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十点钟,我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
最近在喝中药,睡眠得到了改善,到点就困了。可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还是睡不着。精神很疲惫,但身体意识就是不肯睡,感觉糟糕透了。
打开灯,翻开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读三毛失去荷西后的心碎和崩溃,那一腔孤勇满腹才情,都随着一条丝袜永远地去了。
山河岁月,死生契阔,希望她能找到荷西,回到撒哈拉。
正伤感着,手机“呜呜”地震动了两下。我竟然忘记关掉手机了。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好友申请,“小木姐,求通过,有故事分享。”
我同意了申请,告诉她,“你先留言,我在看书,过会儿回复。”
一个小时后,我合上书,从三毛的世界里抽离出来,看到了这个读者的故事,不禁生出无限感慨。
经她同意,我把她的故事写出来,关于爱,也关于泪。
小木姐,我是您的忠实读者,刚刚看完了今晚的推送《居家隔离期间,我们小区有人跳楼了》,心中难以平复。
跳楼的那个人一死了之,他再也无法知道活着的亲人是如何痛苦地去消化这场生离死别了。
给你讲讲我们家的故事吧。
我是2000年出生的,那年母亲已经43岁,属于高龄产妇。听父亲说,她有妊娠高血压,当时是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我。
没想到,两年后,她又怀孕,执意生下了弟弟。
七八岁的时候,邻里邻居见到我,都会多看两眼,有时候还会喊错我的名字,意味深长地说一句,“真像啊。”
我没当回事,带着弟弟继续疯玩,连老师布置的作业都不写。反正母亲从来不会责骂我,她顶多会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说,“你就写点吧,能写多少算多少。”
父母都特别宠我,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他们基本都会满足。有时候我也纳闷,我们家条件并不好,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什么还要同意给我买没用的毛绒玩具,给弟弟买昂贵的小汽车?
12岁那年暑假,我找东西,偶然翻到了一本书。
书里夹了一张女孩的照片,梳着一只高马尾,腼腆地冲着我笑。她的眼睛也是双眼皮,鼻子俏俏的,圆圆的下巴跟母亲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是谁?
我很好奇,拿起照片去问母亲。母亲正在炒菜,看到我手里的照片,脸色陡然一变,铲子从手里掉落下来。
父亲此时回来,看到这一幕,轻声说,“先吃饭,吃完饭,爸爸告诉你。”
于是我终于知道了“姐姐”的故事。
姐姐1983年出生,叫佳佳,曾是父母的独生女儿。那时搞计划生育,家家户户只能生一个孩子,父母对她很是宠爱,但管理也非常严苛。
6岁起,她开始学手风琴,每天必须练够一个小时。学习成绩要稳居前三,不然就会安排补课,直到成绩上来为止。上初中时,父母更是倾其所有,将她送进了本市最好的学校。
初一初二,姐姐的表现一直很稳定。初三那年,不知发生了什么,姐姐的成绩一落千丈,连普通高中都没有考上。
父母气急了,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母亲问不出来,就去找班主任。班主任也表示很可惜,说自从班里转学来了一个男孩,两人就经常在一起讨论音乐,可能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
有些误会,如烟如雾,一吹即可散去;而有些误会,势必会造成悲剧,后悔不迭。
母亲认定了姐姐早恋,回家劈头盖脸地骂她,还扬言去找那个男孩家长讨个说法。当惯了优秀家长的母亲,无法接受女儿的“堕落”,她试图用各种方法激发姐姐的斗志。
“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放过我了?”姐姐性格荏弱,就连这一句质问都轻飘飘的,带着似有似无的反抗。
殊不知,温室里的花朵,早已承受不起暴风骤雨。
第二天早上,母亲来敦促她学习,才发现——姐姐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暗黑色的血渍流淌了一地……
送到医院,姐姐已经停止了心跳。
母亲崩溃了,使劲撞上了墙。父亲没有拉她,他也想一刀捅死自己。
那是他们唯一的、最爱的女儿啊。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们的初衷啊!他们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想让女儿背着冷漠和恨意上路啊。
1998年的夏天,姐姐离世。因为未成年,连祖坟都没资格进。
父母无法原谅自己,几次三番寻死,被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拦了下来。
他们四个老人一起上门来,说,“你们的孩子死了,不能再来伤害我的孩子啊。我们活这么大年纪,没有求过人,今天给你们跪下了。如果你们寻了短见,谁来赡养我们,我们也一起死好了!”
四个老人软硬皆施,加上姑姑舅舅们的开解和陪伴,他们终于放弃了陪伴姐姐的念头。
两年后,有人来劝,“再生一个吧,未来的日子还长,你们夫妻俩总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要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啊。”
于是,后来有了我。
母亲是高龄产妇,还伴随着妊娠高血压,医生曾建议打掉。母亲仿佛魔怔一般,死也要留下这个孩子,说绝不能再杀掉自己的孩子了。
我出生后,家里慢慢有了生机和希望,减轻了父母痛失爱女的苦楚。所以,他们又追了一胎,生下了弟弟,生活才逐渐恢复正常。
12岁,我知道了这一切,终于明白了父母为什么总是迁就我们,为什么大家看着我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清明节总是额外准备一些纸钱和女孩衣服。
原来我还有一个亲姐姐!
作为妹妹,我们同在一个子宫和家庭里孕育成长,却无缘见上一面。甚至我的到来,都有悲剧的色彩。
我本来是个大大咧咧的孩子,得知这件事后,忽然变得敏感起来。
母亲很少提到早逝的姐姐,也尽量表现得和其他母亲无二致。但我总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害怕和紧张。
她看到我长了一张跟姐姐相似的脸,内心一定很煎熬吧?我那么顽劣不堪不爱学习,她也一定很焦急吧?她明明很想管教我,却又怕悲剧重演,一定很难过吧?如果姐姐还在世,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吧?
成长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收起自己的心性,学着姐姐,做个优秀的孩子。
步入青春期,父亲每天接我上下学,生怕有男孩纠缠我;高考时,我发挥失常,只能上个二本,他们说我已经很棒了;报考志愿时,他们支持我的决定,想去哪里上学,学什么专业,都由我。
对待弟弟,也是如此。
他们给予了我们极大的信任和尊重,以至于发现那么多被父母支配的同龄人,感到难以理解。
是的,流光岁月,寂静无声,他们也在成长。
18岁那年,父母第一次带我去看姐姐。姐姐安置在离我家祖坟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小小坟冢下,是一堆小小的白骨。
母亲给她带来了纸糊的智能手机,大衣,花篮,还买了几本琴谱,“你一个人在那边好好的,觉得寂寞了就自己弹琴解闷吧。百年之后,妈去找你,亲自给你道歉。到时候我一定要问问你,佳佳,你后悔过吗?真能舍下爸爸妈妈吗?”
“爸爸知道,你性格刚烈,不似外表那么柔弱,这是给我们的惩罚。我们接受。”
已经没有眼泪了。
爸爸说他们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我和弟弟默默地给姐姐加了几捆纸钱,火势熊熊燃烧,升腾起一团火焰。如果生死之界可以打开,我想告诉姐姐,“爸爸妈妈都好爱你。”
如今我20岁,正读大学。
弟弟善良敦厚,却缺乏自律,学业荒废了,在老家开出租。
可能是父母过度的小心翼翼和脆弱敏感,不知该如何处理亲子关系,才会任由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发展。
所幸,我们都没有误入歧途。
所幸,我们都平安长大了。
听完这个故事,不知你们作何感想。
昨晚我久久难以入睡。
身为一个情感博主,我承认自己非常感性,容易与别人产生共情。
共情,是情感的连接和触碰,是写字人的一种天赋。只有将自己代入进去,才能体验当事人的悲喜和历程,写出真挚而动人的文字。
但共情也是一种负担。我的思绪会按照她的讲述,重走一遭,其中的惊惶与微寒,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的。
后来我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亲。
这世间,真的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比如正在读这段文字的你,一定也有一个远在天边的人,让你此生此世都无法忘怀。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在寂静的夜里,多么适合舔舐伤口,缅怀失去啊。
所有人都远去了,他们的脸是平平的一片,没有五官,只有你,对着一张张白蒙蒙的脸,与黑暗与孤独为伴。
最后,我们都会掉入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中,睡眠,或安息。
我告诉那个姑娘: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本就是人间常态。活着的人珍惜活着的日子,不枉此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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