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少年”?
是喜穿白衣,沐浴晨光,回首时笑的天真无邪?是经历挫折,不言放弃,凭着一股莫名的劲头,就算撞到头破血流,仍能不折不挠?
少年,其实是“无知”。
人都有少年,一间教室,午后暖色调的阳光,缓慢流过桌角的试卷,身边是暗恋许久的女同学,讲台上漂浮的粉笔灰模糊了老师的容颜。那一年,少年的时光,在一场午后的风中散去,你哭的死去活来,说着最初忧伤的离别。
后来,桃花又红,昨日走远,经历了太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知道人生本就是一场不断告别的盛宴;当初,那一张张消失青涩的面孔,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少年对人生充满了太多无知,一点小事,便能轻易触动敏感而脆弱的心弦。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写这首词时,辛弃疾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少年了。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偏安一隅的南宋,面临着虎视眈眈的敌人,长期生活在沦陷地区的辛弃疾,目睹了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目睹了太多阵亡沙场的将士,目睹了一座曾经空前繁荣的城市,是如何一日一日充塞着人世间的悲苦。
祸不单行,空有以身报国志向的辛弃疾,本该“醉里挑灯看剑”,用鲜血浸染的铠甲,保卫国家的疆土;可是,朝中昏暗,党派林立,圣上昏庸,他在危及国家存亡的时刻,被联名弹劾,被迫卸去了职务,只能闲居在博山脚下一片湖边。
一腔本该洒在战场的热血,无奈挥发在无能为力的日子。孤身游走湖边,瞧见了一座高楼,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还是少年的时候,为了博取一番响亮的名头,最爱登上高楼。学那登上幽州台的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把人世间的孤独写到极致;学那经历了安史之乱的诗圣杜甫,看着那无边树木飘下了枝叶,感慨百病缠身还要漂泊无疑,把人世间的孤苦写到极致。
其实,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少年,哪来的那么多愁绪?
如今,那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高楼之上,变成了正望着国家衰落的中年人。此情此景,还想多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会了肚子。
秋风起,又是个凉爽的好时节……
少年锦时,一场梦醒。少年,是“无知”;而“无知”往往是一种幸运。
少年不知道山的背后,是另一座高山,一心想登上高山,仰望踩在脚下的风景;登上高山,才知道这世间一山总比一山高,穷其一生,也无法实现最初的理想。
少年不知道最初的离别,只是离别的开始;往后,曾经的挚友会消失于人海,暗恋的姑娘会成为夜深时的旧梦,而一直陪在身边的父母,总要有阴阳相隔的那天。
少年不识愁滋味,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至少证明,还没来得及经历人世间的万般愁苦,不知晓那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但少年又是弥足珍贵的,即便对未来一无所知,依旧毫无来由的满怀憧憬。
何谓“走过半生,依旧是少年”?便是明知无法抵达,仍然步履坚定;便是明知后会无期,依旧期待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