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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美文]霜叶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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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丶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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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只看楼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12-06 0

霜叶红时

从父亲家里出来，已是黄昏。父亲楼前的道路两旁，是两面斜坡状的绿化带，上面种了很多红枫，远远一望，红彤彤一片，极像天边的霞光，这是我见到的小城里唯一一处点缀红枫的地方。印象之中在省立二院的长廊边也见过这种树木，不曾到过香山，不知真正的红叶是否就如安然。“霜叶红于二月花”，秋露重时，可能正是枫叶用情最深的季节，偶有红黄相间的落叶飘然而下，像彩色的蝴蝶在中间不宽的柏油路上张开翅膀。
    就在这夹杂着深秋寒意的黄昏里，蹒珊走来一对中年人。男人左手拄着一只捌，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前移动。看得出他右脚有些拖沓，一坡一坡地迈着极小的步子，右臂却始终无力地垂着。他的旁边跟随着一位中年妇女，却也不去扶他，甚至不去看他，只在手里提着一只马扎。他们神情安定，淡然，眼睛都向着远方。“这一定是一个血栓后遗症患者。”雪儿想。父亲生病以来，不知为什么，雪儿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街上的血栓患者，有时在医院，有时在广场，有时在小区，仿佛这个世界上一下子多出许多需要在别人陪伴下才能生活的人来。多么刚强的汉子，多么爱美的女人，在可恨的病魔面前都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重新站起来，重新象以前一样，自由地跑，自由地跳，这是多么奢侈的幸福！失去的方觉珍贵，在身体的自由面前，所有的金钱、财富与权力都显得微不足道！
    记得父亲是十分爱干净的，而且从来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他的衬衫不是很贵的那种，却总是洁白洁白，头发泛着银色的光亮。十八年前母亲卧床时，他已快六十的人了，却从不让孩子动手为他洗衬衣，雪儿记忆中没为他洗过一次衣服，他住院时为他洗过几次衣服，是唯一的了。他年轻时一直在外工作，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现在他行动不便，就在大夫为他针灸时，他仍要自己委一委身子到床边，怕的是在大夫够不到他。他有钱，却舍不得在自己身上投资，所以逢年过节，雪儿从不给他钱，而是给他买衣服。他节俭了一辈子，打下一片江山，而今却失去了行动自由。想想春天的时候，五一节天齐庙银座商城开业，他还和继母一道来过。雪儿第一次陪他逛了商场，第一次为他结了一次帐，不多，才五十几块钱。后来父亲又到商城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到二楼上雪儿的小屋小坐片刻，有时家里包了饺子或包子，知道雪儿晚上做饭紧张，就顺路给雪儿带到天齐来了。现在想想那样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啊！现在哪怕就象街上这对夫妇，能跟在他的身后，看他撒开别人的手自己走几步，也是很开心的事情！
    父亲出院半个多月了。如今，他可以在人搀扶下或自己扶着栏杆走几步，只是，他右臂没有知觉，说话含混不清，头脑却极清醒。上午，雪儿给他买了棉衣，买了一只白条鸡和一点零食，陪他说话的当儿，他却又掉起泪来了。生病以来，已经记不清父亲流了多少次泪。记忆中的父亲是多么的坚强！当初母亲病塌一年多没见他流过泪，他自己病重好几次没见他流过泪，姐姐手术住院时也没见他流过泪。却不知为什么，这次生病对他打击这样大，表现得这样脆弱，和记忆中的父亲判若俩人！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害怕孤独，害怕别人会抛弃他，时刻愿意有人陪着他，任何时侯眼前不能看不到人。大家在房子里作饭、洗衣服或收拾东西，走到哪个房间都要把他带到哪个房间。他已经无力佯装坚强，从说话的语气、从迟疑的动作、从思维的惰性，即使大家扶他练习走步的时候，他都是用那只好用的左手紧紧抓住旁边的人，快到栏杆时他会远地伸长手臂去够那只撑杆。窗户一点缝隙，一丝微风，他都会敏感地觉察，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儿，他便会说累，不愿意再动了。看着父亲银丝缕缕，雪儿的心很痛很痛。
    “你要学会自己面对，爸爸，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一定能自己照顾自己。”雪儿对父亲说。这也是目前对父亲最迫切的要求，而对父亲就是一种最大的挑战。战胜疾病，战胜自己，父亲，加油！一直以来，他把雪儿当小孩子，从来都是他关切地询问雪儿的生活，而今，雪儿却感到父亲在自己面前更像一个孩子。“你要学着用左手自己吃饭、用筷子、勺子，不要怕撒在桌上让人笑话，你还要学着自己走路，不要总想着借别人的力气。就算你的右手不能动，你还有两条腿一只胳膊可以用，你看人家从小没有手的怎么生活来着？只用两只脚仍然可以包饺子、作家务。现在你最重要的就是要坚持锻炼，懒是不可以的。”雪儿训他。外甥女洋洋也成了父亲的监工，每当姥爷练功逃滑时，她便毫不客气地要求姥爷重来。她是父亲的一颗开心果，单纯善良又乐观、活泼开朗，父亲身体好时每周去父亲那里一两次，现在是每天中午都在父亲那里吃饭，父亲看到她便会不知不觉地绽开笑靥。为了父亲，洋洋放弃了很多和小伙伴们一起游玩的机会；为了父亲，大家以往的生活规律都被打乱了。姐姐一家现在是每天两顿饭在父亲身边吃，自己已经不开火了，父亲一家的伙食费她也承担起来了。有时姐夫中午值班没空去，她就试着自己开车去。星期天她打电话给雪儿，一听雪儿在没有在父亲那里便急了，责怪雪儿往父亲身边跑得少，说父亲现在需要的不是钱，而是人。“尽着他活他还能活几年啊！没这个老爹你试试！”言语间带了哭腔，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不让雪儿心酸！雪儿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22岁丧母的阴影还未散去，雪儿又如何能再去失去这唯一的父亲！这是无法弥补的！但很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雪儿毕竟也有自己的生活，有很多事情是很无奈的，当尽力时自尽力，雪儿自会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的一份心。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雪儿想，最重要的，是经营好自己的心情。时刻保持一种坦然乐观向上的心态，在任何时候都比一件喜事或一件不幸的事更重要。有了这种心态，方能淡泊名利，潇洒人生；有了这种心态，纵然世事变迁，大难临头，也可泰然自若，心静如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走出泥沼是蓝天，是草原，但关键的一步，定不是别人架着你飞过去的，自己咬紧牙关走出来，才是一片风雨过后艳阳天。
    雪儿期待，期待那种眼神，像那对中年夫妻。期望父亲也能像其它有行动障碍的人一样，接受现实，正视现实，改变现实，迎接命运的挑战。雪儿现在最能体味一句话：心理健康比身体健康更为重要。“你看，我们姐妹俩都有随你的地方，爸爸。”雪儿对父亲说。“什么啊？”父亲问。“聪明呗！”父亲点点头，由衷地笑了。父亲生病后，姐姐义无反顾地接手了父亲的工作，让父亲解除了怕给客户带来不便的后顾之忧。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姐姐现在已经成了一名资深会计师了。
    人总是有希望才可以生活。明年春天，春暖花开，不奢望父亲健步如飞，能扶着他下楼来，在枫林小路上散散步就可以了。甚至，能推着他在轮椅上走一走，孩子们也很知足了。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残忍的事情，好在雪儿还有机会，哪怕为他洗一洗脚，捶一捶背。
    霜叶红时，雪儿希望能再次听到父亲“蹬蹬”地脚步声，一口气地走上楼来，突然就站在雪儿的面前，带给雪儿莫大的惊喜，一如当年父亲从三十多里路外的小镇下班回到家，映着满面霞光，带着仆仆风尘，未见人进屋，就听高声唤：雪儿，爸爸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