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日子里,我经常清晨四点多醒来,是鸟声把我唤醒的。醒来了,就不再赖床。推开窗子,看树上的鸟儿,小区里的草木。小区的透风墙上丝瓜花藤蔓一点一点向上攀着,如同攒足了劲,憋住气,吹起号子的少年,鼓着腮帮子,将年少的梦想吹向远方。朝霞朦胧如纱,笼罩在头顶,微风荡漾,轻缦薄纱,一点一点飘散开来,风如水,轻轻荡开,如纯净的嘴唇,把最初的爱和吻印在朝霞这多彩的纸上,这唇痕如印章,落在清晨湛蓝的天空书页,做一次提纲挈领的完美收场。世界静极,只有一根根藤蔓,柔柔地举起黄色的喇叭,对着蹲在枝头的鸟雀,轻轻诉说春天里那些美好。
一只只鸟,像极了一个个逗点,标注着清晨虚静世界里的那份画绢。这些朴素的生灵,固守着自然界的宁静,以自己的声音表达对树木、花朵、清风的感恩。
活在城市,我们被汽车喇叭、声屏广告、娱乐八卦、垃圾信息、股市涨跌声、市场吆喝声围剿,多久没有倾听鸟声了?多久没有注视过一朵花从肺腑里捧出芬芳,向天空献诗?多久没有放慢脚步,看泥土间的虫子,弱弱地迈着米粒般的脚步,丈量美的距离?
向鸟学习朴素,向植物学习安静,向天空学习丰富,这应该是一个行走在文字阡陌的城市人每天的必修课。这些声、色、光、物构筑的美学元素,是一块最自然的画布,是一颗宁静的心灵皈依尘世静美的精神肌理。
长期的文字浸染,让我养成了敏感地留意凡俗点滴的习惯。有一次在早晨上班的路上,我看到过一个捡识废品的人将头伸进垃圾箱里,用手中不长的铁勾翻来覆去翻箱子里的废品、垃圾。他踮着脚尖,身子弯成一张拉满的弓,可以想象的到,他深入垃圾箱里的脸,因为身子的倾斜、弯曲而涨得通红,于他而言,箱子里的恶臭、腐朽、糜烂之气仅仅是一种不存在,因为他眼里只有有用的,可以再利用,换来另一种价值的存在。很快,他捡到了几个饮料瓶子、废纸板。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令我心头一热的一幕。另一个蹬三轮车的收拾废品的人路过他,看到他蛇皮袋里鼓鼓的物品,向他伸出大拇指,点点头,夸他起的早。他羞涩地笑笑,样子憨憨的,看着同行堆满废品的车箱,也慢慢举起了大拇指。
大拇指遇到大拇指,这是心底的坦然对坦然的欣赏,这是把生活的负数变成正数的默契交流,这是把尘世的艰辛打磨成人间的至味幸福的简单诠释。我相信,很多人对那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拾荒者嗤之以鼻,甚至绕而远之,唯恐那一丝异样的气味,浸染他们身上的体面。可我看到的却是一种内心的宁静秩序,那一刻,肮脏不存在,卑贱不存在,丑陋不存在,只有一种力量从尘埃里升起,将一种信念缓缓点亮。因为,美的存在,不是因为身上披了多少光彩荣耀,而是因为内心的宁静秩序如定海深针把我们对生活的爱和热磨砺成一种激流澜涛前岿然不动的强大。美的相遇并不是因为掌声对掌声的回应,也不是因为荣耀对风光的映衬,而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体恤、欣赏、懂得。
记得张爱玲曾写过一句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垠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巧碰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在我眼里,这句话所蕴含的元素既是情感层面的懂得,也是精神层面的美好相遇。美是内心悠然的秩序,是无言的默契,是一束目光对凡间事物的坦荡欣赏。许多美,犹如不起眼不知名的花,静静地在无人注目的角落里兀自开着,只等着一颗丰富而又敏感的心去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