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小小的心思
◇牛俊卿
久违了,春风吹拂的傍晚。我匆匆走进广场西侧的小巷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戴着口罩。其实不需要行色匆匆,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急切,担心那个小店没有开业。远远地压住心跳一看,谢天谢地,它居然开门了,而且顾客不多,我不用担心疫情期间不够1.5米的间隔距离。
要了一份卤饵丝,是一个半大男孩端上来的,他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放在我的面前,又双手捧来一小碗鸡汤,轻轻放在我的面前。我看了他一眼,眉清目秀,满脸的稚嫩。我知道,今年到现在了开不了学,他是来店里给爸爸当帮手。我不能吃辣椒,却极爱麻椒。爱这个小店,多半因为他爸爸手制的麻椒油。那次和他爸爸说,想买点他的椒油回去拌面,他面有羞涩,说,你喜欢我给你倒点就好,这还能收钱?
出来后,想着给半夏君带点吃的,旁边开了一个饼店。我要了一个蒜味肉饼、一个素饼,店主是一个诚恳的高平人。也是一个半大男孩在收银台坐着,满脸的稚嫩。随口问了一句,也是开不了学,来店里给爸爸当帮手。两个店里的孩子,都面带纯纯净净的羞涩,羞羞涩涩的谦恭。
吃到了卤饵丝,有些志得意满,脚步就慢下来。有时候,一个人的心愿会变得很小很小,小到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年前,进到腊月十几后,连续三个月焦头烂额的乱忙,似乎有点暂停的迹象。我原计划是想找一个旷野,痛痛快快地释放自己。但是当你真的熬过了那些难堪的时光,忽然又觉得一切无所谓了。我心情放松了,食欲开始大增,我无端想一天吃一次自己喜欢的小店。我藏着自己这个念头,好像私藏了一个小小的隐秘的快乐。那些天的中午或者傍晚,我在市区一天一个店,挨着个实现着自己的小小的心思:米线、油馍、素饺子、黑砂锅、过桥米线、卷薄馍、牛肉丸、炒凉粉、蒸饺。
我吃了一圈后,已经到年根了。仔细算了算,还有阳城润城镇的那家猪脏没有吃。这是我和老孙在阳城铲地皮时发现的美味。为了这一口,我和老孙没少费汽油。甚至向那家猪脏店的店主打听清了她的原料的来源,猪肠、卤肉,那些玉米粉条,辛辛苦苦找到原料的卖主,备好料,自己做了两次,终究觉得没有人家的好吃,就把粉条送给了老孙。已经快过年了,我想来想去,我不能和老孙说就为了吃一碗猪脏,往润城跑一趟,我自己也不想单独去。何况,假期也就那么几天,过了年再去又有何妨?难道说我就真的这么没出息?到了庚子年,我就真的像一只小老鼠,天天惦记那点吃的?我说服了自己,也给自己2020年的新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遗憾。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世事如此无常。这一放,就赶上了疫情,闭户宅家,两个多月,不要说猪脏,就是别的什么饭店都关了门。我每天乖乖在家吃饭,妈妈做的拉面和蒸饺,以前我大概一周去妈妈那儿吃一顿,这次,妈妈原计划在我这儿住个三五天,过了年就回去,没曾想,回不去了,拉面和蒸饺,我吃了一顿又一顿,往年我大多在单位餐厅吃饭,家里一年也吃不了10斤面,今年两个月吃了50斤,菜买了一包又一包。我内心是欢喜的。家呀,有烟火气才好。我喜欢看着米呀面呀菜呀肉呀水果呀,呼呼地被吃掉。到饭点了,妈妈就催着吃饭,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就是这样呼唤我吃饭。老娘催饭,稚子迎门,这是人生的幸福时光。
这一碗猪脏啊,就缠绕在我的念想里,我好后悔,但我又不能说。而小小的女儿,她真的就是一个小棉袄,在我晚上躺在被窝里看书的时候,到了10点,她会给我送来一个小小的碗,里面放着剥好的一堆干果:十几粒葵花籽、十几粒花生米、十几粒松子、十几粒开心果,外加两个剥好的砂糖橘。这是她小小的手,一粒一粒剥开,为我准备的夜宵。过一会儿,妈妈进来,往我的嘴里塞两瓣苹果。我看着书,听着她们在客厅看电视,一老一小,家就充满了温馨。
春天大大方方地来了。黑喜鹊蹦跳着,贴着地面飞起来,落在开满杏花的枝头,把枝头压弯,把枝条压得晃晃悠悠,杏花就有点害羞,它们忽闪忽闪着,白白的花瓣忽然带了点粉。而我在杏花下,又有了我小小的心思,我开始惦记起竹笋来。那年,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挖笋的所在。头一回,挖了十几根,不懂得怎么做,去到东北饭店,让厨师做了一盘竹笋肉片,酒就多喝了一杯。临走时,厨师一再打听在哪儿挖的鲜笋,我只能含含糊糊说了个大概位置。之后每年的春末夏初,我总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能吃到鲜笋。那小小的笋尖,配上半肥半瘦的猪肉,再配上半杯清冽的汾酒,可抵一年的尘梦。那些天的早上,我静悄悄地从露水滴滴答答的竹林出来,走在湖畔,不时能听到“哗”的出水声,从水面蹿出肥硕的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