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近半百，很多事情都遗忘了，但那件事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那是四十年前，我只有八岁。家里的男人都出去挖河堤了，只剩下我，母亲和祖母。我们家旁边有一十字路口，其上长着一棵枣树，正对着我们家院子。
过去人们送葬往往是在十字路口，焚烧纸钱，砸碎丧盆，祭奠亡灵。因此十字路口总不缺少灵异故事。祖母就给我说过一个，而且是她年轻时候的真实经历。也是像如今这样，男人都不在，只留她一个女人看家。一天深夜她在油灯下缝补衣服，一抬头猛然瞥见一个女人站在那棵枣树下，背对着她，长头发，穿着一件蓝布褂。祖母倒是镇定，心想这必然是女鬼了，可她想干什么呢？莫非是想与我比赛谁站的时间长？这样想着，祖母倒真站起来与女鬼比赛。她们一直站到公鸡打鸣，佛晓将至。女鬼消失了，祖母赢了。
我问祖母有没有看见那女鬼的脸。她说：“没有看见，她一直背对着我。再说女鬼哪有脸啊。”我又问她：“你要是输了会怎么样？”她笑的十分轻松：“那我就完蛋了，我肯定要生病了。”我随即把祖母的传奇故事告诉了母亲， 她很不以为意，嗤笑道：“别听她瞎说，她唬你呢！”可我还是觉得祖母说的是真的，她是我最尊敬的人，是不会骗我的。 从那时起，每天晚上我入睡前，都会透过窗户看着夜色下的枣树，想象着祖母描述的女鬼。
我没有想到不久后枣树上真的出现了一个女人。一天早上，我被嘈杂的人声吵醒，看见枣树下围了很多人。母亲好奇，拉着我前去一看究竟。一个女人像腊肉一样挂在枣树上，背对着我，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宽大的蓝布长衫一直罩到脚。她的脚上套着一双红色的布鞋，猩红猩红的，如浸透了血。周围的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大致是说，这女人的男人得了肺痨死了，又无儿无女，太可怜了。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一点也没觉得害怕。但是母亲脸色发白，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
后来生产队队长带着两个人过来了，将这个女人从树上弄下来，用板车拖走了。人群很快散了，我和母亲也回家了。我们到家时祖母正在择菜，头也不抬：“回来啦，吊死鬼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沾了晦气。”祖母明显生气了，要是往常母亲早就赔礼道歉了，今天她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慵懒的像个贵妇，吩咐祖母说：“你们家的老母鸡挺肥的，杀了烧给我吃吧。”祖母一愣，继而骂道：“给你吃个鬼，留着下蛋呢。”骂完后，祖母继续择她的菜，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但她的脸色凝重了许多，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事。
母亲讨了骂，不说话了。接下来什么也没发生，跟平常一样，吃饭干活，扯扯闲话。晚上，我上床睡觉。母亲胆小怕黑，因此每次父亲不在家都是我陪她睡的。一向母亲都是比我早上床，一边给我暖被窝一边织织补补。今她却很有兴致，坐在镜子前梳发描眉。我看着镜子里的她，分明是熟悉的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突然我瞥见了她的鞋子，红色的布鞋，猩红猩红的，如浸透了血。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跌下床，连滚带爬地逃到祖母房里。
第二天我们家唯一的母鸡死了，不知是什么原因。祖母心疼不已，但也只能忍痛将它剁了烧菜。我可有口福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鸡肉。于是狼吞虎咽，好几次都噎着了。母亲吃的比我还凶，风卷残云地将她那份解决了，然后一把抢过我的碗，吃里面剩下的肉。我吓得摔了筷子就跑。我听见祖母的怒斥：“丢不丢人，跟小孩子抢东西吃！”
下面发生的事更加诡异。我们家的驴丢了。那时候在生产队，驴可比人值钱。祖母很着急，质问母亲：“快说你把我们家的驴弄哪去了，要不我不烧饭给你吃，饿死你！”母亲赶紧喊冤：“别冤枉好人啊，你们家的驴被十三队姓张的放羊娃牵走了，可不关我的事。”我们半信半疑，按她所说的，走了几里地找到了那户人家，还真看到了我们家的驴。起初那放羊娃不愿把驴给我们。他家的邻居过来跟他说：“小伢子，赶紧把驴还给人家，他们家的儿媳妇可厉害了，弄不死你哟。”放羊娃一听害怕了，将驴还给我们了。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以后的日子里，祖母辛劳持家，母亲啥事不干，整天吃过睡，睡过吃，倒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日子倒也过得安安稳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