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的活力,是从早晨开始的。一夜的深沉之后,在清晨第一缕晨光中,大街小巷轻轻舒展开来,带着饱满的力量向前延伸;高大的建筑也被注入了新的生机,一派英姿勃发的阳刚气概。清晨的城市,朗然中,市声渐起,在速度和节奏里,开启新的一天。许多晨练的人,一天的生活,是从公园里开始的。人民公园的早晨,便是乌鲁木齐多重又和谐的清晨奏鸣曲。
文/董彦芝王素芬 图/王素芬
早晨7时30分,随着公园开园,早起的人们,一重一重加入到晨光中,很快,便交汇成多重和谐的乐章。
最激越的一章,是在朝阳阁前的小广场。稍远处看去,那是一个巨大的舞池。舞池中,又因舞蹈类型的不同,形成不同的小中心。这边裙裾旋转,衣袖翩然;那边脚步婉转,节奏欢快。现代舞,民族风,古典型,时尚派,不同的舞蹈音乐混响在一起,但奇妙的是,人们却能在混杂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抖开大红的扇面,跳着扇子舞的人,一个动作的转身间,身体几乎要擦上广场舞的一位,但神奇的是,相视一笑,依旧各自舞在自己的节奏里。近旁,还有健身操。双手拍打的声音,脆响在空气里,断断续续掩盖了舞蹈的旋律,但所有的舞蹈,不同的舞步,依然精准地踩着各自的乐点,舞步没有丝毫凌乱。这奇妙的融合,多重混杂中完美的秩序,就这样建立了起来。
小桥流水的一处,是柔长舒缓的节奏。白色柔软的衣衫,清瘦修长的身形,中国太极的形象,优美中有着东方哲学的意味。站在一旁细细观察,一招一式的过度间,平滑顺畅不留痕迹,宛如行云流水,其间贯穿着一股笃定的力量,含而不露,却密实紧绷。太极的境界,是古典的含蓄的,也是自信的沉着的,它是武术,也是舞蹈。婉转灵动的云手,轻渺到了若无痕,但却是力量的蓄积,是将实蕴含在了虚中,这是只有中国智慧才能做到的吧。
不远处,隔着小树林,越过花坛,传来亮嗓的一声悠长,再转至高亢。仿若是从脚底发力,气流向上贯通,回转在胸膛,再冲破薄薄的气流,激荡在空气里。那一声,是五脏六腑都酣畅的欢快,忍不住想替那人说一声,舒服。中国人的智慧,将艺术和生活融合一体,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具体呈现的一刻,让人有了更深的理解。
亭子下的长凳上,坐着老相识们。不知道他们是多少年的情谊了,公园里每日清晨的相见,也成了一种生活状态吧。停下乒乓球,歇一歇舞步,坐下来说着家常。一家一户,那些长长短短的家事,那些柴米油盐的生计,是诉不尽的话题,无论何时,都带着热腾腾的温度,不管说过多少遍,再说,还是新鲜。说到会心处,两位老妇人手拉手的样子,让人觉得亲近。
百听不厌的,不仅是家长里短的故事,还有中国人的大戏。花池旁边的椅子上,一位老先生的收音机,西皮快板响起来,包拯一声凛然,是《铡美案》里最著名的那一段。“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了爷的大堂上。”花脸的酣畅淋漓,一腔正义,这一段最是分明。千百年来,黑面的包公,是中国人心里最朴素的情结,世间的故事,终究要在正义里谱写最后的结局。
中国人的英雄,在漫长的时光里,是不老的。不仅有着天地间的凛然正气,更有着气冲云霄的气概,且不说男儿,就是花木兰穆桂英也都是一身豪情。这边包拯的唱腔落下去,不远处接着响起来。听到熟悉的西皮快板,懂了的人,立时围拢到戏匣子周围。即使看不到手持花木仓,脑后招展雉鸡翎的英武模样,但刀马旦的唱腔里,便带了几分飒爽英姿,“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一出《穆桂英挂帅》,一代一代的流传,熟悉的唱腔,却能百听不厌如此一遍一遍地听下去,那个熟悉的故事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味儿,每次听到都会在心里说一声,就是这个味儿,然后跟着哼唱起来,“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女子的万千风情更兼一杆花木仓破敌军的千古英姿,就在这几句唱腔里展现得分明,尤其是最后一句“我一剑能挡百万兵”,“百”字在唱腔里,发音为“bo”,轻微的爆破音,更是将女英雄的气势挥洒开来,听的人,都在这一句里,找到了心满意足的享受。
听戏,天生有一种闲情逸致在其中。公园里手拿戏匣子的戏迷们,围拢一起听戏的情景,那闲情逸致仿佛更添了几分随性。
当然,早晨的人民公园,也有步履匆匆的。衣着得体,意态饱满,从公园的北门穿行到南门,或者从南门到北门。那是附近上班或者就近乘车的人们,将上班途中的一段繁忙的路程,变成了公园里的疾走。生活的智慧无处不在,即使细小,也是欣悦。
与匆匆的脚步相搭配的,是神闲气定的从容。两座花坛的中间,一条林荫小径上,信步走来一只乌鸫(dng)。明明有翅膀,却偏偏要享受散步的乐趣。那步伐里,不仅透着从容,更透着几分得意。即使人走近,也并不惊飞。再仔细看,原来正叼着一只虫子。早起的鸟儿,果真是觅到了食。对这只乌鸫来说,觅食的乐趣,在于享用,但又在享用之外,衔在嘴里把玩一番,更是兴味盎然的事。
早晨的鉴湖格外清澈。一夜的休憩,它呈现出安宁温润的波光。水波照花影,最动人的是哪一枝?
晨光温和,徐徐微风,每一枝,都朝容明媚。在公园的东北角,看到那一片鸢尾时,立时想起舒婷的那首《会唱歌的鸢尾花》。五月,正值
当鸢尾的花期,一朵一朵,玲珑又神秘,铺展成紫色的梦境。蹲下来,细细打量它的芳容,心中唯有赞叹造物的神奇。人民公园的紫色鸢尾,花瓣分上下两层。三枚花瓣向上翘起,顶端抵在一起,形成三瓣的花型;另有三瓣,向下翻卷,弧度优美,犹如一条舒展的蓬蓬裙。但其实,向下翻卷的部分,是保护花蕾的萼片,与花瓣同为紫色,只是略浅了几分。
“在你的胸前,我已变成会唱歌的鸢尾花”,如果鸢尾会歌唱,会是怎样的一曲?在舒婷的诗句中,以鸢尾花为意象,歌吟着爱情,更歌吟着心中的豪情、使命和责任。鸢尾是引进的花卉,它不远万里到来,在新疆的大地上,为爱情和豪情歌唱。
最芳香的是一树一树的丁香。戴望舒在《雨巷》里,写他希望逢着的姑娘,那姑娘就有着“丁香一样的芬芳”。平日在别处见着的丁香,多为浅紫和白色,在人民公园见到了深紫色的丁香。诗人歌吟着的丁香,应该是这种深紫色吧。打动诗人的,不仅是“丁香一样的芬芳”,还有“丁香一样的忧愁”,深紫色的丁香,似乎更适合用来演绎诗意的忧愁。
一片一片的牡丹,多数尚在含苞,早开的几朵,格外夺目。只有见了牡丹,才会理解人们对它的钟情。硕大的花朵,层层叠叠的繁复间,透出圆满的欢喜。虽然人生诸事,难求圆满正是如此,人们才永久怀着美好的心愿。花坛的边上,伸出来的一大朵,每个人路过时,都会伸手触摸一下,心中的喜爱,是那般难以自抑。
荷尔德林说,词语如花,语言是人们口中开出的花朵。那么花朵呢?每一朵花都是大地的语言吧,是大地深沉又绚烂的祝福。
在这一番又一番的景象里,想到人民公园的原名“同乐公园”,一派市井的温暖里,透着和乐的气象。虽然这个名字不再使用了,但那气象,却一直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