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春的杏花一路看到四月之末盛开的丁香,这年春色,在我眼里可谓圆满无缺。我这么挑剔的人,却从心里找不出它的一点不好来。若将它比作画儿,处处该是墨色翰光,韵深意远,这虽然也颇具依云带水之柔美,但总表达不出柔美之外,那一份铺红叠翠的纵情恣意。春色,就是它自己,热烈,饱满,美得自信高昂,美到无是无非。故此,它犯不着像个什么女子,倚在风肩雨怀里枉生忐忑,调弄着羞色来应对世人的眼。它竟可不必理会那个借红寻芳的崔护,或是泪眼问花的永叔,反倒有可能浅笑而对:还待要怎样,这样还不够么,好好的倚仗了我伤得什么心?
我虽然也是个伤春悲秋之徒,可在这针扎不痛,滚刀儿肉般的世道,不过是落个满把的冷眼哂笑,百无一用而已。先莫论能不能写得诗,便如闲常人等,赶到那疏雨飞红之时,略露些相惜的意思,也必是要躲躲闪闪,断不如崔护那厮来得富有诗意。正经说起来,逢秋而悲倒是说得过去,木叶萧萧,苍空漠漠,丽景退隐的当口儿,焉能不让人念物感怀?怎奈现在还未到时节,当下里终不好发作。说到伤春惜红,亦未尝不可,只是若总拿了这般态度,做人岂不是太辛苦,年年的春去秋来,还能有什么乐子可言?故而,在这个芳菲欲尽未尽的春暮,我暂且蜷收了怜惜,以春的浩荡之气,吹开襟怀,以春的奔放如流,驻心为记,深谢它的姹紫嫣红,装扮了这一轮流逝不复的人间四月,也一并慰藉了我这颗经年的俗子尘心。
然而不必说那玉兰了,不必说它雕贝琢玉般的盛开,是如何唤醒了古城的柳色和我寂冷的眼,亦不必说那雪似的杏花,是如何细心地在每朵花蕊上,逐一的点上了浅胭似的轻晕,更不必提起我所钟爱的桃花,它那吹弹欲破的嫩粉娇红,是如何在曲干疏枝上点化了千年的古意,让今生之我,独念这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认定自己就是某个青衫落拓的一介书生。还有那黄澄澄的迎春,红灿灿的榆叶儿梅,粉彤彤的樱花……,它们终究说不尽,而且它们也终究要在落乱飘飞之中,渐次远去。可这些有什么大碍,有什么可说,亦有什么不足?它们来过,而且美丽的来过,以它们独有的芳名,在人间小驻数日,便粲然盛放,极尽繁华。世上还有这等快意的事么,做花做到如此,就是活出了它最好的意思。
在这飞絮蒙蒙的春深,我何必不当它们是一队结伴而行的佳人,有说有笑地走过。况且里面还有个叫桃花的女子,肯顾盼回眸,眷眷流连,如此也便能晓得,明年春日,我若静候于此,定然可以逢见她的重来。眼下,昼午渐长,正是轻风薄衣的天气,灰凉的云空中,时而会有几点斜飞的燕子,倏然俯冲下来,穿过了青槐初阴的巷子。它们,可是在为我逗雨?
这几日,菜市上也该有新摘的香椿了罢,不如挑上两把儿,洗净了到沸水里一滚,抄到盘子里略入些咸味,通茎碧绿的,正好拿来佐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