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从来都是安静的人，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但认识了左小妹，方羽好像变了一个人，整个青春，都是两个天真的女生牵手走过，两个人一起逛街，一起学习，一起看隔壁理科班的帅哥，日子过得特别慢，特别疯。同性之间有一种磁场，叫作互补。
那一年是高二，那一天的春季班级集体出游活动，方羽一样没有多余的话说，大巴车上，在她旁边有很多人拥挤着，吵闹着，她有一丝嫌恶。后排的座位有人敲了敲她的头，她很想回头骂一句无聊，但是出乎她的意料，后面坐的不是讨厌的男生，是这次集体活动的组织人左小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给方羽一种看到冬天的阳光的味道，温暖中带着有一点距离感的清凉。对于这种感觉，她没有一丝的反感，反而觉得心安。方羽问她有什么事，左小妹说，看到你带了两本书，可不可以借我一本？我出门忘记带了，我看完就还你。方羽从来不拒绝爱书之人，因为她曾在书中读过，每一个爱读书的人，都有一颗沉静的灵魂。递书过去，左小妹又和她顺便聊了几句，问她喜不喜欢看电影，方羽欣喜地说喜欢。那之后两个人之间好像被一条无形的桥联通，从电影聊到书，聊到童年，聊到未来要走的路。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遇到一个聊得来的人，而后世界好像多了一个自己，学会分享，学会珍惜。那一天她们忘记了看书，忘记了漫长的旅途，沉浸在两个人的聊天内容中，忽然觉得春天的阳光带着丝丝甜蜜。
春天很快过去，夏天到来时，方羽和左小妹仿佛连体婴，走到哪里都是一起。周末的时候，左小妹家离得近，方羽就跟她回去。她们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从来不挑内容，从一摞碟的最顶端开始看起，有时候很恐怖，有时候很文艺。方羽喜欢激烈的电影，动作、冒险、犯罪、武侠，左小妹喜欢温馨的电影，动漫、剧情、喜剧，她们一张一张地看，从清晨到黄昏，从周五到周一，饿了就一起挤在厨房捣鼓晚餐，不太会做饭，糊了几次锅，翻了几次盘，最后成果上桌，不太美味，但是两个人都吃得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左小妹的爸妈总是不在家，后来方羽才知道，小妹没有妈妈，跟着爸爸长大，但是爸爸要赚钱养家，所以她总是一个人，偶尔会回一次外婆家，陪她说说话，和她一起想妈妈。方羽的心有点疼，她不知道没有妈妈是一种怎样的孤寂。她的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是一家人过得很开心，除了妈妈偶尔发脾气，总是让她期望的心跌入谷底。方羽的妈妈，娘家经济条件好，当年不顾父母家人反对嫁过来，如今不再年轻气盛，才开始受不了流言蜚语，总是期望丈夫有出息，总是要求女儿有志气，她却不知道真正的问题出自自己，看到自家姐妹过得比自己好，只知道叹气却不肯认命。方羽知道妈妈的心，虽然她们很少谈心事，总是把她当小孩子，但是她就是知道，妈妈不甘心。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方羽带左小妹回家，她其实有点害怕，怕小妹看到有妈妈的小孩的幸福会难过，但她还是带她去了。那一天妈妈的表现意外的好，没有抱怨，也没有去打牌，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小妹吃得很开心。吃完饭，方羽带小妹去小河边，带她去寻找童年的乐趣，钓鱼、踩水、摘酸酸的野果，挖沙窝里的螺丝……晚上她们一起靠在床头看书，灯光有些暗，她们却越看越起劲。左小妹睡前对方羽说，羽羽，我今天过得很开心，替我谢谢你妈妈，原来有妈妈是这种感觉，很温暖，很幸福，我回去要好好写一篇日记留做纪念。方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说，好。半夜醒来，方羽转过身迎着清冷的月光，发了一会儿呆，拉过薄被给左小妹盖上，喃喃自语，你虽然没有妈妈，但是你可以有个姐姐，我来当你的姐姐。
左小妹收到表白了，对方是隔壁班的男生，她拉着方羽去球场偷偷地指给她看，告诉她他叫吴泽冶，要她帮忙参考。方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白T袖的男生在球场挥汗如雨，运球动作流畅，投篮姿势帅气，但是这些她都不在意，她更想知道，这个男生阳光的笑容是不是盛得下左小妹清冽的心。后来他们约会过几次，左小妹每次都要方羽陪着去，吴泽冶不高兴了，觉得自己没有被信任，方羽拉过小妹，背对着男生，在小妹手心写下两个字“安全”，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有一个周末，左小妹的男朋友骑着摩托在校门口等，方羽也被拉着去，坐另一个男生的车。看着小妹抱着男友的幸福背影，听着风擦着耳边经过，这样的自由令方羽有些动心。摩托车在夜色中飞驰，制造了很多噪音，速度快得让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有点难以呼吸。方羽紧紧抓着货架，身体微微前倾，叫他开慢一点，可能是耳边说话的动作太过暧昧，男生有一瞬间的迟钝，而后没有说话，不过速度慢了下来。他开始和她说话，告诉方羽他叫许辰，在风中，一切话语都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点迷糊，方羽的温柔，被掩盖得片甲不留。夜深的时候，他们还在大街上喝酒吹风，第一次，方羽和左小妹迷上了这种狂野的寂寞，他们在旧桥上排排坐，对着夜色大声喊着心底的落寞，直到天空泛白，才启程回到宿舍。那一天，她们又认识了一个女生，圆圆的脸，长长的腿，喜欢超短裤，好像怎么都不怕冷。她说她叫甘雪，甘心的甘，大雪的雪。甘雪话很多，从天上扯到地下，哪里都能找到她的话题，她的男朋友叫乔锐，两个人总是牵着手，很多拥抱和亲吻，从来不避讳。方羽起初不习惯，后来也喜欢了她的坦荡，如果活得这么大胆这么真，一定是很快乐的吧。
秋天来临的时候，两个人变成了六个人，方羽和许辰在一起了，左小妹和吴泽冶，甘雪和乔锐。方羽和许辰会在一起要归功于一次爬山，那时候许辰沉默而温柔，总是不轻易说话，然而总是一鸣惊人。他很喜欢组织集体活动，有一次带领六个人去翻山越岭，他们从早上出发，买了很多干粮和水，还贴心地为女生们买了防晒霜。那时候太阳还很烈，老人说的“秋来三伏热得哭”，尽管带了伞，还是抵挡不住强烈的紫外线，坐车、乘船、翻山，他们一路相互扶持，到了下午八点多才到达目的地。一路上，许辰对方羽贴心照顾，其他人也极力调侃和撮合，因为在他们心里，这六个人是永远不会分开的，他俩能成为一对最好不过，许多甜蜜可以分享，而不必因为单身夹在情侣之间而感到尴尬。方羽对许辰的印象不错，他虽然不是帅气的那一类，但是很耐看，而且不浮躁、不自大，稳稳当当的，就像一个兄长，始终照顾着她的所思所想。在山顶上，有一座庙，规模挺大的，有人专门看守，同时提供给有人客房和伙食。看庙的是一对夫妻，那天庙里还有另一批人，他们是赶马为山上运送物资的人，据说山的背后还有人家。山上的气温很低，几个人都穿着短袖，才坐下来几分钟就开始发抖，还好可以最大衣。吃完热乎乎的饭，几个人就着煤油灯打牌，两两一家，玩得不亦乐乎，许辰赢钱后，突然要大家安静一下，他有话说。大家起哄完了就真的安静下来，许辰转身面对方羽深情表白，说着笨拙的情话“方羽，如果没有遇见里，我就不会爬上这座山，也不会来看这座庙，我就想告诉你，你是独一无二的方羽，也是我许辰的命，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让我天天炒肉给你吃？”全场爆笑，而后又开始起哄，推推搡搡地把他俩挤到一起。许辰拉过方羽的手，握紧而又放开，方羽没有拒绝，她以为他给到手里的是情书，放在灯下看时，才发现是两张邹巴巴的钱，一张五块，一张两毛，她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第二天大家天没亮就起来了，去山顶看日出，想起一句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从山顶看下去，一切景物尽收眼底，蜿蜒碧绿的长河，白如锦缎的公路，极目远望，层峦叠嶂，火红的朝阳缓缓升起，穿过云层，霞光万丈，照得每个人的脸红红的。要到最高处，才知道自己的渺小，那壮阔的美，令每个人深受震撼，久久地沉默，直到许辰说了句“高处不胜寒啊，我们是不是要跳支舞？”大家才哄笑着下山。在山林间穿梭也是很欢乐，一人提了一根棍子，既是防意外，又是搞破坏，噼里啪啦一路劈打着前进。方羽的衬衣几次被倒挂刺挂住，每次都是许辰来救急，既尴尬又感动。那时候六个人只有一个小小的廉价相机，拍了很多照片，张张都是笑脸，还有恶搞和偷拍，都是珍贵的记忆。
虽然学校严令禁止谈恋爱，他们还是到哪都是成群结队，去食堂买饭要先分工后排队，两人守桌子，两人买饭，两人买菜。食堂人很多，队很长，但是分工以后效率特别高，当六个人都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方羽终于体会到有很多朋友的幸福。可是那一年他们已经进入高三上学期了，一想到毕业后就要各奔东西，总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惆怅，看着每个人开心吃饭的样子，她很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
高三的课业增加了很多，周末时间也被占据，课后习题把仅有的休息一点点吞噬，六个人相聚的时间很少，但是一有时间就会一起骑车逃出学校。方羽和左小妹都变了很多，没有时间一起看电影，看书也都是看课本，但是却更喜欢冒险了，有时候半夜翻墙出去和其他四个人相聚，抛开高三的一切烦恼，努力去享受片刻的欢愉。去小河边生一堆小火，六个人围坐着、相拥着，有时候说些感动的话，有时候沉默，有时候又一个个轮着讲笑话，但是没有一个谈未来，狠狠珍惜现在。搜出每个人全身上下所有的钱，去一次烧烤摊，喝着啤酒啃着肉串，而后吃一个星期的泡面，也心甘情愿。去左小妹家搬一堆厨具和毛毯，拉到山上去煮火锅，打个帐篷六个人挤着过，很温暖很幸福。每一次相聚的时间都很短暂，但是很美满，因为忙里偷闲，所以能享受到极致的快乐。
在肆无忌惮寻欢作乐的时候，总是会忘记有些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方羽知道那一天会来，却没有想到会来得那么快。高三下学期，学校盯恋爱盯得更紧，甘雪成绩不好，也不想努力，她的班主任叫了家长来，乔锐也被拉去谈话，在家庭和学校的轮番打压下，这一对终于没有撑下去，因为乔锐是名副其实的尖子生，甘雪也终于接受她配不上他的事实，她先放弃了，乔锐无数次等在楼下，也终于失望而去。曾经的六个人像一个六个零件密切配合的机器，在自由的推动下，快乐地转动，畅快地呼吸。随着他们的分手，这个机器失去了链条，带不动，走不了，停在原地，偏偏剩下的零件也没能经受住打击，直至分崩离析。考前体检左小妹没有通过，她直接回了家，把门锁了，谁都不肯见，吴泽冶也乱了分寸。方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小妹家门口一直守到半夜，终于被拉进了屋。左小妹眼圈通红，嗓子干哑，抽泣了半天才开口，她说“羽羽，我怀孕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对不起”。方羽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了两秒，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左小妹挣开她，突然变得生气，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叫我打掉，你怎么像那个男人一样没有良心？”方羽伸过去想要拥抱她，看到她扭过头就又放下，“你还有什么办法？生下来？如果那个男人也这么说，你就更没有这个必要，不过你还小，也许他是为你好。”左小妹还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捂着脸默默哭泣，喃喃地说着“我不是没有妈妈，我也曾经有过妈妈，但是她抛弃了我们，我本来恨她的，可是后来她出车祸死了，我才发现我还是爱她，哪怕她不要我。我不想抛弃我的孩子，他不想要，我想，我做不到，那么残忍地对待一条无辜的生命。”方羽看了看窗外的月亮，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还是给了她一个拥抱，走的时候替她煮了一锅粥，对她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要告诉我，如果你真的想好了，我会支持你。”
后来左小妹没有再去参加考试，那么多流言蜚语，足够摧毁一颗年轻的心，他爸爸回来了，觉得很愧疚，总以为是自己对女儿关心得太少，她才会偏离正道。左小妹后来跟着她爸爸去了另外一个城市，没有等到高考结束，也没有等待吴泽冶的决定。三对情侣，只有方羽和许辰的恋情在水深火热中坚持了下来，而后高考来临，每个人奋笔疾书为这个青春画上一个休止符。那之后再说再见已是牵强，那一年夏天六个人的心，终于各自远去，就连方羽，也没能守住最后的幸福，无数次吵架无数次分手，累了，才明白青春里纯粹的爱情注定短命。远方的世界美好而陌生，谁还会在夜深想起曾经做过的梦？那个小城让人又爱又恨，明明没有多远的距离，但谁也回不去，面对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为什么会有一滴泪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