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聊一聊《红楼梦》中的经济账。有几个有趣的问题，不知道读者是否留意到了——

• 林黛玉的祖上，四代为侯，其父林如海，前科探花，又曾任兰台寺大夫、巡盐御史等要职，在林如海逝后，林黛玉为何反而寄人篱下哀叹“一无所有”呢？难道林如海没有留下任何家产吗？似乎不大可能。如果有，那么理应由黛玉继承的家产有多少？又流向了何处？
• 《红楼梦》前八十回曹雪芹的原稿中，几乎没有描写王夫人、李纨这对婆媳的对话。这是极不正常的，为何如此？李纨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媳，王夫人管理家政，请李纨协理最是合情合理，但事实并非如此，王夫人却让大房的媳妇王熙凤担当此任，缘由何在？
• 李纨在荣国府内的境遇既尴尬又特殊，尴尬的是她被架空，没有管家权，没有权威性，特殊的是她受到的待遇十分优厚，月钱与史太君、王夫人是同一等级，高于王熙凤，这是为何？

这些问题，其实都与荣国府的经济账有关。

戴敦邦 绘|《红楼梦》插图
（《红楼梦》四大名著珍藏版插图）
除以上问题，还有一些关系重大的因素，是普通读者习焉不察，但其实与贾府的盛衰息息相关，自然，也与我们更深层次地理解《红楼梦》密不可分——

• 月钱制度是荣国府中核心经济制度之一，是尊卑关系的物质化体现，人物的关系脉络，甚至一些人物的命运走向都可以从此入手，找到线索。这对我们理解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整体构想很有帮助。
• 探春治家虽然展现了“三姑娘”的个人才能，但这背后还有其他故事可挖掘，比如探春治家是王夫人、李纨婆媳博弈的结果。探春革弊政虽然有小小成功，但管理荣国府最后其实是力不从心的，是失败的，由此可见府内“那些半奴半主们”的势力在暗处十分汹涌。
• 荣国府“那些半奴半主们”地位非常特别，他们既是奴才，又是主子；既是丫鬟，又是“副小姐”，对上经常阳奉阴违，对下则欺压良善，作威作福。他们扭曲的人格可以从这种特殊的身份地位来观察。
• ……

以上诸多问题，就是《荣国府的经济账》这本书的主要内容。

一本从经济、财产的角度细读《红楼梦》的佳作
《荣国府的经济账》
陈大康 著
《荣国府的经济账》是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陈大康先生的新著。这是一本从经济、财产的角度细读《红楼梦》的绝妙之作。
贾府的崩溃，说到底其实就是经济的崩溃。《红楼梦》故事的展开，无不与经济问题密切相关，但是经济问题在小说中大多是一个隐性的存在，当情节需要时，它才显现出来，成为小说内容的一部分，书中也有各种各样的经济数据，这些经济数据意味着什么？
《荣国府的经济账》一书以经济和与经济相关的制度为切入点，分析了林黛玉的家产之谜、荣国府家政主持者的身份、王熙凤与月钱管理、探春治家除弊、贾府的管家阶层等八个问题。

戴敦邦 绘|《红楼梦》插图
（《红楼梦》四大名著珍藏版插图）
另外，作者对荣国府的各个部门和相应的管家职权做了分类分析，让我们大体看清了这个侯门府第内部的人事结构和运行方式。这可不简单！因为它是《红楼梦》人物行为逻辑的物质基础与社会基础。
最后，作者着力分析了乌进孝给宁国府的缴租单，通过一个小小的缴租单一探宁、荣二府的收入结构，并阐明贾府经济危机的根源是农奴制生产与发达的商品经济的矛盾。贾府的管理者看不到这一层，自然也就不能找到合适的改革之策。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
第五十三回“乌进孝缴租”
读完这本书，我们不得不叹服作者独到的眼光和缜密的逻辑，他将书中种种蛛丝马迹收集起来，然后把这些“明码”再合情合理地编织成一张大网，阐明一些事实和道理，让人不得不信服。
这本书非常精彩，精彩到什么程度，实在难以简单表述！读完这本书后，我们会产生一种很奇妙的恍惚感，感觉陈先生所读的《红楼梦》，跟我们所读的《红楼梦》不是同一本书。除了自疑，我们还会好奇地自问：“为何陈先生看到的这些东西我们看不到？”这或许跟陈先生的学术经历有关。

陈大康先生
陈大康先生1948年生，他是华东师范大学终身教授，曾经担任过该校古籍所所长，中文系系主任，图书馆馆长，现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国家社科基金评委、《文学遗产》编委、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主要研究论著有《通俗小说的历史轨迹》、《明代商贾与世风》、《明代小说史》、《中国近代小说编年史》、《中国近代小说史论》等。他是当代中国古典小说研究方面非常有成就的学者。非常传奇的是，陈先生本科是在复旦大学数学系度过的，1982年，他获得理学学士学位，毕业之后才转向中国古典文学的学习与研究，这种文理跨界真是出人意料。他与《红楼梦》发生联系也正是在本科阶段。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1980年6月美国威斯康辛大学召开首届国际《红楼梦》研讨会，在研会议上，有位陈炳藻先生宣读了一篇《从词汇上的统计论〈红楼梦〉的作者问题》，即利用计算机的统计结果，证明《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也是曹雪芹所写。当时国内媒体报道了这一消息，陈先生看到这个消息，觉得陈炳藻先生的统计前提可能有问题。

《红楼梦》（上、中、下）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983年，陈大康先生开始重新做这个统计，他没有用计算机，而是完全靠手工清点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新版的《红楼梦》，一遍又一遍地捺字点数，前前后后数了一百多次（也正是陈先生的点数，我才知道《红楼梦》前八十回共有729604字，105994句，回目录与各回标题不计在内）。然后重新抽样、比对，结果得出《红楼梦》后四十回并非曹雪芹所作，但是后四十回的前半部分（81—100回）中含有曹雪芹的少量残稿（“数理语言学只能指出少量残稿存在的区间，至于哪些情节或段落属曹雪芹的残稿，还有待专家们进一步考证。”）陈先生就此写了两篇文章，这两篇文章我们作为附录也编在了《荣国府的经济账》里，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

《从数理语言学看后四十回的作者》
（《红楼梦学刊》，1987年第1期）
陈先生说：“先前只是考虑统计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地对《红楼梦》捺字点数，这一过程反复进行了百余遍后，对这部文学巨著已是异常熟悉，一些情节或细节的描写经常会在脑中萦绕，更有趣的是，书中的内容会自发地在脑海中越出情节线索做串联、归并之类的组合，冒出一些以往人们似不曾关注或研究的问题。……大概是早年由数学专业出身的缘故，在那些自行分类组合的内容中，我最易敏感也最感兴趣的是数字，其中绝大部分属于经济数据。”

戴敦邦 绘|《红楼梦》插图
（《红楼梦》四大名著珍藏版插图）
陈先生发现书中经济数据出现的次序虽然有点凌乱，“但它们的全体，却有如针灸穴位显示着人体经脉网络似的功用，借助于对这些数据的梳理与分析，可以勾勒出荣国府的经济体系，并考察其发展变化。这一事实提示了理解《红楼梦》的新思路，书中那些情节的发展变化受到了潜在力量的有力制约，在曹雪芹创作的全盘设想中，有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在发展变化，它同时还配以一套完整的管理机构与制度，故而作者能采用网络式的结构展开故事，从而表现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能运用如此高超的艺术手法的作品，《红楼梦》可以说是唯一的一部”。这是一个既有趣味又有意义的发现，但是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至今，三十多年来，陈先生的研究不断向新领域开拓，研究论著也是一部接一部的问世，然而关于《红楼梦》的点滴感受的写作却如蜻蜓点水，偶然为之。在“红学”界，陈先生或许可以说是一个久不露面的“隐士”。

刘勇强先生
《荣国府的经济账》是陈先生对《红楼梦》中经济问题的系统论述，这本书既有学术的严谨性，又有很强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古典小说研究专家刘勇强先生在读完该书后发表感言。
刘先生说：
数学不好，向来怕算账。所以，看《红楼梦》，运筹谋画、日用排场费用这样的大账，往往含糊过去。对书中的一些小账却有些好奇，如23回叙茗烟“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总不免想茗烟买这些书，一共花了多少钱？走的什么账？这虽是小账，意义却也不轻。没有这些书，宝玉就不能妙词通戏语挑逗黛玉。因此，几乎可以说，这是他为爱情买的单。
小说界数学学得最好、数学界小说学得最好的陈大康先生替荣国府算的经济账，却是大账小账，笔笔拎得清，这是数学功底。不但如此，他又由经济账算到了人情账，算到人脊背发凉，更见出小说研究者的犀利眼光。如他从《红楼梦》中李纨与王夫人没有对话入手，分析婆媳不和背后的家族利益，用了差不多四章的篇幅，说明王夫人处心积虑不想让李纨理家，因为这可能使她和宝玉在日后的继承人问题上处于不利的地位。世上只有婆婆精！这也是贾母批评才子佳人小说家所不知道的“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吧。
人们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本书有没有意思，多半只能自己亲身验证，才知优劣，希望小编推荐的这本书不负您的期待，让您领略纯粹的阅读快乐。
最后，附上《荣国府的经济账》的目录：
《荣国府的经济账》目录
序
前言
第一章 黛玉家产之谜
一、林家财产问题的提出
二、林如海是否有丰厚的家产
三、林如海后事的料理
四、林家财产流入荣国府后的下落
五、林黛玉之钱财观
第二章 李纨与王夫人为何没有对话
一、李纨与王夫人没有对话意味着什么
二、作者为何不写李纨与王夫人的对话
三、婆媳不和的深层原因及其背后的家族利益
四、解不开的疙瘩是推动情节的暗线
第三章 荣国府应该谁管家
一、王熙凤确有治家才干
二、不合规矩的安排
三、失去治家权后的李纨
四、李纨判词与曲子的难解之处
第四章 围绕月钱的风波
一、荣国府的月钱制度
二、李纨与王熙凤的月钱观差异
三、李纨的经济筹划及后来
第五章 探春和她的治家尝试
一、*****治家团队的确立
二、探春的治家业绩
三、探春治家的失败及其原因
第六章 那些半奴半主们
一、荣国府的管家们
二、姨娘与“准姨娘”
三、奶妈与“副小姐”
第七章 荣国府的经济制度与管理机构
一、荣国府内是怎样的分配制度？
二、荣国府的财务与人事制度
三、名目繁多的管理机构
第八章 荣国府经济体系的崩溃
一、作者为何要写乌进孝缴租
二、那张租单告诉了我们什么
三、荣国府经济危机的根源
四、食尽鸟投林
附录一 从数理语言学看后四十回的作者
附录二 “《红楼梦》成书新说”难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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