当我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喜欢上了她，当然准确的说，是当我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打她注意了。
那时我还小，我只是觉得她的凌乱的头发好看和抽烟的姿势迷人，她眯着眼睛，头微微仰着，双手抱在胸前，右手夹着烟，烟圈从明亮的唇间冒出来，象气泡一样。她整个人也象气泡一样，那么悠闲，空灵。当然，空灵这个词是我后来才学来的，那时候我能把一段话准确的记下来就相当的不容易。那年我17岁。
我15岁便逃离学校，因为在学校抢初一学生的钱被逮住要请家长，我恨透了我们班主任，一天夜里我就蹲在他家门口用板砖在他头上敲了几下，看见他倒在地上，我就跑了，我先回家偷了家里的存折，然后上了火车，在火车上睡了一觉，然后就就下车了，我并不知道我到了哪里。
最开始我成天呆在游戏机室里，那时候没有网吧。因为偷了家里一万多块钱，所以我很富裕，吃香的喝辣的，有天一帮小子过来找我“要点钱吃饭”，我没理他们，他们动手掏我口袋，我提起屁股下的木凳砸到了他头上，应该砸开了一条口子，因为流了很血。被砸的那人哭了，其他的都吓跑了，我继续玩着三国。现在想来，那时候我好想嗜血一样，见着血胆就倍儿大，他们那么多人，又是本地的，而我一外来户，孤零零一人，动手暴了人家的头，居然躲都没躲一下，虽然我从小胆子就很大，但也没有大到可以一人敌十的地步啊。看来，胆比个更壮。
游戏厅老板刚才啥都看见了，笑眯眯的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和我打了几局拳皇，我赢了。打完他递给我一支烟，其实我没抽过烟，但我还是忍着抽完了，真难抽！当时我觉得。
我还是天天闷在游戏厅打游戏，那帮小子没来找过我。唯一有变化的是我和老板熟了起来，他比我大10岁，他让我叫他五哥。五哥对我挺好，晚上出去玩到哪都带着我，对人家说我是他干儿子。他们一起玩的那一帮人应该算是市里最早的流氓团伙，当然，我跟着成了一小流氓。
后来我留着了五哥的游戏厅，没事打打游戏，对付一些过来找茬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混子。
混混沌沌的两年过去了，我快满18岁了。
那天五哥带我去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了小红，也就是前面提到的女孩子。小红是五哥的哥们杜生的妹妹，虽然小红的名字俗了些，但人确实长得不赖。她比我大两岁。
我觉得我看上小红了。晚上睡觉还梦见过她，醒来裤杈冰凉冰凉的，我思春了！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虽然经常和五哥他们一起出去花天酒地的，五哥他们也笑着问过我要不要找个小妞啥的，但我看着那些妖娆的女人觉得难受，没答应过，倒是那些女的经常把我一番好调戏，她们说，这年头，处男一定要见一个消灭一个。对女人，我好象要求挺高的，从开始懂得男女之事起。
但我的确对小红动心了。她同样妖娆，同样妩媚，但妖娆得有味道，妩媚得有个性，就象一块肉样，肥而不腻，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恰当，但当时的我确实是这么比喻的，因为我当时的我只能作出这样的比喻，当时我甚至为自己这个比喻沾沾自喜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块肥而不腻的肉，吃起来是多么的可口啊！我当时想。
我开始对小红献殷勤，当然，我装得很羞涩，我仿佛当年就明白这个道理：斯文是泡妞的法宝，很快，她和我熟了起来，遗憾的是，她说她把我当亲弟一样看。我并没有因为享受到了她亲弟弟般的待遇而高兴，我觉得心里憋得慌。有天夜里，我和她在广场上看星星，她睡着了，靠在我肩膀上，我颤颤巍巍的把嘴巴凑上去准备亲一下她，在刚刚触上她嘴唇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当时吓得不敢动了！她也楞了好几秒钟，那几秒我却感觉象过了几个世纪一样！她一把推开了我然后跑开了。
我觉得自己完了，她肯定不会理我了，我很痛苦。晚上和五哥他们出去玩，那些女人又挑逗我，我从了一个！那个女子的眼睛和小红很象。
当躺在她身下，我体内一股暖流不由自主的冲出来的时候，我混身只颤，那一刻我忘记了小红。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躲在游戏厅里，很少出去，那段时间都没见着小红。其实我很想她，但我不敢去见她。
有一天，我正在和一小子打拳皇，那小子水平不赖，是我几年来从未碰到过的对手，我马上就要输给他了。突然头发被人抓住，脑袋被揪过来，啪的一声，我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我顺手抄起凳子准备一下砸过去，突然发现打我的是小红！她一脸愤怒，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指着我，咆哮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我提在手中的凳子一下掉了下来，砸在了脚上，我穿着凉鞋，大拇指被砸破了皮。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肯定是我和小姐睡觉的事被五哥他们说，被小红知道了。小红骂完我，怒气冲冲的跑了。我缓过神来，抓起和我打游戏的那小子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往游戏机上撞，大叫着，我让你赢我让你赢！当时我恨死自己恨死那小姐恨死五哥他们了！
我觉得我肯定永远都得不到小红了。那段时间我脾气暴躁，对谁都是吼，感觉象一头发怒的牛一样。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
一天晚上，我骑摩托去山上兜风，上山顶抽了几只烟，撒了泡尿，然后骑车回家。路过一小胡同口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在叫。我没理，车子开出了好远，总感觉心有堵了点什么，觉得啥地方有点不妥。我把车骑回刚才那胡同口，还能听见女人的叫声，仿佛还有男人低沉的吼声，那是一条荒废的老胡同，房子马上拆迁，除了拣垃圾的，应该没其他人会进去。我拿起摩托车锁麻着胆子走进去，越到里面声音越清晰，敢情是有人在强奸女人！好几个男人的声音！那女人的声音似乎弱了下来，听着有气无力的。我猫着腰走了过去，声音从旧楼梯底下发出来的，我闪了进去，举起摩托车锁就开砸，砸在一光膀子男人的头上，那男人哎哟一声捂着头蹲下，那女人首先发现了我，又是一声尖叫，我一听，我的个天！是小红！这个女的是小红！小红几乎被这帮人强奸了！！！我脑子那一瞬间一片空白！那几个男人也发现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着*你妈向我扑过来，我发疯般的冲上去，紧紧抓着车锁一通乱砸，我被人揣倒在地上，被人骑在身下，被人用砖敲在脑袋，我抱着骑我是很上的那人的头，一口咬了下去，咬在了那人鼻子上，然后从地上窜起来，一只手抓住一人的头发，另一只手那着锁拼命的往他头上砸！他捂着脑袋往后退我拽着头发跟着，突然觉得腰间一凉！然后混身象是被放了气一样，软了下来！我转身拿着车锁猛扫过去，又是一声惨叫，我感觉屁股后面湿了一大片，下身暖呼呼的，他们几个开始往胡同口跑，我打着趔趄追了出去，感觉双腿很沉重，跑到胡同口一下软在地上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五哥、小红他哥、小红都在，小红看见我醒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哥拍了拍她的头，没说话，五哥说，放心吧，没事了，那几个小子跑不了，你先休息。
小红告诉我，腰部三刀，最深一刀八厘米，肝出血，严重失血，输血1500毫升，昏迷一天一夜。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没事了吗。当时我还是觉得没脸见她，说完把头别向了另一边。
突然额头一热，转过头一看，小红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正笑眯眯的看着我！我一阵激动，正准备怕起来，腰上一阵刺痛，又软了下去，痛得一身冷汗。傻呵呵的望着小红。
后来，小红就和我在了一起。五哥他们把游戏厅卖掉了，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夜总会。我继续帮跟着五哥，五哥他们也知道我和小红事，出去玩再也不准我找小姐，还告诉小红提仿我在夜总会里偷腥。那年我20岁。
夜总会比游戏厅复杂多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大都是些大的小的混子，有钱的没钱的，怕是死的不怕死的，什么人都有，虽然五哥他们的名分比较镇得住，但总是有那么一些不开眼的混子在场子里生事，而我，理所当然的成了五哥手下的头号战将。他们都叫我炸药。
那时候正是社会黑势力井喷的年代，各个大大小小的团伙，发廊，夜总会，网吧，赌场，等等，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夜总会无疑是最赚钱的，小姐出台，酒水，加上卖药丸，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收入，反正非常可观。
能赚钱，肯定就会有人眼红，这就象有江湖的地方就一定有纷争一样。有人眼红了，要么砸场子，要么也开夜总会抢生意。敢砸五哥他们场子、有能力开一家夜总会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人，至少有那么点能力和五哥他们斗上一斗。
砸场子的一般都不会是分量太重的人，这些人通常都由我来招呼，几年下来，我身边也聚集了一大批好手，来一个收拾一个，来两个收拾一双，出了篓子有五哥他们搂着，反正那几年是过得顺风顺水。小红一天有事没事都跟着我屁股后面，用她的话说，害怕我偷腥。
开店与我们竞争的，竞争的焦点就是“小姐”，那个年代不象现在这么开放，做一名风尘女子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所以，那时候谁家的小姐数量多、质量好就成了生意好坏的关键。
对于新开的店，五哥他们一般都是趁其刚起步的时候，找人过去，将其扼杀于摇篮状态。没有办法的将其连根拔的，就想办法挖他的小姐过来，威逼加利诱，五哥给小姐们的待遇比其他店都好出很多，（所以在那个年代“下海”投身中国色情事业的先驱们，现在绝大部分都已上岸，小车开着，房子住着，做着自己的小买卖，生活过得滋润无比，不象现在才下海的女士们，充其量混个温饱。看来，任何行业受益最大的都是先驱们。）再加上这些女人也属软弱之辈，求财是关键，谁都愿意靠着一棵大树。所以，五哥在竞争中轻松取胜，那几年之内，无人能撼动其色情行业的龙头地位。
五哥的胜利，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不容易，是好些人用刀砍出来的，用血换来的。
那时候五哥最大的竞争者是一位名叫锤子的人，他属于和五个同一时代的人。算是混子中有头有脸的一位，他和五哥他们的关系从年轻时就不咋样，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种。
五哥胜在几哥俩团结，锤子呢，他的长处在于不要命，这也许是短处。
和五哥他们同年代的人，只要在社会上混的，就算是当年的小爬虫，过了那么些年也成了一半大不小的蛇了，而当年的锤子并不是小爬虫。所以他有那么点能力和五哥斗上一斗。
锤子也张罗着开了一家夜总会，场面不如五哥这家浩大，但也还过得去。再说了，那个时候夜总会的竞争核心不在于场面，而在于“内容”，所以他打上了五哥的主义。五哥当然知道！开始他找锤子谈了谈，锤子怵五哥啊！嘴巴上答应得溜溜的，背地里却继续干着偷鸡摸狗的事儿。锤子也确实成功了一小半，夜总会里有两个妈咪带了10多个小姐去了他场子里。五哥没怎么理这事儿，毕竟到了他们那种境界，打打杀杀没必要，赚钱才是王道。可没想到的是，锤子居然继续派人来挖人！
五哥火了，他是真的火了。
他找了先找了一批生面孔的人装着客人，带了一些汽油到他店里，放了一把火！然后安排那些人赶紧跑路。新装修的店，油漆估计都还没干透，再加上汽油，能不着吗？那时候消防队的装备可没现在这么先进。所以，那一把火算是把锤子给烧没了。
这还没完，五哥不单单是要让他的店消失掉，他还想把锤子这个人也废掉。于是，我动手了。
五哥说，废了他的双腿。
锤子的店没了，仿佛他的魂也跑了，整天失魂落魄的，那天我们逮着他的时候，他好象在梦游一样，怪可怜的。我只让人砍了他一根手指。回头五哥对我说，对付锤子这样的人，你要么别动他，要么把他整服气。不然会有麻烦。他又说，既然都这样了，就算了吧，不再动他了。
锤子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他当然知道！但他知道又能怎样？许多人和事就是这样，一旦坍塌下去，就很难再站起来，你看看，中国历史上每个朝代都有想复辟的人，但真正做到的有没有？没有！
所以，锤子这下倒下去，也就倒下去了。
锤子后来开上了出租车，听了五哥的话，我那时候特别小心，很少独自外出。当然他想报复到五哥身上基本上是不可能，五哥那时候处于颠峰状态，到哪都是一大堆人马。所以我必须得分外小心。
几年过去了，也没发生什么事儿，锤子那事几乎被我忘记了。我和小红有一搭没一搭悠闲的过着日子，场子里的事一般也不用我出面了。小红闲得慌，准备张罗着开一家美容店。五哥他们彻底的成了幕后老板。日子都过得悠哉悠哉的。
五哥以前说的事终于发生了！那一天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那天我和小红从装修公司出来，到广场边上的KFC吃东西。我们吃得正开心，小红边吃边兴高采烈的和我说着开店的一些打算，突然她咬着鸡腿的嘴巴张得老大，望着我身后，眼睛睁得圆圆的，正觉得奇怪，突然小红发了疯似的扑到我身后，我猛得一回头，看见锤子正拿着一把三棱刀捅在了小红胸口！我感觉整个脑袋爆炸了，嗡嗡作响，我咆哮着扑上去一把抱住锤子，去抢他手上的刀，而他把刀从小红胸口拔出来反着刺向了我，我一把抓住刀口，反向一用力，楞是从他手里把刀夺了过来，然后掉转刀柄，锤子已经逃到了门外，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我冲了出去，正好被反弹过来的门撞上，突然清醒了一下，回头看见小红已经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胸口的窟窿正使劲的往外喷血，人已经开始抽搐，我冲过去用双手使劲的捂住伤口，哭着大声的叫着她的名字，当时眼前一除了一片血红，什么都没有，连她的脸我都看不见。
救护车很快到了，迅速的简单处理之后，小红抬上了车，我蹲在她旁边，看见她渐渐发白的嘴唇，脑中一片空白，发了疯似的叫着她的名字，我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手上的疼痛，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没了。
小红死了，还没到医院便死了。那一刀直插心脏。
锤子当晚被捕。
那一夜，我跪在小红的哥哥面前，任凭他怎么拉都不起来，一整夜，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小红的哥哥哭了很久，五哥也哭了。
两个月后，锤子子执行木仓决。那天，我去了法场，几声木仓响后看见锤子倒在地上，我本来应该激动的，但我却很平静，我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我离开，给五哥和小红的哥哥留了一封信，没有告诉他们我会去哪里。
这个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的女人，我为她挨了三刀，我和她在一起了。她为我挨了一刀，却永远离开了我。
后来，我到了H市。经过长时间的萎靡不振，逐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自己做起了正当生意。
以前，我嗜血，见着血兴奋。现在，只要见着猩红的东西，我就觉得头疼得要爆炸，小红胸口前的那个窟窿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心象鞭子抽一样。
前些日子，五哥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联系到了我，说想到我这来看看。我沉默了半天，说，来吧。
五哥老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的确是老了，发福了，有皱纹了。他现在已是一家四星酒店的老板了。
他在我这住了两天，我们谁也没有提当年的事。
两天后，他回去。
他在书桌上留了一个信封，我没有打开，直接将信封放进了抽屉里锁了起来。
月亮圆了，中秋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