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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推送的文章节选自作家巫昂的随笔《仅你可见》,作者巫昂在一封封信中,勾勒出一个被音乐、文学与山野环绕的世界。随笔全文刊载于《走出孤岛:水手计划特辑(单读 24)》。
《 走出孤岛:水手计划特辑》是《单读》时隔 4 年后的全新改版,新的符号、新的颜色。书中首次完整集结文学活动“水手计划”的第一批创作成果,收录 5 位作者从世界不同地方收获的故事。同时首发的,还有作者晓宇记录武汉的“疫情日记”系列文章。与澳大利亚大使馆合作创立的“澳大利亚文学专栏”将继续更新。此外,在这本全新改版的《单读》中,你还将读到诗人杨健键的哀悼诗篇,青年导演唐棣的艺术散文。
吴琦 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
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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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仅你可见[/b]
撰文:巫昂
[b]斯巴达男人的男子气概是后天培养的[/b]
亲爱的 X 先生,
今天我的工作没有安排得那么密集,我略微拿了一些时间查找健身的资料,最近的重点是腿和腹,前两年腰肌劳损,职业病说是,我的职业抽象,病倒是挺具体的。热疗了整整一个冬天,我个人迷信热疗,觉得世上没有一种病不能通过热疗而治好,包括心病,热乎乎的水,热乎乎的心肠,热乎乎的食物,热乎乎的豆袋,这都行,你在冬季跟一个人手拉手,对方的手热乎乎的,这就能让一路上的时间比较好打发。
舒适地死去和煎熬地活着相比,我选择好好锻炼身体。基本上去年初夏以来,每天耗费在锻炼身体上的时间,一个小时到三个小时不等,健身垫随身携带,进了山也不例外。朋友送我来这里,不得不帮我搬运好几箱子书,还有健身垫,他问有没有带钓鱼竿和老头乐,我说缺个会做饭的老头儿,老头儿又倔、话又少,但是会做饭就行,他建议网购一个人工智能老头儿。
我要是有个儿子,就想给他起名斯巴达,巫斯巴达,这样。崇尚很好的形体,和体质,反正灵魂啦,随机配送,精神属性呢,万不得已可以下载一些。实际上,斯巴达人是残暴的人族,他们会去把被他们视为奴隶的希洛人大白天在田间杀死,还专门选那些精壮男子去杀。他们还会把希洛人灌醉,跟小鸡崽儿一样在公开场合肆意凌辱,甚至希洛人会被一年一度地鞭笞。鞭笞和鞭挞不同,鞭笞是种刑罚,鞭挞本来也是拿鞭子抽的意思,后来成了励志用的中性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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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斯巴达克斯:血与沙》中的斯巴达人形象
斯巴达人自己也抽自己的人,但不是为了羞辱,每年在神殿里头,也要把自家男孩儿们送出来,用鞭子抽上一抽,是为了锻炼他们的意志。斯巴达男孩,得不怕黑,不怕死,不怕疼,不怕饿,不怕受虐,不怕孤独,不哭不闹,不挑食……还要培养各种竞技手段,总之,这样强加训练出来的男人,冷血,铁血,热爱武功暴力。
如此说来,我真是个反人类的母亲,儿子是虚构的、抽象的,坏主意是具体的、生动的、政治不正确的。
我们曾经开过类似的玩笑,关于要不要合伙制造个孩子,那时候我太年轻了,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也觉得斯巴达是个不错的男孩的名字。因为你骨子里也是个斯巴达,徒手攀岩什么的玩得溜溜的,我记得你在玉渊潭公园过桥,基本上不要走桥上的石板路,偏要从侧面的小石楞沿徒手悬空攀爬过去,我挺崇拜这种奇怪的行为的,这是我们脑子里都残存着斯巴达因子的铁证。
我喜好行动敏捷胜过迟缓松弛,喜好猴儿过山一样的敏捷,轻功飞檐走壁什么的,确实好啊,要是能够拿着一大碗热汤面,半夜里飞檐走壁,还包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一只也行),那就是我的英雄。男子气概,无非如此,雄的雌的,有点儿这种男子气概都挺不错的,跟人生气,一角敲碎了的碗飞过去,取了人家的首级,这种中式斯巴达,我也喜欢。
越说越不像话了,还能不能做个好人了呢。希望你火速忘掉我是个好人,往坏的怀抱里钻。
2018 年 1 月 29 日
[b]我住的地方是孤零零的一座楼[/b]
亲爱的 X 先生,
照例汇报今天的生活,今天起床后极其慵懒,怎么说呢,10 点多了还在地上找感觉,冲了一袋挂耳咖啡,喝了一个小时没喝完,借故不想喝的意思,山里没有面包买,所幸有山东呛面大馒头,五个馒头四块钱,便宜得你很想买上一箱子晒成馒头干。馒头蒸热,就着放凉的咖啡喝,穿上羽绒服坐在阳台上,阳台一侧已经破败,一边墙上露着灰,钢筋水泥的内结构暴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被哪里飞来的炸弹炸过,但我在墙上没有发现木仓眼儿。
有的话就好了。
这里离车站,最近的,走路也要半个小时,还得快步走,我没有走过,在一个村子附近,我住的地方是孤零零的一座楼,楼里有看不见的住家,偶尔夜里有人开着车回来,车灯照在楼下,如果好奇心很强,可以跑去看来者何人,是一个还是两个还是全家,但我从未真的跑去看过,灰白的楼,一二三四五层,我住在五层,顶层的倒数第二间。
你听我这么描述起来,是不是感觉我住在精神病院啊,除了入口处没有形同牢房的防护铁门,但是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个木屋,本来打算做成供人住的木屋,后来也就荒废了。我在阳台上见过两三只流浪猫找吃的,那里放着垃圾桶,实际上,打扫卫生的人很少来,几乎一个礼拜才来一次,有些食物从这周放到下周,恐怕也要放烂了;但最近气温低,食物冻在里面,跳进去找吃的流浪猫可能会有所收获。我掰碎了一整块馒头,从楼上给它们扔下去,它们也抢了起来,吃完了三只猫一起抬头看我,我们在暮色中对视了不短的时间。也许是山里的时间被拉长了,一秒与五分钟无异。
到了接近中午,你可以感觉到外面的雾气渐次散去,这里聚集的雾气往往是城市里的数倍,浓雾笼罩的时间,向窗外看,你会误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天上的浮岛。我一直在放鲁宾斯坦(Arthur Rubinstein)弹的肖邦 21 首夜曲,一整天。带来了一只很不小的蓝牙音箱,像个飞碟悬浮在半空中,肖邦与鲁宾斯坦的雄雄合体就在其间,鲁宾斯坦的演出视频我常常看,他在钢琴上的手指那么肯定,这种肯定像是已经对钢琴所象征的国土有着全然的认识,已经无数次步行过、丈量过、抚摸过。
22 岁或者 23 岁的时候,是我对肖邦痴迷到令人发指的时间段,当然了,还有莫扎特。我从二手家电市场买了一套音箱放在宿舍里,后来常常被同走廊的人在门上贴条,很不客气地提醒不要扰民。一个喜欢听古典音乐的小年轻是很可怕的,转过年去,我去北京音乐厅找了份兼职,正经八百地听起了音乐,上班那个月恰逢北京国际音乐周,听过阿格里奇(Martha Argerich)的现场,还有麦斯基(Micha Maisky)的现场。
在音乐厅工作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在漆黑一片的音乐厅里睡午觉。无限的寂静里面,耳朵因为过分安静出现了很多琐碎的声音,幻听随之而来,半梦半醒之中,会感觉有海浪声,或者某个人喃喃自语,极度安静的环境里面,蕴含着最大的喧闹。
夜晚如期而至,我要去看看流浪猫们来了没有,还留了一个馒头给它们吃呢。
2018 年 1 月 30 日
[b]人性的放逸和自我原谅,简直是与生俱来的[/b]
亲爱的 X 先生,
今天是我 44 岁生日,从头天半夜开始,宿的同学们就开始在群里和小窗里面开派对。有人要提着蛋糕,坐上很长时间的汽车来找我,我本来觉得这样太夸张了,失去了闭门不出也不见人的意义,她说她不是人,是个天使,这也太娇嗔了,好吧,你能拒绝一个天使的好意吗?
在天使到来之前,我打算给你写封信,然后,专心致志地对付天使,天使会带着火焰木仓和狙击炮来吗?
这些天,我陆陆续续读完了赫贝特(Zbigniew Herbert)的《带马嚼子的静物画》,一个作家写画论写得这么具体、生动,倒也不错,不过《带马嚼子的静物画》那幅画儿本身,我不太喜欢,超写实主义的画风,并没有特别的感染力。荷兰画家我喜欢博斯(Hieronymus Bosch),他那近乎超人类的想象力和无穷无尽的空间感, 他是上帝派来显示脑洞和神之谜语的。通常而言,神一边感染人,一边讽刺人,一边显示他的神奇,一边收回他的成命。有一段时间,我恨不得买个放大镜来好好看博斯的画儿,那无穷的细节里蕴含了一切,有和没有的,在和不在的,天内和天外的,思维够得到的,和够不到的。
然后是尼德兰画派里的扬·范艾克(Jan van Eyck)兄弟,他们那种精准、肃穆和克制极了的鲜艳,他们最擅长的是表现金色、金属材质的东西,和衣服上的金线,简直让人目眩神迷。而且,能够把尘世的人提高到圣徒的地位,细节是那么丝毫不肯胡来。然而精神层面,即便是画贵族,这些贵族也不是肤浅而庸常的肉身。他们赋予了锦衣玉食者灵魂层面的东西,将神性还给人,是他们最厉害的部分,因为人在神性里面不感到拘束,本质上是很难的,人性的放逸和自我原谅,简直是与生俱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梵高,但梵高难道不是全人类的默认选项吗?不需要专门提出来。梵高技法层面最难得的就是放松,他是个真正的浪漫主义者,自由自在的茨冈人似的灵魂,某种深入骨髓的朴实无华,他在疯狂之上撒上了凝固,凝固了的疯狂变成艺术品之后,不仅没有杀伤力,而且构成了一种新鲜而激烈的美。人们很难逃开这种美的吸引,会忍不住驻足,这跟蒙克(Edvard Munch)给人的观感有点儿像,那些画儿有因为疯狂和激烈带来的能量,像是一个人传染给一大群人的瘟疫或者病症。
梵高和蒙克是情绪化的,哈默休依(Vilhelm Hammershøi)是去情绪化的,巴尔蒂斯(Balthus)是控制你的情绪的,博斯呢,啥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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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marriage of the Virgin,Giotto di Bondone,1305
无论如何,我还是容易迷醉于形形色色的宗教题材画作,在大都会博物馆,能够让我长时间逗留的全是基督教题材的作品,百看不厌的圣母受孕启示,永远不觉得有问题的三角构图,拙朴到近乎一个泥瓦匠的乔托(Giotto di Bondone),他把人物比例拉长了,似乎在说:啊,天和地之间能够承受得起的,必须是一些长一点儿的人,现有的人太短了。
多可爱,一个可爱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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