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城西的古玩市场,白天异常热闹,处处是讨价还价声,一个个在铺子或小摊面前流连的,多半是看了鉴宝节目后也想来捡个漏儿的门外汉,真正懂行的,不动声色,三言两语间,就能把一样看似极不起眼的物件儿带回家去,白菜价格,却是至宝。
古玩市场在晚上六点准时关门,关了门的古玩市场在夜色下便显得冷清,只古色古香的建筑房檐上一溜红灯笼极惹眼,古玩市场对街便是夜市摊,一街之隔,一边冷清,一边热闹,对比分明。
来吃夜市的人都在美味中沉迷,偶尔望一眼对街的大红灯笼,没甚情绪,除了在古玩城里开铺子的小老板们,他们看向大红灯笼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情人。
在夜市吃饭的人群中总有个熟悉的身影,熟悉到夜市的老板都已认识,与其称兄道弟,那人就是吴顺,在古玩市场里开了间小铺,铺子位置不起眼,但却往往有好货。
这一日,吴顺与几个朋友在夜市里胡吃海喝了一通,将近十点半,摸着鼓鼓的肚皮,各自回了家去。吴顺目送着朋友们一个个离开,自己则给老板打了声招呼,晃晃悠悠的,过了马路。
沿着古玩市场走,大门早已紧闭,吴顺哼着小曲儿,似是散步一般,晃到后门去,漫不经心的敲了两敲,不多时,小门儿竟开了,借着灯笼的光,可看见古玩市场的看门大爷警惕的朝外面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关上了门。
“都等着了?”吴顺问他。
“早等着了,就差你一个。”
吴顺点了点头,将手里拎着的一瓶啤酒递给了大爷:“喝白的误事,这个解解馋吧。”
说完,又晃晃悠悠的,顺着后门延伸出的小道,七拐八拐的,进了大厅,到了自己的铺子门口。那里早已围了几个人,或站或蹲,指尖夹着的烟头燃得只剩下一点,星火奄奄。
吴顺熟络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邀他们进店,灯光亮起,可看到他们肩上都背着个大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也没客套话,几个人熟练的开包,不多时,地上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器物,瓷器居多,看样子,都是老物件儿。
吴顺蹲在地上,挑挑拣拣。
来古玩市场的人大多不知道,这里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次类似的交易,都在吴顺的小店里进行,而每个月最后一天,深夜十一点,在古玩城的大厅里,会有个小型的拍卖会,就是俗称的古玩黑市,而吴顺便是连接卖家和买家的中间人。
而吴顺今日的地位,则归功于常来他店里的时古,时古慧眼识古玩,凭着他的眼睛,帮吴顺寻觅到了不少好东西,所以吴顺慢慢也胆儿大了起来,开始进入古玩黑市。可自打去年时古莫名其妙失踪了之后,吴顺的手气便总不大好了。
众所周知,古玩黑市里交易的宝贝来路总有些不干净,大多盗墓所得,所以不敢明目张胆摆上台面。来这里的买家自有一定社会地位,可以将宝贝洗白。
吴顺要做的,就是挑出来开门儿的,用来拍卖,而其余的,他看上眼的,则会一番加工,放在自己店里。
这回的东西,吴顺只捡出来了几样,一对儿祭红釉的盘,胎色很正,官窑出的无疑,恰好前不久有个收集礼器朋友托他寻的,他收了,琢磨着这月末去卖个好价钱。
还有几块古玉,有血沁,朝代推测是春秋战国时期,吴顺也收了,那些买主里有酷爱此类古玉的人,也能大赚一笔。
挑着捡着,吴顺眼前一亮。
他看到的是放在角落里一个摆件儿,那是匹三彩马,蓝釉主打,造型却不同于一般的马,有些特点。
一般塑马,多是奔跑之姿,最著名的“马踏飞燕”,又名“马超龙雀”,是青铜器,马儿荡蹄驰骋,右后蹄踏了一飞燕,飞燕展翅,惊愕回首,衬托出了马儿的雄姿。
而这尊三彩马则不同,马儿仰面朝上,四蹄聚于胸前,口微张,眼睛澄明,做撒欢儿状。虽然吴顺隔得远,但因着它的好釉色,即便是在角落里,也能感觉到它澄澈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仿佛在邀请人一同游戏。
无疑,这尊三彩马别具一格,几乎在看见它的那一刹那吴顺就喜欢上了它,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也是属马的。
于是,这匹三彩马也被吴顺收入了囊中。
忙活到近十二点钟,吴顺给这几个人结了账,也背了个包,和他们一道摸黑出了古玩城,回了家去。
第二天,他打发老婆去看店,自己则睡到近中午才起来,还是被他三岁的小儿子给吵醒的。
一整个下午,吴顺都在书房里忙活,把昨晚收到的东西分类放好,要留作黑市拍卖的,寻了好盒子装着,自己留用的,也要分个等级高低分做处理。
吴顺还有一个本事,便是做旧,最擅长的是瓷器和玉器,他做的旧,登峰造极之时,也能骗得住行家,所以他靠着这一门手艺,也挣了不少钱。
做旧这事情,爱好古玩的人多半不齿,可随你在古玩市场里逛一圈,哪个铺子里没有做旧的东西?于这群小老板们而言,挣钱是第一位的,他们对古玩,没有爱意。
所以,许多好东西便是在这些人的手上毁了,让人痛惜。
吴顺仔细挑拣了一下昨儿晚上收的古玉,找了块最好的串了绳,戴到了小儿子的脖子里,那上面的血沁最多,一丝一丝,像脉络,这种玉最能辟邪。
小儿子很乖,坐在一旁的地板上玩小火车,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碍吴顺的事。
前几天刚进了一批玉挂件儿,玉是新玉,和田青料,现在的人多半追求羊脂,青料一般看不上眼,也卖不了好价钱,所以只能做旧。
整整一个下午,吴顺都在捣鼓这些玉,他能给做上皮或者包上糖色,或者经过特殊处理,粘上他从盗墓者那里买来的尸泥,伪装成墓葬玉器,摆进柜台里,就能晃了那些有一定鉴定知识的“二把刀”。
而这些做旧,都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玉料做旧上身,想要将它再洗回原来的模样,那是不可能的,这无疑是毁了一块玉。
而对于瓷器,经过酸“咬”土“喂”,做出带颜色的开片,新瓷摇身变作旧瓷,也再回不了以前的模样。
可吴顺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对自己的手艺洋洋得意,他迷恋这种以假乱真的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听得书房里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以及小儿子嘴里发出的模仿火车行进的“逛吃逛吃”声,吴顺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忘乎所以。
毕竟是三岁的小孩儿,小儿子玩腻了火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落到了书房的博古架上,那匹三彩马正保持着撒欢儿的姿势,与他对望。
一人一马,四目相对。
就在一刹那间,小儿子看到马儿冲自己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邀请他一同玩耍。
他立刻眉开眼笑,蹒跚着跑了过去。
三彩马放的位置很高,小儿子够不到,只能踮着脚,巴巴儿的望着它。
此时此刻,吴顺正在给手中的玉上尸泥。
忽然手上一个打滑,玉掉在铺了绒布的桌子上,那尸泥自然也粘在了白色绒布上。
吴顺心里暗骂了一句,正要将玉拿起,身后却传来一个奶声奶气吐字不清的声音:“爸爸,他说该停下了。”
“宝儿乖,先到一边儿玩儿去,爸爸在工作。”
小儿子却不依不饶,颠儿颠儿的跑到他身边,小手抓着他的衣服,晃啊晃:“爸爸,他真的在说话。”
吴顺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着小儿子:“哪有人在说话。”
小儿子指了指博古架上的三彩马:“它说的,这些石头会疼的,爸爸该停下了。”
“胡说什么,”吴顺瞟了三彩马一眼:“宝儿,那是唐三彩,是瓷器,不会说话的。”
小儿子却很委屈:“可是我明明听见了啊。”
吴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宝儿,你先到外面玩儿,爸爸再有一会儿就好了,等下带你出去吃关东煮好不好?”
说罢,便继续给玉上尸泥,再不理睬儿子。
小家伙气鼓鼓的哼了一声,重又跑到博古架下,仰头望着那匹三彩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