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潘道士法遣黄巾士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
这一回是《金瓶梅》中最悲情的一回,兰陵笑笑生写出了压抑在世俗人生中最无奈的死亡与离别。
李瓶儿已经是服药无效,求神问卜又皆有凶无吉,曾经花朵般人儿,如今瘦弱得黄叶相似,连炕也不起了,只好在床褥上铺垫草纸,又恐怕人家嫌秽恶,教丫头长烧着香。西门庆连妈老子死都没这么伤心难过,只守着在房内哭泣,衙门中也只是隔日去走一走。即使如此这般,我也疑惑,如果要西门庆拿官帽和所有的家产银子,来换李瓶儿一命,他会答应吗?可李瓶儿为爱西门庆,甘心陪上了所有的家产和性命。或许这只是李瓶儿个人无怨无悔的选择,但深刻挖掘,却又多少有着传统男权专制社会中女性居于依附地位的无奈。李瓶儿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柔情满怀地相劝西门庆道:“我的哥,你还往衙门中去,只怕误了你公事。我不妨事,只吃下边流的亏,若得止住了,再把口里放开,吃些饮食儿,就好了。你男子汉,常绊在我房中做甚么!”不知李瓶儿是相信自己还能再好起来,还是仅仅在安慰这个自己唯一爱过的男人。西门庆说心中舍不的姐姐。李瓶儿道:好傻子,要死你拦的住那些。又说在房里孤单害怕,梦见花子虚拿刀弄杖,孩子也在他怀里,自己去夺时反被推一交,还说买了新房子,只叫跟他去。此番话暗示李瓶儿自知有对不起花子虚,报应到了。西门庆说人死如灯灭,早不知花子虚那去了,你这是久病气虚,我如今往吴道官讨两道符来,贴在房门就没事了。西门庆不曾想,平时不烧香,又干了那么多荒唐之事,哪个真神会鸟你。
应伯爵和谢希大在路上碰到取符的玳安,得知嫂子病重,赶来安慰西门庆。应伯爵又推荐了一个门外(城外)五岳观潘道士,并不辞辛劳要自己去跑一趟,“天可怜见,嫂子好了,我就头着地也走。”说完,就和谢希大起身而去。应伯爵八面玲珑,亦有这等可爱之处,所以深得西门庆喜欢。玳安讨来道符贴在房中,那料李瓶儿晚间依然害怕,说花子虚还在房里,见西门庆进来就恨恨躲出去了,教早早请潘道士遣遣。西门庆说拿轿子接吴银儿来做两日伴儿,李瓶儿怕误了他家里勾当,答应让老冯来伏侍。李瓶儿已经变得如此慈悲为怀,连一个妓女的生计都怕耽误了,与之前半墙头密约、迎奸赴会、气死花子虚、哕骂蒋竹山的生平比较,兰陵笑笑生是在拿李瓶儿开刷反讽否?次日,王姑子跨着一盒儿粳米,二十块大乳饼,一小盒儿十香瓜茄来看,李瓶儿教迎春搀扶起来坐着,问自印经去后,我恁不好,你怎么影边儿都不见。王姑子说昨日大娘(吴月娘)使人到庵里才知道。说起印经事,王姑子就来气,大骂薛姑子“这老淫妇到明日堕阿鼻地狱!为他气的我不好了,把大娘的寿日都误了,没曾来。”原来王姑子和薜姑子在印经这笔生意上为五两银子,分财不均,互相埋怨争吵起来,气的王姑子连吴月娘生日都没来,月娘甚是着恼。这自然只是一面之辞,后面有薛姑子的另一套说法。兰陵笑笑生对两个本应清修无为的尼姑,与书中另一些道士和尚,却因时代物欲的强大浸染而奔走富贵、争利忘义的丑化,加深了对明末荒淫现实的批判力度,同时也生动地绘出了一幅真实的社会世情画。不一时,厨上给李瓶儿拿来一碟十香甜酱瓜茄、一碟蒸的黄霜霜乳饼、两盏粳米粥。迎春拿着一双小牙筷,奶子如意儿在旁拿着瓯儿,喂了半日,只呷了两三口粥儿,咬了一些乳饼,就摇头不再吃,迎春便把桌子收掇过去了。王姑子还相劝多吃点,又揭开被子看李瓶儿身上,肌体瘦得唬了一跳,如意儿再把经过情形叙了大慨,总因思念官哥儿,受了些闲气又不出语。王姑子又问是谁气着他?如意儿使绣春到外边瞧瞧关好门不曾,再才将潘五娘如何如何气恼李五娘,搬弄了一篇贴心儿话。这里笔下再不见前面的悲情氛围,倒多出些生活原生态的幽默喜感。三个女人正自批判潘金莲的累累恶行,只见琴童儿进来对迎春报告,说西门爹分付把房里收拾收拾,花大舅要进来看望李瓶儿。王姑子答应李瓶儿留下做两日伴儿,就到后边月娘处去了。花子由在西门庆陪伴下进来看问,李瓶儿睡在炕上不言语,答过一句后就又面朝里去了,花子由只坐了一回,起身到前边问西门庆:俺过世老公公,在广南镇守带的三七药吃了不曾?此话看似浮泛之问,却难免深义在焉,好象是说李瓶儿夺得的花家财富俺们都知道的,只碍于西门庆的权势作罢了。西门庆要么真不懂,要么有意装着听不懂话中话,只道吃过了,就连本县胡大尹开出的棕炭与白鸡冠花煎酒的方子都服过了,只止了一日,第二日流的更多了。花子由听了,道:这就难为了,姐夫早替他看下副板儿罢。说毕,也没再坐,起身去了。花子由看似无奈的话,我读着就暗黑想,他莫不心里真是希望李瓶儿早死,把夺家产之仇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