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table=66%,#ebf1dd,#00b050,3][tr][td] 近来常怀旧,常想小时候的事情。如果记忆力给点力,努力去想应该是在小学故事丰富。
1976年,我上二年级。蒋老头教的是语文。教训过我两次。记得第一次冬天的十一月。小孩嘛,嘴馋。早上十点钟肚子就饿了,摸着兜里半块麻饼,一点点抠着吃。大概是嘴角嚅动被他发现,他竟年轻得踏着平板桌“嗖"地五步并一步窜了过来,劈脸一耳光。撕了我的蓝衣口袋,抢过缺角麻饼扔向门外,赶上去踏了两脚,嘴里嚷嚷:馋猫,叫你吃。我惊恐摸着嘴角疼,一股殷红顺着手指蔓延着恨。
第二次,上的是音乐课,也是蒋老头,教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老头破嗓子,公鸭般伸长了脖:“啊革,革革,革命军军军人各个各各要牢记……。"我无心听他哭丧,看前座小梅辫子粗亮,顺手拉了一下。小梅“哎呀"站了起,“报告,他拽我辫。"老蒋一闻,食指勾状,暴风骤雨般在我头上鼓点,大包小包应蕴而生。农村有谚云:瓜嘬。从此,我便上课铃响卷着书往回跑,我决不上老蒋的课,间接将他开除。两年后,老蒋被红小兵用红樱木仓押上大会堂,被戴红袖章大人揪着花白头发看电灯泡,(原因是调戏女同学)我很开心,长大后小梅求爱我一口拒绝。因为我二年级万万岁啊,不想升级,躲避瘟神。留级也是聪明。
好不容易盼来了新人,班主任姓杨,又是个大大神。杨七郎式的暴躁。惩罚学生的方式只有两种。一,黑板擦砸,他脑后张了眼似的,明明白粉笔在黑板上歪斜他的真迹。“嗖"地一声,板擦准确落到回头私语小男孩头上,开了个小口,见了红。杨老师笑了,小男孩哭了,师生都声情并茂。
二是,竹条打人,咬牙切齿的,恶狠狠的。男孩打头,女孩打手心。竹条中间钻了几个眼,据说吸肉。他开门见山,说他很威严,说他叫杨和信。矮墩,黑肥,阴着脸。似冬瓜一般粗,和三寸丁谷皮武大郎有一拼。看着一幕幕血腥,我处处陪着小心,成绩前三。那是没用的,是祸躲不过,终于暴风骤雨要来了。
那是1977年春天,有头牛在淮南铁路线被火车撞死。火车像一条黑龙喘着白气昂昂的嘶鸣着停在那里。几十个村里人在那看死的牛,心想晚间有了下酒菜;此时正课间操时间,许多同学跑去看热闹了,看牛死的痛苦样。很快,噹噹噹,上课铃响了,昂昂昂火车也发动了。很不幸,班里十几个小同学被挡住了,火车咔嗒咔嗒开走了,他们也迟到了,灰溜溜的挤进教室,自觉的从讲台边一直站到走道后面,这是杨老师规矩,接下来的就是挨揍了。杨老师发疯一般,三条竹板打飞上了天,打得气喘吁吁,他真过瘾。教室里一片男女同学嚎啕大哭声,掩没在隔壁班琅琅读书声里。
忽然,杨老师兴奋的脸凑到我面前,呼出的全是他昨夜酒臭气,凌乱的头发鸡窝一般,其中几根翘得老高,得意的很。他别出心裁提议,让我替他揍小萝卜头们,要我拧着迟到的同学们耳朵在教室转圈。说以儆效尤,说下次都会长耳性,都记得他的严厉教育。我摇摇头,说你打死我也不干。他恼羞成怒说,“你等着,逮住你的错,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满嘴吐沫星子乱飞,全然不在意有两个眼泪汪汪的女生夹着书包溜出教室,她们从此离开了课堂。回家打猪草,放牛,放鹅。其中一个后来竟成了杨老师儿媳妇,说是要报复他,给他颜色,说是给他尝尝扫把厉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而我那一劫是躲不过的。有天早上最后一节课,杨老师布置的作业是默写《半夜鸡叫》,很长篇课文。他把所有同学语文书没收上去,带回办公室。然后回家给自留地翻耕去了。我也想早点回去,村里老业余家猪拉的粪便多,老母猪带着一群小猪放风闲遛,下的废物最多,一串串的。我得第一个跑回去把它们拾进筐,好肥我家自留也。榜样力量是无穷的,身教言行,我学得快。于是密密麻麻写了两张,五线本写的。其中故意漏了两段,节省时间。很快写完,讲台桌放,飞也似的往我们村奔跑而去。心情真的愉快,远远看见杨老师回家的背影消失在反向的路尽头。
下午上学路上心有些忐忑起来,只为那故意的两段,小聪明会不会发现呢。走进教室,杨老师已在立在讲台。一只腿架在桌上,一只腿支撑在地上;一只手攥个细草剔牙,一只手翻着同学们作业本。面色潮红,像小人书里写的关公大枣脸。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浮尘缓缓游动,教室里鸦鹊无声。杨老师翻到最后一本了,那是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抽出来,咳瘶一声,手指向我:你上来,给小萝卜头们背诵《半夜鸡叫》。我战战兢兢走到讲台靠门角落,背着双手,嘟嘟哝哝起来:“晚上,天已很黑,地里走出了累得晃晃荡荡的人群,这是给周扒皮做活的伙计们。有的在唉声叹气地说:“困死我了!”有的骂起来:“那公鸡真他妈的怪,每天晚上,才睡着,它就叫了。……”
完了,背完了。杨老师笑咪咪发话了,面容慈祥的像老虎“嗯,挺熟,挺流利,你过来”。我眼尖,一眼看到他背后那根竹板。倒退一步,拉开门嗖地跑进了对面班,汤成菊老师班。“小畜生,和我使诈,早就想收拾你了。"杨老师骂骂咧咧举着棍追了过来。汤成菊老师脸一扬,“杨老师,这是我的教室,不要耍酒疯,请你出去,他我教”。我怯怯站在汤老师身边,眼泪在眼眶打着转。杨老师涨红着脸,像斗败大公鸡楞愕翻着白眼。少顷,野狗般落荒而去,“咣”地关上了他的教室门。倾刻忽然又开了,两本书飞了出来,还带着声:滚,都给我滚。汤老师微微一笑:欢迎新同学,大家鼓掌。瞬时,我的眼泪在掌声中落下,世界充满了爱。
从此,我便成了汤老师学生,成了另一个二年级学生。所以,我叫二年级万万岁。多年后回乡,偶遇杨老师,递一根中华烟,给他点上。他已没了戾气,拍了拍我拿打火机的手轻轻地说:“万万岁,混得不错。"相视一番,哈哈大笑,他的儿媳妇也笑了。
那一刻,一个高大形象爬上心头,他叫鲁迅,念念有词:“劫波渡尽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想想人生懵懂起步一段故事,味道隽永,回味无穷,绵长许久许久。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人,真的复杂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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