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我一生，遭遇了三次沉重的打击。我最早受到的一次打击就是1941年我母亲的去世。第二次打击对我其实是最重的，它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而第三次则是1976年大女儿的离世。”——《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

95岁高龄的叶嘉莹先生最近一次进入公众视野，是今年5月份在南开大学校友会上捐赠1711万，在大众的印象中，她是饱读诗书的学者、是学贯中西的教授，更是传统文化的传承人，万万没想到她却有着一段不幸的婚姻。她曾做了一首诗（《天壤》）描述自己婚姻的真实情况：

逝尽韶华不可寻，空余天壤蕴悲深。

投炉铁铸终生错，食蓼虫悲一世心。

萧艾欺兰偏共命，鸱鸮贪鼠吓鹓禽。

回头三十年间事，肠断哀弦感不禁。

“天壤”是个典故：谢道韫嫁给了王羲之的儿子，她觉得王家有不少的才智之士，而她嫁的这个丈夫却没有那么好的才华，故发出“不意天壤之间竟有王郎”的感叹。谢道韫对丈夫只是因为对方的才华不及她而不满，然而叶嘉莹遇到的丈夫赵钟荪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用先生的原话就是“我所遇到的人是一个完全无法理喻的人，是你们一般人所难以想象出来的一种人。”
关于婚姻，叶嘉莹说这是最难以启齿的话题，挺沉重的，不愿意跟人说，可是人生，完全避开它就不完整。南下结婚：好心办错事
叶嘉莹与赵钟荪的相识源于同学间的介绍，这中间有好几层关系，据叶嘉莹回忆：

赵钟荪的堂姐是我初中的英文老师，因为我书念得好，所以她特别喜欢我；

大学女同学侯英的男朋友跟赵钟荪是同事，侯英的父亲去世，在她家，见到了赵钟荪，他一见面就说：我是你老师的弟弟；

那时家里的南房刚好空出来弄了一个乒乓球台子，他有个同学的弟弟跟我的弟弟是同学，因此借机常来，我们就慢慢熟悉了。

认识两年后，赵钟荪丢了原本在秦皇岛的工作，国民党海军工作的姐夫给他在海军谋了职，临走时他提出要和叶嘉莹订婚，如果不答应他就不去。那时的赵钟荪，失业、生病，前途未卜，而叶嘉莹以为他是因为常请假到北京来看她丢了工作，所以就答应了。当时赵钟荪的“痴情”，如今看来，只是一种偏执，而叶嘉莹义无反顾的追随也被她后来认为是同情，而不是因为爱。
叶嘉莹于1945年毕业于辅仁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中学教书，当赵钟荪在南京安定下来后，1948年她离开北平，南下“裸婚”——当时只带了随身的衣服——以为很快就会回来。情缘难料，世事维艰，那时国共内战，国民党节节败退，11月份叶嘉莹随赵钟荪姐姐从上海撤退到台湾。
渡海到台：前途路漫漫
到台湾后，一切从头再来，比生活更艰辛的是精神受到的压迫。1949年，经人介绍，叶嘉莹在台湾彰化女中教国文，那年圣诞节，赵钟荪来看望妻女，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有人敲门，把赵钟荪抓走了，那时女儿出生才4个月大。
那段时期被称为“白色恐怖”，凡是跟大陆“有染”的人统统逮捕，还在喂奶的叶嘉莹也被抓起来了，虽然后来被释放，但也因此失业，孤苦无依的母女二人投奔了赵钟荪的姐姐，当时姐姐家条件有限，她便带着女儿睡在走廊里。

走廊很窄，没有床铺，白天当然不能睡，到中午吃过午饭，我怕吵了人家，就抱着女儿到远处的树下去转。到了晚上，小孩子可以随便放一个地方先睡，我一个年轻女子，只有等人家都睡了，我才在走廊铺一个毯子，打一个地铺睡下。——叶嘉莹自述

1953年，赵钟荪被释放后，不幸的遭遇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人也从此变得无理而蛮横。叶嘉莹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赵钟荪在产房门口等候消息，当得知又是一个女儿时，他掉头就走了。
物质的匮乏不一定会击倒一个人，但是精神可以，产后第二天叶嘉莹发了高烧，身体更加虚弱，还染上了气喘病。一家人总要吃饭，而赵钟荪出狱后没有工作，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一个柔弱的女人肩上。此时的叶嘉莹接连遭受命运的重锤，但她坚信：困难都只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经人介绍，叶嘉莹开始了在台北二女中的教学工作，那时她体重不足一百磅，有个学生说她都不敢碰叶先生，怕一下子就会把叶先生的手臂拉断。因为出色的教学和理论研究，两年后，叶嘉莹顺利进入台大教国文，当时台湾大学和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有一项交换计划，安排她去对方的学校讲学。
自此，叶嘉莹开始了海外执教生涯。漂泊北美：何以托余生
叶嘉莹赴台的生活历经了艰辛，在北美的教学生涯更是一波三折，在密西根的交换计划完成后，她访问哈佛大学做研究，哈佛一年聘期到了以后，叶嘉莹准备回台将老父亲接来团聚，当时因为签证问题（丈夫和女儿在美国，再接走父亲等于移民，要从头办理手续），不得不辗转到加拿大申请去美国，谁料后来加拿大申请美国签证并不顺利，拒绝理由很简单：拿着美国的聘书，从台湾跑到温哥华来办美国的签证，要办只能寄回台湾去办理。当时赵钟荪没有工作，为了维持生计，叶嘉莹不得不答应了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聘用，谁曾想这一呆便是几十年。
异国他乡，虽然一切从头开始，但是丈夫、女儿、父亲一家人总算团聚了。然而，此时的赵钟荪又重演对妻子的发威来显示做丈夫的作用。
关于北美的生活，叶嘉莹提到了两件事情：

有一年圣诞节，她买了圣诞树，装饰的漂漂亮亮的，给家人都准备了礼物，然而赵钟荪却将圣诞树毁了一地。

温哥华家里的院子种了很多树，赵钟荪拿着剪刀把大树的枝叶全都剪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就连茶花树也被他叫人把枝叶剪了。

书读到这里，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温润如玉的教书匠和一个性格乖张暴戾偏执狂共处一室是何情形，然而，对于这一切不幸的遭遇，叶先生有着她自己的理解。对婚姻的反思
01婚姻中委曲求全忍辱负重是造成人际关系之不平等的一种懦弱的道德观叶嘉莹从小生活在一个古老的家庭中，接受过以含容忍耐为妇女美德的旧式教育。
祖父是一位对子女要求很严格的人，小时候，祖父说她错了，她反问祖父：我错在哪里，你给我讲讲理。母亲见她不认错，就在屋里打她，但是叶嘉莹坚持不认错，祖父大火，说不肯认错就是打得不够，于是母亲发起狠，将她的脸蛋都打肿了。母亲青年时代曾在一所女子职业学校任教，婚后还教了一段时间，母亲为人朴素，去教书的时候不化妆。没想到回家后去祖母房里请安，祖母训斥：怎么不化妆啊，这是给谁穿孝呢？从那以后母亲回家先涂上胭脂水粉，再去参拜长辈。
顺从、隐忍是家庭交给叶嘉莹的第一课，如果说幼年的反抗带着一种本能的冲动，那么成年后在一次次被失落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人也变得温和，蜷缩，更学会了委曲求全。儿时的生活经历为她以后走上诗词道路奠定了深厚的基础，但是对于人性的复杂她并未有深刻的了悟。
关于婚后的不幸，《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一书中写道：“那时我在思想上并没有什么觉悟，只觉得一切都该逆来顺受，以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为美德。”叶先生说她在婚姻关系中积习已成，所以直到今日仍没有改变。这与叶嘉莹的人生追求有关，她认为伦理本是一种双方面的人际关系，如果人际的一方不守伦理的约束，而另一方仍然遵守约束的话，则社会至少还有一半以上的安定力量。她是后来才觉悟到这原来是造成人际关系之不平等的一种懦弱的道德观。
小结：兹认为处于婚姻中的双方，付出者“不自知”实为懦弱，接受者“不自觉”实为霸凌，这是造成双方关系不平等的根本原因。简单来说，如果一方倾心付出所有，另一方心安理得接受，对彼此来说，这是不道德的事情。
02婚姻问题最终考验的是我们与另一个人亲密生活的能力叶嘉莹南下结婚之时，父亲并不满意赵钟荪，说他一无所长。
纵观叶嘉莹的感情线，父亲的话一语成谶，赵钟荪一直扮演的都是“被供养者”的角色。

1953年前后，有人邀请叶嘉莹去台北二女中教书，她给对方开出的条件是帮他先生安排个工作，于是全家到了台北。

1969年，辗转到温哥华，赵钟荪的移民没有着落，移民局说：丈夫不是妻子的眷属。后来赵钟荪作为助理研究员的名义才顺利移民。

1971年，严复的女儿邀请叶嘉莹去西雅图大学教书，此时叶先生已经被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聘为终身教授，就介绍赵钟荪去了，一年以后，他就回来了。

在普通人的观念中，衡量一个男人的社会价值主要看其经济能力以及社会威望，而这两者赵钟荪都不具备，一个不能赚钱或者没钱的男人，会被视为失败者，而赵钟荪接二连三的失业，更会加深自身的不足感，为了自己在家庭中的个人威望不因此受到损害，他可能会和妻子产生更多的敌意和反抗，做出违反常规的事情，并严重扰乱婚姻平衡。如果丈夫不能充分供养家庭，要维持婚姻和谐，则需要双方投入更多的勇气和维护相互的尊严。
著名导演李安婚后曾窝在家中当了一段时间的家庭妇男，为了减轻妻子的压力，他下定决心去学习计算机编程，然而妻子林惠嘉的一席话打消了他的念头：“安，要记得你心里的梦想，家里有我，你不用担心”。不久后，他的人生就迎来了转机，获得了独立执导电影的机会。
两个人婚姻中的结合更是对双方生活方式融入的考验，融合程度高，婚姻相对幸福，融合程度低，婚姻幸福程度则比较低。综艺节目中周迅和阿雅去日本探访失忆症老人，道子女士和丈夫幸贞一生婚姻幸福美满，但是近几年幸贞先生因为患了阿尔兹海默病住在康复中心，周迅问道子女士：从结婚到丈夫生病到现在怎么看夫妻？
道子女士说：“成长在父母身边和成为夫妻是不一样的，夫妻是从零开始，商量着生活到现在的，虽然大家都有各自的想法，但渐渐还是成为一体了。”小结：婚姻的优点毋庸置疑，它使两个人走到一起，在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斗争中相互帮助和支持，但是婚姻同样让我们担负起生命的任务。生活中，我们常常因为婚姻中出现的问题而不安，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将它视为对自己解决问题能力的考验，婚姻问题，实则考验的是我们与一个人亲密生活的能力。
03弱德之美：个人在外界强大压力下的处境，而“德”是自己内心的持守
叶嘉莹先生一生在教育教学和诗词理论研究方面建树颇丰，自身也喜欢创作，对“词”更是情有独钟，在谈到词的美感特质时，她提出了一个概念——“弱德之美”。“弱德”是贤人君子处在强大压力下仍然能有所持守、有所完成的一种品德，这种品德自有它独特的美。“弱”是指个人在外界强大压力下的处境，而“德”是自己内心的持守。
“弱德之美”与其说是文学方面理论总结，不如说是叶先生对自己人生和婚姻的概括。纵观叶嘉莹的经历，青年时代母亲去世，晚年时代女儿离世，人生无常，空幻又短暂，命运的颠沛流离使人的心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叶嘉莹和赵钟荪婚姻的不幸源于旧式家庭的传统理念，女子遵“夫命”，男子以“夫权”为上，但即使人生充满坎坷，叶先生依然坚强，她说：因为我有孩子，有责任。
总结：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一个不断超越自身局限的过程，这就是命运，任何人都是一样。在命运面前，强者会更强，我想：“弱德之美”这四个字放在感情层面理解，便是强者对责任感的一种持守，这是每个人生命中必须担负的任务。叶先生一生钟情于诗词，最后借用她写给李霁野的一首词做结尾：
欲把高标拟古松，几经冰雪与霜风。平生不改坚贞意，步履尤强未是翁。
——感谢阅读——参考书籍：《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叶嘉莹口述，张侯萍整理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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