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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美文]文学】原创《忆腊冬》作者：木依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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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那年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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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只看楼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9-01-13 0

忆腊冬

作者：木依之湄

吃了冬至的饺子，日影一寸寸增长，冷是冷，过年的心情却一日胜似一日的热起来。
雪一落一世界白，路上踩得冰肌也似的滑溜，一不留神就摔个狗墩。可集总是要赶的，孩子们的新衣总是要备的，最不济也得给一家老小每人备双新鞋不是！布料一块一块选，要便宜，要耐穿，自然也要好看。花布给女娃缝罩衣，兰布给男娃缝裤子；红条绒给女娃做鞋面，黑条绒给男娃做鞋面，还须扯上几尺雪白崭新的棉布和黑松紧带，滚鞋边，做鞋口。大人自己么，衣服就算了，顾不过来，做双新布鞋，年根剃个头，也算两头新，满可以过年了。
要说过年，最麻烦的是女娃：且不说新衣新裤要选颜色、选花色，赤橙黄绿蓝靛紫？条纹格子小碎花？还要扎头的新头绳，新的艳丽的尼龙袜子，从头新到脚，打扮成一只可以飞的美丽花蝴蝶，不中意处还要哭哭啼啼，麻烦死了！不像男娃那么容易打发：毛兰或军绿，缺一两样也说的过去。可母亲们偏偏就愿意为她们受麻烦，嘴里抱怨着，一趟趟跑选买，一件件裁剪缝，不能让她的蝴蝶输给别人家的蝴蝶！
几趟集赶下来就到了腊八。小米黄米倒大锅里咕咚咕咚煮，咕咚咕咚熬，再放进去炼得干干的猪油布丁，加上调和、盐和绿绿的蒜苗末，直熬到柔韧浓郁，满院飘香，黄澄澄软糯糯柔劲劲香喷喷的腊八饭就上桌了，滋溜一口，烫的舌尖兴奋地跳舞，吃得浑身热腾腾冒汗。就着妈妈腌的麻麻酸酸的长黄菜、咸咸脆脆的包菜胡萝卜丝，一大家子在热炕上围桌而坐，只吃到一辈子的记忆里去——
老去还是想，想起还是馋！

腊月年光如激浪。吃过腊八粥，日子一日赶着一日的脚后跟。洋芋粉条天刚冷时就做好了，大白菜萝卜也都藏在窖里过冬。此刻，一大蒲篮粮食醋正在厢房的热炕上发酵，这是家家主妇必做的功课，谓之泮醋（方言）——家乡人嗜酸，爱吃醋，无醋不得饭味，对醋的依恋像清水河的流水一般源远流长，一碗每日必吃的清汤臊子面是断然离不了本地自制的香醋的。
为泮好醋，母亲煞费苦心，后期更得时时检视定期“喂饭”——就是将石磨里碾碎的玉米珍煮熟了，趁热搅拌到醋醅（主料为麦麸、高粱）里去以助发酵成熟。“喂饭”是项苦体力活，一大盆热粥要均匀地搅进一大蒲篮热气腾腾的麦麸里去，全靠母亲手工一点点和匀，常常是手与胳膊并用，被酸热的蒸汽呛得眼泪双流，但是闻着一家子一年的主要调味品一天比一天香醇，脸上又总是欢喜的笑容。
母亲是泮醋的高手，她泮的醋色泽乌沉油亮，酸、浓、醇、绵、香，酸而不涩，浓而不烈，醇厚柔和，口味绵长，越放越香。何为好醋，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后语（味）儿甜蜜蜜滴，而不是炸酸或苦涩涩滴，就大功告成了!她每年都会将制好的醋醅留下一大簸箕，捏成面碗大的饼，晾干了，留几个来年做曲子（母本），其余的分送于左邻右舍的阿姨们。若是谁家泮醋过程中出了问题，眼看要坏掉糟蹋了，急请母亲去“施救”，母亲去了，望闻问切，对症施法，必能“起死回生”。
到了装缸淋醋（老家谓之“搭醋”）的一天，发酵好的醋醅被分装进三四只大缸中，注水浸泡后扽开缸底的竹淋嘴，新鲜乌亮的醋汁慢慢的淌出来，盛满大盆小盆，满院满巷便都浸润在绵长酸爽的醋香中了。抓起水瓢舀一口新醋喝下去，酸得摇头，爽口醒神，“长生殿上竞争传，老来齿衰嫌茶淡。无契之处谁相依，疾酢倍觉酸胜甜。”白居易这食酢的“酸胜甜”三个字，用来形容此时滋味是最贴不过了！

用醋糟和玉米喂了大半年的圆滚滚的过年猪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刻。过了腊八，村子里的猪叫声一阵连着一阵，让人心惊肉跳又热血沸腾。没事干的娃娃们整个腊月都在赶着看热闹。
请人杀猪要排好多天的队，这可绝对是技术活，不能靠蛮力的。姑姑家有一年请了几个本家人杀猪，只有胆没有艺，结果一刀下去，吃痛的猪一跃而起，跳下案板，带着刀夺门而逃，亡命天涯，全村人逮之不及，一路热血如桃花盛开，其状之惨烈真是惊心动魄！我个人以为，猪本是一朵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杀猪是成全猪的使命，实现它的价值，不是罪过，可是你技不如人，杀而不死，让猪遭罪，那就是罪过了，阿弥陀佛！所以大家只愿意请村子里仅有的两位专业级高手杀猪匠来家杀猪，等很久也是情愿的。
当等待已久的杀猪匠终于进门时，女娃们都会一窝蜂地逃进屋里，把若干颗脑袋蒙进热炕上的厚被子里，塞住耳朵，免听猪叫；大胆的男娃们先是兴奋的在门口探头张望，等杀猪声叫起来，顿时便在门后挤成一团。
杀猪前半场的紧张残酷是大人们的事，后半场的乐趣才属于孩子们——这和生活完全一致。孩子们等待的不是杀猪，而是收获猪肉：看雪白新鲜的猪肉从架子上一挂挂割下来，整齐的摆在地上，再把它们幻化成各式各样瞬间入口的美味；有几挂肉即刻进了厨房，与萝卜白菜粉条豆腐一道在大锅里浓烈翻滚——预备给本家亲房及左邻右舍聚餐。
带着一大块肉的猪尾巴是对杀猪匠的犒劳。猪尿泡则是对孩子们的犒劳：大大用一截竹子当吹管，边吹边踩揉，最后将它变成一个散发着尿骚味的大皮球，孩子们的等待终于因之成了一场圆满的游戏。在哄抢踢踏下，这兼具“三大球”重任于一身的猪尿泡往往玩不了半日便泄了气，可是又有什么要紧呢，大大会将它蒙在一个小木桶或小脸盆上，哄干了，变成一面咚咚咚咚敲打的小鼓——尽管它的声音不响亮亦不悦耳。

腊月二十三，打发灶王爷上了天。转眼到了辞灶日，早早称上一斤麦芽糖，给灶王爷甜过嘴巴，让他“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晚饭后辞灶，烧了那张贴在灶头烟熏火燎一年的潦草的刻板画，放几挂鞭炮，贡品就归我们享用了，算过小年。只是那麦芽做的灶糖委实粘牙的厉害，吃起来也颇费精神。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送走了灶王爷，赶紧择日“扫房”。“茅舍春回事事欢，屋尘收拾号除残”，辞旧迎新，“尘”须除得彻底，从房梁扫到地下的犄角旮旯，于是陈年旧物一并搬到院子里见了光。穷人家的房梁上炕柜里，也躲着孩子们好奇的老宝贝：一叠旧照片，几封旧画册，爷爷的老旱烟嘴，外婆的三寸金莲绣花鞋，大大上扫盲班的作业本，妈妈出嫁时发髻上的银蝴蝶……，足够欢欢喜喜地玩弄半天，一边缠磨着父母讲讲古今——这些旧物里，藏着多少有趣的陈年往事呵。
手工豆腐也是这两日赶紧要做的大事。泡的鼓涨的黄豆，用石磨细细磨浆，再用纱布包起来，揉，沥，挤，压。厨房里热气腾腾，各家的主妇们都来帮忙，大锅里浆水点豆腐，先吃一通新鲜豆花，再捞进竹筛子里，包上白布，压上磨盘。压瓷实了的豆腐，切撒是撒：小丁丁做臊子面包饺子包包子，薄片倒进锅里粉条大肉一顿烩，俱是美味，顿顿不离。
豆浆水一盆盆倒出来，洗干净的被褥帷幔窗帘铺陈都在院子里晒太阳；烫烫的洗个脚，小黑脚丫变成白脚丫，好穿新鞋袜。

倏忽就忙到了腊月三十。发好的面在盆里笑得欢天喜地，年味先从家家户户厨房里热腾腾地冒出来：一屉屉雪白的馒头、花卷、包子在大蒲篮里堆成小山，金黄酥软的油饼一层层码进二瓮缸里；案板上咚咚剁的是大年夜包饺子的肉馅，盆子里是大年夜要煮的肉骨头，长面条整齐码在竹簸箕里……不知谁在厨房喊了一声：还缺一把捞饺子的新笊篱——这可关系到一家子新一年能否顺利捞到“元宝”的大事，万不可忽视的！赶紧跟个“跑集子”，去了才发现缺的何止一把笊篱，还少了一幅门神，几挂鞭炮，一包糖果，几棵蒜苗，甚至于连灶王爷的画像也忘了买了……
总之，年是永远也备不齐的。这天的集日很短，卖的无心，买的匆忙，跑着赶集，所以谓之“跑集”！看看日已偏西，赶紧洒扫庭院贴春联（方言“ba对子”）。春联是每家“年”的体面——早早就请了村里书法好的人写妥了，上房，偏屋，厨房，大门，后院，各有说法：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满院春光，出门见喜，五谷丰登，六畜兴旺；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入厨须得先净手，立案切记勿多言……。贴春联绝对是一件团结紧张又严肃活泼的事情，万万不可因喜庆而出错的，一错保证很快就会成为村子里过年的笑话。
“秦琼敬德把门厉害，小鬼一来当头两锤”，当威风凛凛的门神贴到大门上时，村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得人心跳手忙，仿佛不赶紧贴好“对子”就要被落在年这边了似的心慌。厨房里早就飘出清水河臊子面的浓香，只待一切就绪，鞭炮噼哩啪啦响过，吃碗面便去村头或坟上“接仙人”。
等祖先接回，端坐八仙桌上，“杨氏三代宗亲之神位”前的香炉里燃起三缕青烟，锅里的肉骨头也咕嘟嘟冒出香味来，真正的年便开始了——
为了“年”这个诱惑人的大怪兽，大人们忙了整整一个腊冬，而孩子们，已经等待了三百六十五又多一天！

2018年腊八日于徽

作者简介：杨亚妹，网名木依之湄。甘肃天水人，生长于女娲之乡秦安陇城凤尾村，现居陇南。少写作之才，有笔耕之好，偶以文字调味时光。

（来源：文/木依之湄的煮茶时光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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