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四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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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美文]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四十八回)

楼层直达
南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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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9-07-19 0

  回目:弄私情戏赠一枝桃 走捷径探归七件事

  巡按御史是个什么官?过去写文需要仔细考证解释,而在网络时代,只需轻敲指头,度娘上就会应有尽有,省略了不必要的啰嗦。我们也大致可说巡按御史相当于现在的中央巡视组,稍有不同之处是:巡按御史官位虽小,权责却重,有个人裁量权,比较好打点;现在的巡视组是组里讨论,组长的官位也较小,没有实权就没有责任,却比较难缠。

  烂命一条又大难不死的死嗑派小厮安童,打听这个巡按御史住扎在东昌府,姓曾双名孝序(夹批说:曾者,争也,不过欲争一孝之序也),乃都御史曾布之子(卜键考证这二人在历史上真有其人,却非父子关系,我们也只当作小说人物看),新中乙未科进士,是个极清廉正气的官。以我的理解,既然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清官,这曾御史无非天生有一个给皇帝老子“争孝”的虚名,再加亲老子是朝廷御史大佬,再加新科进士的意气风发,才有了清廉正气的底气。这正如时代使然,中国当下有清廉正气的官,非红二代莫属,原因无它,底气十足也,而贪官污吏大都出自那些背景不够深厚的“半路出家”之人,这似乎也是非正常现象。闲扯打住。再说安童有点小聪明,站在察院门前寻思了一番,又等候多时,察院才开了大门。头面举牌出来,大书告亲王、皇亲、驸马、势豪之家。第二面牌,是告都、布、按,并军卫有司官吏。巡按御史是朝廷钦差大臣,代天子巡查,自然威风,也确实有震慑作用,但实际效果难有准确测评,还得看皇上的状态,在民间洗脑戏文中,正反都有许多生动故事。第三面牌放出来,才是老百姓的户婚田土词讼之事。安童随状牌进去,先待厅上一应事情打发净后,临尾方才到丹墀上跪下,双手高举递上书札。曾御史教手下接上来,拆开阅读,原来是黄通判的一封书信。小说录有信件原文,看似颇有正气和抱负,在畅叙旧谊的同时,有“正当摘发官邪,以正风纪之日。”“当乘此大展才猷,以振扬法纪,勿使舞文之吏以挠其法,而奸顽之徒,以逞其欺。”,信中最后附带讲了苗青一案,“去伴安童,持状告诉,幸察不宣。”整封书信读起来充满正能量,而因为与受害人苗员外是表兄关系,我们又似乎总能读出兰陵笑笑生的讽刺意味。

  在这起司法官司中,曾御史除了与黄通判的友情让人疑惑之外,总算是书中第一个真正不畏强权的清廉正气官僚。曾御史看过安童呈递上来的诉状,取笔批示要东平府从公查明,验明尸首,连卷宗详报。东平府府尹胡师文慌了手脚,即委调阳谷县县丞狄斯彬(抵死摈,谓一根筋也)查办。这个狄斯彬也是个清官,为人刚方不要钱,却问事糊涂,被人称做狄混。小说加入一段神怪情节,说是狄混此前骑马经过清河县城西河边时,忽有一阵旋风在马头前不散,狄混于是令公人跟着旋风走,就在将近新河口处,用锹掘土数尺,见一死尸,宛然颈上有一刀痕。拘问附近慈惠寺僧众,答去冬十月时见这死尸,长老慈悲,收而埋之。狄混强斥众僧谋财害命,将长老一箍、两拶、一夹、一百敲,余僧各都是二十板,收入狱中,上报曾御史。将近两月,众僧鸣冤不服,曾御史也觉可疑,不想安童来告此状,令认其尸,正是苗员外。于是将众僧放回,提审陈三、翁八,二人仍然坚称乃苗青主谋。曾御史大怒,差人行牌星夜赶往扬州,提拿苗青,一面又写本参劾提刑院两官员受赃卖法。此段情节告一段落,只可怜慈惠寺众僧的慈悲被怨狱近两个月,时间虽短,比及当下现实中怨假错案十几年乃至死刑要幸运,却没有国家赔偿法,只能自认倒霉了。

  话分两头。且说王六儿自得苗青感谢费一百两银子,四套衣服,兴奋得一夜没好睡,算计着买东买西,又用十六银子买了个丫头春香使唤,早晚不忘叫韩道国尝鲜收用。这对夫妇总有令人惊悚的举动,简直是故意与儒家道德唱反调,却也拓展了文学的表达想象空间。一天,西门庆到王六儿家来,见隔壁月台遮住了他家风水,便道:“你对他说,若不与我即便拆了,我叫地方分付他。”这暴力强拆是金钱与权力的结合体,可与王六儿的超道德比肩,是未世疯狂才有的特定现象。就连王六儿也不能接受,与韩道国商量后,用三十两银子盖了两间平房,将月台遮挡起来才完事。西门庆又差玳安抬来许多酒肉烧饼,犒赏匠人,闹得那条街上谁都知道了。小说中每常用邻居作曲笔提醒读者,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没到,这似乎也体现了作者封建报应轮回思想的局限性。再说夏提刑得了天上掉下来的五百两银子,就将十八岁儿子夏承恩送入武学肄业,做了生员,又每日邀结师友,习学弓马,似乎在努力向西门庆学习,而西门庆则约齐了刘薛二太监、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等各卫所官员,给夏提刑挂轴文庆贺,严然形成贪腐的团团伙伙圈子,难怪社稷将倾,世风日坏。西门庆这边更是不消停,不但将五里外的祖坟整治一新,亦于三月初六日清明,大操大办祭祖仪式。这个过程热闹而繁琐,中间有三个插曲值得一提。一是月娘反对将官哥儿带往坟上,西门庆不听,坚持要让娘母子两个到坟前与祖宗磕头,却不想官哥儿又被吓了一回,再次照应了哥儿命运;二是西门庆祖坟新安装了牌扁,大书“锦衣武略将军西门氏先茔”,西门庆终于光宗耀祖了;三是潘金莲和陈敬济以亲官哥儿调情,连奶妈如意儿也觉得露骨,敬济更被西门大姐所骂。

  且说祭祖归来,西门庆刚到家下马,平安儿迎门禀报,说掌刑夏老爹亲自来问过一次爹什么时候回来,落后又差人来问了两遍。西门庆问书童,也不知道,正自心中疑惑,夏提刑又来了。二人互相叙礼后,夏提刑将一个惊天消息告诉西门庆,说二人被大巡(曾御史)向朝廷参了一本,现抄了底本在此。西门庆大惊失色,慌忙接过底本观看。小说有参本原文,原来是苗青一案事发,俱将山东提刑所掌刑金吾卫正千户夏延龄(夏提刑本名,又叫夏龙溪)和理刑所副千户西门庆平日所作所为的贪肆不职之罪,翻了个底朝天。参本指控夏提刑过去在京城任官时,大肆走托私人,干扰正常工作,被下属告发。如今掌刑山东刑狱,纵容儿子夏承恩冒籍武举,请人代考,家人夏寿监索犯人钱财。而夏延龄本人对上官奴颜婢膝,时人有丫头之称,政事上则依违两可,群下有木偶之诮。指控西门庆本市井棍徒,寅缘升职,滥冒武功,菽麦不知,一丁不识。又纵妻妾嬉游街巷,携乐妇酣饮市楼,更包养韩氏之妇,恣其欢淫。而今受苗青夜赂之金,曲为掩饰,赃迹显著。“此二臣者,皆贪鄙不职,久乖清议,一刻不可居任者也。”从参本所列的诸多细节看,夏提刑与西门庆平日的为虎作伥,贪鄙不法之事早为天下人所知。此亦小说中常常曲笔写街邻的深意所在,更有兰陵笑笑生的生花妙笔,将一直压抑着隐而不张的批判借参本一泄而出,可谓痛快淋漓之至。西门庆看完,“唬的面面相觑,默默不言。”夏提刑问如何计较,西门庆方缓过神来,不愧久走江湖,历练官场,道:“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少不的你我打点礼物,早差人上东京,央及老爷那里去。”老爷乃蔡太师也。以我之见,要混中国官场,必须“手里有钱,上面有人”,这是中国官场自古至今的刚性原则。西门庆目前的有利条件是既手里有线,又上面有人,底气足了,自然很快由惊惶转成忙而不乱、步骤清晰的行动。夏提刑作辞回家,送来二百两银子、两把银壶。西门庆则是金镶玉宝石闹妆一条,三百两银子。夏家差家人夏寿,西门庆差得力干将的下人来保,打包礼物,雇了牲口,星夜赶往东京。西门庆又特别给翟管家写了一封书信。

  那边厢事情没完,这边厢官哥儿又出了状况,正应了俗话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话说官哥儿自坟上回家,夜间总是受惊而哭,吃奶便吐,慌的李瓶儿告诉月娘,月娘埋怨西门庆一通,而西门庆正为参本之事烦恼忙乱,不敢打扰。月娘只好分别请来刘婆子和小儿科太医看病。刘婆子看后,认为是着了些惊气入肚,又在路上撞见了五道将军,只要烧些纸符就好了。惊气还好理解,而五道将写纯粹是胡说八道,这里分明暗指潘金莲弄鬼。中国古代科学理性不张,中医本身的模糊性,又常常被巫婆道士借来生财,市井多迷信之。月娘就信巫医刘婆子,西门庆则信更专业的太医,这是二人的人生观分歧。虽是如此,官哥儿吃了刘婆子的两服朱砂丸药儿,也好转宁贴,不再惊哭,睡了一觉,只是身上的热还未退。刘婆子又拉来老公和另一个师婆,在卷棚内烧纸跳神。

  来保、夏寿一路劳顿,只六天就赶到东京,见了翟管家,将两家礼物交付明白。翟谦看了西门庆书信,对二人讲:曾御史的参本还未到,蔡太师又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朝旨也还未下来,待曾御史的参本到来,交蔡老爷只在阁中批个“该部知道”,而我再拿帖分付兵部余尚书只把参本不覆,管情一点儿事都没了。君子为什么常常斗不过小人,就在于一个按规则出牌,一个却耍尽手段。而通过读史知道,翟管家的这种手法叫留中不议,是很严重的犯规,但皇帝却常用这种手法对待大臣的难缠奏折,由此而被臣下偷师学来。来保、夏寿只得回客店等听消息。一日,蔡太师的条陈圣旨准下来,来保细心,抄了一份邸报。又一日,翟管家写了回书,打发五两银子给来保、夏寿做盘缠回家。回到家中,西门庆和夏提刑正是热锅上的蚂蚁,来保细说了经过,并有新细节透露。原来曾御史的参本不但还没到,就是到了,注定也被兵部只批不覆,虽立案,却不覆上去,“随他有拨天关本事也无妨”。新细节是,曾御史的巡按任期也满了,到时另点新巡按,此事就算结了。这就象现在的中央巡视组,从巡视的地方回到中央做了报告,就自行解散一样。西门庆问为何参本还没到?来保说,俺们昼夜马上行去,自然赶在前头,待回来的路上,才看见一簇响铃驿马。这也是常情,读者可以想象,政府的官僚主义作风哪跑得过要命的个人私事。来保又将听得的两桩好事告诉西门庆,一是蔡太师条陈的七件事,旨意准行,有蔡太师亲家户部侍郎韩爷题准盐引事,西门庆和乔亲家旧时纳的三万粮仓钞,可以换派三万盐引,到时会有好些利息。简单说,就是私人借贷给国家购粮的钱,可以改换成专盐资金,西门庆的官债可以盘活了。二是有一面之雅的蔡太师干儿子蔡状元,被朝廷派为两淮巡盐,不日离京,说不得又要见面。能与朝廷握有肥缺的官僚往来,这在西门庆又是一桩喜事。在中国,盐业一直是国家专卖,听说最近两年才彻底放开,而在明清时,两淮巡盐与当时的江河漕运官一样,最是肥差,蔡状元能点两淮巡盐,自然是有太师的背景。西门庆不相信一番惊吓后,还有这等好事要来,来保拿出抄来的邸报,先是陈敬济念得结结巴巴,后教书童才念得“荡荡如流水”,这里隐含作者的讽刺。

  西门庆听完,又看了翟管家书信,知道蔡状元不日经过此地,心中不胜欢喜,一面打发夏寿赶紧回家报与夏提刑知道,一面赏了来保五两银子、两瓶酒、一方肉,回房歇息。西门庆虚惊一场,大难不死,却未必有后福。最遗憾的是,国家政事已经被蔡太师等权奸搞得腐烂透顶,如曾御史之清廉正气者,虽然依然是皇权爪牙,也不失砥砺其志,振扬法纪,却终究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个人命运也仅为历史的一个浪花,专制政权不败真有违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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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15 2019-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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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花开那年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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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19-07-19 0
个人命运也仅为历史的一个浪花,专制政权不败真有违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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