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求不得,放不下。
文。夏千湮
十六岁的沈沉,穿着一身低胸闪片装,化着妖艳的妆,站在镜子前,低声地问,这个是谁?她在这喧嚣的天上人间里,连微笑都带有一丝的忧郁寡淡,只有面对来弹琴的迟未时,才露出甜蜜的笑容。
转眼就是旖旎的生日。派对设在天上人间。来了很多人。沈沉独自一个人呆在黑暗的角落,仿佛置身事外看着与自己无关的热闹。
迟未给沈沉发来短信,让她催一催务必让旖旎去海边。
而昨夜,迟未打电话给沈沉。沈沉紧张的握着电话,只听到那头呼呼的风声,以及潮水的起伏声。迟未说,你来海边,帮我个忙。
沈沉跑到海边的时候,看到迟未笑的像个孩子。他在沙滩上用烟火搭出一个爱心的形状,又用沙子写了旖旎的名字。沈沉望着无尽的大海,整个人仿佛沉入海底,不能呼吸。
迟未说,沈沉,你说这样摆好看么?不,不能这样摆,我换个摆法。看着他赤脚在沙滩上忙碌,沈沉的眼泪往肚子里咽。她说,迟未,我来帮你。
就这样,天逐渐亮,两个人依偎看着太阳从海平面跃起。沈沉想到,以前很多次都要求迟未陪自己去看一场日出,他总是以太忙没空为理由。其实,不够爱才是最好的理由。
沈沉说,迟未,我冷,抱我一下。他拥她入怀。她与他甜蜜的回忆实在寥寥。唯一清晰的是春天的时候他们相携一起去爬山。半夜开始爬的,想着能到山顶看到日出,可云雾太厚,站在山顶,只有呼呼的冷风过耳。那座山上,有一棵树,据说是姻缘树。沈沉买了红绳子,握着迟未的手一起用了的把红绳往上抛,但终究还是未能挂到姻缘树上,红绳子缓缓的飘落了下来。一路下山,她都心事重重。迟未安慰说,不要放在心上。然后他蹲下来背她下山。
沈沉问,迟未,你爱我么?说完之后整个人就好像虚脱一般。迟未没有回答,只说,我们回去吧。
沈沉看着旖旎如同一只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走到她身边,轻声地说,旖旎,你不去么?
旖旎喝了一口香槟,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我没空。
那天生日派对结束,沈沉看见旖旎巧笑倩兮的坐进一辆兰博基尼里,她失笑,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背景。
沈沉赶到海边的时候只看到迟未的脚边放了一排的酒瓶。听到脚步声后他抬起的眼睛里有希望,看到来人是沈沉,又迅速的熄灭了。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沈沉陪着迟未喝酒抽烟。远处能听到船坞声,像是呜咽。
末了,迟未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沈沉伸手去搀扶,他侧身躲了过去。他往前走,她跟在后面,他突然停住脚步,厉声说,你滚。
沈沉看着迟未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把头埋在双手间。她独自一个人点亮了那些烟花,绚烂然后跌入大海,终于整个天空都荒芜。一如她的爱情。
沈沉说到这里就停止了,整个人靠在沙发上,紧闭着眼。她说,顾亦,我的整个青春似乎都已经燃烧光了。
一个个疑问在顾亦的脑海中铺开。迟未是如何进的监狱?而在黑暗里久待的沈沉又怎么从黑暗中跋涉出来,来到B市,念大学,看上去仿佛纯白如初?但他终究是体贴的人,她不说,他便不问。
顾亦握住她冰凉的手,不要紧的,我还在。
入夜,沈沉站在天桥上,背抵着栏杆,整个人向后仰,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世界在她的眼里都倒了过来。她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穿梭的车辆,以及整个城市蔓延闪烁的霓虹,永不疲倦。
夜幕中逐渐拼出一张她朝思暮想的脸,伸手一碰,随即支离破碎。
她张嘴想笑,眼泪却流了出来。一边哽咽一边哼着歌曲: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歌声散落在风里,弥漫着深深的悲伤。
<一阙冗长梦境>
隔日顾亦就与沈沉返回B市。顾亦说,你来B市就是为了他吧?
沈沉点了点头,两年了,我在等他出来。或许可以重新开始。他注定是她的劫。他去哪里,她就追随到哪里。
顾亦拉着她的手,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咙口,沈沉只是拂开他的手,然后走了,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顾亦头靠着方向盘,又想到早上收到的匿名短信,说,离开沈沉远一点,她是一个你爱不起的人。
看着这条陌生的短信,顾亦只觉得脊背发凉。
去接迟未的那天下着大雨。沈沉特意挑了一条白色连衣裙。这两年,她每每去探监,狱警总淡淡的回一句,迟未不见她。她忐忑的站在铁门外面,终于能够见到他。
自从旖旎生日那天之后,再见她,戴着黑色墨镜,脸颊上遮盖着厚厚的粉底。仔细看,会发现细腻的脸上分明的手掌印。
迟未一再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旖旎淡淡的说,自己不小心跌的。迟未咬牙切齿,是不是他?旖旎终于摘下眼镜,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迟未把她搂到怀抱里。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旖旎办公室的沈沉撞见,他抱着她的动作轻柔温和,他的眼睛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情。
隔天,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地产大亨被车撞得消息,庆幸伤的并不重。而理所当然的迟未被关进了监狱。迟未在法庭上不为自己辩驳,只是对着旖旎的背影问,你会不会等我?旖旎顿住脚步,转过头,笑得苍凉,傻孩子。
沈沉回想起迟未被带走的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阴沉的天,细密的雨。她跟着囚车跑,知道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铁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迟未比以前胖了。她走上前挽着他,说,帮你接风去。迟未失望的张望了下,旖旎还好么?
沈沉扯起一抹笑,她很好。在B市开了一家天上人间的分店。迟未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沈沉连夜开车带着迟未来到B市周边一个清静的小镇。这几年,她逐渐长成眉眼清冷淡定自若的女子,但是只要迟未定神望着她,她始终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与世隔绝的在小镇呆了三天。与迟未住的是一处民居,隐在巷子深处,斑驳的墙壁上爬满爬山虎,一方小庭院里种着各种不知名的花朵。木制的楼梯发出咯咯的响声,踩在上面仿佛时光倒流。
沈沉看着迟未,贴着他的背,轻声说一句,我爱你。散落在风中。
迟未只是扳过她的身子,忘情亲吻,两个人在情欲的海里翻腾。早上醒来,阳光洒满房间,不见了迟未的影子。沈沉紧张的追出去,看他在河边垂钓,神情闲散。她为他做了早饭,端到河边,与他坐在那里一起垂钓。
直到中午时分,两个人才手挽手回去吃饭。
后来很多年,只要想起这三天,沈沉都觉得整个人仿佛被浸在蜜中。
临走那天,迟未笑着说,沈沉,你借我点钱。沈沉二话没说把卡递给了他。
回到B市之后,迟未又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但如今的沈沉并不是往日的小丫头,她拍私人侦探24小时盯着迟未。侦探给她的照片,都是迟未与旖旎。沈沉的心里腾地生起一股子怨气。 消失的这三天顾亦与长生的短信与短信不绝。沈沉不禁蹙眉,开车去了郊区的高尔夫球场,她知道,这个时间点,长生一定会在那里。
看到她出现在球场里,长生并没有惊讶,这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保养得相当得当,风度翩翩。他说,见老情人见的如何。她的一切长生都了如指掌,有时让沈沉窒息。
沈沉挽过他的手,像是一只温顺的猫,你耳边有一根白发,别动,我帮你拔。
遇见长生是在迟未见了监狱之后。她独自呆在A城,陪客人唱歌跳舞陪着笑脸。直到遇见长生,做了他的情妇,他给她富足的生活,偶尔沈沉也会恍惚觉得这样就是现世安稳了。
沈沉嗲嗲的说,长生,你说今年生日你要送我一份大礼的。我想提前预支礼物。长生宠溺地微笑。
沈沉说,既然你已经把A市的天上人间送给了旖旎,那B市的的这间,就送给我好不好?
长生说,好。脸上是不动声色的笑。
旖旎没有想到再见到沈沉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律师告诉她,顾先生已经把天上人间的全部股份转让给了另一位小姐,她今天就会来接收。
旖旎看到的是沈沉,她摘下墨镜叫了一声旖旎姐。
旖旎勉强憋出一个微笑。说,没想到我们……
沈沉接过她的话,没想到我们伺候同一个男人。说罢就晃了晃手上与旖旎一模一样的手镯。
沈沉坐在沙发上,幽幽说,旖旎,长生爱的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当年,当沈沉得知长生就是旖旎所爱之人时,她绞尽脑汁接近他,最后终于得到他的青睐。也因为沈沉苦苦哀求,最后长生终于决定不计较迟未撞他的事,所以才轻判两年。
旖旎并非只是看中他的钱,这几年,她把自己的全部时光都投在他的身上,她想,没关系的,没有名分没有关系,只要跟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了。
直到他越来越少的来找自己,旖旎才顿时有了危机感。长生只是冷冷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年轻的姑娘很多。
那段日子旖旎一蹶不振,这些沈沉暗中都知道,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反倒开香槟庆祝。
旖旎反问,迟未爱的人你也应该知道吧?一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沈沉的心里。
旖旎临走前说 ,沈沉,这个世界上年轻的姑娘很多,你也会老,会和我一样。长生并非爱你,只是贪图你年轻。
迟未知道这个消息后,怒气冲冲的找到她,拉住她的胳膊,厉声的问,你为什么要置旖旎于这样的处境?
沈沉只是笑,看着绚烂的天花板,她也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然后轻声的说,因为你,迟未。
迟未颓然松开了手。沈沉说,等我接手了天上人间,就有一定的收入傍身,到时候我就离开长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
迟未冷笑,沈沉,你太天真。沈沉从身后抱住他用力的汲取他的温度。他只是冷冷的扳开她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沉不知道,她从一个叫迟未的泥沼里跳进另一个叫长生的泥沼,并且永世都没有生还的机会。
<此生再也不见>
沈沉坐在海边,一瓶接着一瓶的喝,最后只是越喝越清醒,越来越冷。
她打电话给顾亦,电话那头传来他关切的声音。听到他声音的刹那,沈沉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
顾亦很快就赶到了。他曾经说过,沈沉,我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他没有食言。
沈沉抚摸着顾亦的脸,这个纯白的男孩子,每每面对他,沈沉总是不自主的想起自己晦涩的时光,她多希望能有个人点亮她污浊的世界,但是她已经离原本洁净的道路越来越远了,没有机会回头了。
她喃喃,顾亦,若是早几年遇见你,我或许会爱上你。
顾亦摸着她的头发,在额头轻轻烙下一吻。沈沉卷缩在他的怀抱里,多想这样长眠不醒,这样就没有动荡也没有伤痛了。
他们不会注意到躲在黑暗处偷拍的相机。
没过几日,震惊B市的新闻就是天上人间被查出违禁品。沈沉赶到的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警察。为首的一个警察问她,是不是该会所的负责人。沈沉木然的点了点头。
接二连三的审讯,最后沈沉还是安然无恙的被放了出来。只是听说最后抓了藏毒的人,迟未。
沈沉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他一遍又一遍的给长生打电话 ,但他的秘书告知,顾先生去瑞士出差了,归期未知。沈沉的心渐渐地冷了下去。
沈沉最后去找了旖旎。旖旎坐在沙发上抽烟。
沈沉艰难的说,旖旎姐,你要救救迟未。
旖旎看着她伤心的脸,想到长生曾经对她说,旖旎,我与沈沉虽然相差很多岁,但是如果她要月亮我也会去帮她上天摘月亮。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旖旎知道,她这一生再也没有赢的机会。
直到A城匆匆见过一面之后,旖旎认出了陪伴在沈沉身边的竟然是长生的独子顾亦。
长生可以容忍沈沉爱着迟未,但是他不会允许自己唯一的儿子也爱着沈沉。当旖旎把沈沉和顾亦亲密照片扔在他面前的时候,这个一向精明的男人,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他跌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摆了摆手,旖旎,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旖旎笑得妩媚。临走前,长生说,适可而止。
旖旎想,他到底还是怜惜她的。
旖旎说,沈沉,害了迟未的人是你。你知道么,顾亦是长生唯一的儿子。沈沉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旖旎缓和了一下语气,我要天上人间,还有长生,知道你永远离开长生,我就保迟未安全。
沈沉冷笑,旖旎,你怎么能这样害迟未,他是如此爱你。
旖旎转着手上的戒指,他爱我是他事情,我只是把他当玩物而已。
沈沉踉跄的走了。走到外面,她看着来往的人群。突然觉得天黑了。
沈沉去警局接迟未的时候,迟未不耐烦额看着她,问一句,旖旎呢?
沈沉咬着嘴唇不说话。迟未欲打车去找旖旎。沈沉拉住他冷冰冰地说,旖旎走了,说不定现在正在和长生在瑞士度假呢。
迟未抱住头,不会的,她答应我,如果我帮了她这次,她就会与我在一起。沈沉浑身发冷,原来他们都跳进了旖旎布下的局。
沈沉拿出那天她与旖旎聊天的时候用录音笔录下的对话。旖旎幽幽地说,我只是把他当玩物。迟未听完之后,狠狠地把录音笔丢在马路上,然后走了。
后来,沈沉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叫迟未的人。她的世界也空了。在她拼命寻找迟未的时候,顾亦也在辛苦的找她。
顾亦的梦境中,总是出现沈沉,她穿着白裙子,赤脚的站在水泥地上跳舞。他焦急地问,沈沉,你这样站在地上跳舞会冷的,来,过来。沈沉只是转过头,皱着眉头,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顾亦想走近她,但她离自己始终越来越远。
顾亦一次次她发消息,说,沈沉,我不怪你。沈沉没有回复,全部删除。
顾亦,你不怪我,但我自己怪我自己。我如何还能面对你。
<尾声>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她一个人去爬曾经与迟未一同爬过的山,爬至山顶的时候,太阳跳了出来。光芒万丈。
她直视太阳的光,只觉得眼睛酸痛,却再也没有眼泪。她的眼泪早就都流光殆尽了。
她买了红绳,一个人终于把它抛上了树,但是她的爱情在哪里?再也找不到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奋不顾身,总能得到迟未的垂青,但是原来不能。
她一步一步的往悬崖边上走去,耳边回荡的是迟未那句讥笑的话,沈沉,你太天真。
她看着太阳,一脚踏空,从此落入无人之境。再也没有伤痛。
坠落的瞬间,她笑了,如同空谷幽兰。
多年之后,迟未再次来到这里,看见姻缘树上的红绳写着一句话,“迟未,我爱你。我在这里,可是,你人在哪里?”
忽然他也像沈沉一样,深深地把头埋在双手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