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临睡前,女儿照例缠着我给她讲个故事,而且必须是我小时候的故事。我拗不过她,只好给她讲了段与“虱子棍儿”有关的往事。
提起虱子棍儿这种东西,估计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知道是何物了,其实就是从前人们用来杀灭虱子的一种药具,也叫虱子棒儿。
小时候,我生活的农村老家卫生条件很落后,土屋草房,人畜杂居,洗浴设施压根儿没有,特别是冬天里乡亲们要赶到八九里之外的城里公共澡堂才能洗次澡。因此,虱子这种寄生虫就一年到头大肆繁衍,皮肤上、衣服里、被子上、床单上、乃至头发里,到处都是虱子。
虱子是黑色的,个头有芝麻粒儿大小,用手指肚儿是捻不死的,只能用两个指甲盖儿对着挤死。那时候,我常常看见在门口晒着太阳的奶奶辈们用手从头发里逮虱子,然后再挤死,噼啪作响的声音似乎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际。这情景要放在今天,非让人家笑话不可,可是在那个年代里,几乎家家户户人人都是如此,故而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
虱子是嗜血的,叮在人的皮肤表层上会有明显的痛痒等不适感,使人不自觉地想去挠抓。我曾亲眼见到邻家的一位二叔因挠虱子而双手血迹斑斑。记得美国作家斯诺的《西行漫记》(又名红星照耀中国,英文名RedStar Over China)中曾写有毛泽东当着一干大人物的面挠抓虱子的情景,与我儿时的所见所闻简直如出一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不过,我本人倒没有这种悲惨的经历,只是时不时地被别人从头发里或衣服上发现几个虱子而已,这当然全赖我母亲终日浆洗劳作与细心呵护。
虱子棍儿是专门用来药杀虱子的一种棒状物,有一指来长,小拇指般粗细,甜甜的味道,当然是为了诱杀虱子的需要。和大多数家庭一样,母亲也买了一些虱子棍儿,并在她枕头下放了一根。
在虱子横行的年份,我大约六七岁,弟弟也就四五岁,两个人都是终日里嘴馋得巴不得连羊粪蛋儿都要掰开来尝一尝是何味道的年纪。偏偏那时候我家的生活条件奇差(其实整个国家都一样),不必说荤腥油腻,不必说饮料甜点,就是连现在看来极为普通的糖块和饼干都几乎没有见过,亲戚们来串门能带点儿油条之类的就算够体面的了。一家四口人一日三餐,顿顿粗茶淡饭,倒也不愁饱腹,但此外再无其他“奢侈”的享受。生活在这样的窘境里,我和弟弟嘴馋得厉害,整日里到处踅摸着找好东西吃,而弟弟尤甚。
一天,父母亲都下地干活儿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弟弟。一不留神,弟弟不见了,我想反正就在自己家里,丢不了,也就没去找他。过了一会儿,弟弟回来了,嘴里好像含着东西,没最后吃完的样子。我问他吃了啥,他不说,我也就不再管他,两个人继续玩起来。
约略到午饭的时候,我猛地发现弟弟的嘴角在往外流着泡沫状的粘液,而且脸色难看,他还说他肚子里不好受。我害怕了,赶紧往门外跑去,大声喊人。
正在这时,父母亲回来了。父亲一看弟弟,就知道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母亲也在她枕头底下发现少了虱子棍儿。一阵慌乱后,父亲借来邻家的自行车,母亲抱上弟弟,直奔城里的医院。
经过一番抢救,弟弟终于平安无事。在医院里当医生的表姑申斥父亲说:“你这个爹怎么当得?再晚来一会儿,孩子就没命了!”母亲也为自己未能妥善保管好虱子棍儿而深深自责。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段往事对于我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不记得父母亲或者弟弟曾经提起过这段往事,但是我相信大家都还记着它。
今天,我们昔日的四口之家已经一分为三,我和弟弟都各自顾着自己的小家,只有父母亲还在固守着那个曾经的老家。三个家庭的物质生活都已今非昔比,女儿、侄子侄女们享受着他们的爸爸们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丰衣足食,他们再也不必因为嘴馋而误吃虱子棍儿了,但是我希望他们都不要忘了那段步履艰辛但是充满希望的岁月,永远记住那段与虱子棍儿有关的往事。
作者简介
王继强,男,1976年出生于山东省枣庄市峄城区榴园镇八里屯村,运筹学博士,副教授,现任教于山东财经大学,从事数学课程教学工作。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