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又发疯了,邻居叔叔护着我从房间里出来,她在身后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那些恶毒的字眼一下一下戳在我心上,我却满心茫然。不懂为什么以前那个会给我梳好看的辫子,会给我做小点心的妈妈现在入魔一般,姣好的面容如今狰狞又扭曲。又可能我是明白的,她和爸爸离婚之后,便总骂我是个拖油瓶,她问我:“你怎么不去死?”。爸爸在和妈妈结婚第十年,出轨了。他们离婚后,爸爸又很快重组了家庭,快的仿佛生怕谁去阻止他追求幸福。
腿上身上的淤青疼的我不住打颤,叔叔把我送到隔壁小声安抚了几句,转身出了门,隔着厚厚的防盗门也能听到女人尖锐又刺耳的声线,还有男人愤怒的呵斥。站在客厅一动都不敢动,死命攥着衣角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白白瘦瘦的男孩,怀里还抱着一只金毛,瞧我终于发现了他,约莫是害怕再吓到我,努力撑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抹弧度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暖。小金毛犬极通人性的样子,踱步过来绕着我转了两圈,拿它温热的舌头舔了舔我的小腿,不吵也不叫、我听他叫它二乐。
他歪着头打量我片刻,突然起身向卧室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把梳子,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小声地说:“头发乱了。”继而笨拙又认真地一下一下理顺那些凌乱的发丝,最后拿了一个小发圈在我脑后绑了个结。指节分明的手掌一下一下拂过我的头顶,用少年独有的温和声线不厌其烦地安抚我,他说:“不要害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了,还有……辛苦了。”无可名状地委屈瞬间吞噬了我,连喉咙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我张了张嘴,滚烫的泪水瞬间挤满眼眶,哽咽着小声抽泣,终是没忍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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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我十岁,遇见了十二岁的卓怀。
妈妈很快就改嫁了,对方家境不错。她走的那天久违地对我笑了笑,只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她说:“我人生中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一个是跟你爸结婚,一个是生下你。”我没有哭,只是好像心里那簇微弱的火光挣扎着最后闪了一下,终是归于黑暗。
“再见。”我哑着嗓子目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漫无目的地在家里转了两圈,后知后觉得意识到家里除了我竟然没有第二个活物。我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厉害。翻箱倒柜找出了退烧药,就着温水咽了下去,昏沉着拉过被子紧紧盖住自己。从头发上解下那个黑色的发圈,我把它攥在手里跟自己说:“余乐,你不能再当孩子了,快点长大吧。”
这一觉睡的难得安稳,我甚至有些不想醒来。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就看见两道担忧的视线。外婆摸着我的额头不住叹气,直呼作孽。卓怀抿着嘴站在我床前,满眼疼惜。外婆去厨房给我做吃的,卓怀便搬了凳子坐在离我不远处,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他那双向来温柔的眸此刻盛满坚定:“余乐,你可以试着依赖我。”我只觉得那声音满是诱惑,歪头冲他笑笑:“怀哥,我信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对他毫不设防,只是觉得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给我梳头发,扎辫子了。
他们说,如果有一天余乐去放火,卓怀都会笑眯眯地给她递打火机。我每次听见他们说这些话,也不反驳,只是笑个不停。卓怀把我宠到骨子里,我自然是知道的。甚至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异性能接近卓怀,这是他无声给予我的安全感。只是那时我不敢确定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惜和恋爱,亦或是少年尚未萌芽的感情。我怕了,甚至不敢试探捅破那层窗纸。我怕永远失去他,那是我承担不起的代价。尽管,我喜欢他。
卓怀上初中了,跟我不再同校。却不管刮风下雨都会准时出现在我学校的大门口,手里提着两杯奶茶笑呵呵地往我手里送。清秀的少年在那阳光下亮的发光,唇红齿白的让人好生喜欢。
那天我因为一点琐事耽搁了放学时间,我远远见到他在门口略显焦急的身影,刚想叫他的名字,突然一个女生跑到卓怀面前,递了封信封样的东西。我敢确定她不会成功,果然卓怀在那女孩转身后就把信封扔进垃圾桶。可是我却不可遏制的有些急躁,卓怀,我要离你再近一点。
除了每个月的抚养费按时打到账上,我与父母再无交流,可是这次有事相求,不得不打了他们的电话。他们甚至没有追究过多的原因,我更乐得不需要理由和解释,于是便如愿以偿的跳级了。
我出现在卓怀班级的时候,他满脸的错愕。趁着老师不注意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瞪了我一眼无声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假装没看见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座位坐下。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听见他约摸是关系很好的同桌难掩兴奋的跟他嘀咕:“卓怀,你跟这美女认识?快给我个联系方式。”卓怀在桌下狠狠给了他一拳,满是威胁地说:“不许打她主意。”
我眨眨眼睛,心里忽然有几丝雀跃。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匆匆跑到我面前,还等没开口询问,我便坦白了:“我跳级了,卓大帅哥,以后就要多多关照了。”他突然噤声,又长长叹了口气,如以前那般摸了摸我的头,他说:“余乐,别那么着急长大。”我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眉眼,说到底,还是他最懂我。
晚饭是在卓怀家里吃的,这几年没少在他家蹭饭。卓怀母亲去世的早,卓叔叔独自一人抚养卓怀,这爷俩的厨艺都好的无可挑剔,甚至把我的胃口养刁不少。外婆年纪大了,我心疼她来回奔波,便不让她来照顾我,只是她还放心不下,时不时来看看我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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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时候我坐在客厅搂着二乐看综艺,时不时向厨房望去,卓怀在厨房忙活。门铃响了,我和二乐步调一致地跳下沙发,我接过卓叔叔特意带回来的甜点,一叠声地拍了通马屁,把卓叔叔笑的合不拢嘴。卓怀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满脸无奈的说:“余乐,你都没这么夸过我。”
我笑的见牙不见眼。暖黄的灯光照的人心里暖暖的,我看着对面少年愈发轮廓分明的面容,突然有些放空,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颤。卓怀,你看,这才是家。卓怀,我想和你有个家了。
日子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着,有条不紊的样子透着几分岁月静好。好不容易迈过了初中的坎,托卓学霸的福,我和他升了同一所高中。卓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要考警校,以后当警察,把欺负余乐的人都抓起来,省得余乐再哭鼻子。我一本正经地说:“好,那我要当医生,以后你受伤,给你免费治病。”他笑的直不起腰,说:“余乐,不许咒人生病。”如果知道以后会一语成谶,那我当时一定祝卓怀长命百岁。
高中期间我拒绝了所有异性的示好,要把最干净的感情,留给我唯一爱着的卓怀。
我在筹划和卓怀告白,在我18岁生日那天。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的生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庆生过了,因为不觉得那种日子值得庆祝。可是现在我却开始期待了,哪怕这只是我要借此告白的借口。毫不否认卓怀他是优秀的,同龄男性少有的温柔和沉稳更让他吸引着大批异性,他就像一块蜜糖,毫不自知地散发着香甜。我等了太久了,也克制了太久,卓怀,我甚至无法忍受你会爱上别人的可能。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除了你。
这是我第一次喝酒,为了给自己壮胆,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排练想要说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瓶。我听见卓怀在敲门,慌乱起身打翻了酒瓶,甚至撞翻了椅子。卓怀愈发急促的敲门并且不断地询问,我一时吃痛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他已经把房门打开了,满脸焦急把我扶起来,上下检查我有没有伤到哪里。
而我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就呆住了,卓怀穿了成套的西装,剪裁得体的面料衬得少年板正又利落,平日温润的气场更添稳重,左手捧着蓝粉相间的大束满天星,中间还有开的正艳的红玫瑰。二乐嘴里叼着一个袋子坐在他脚边。
我晃了晃神,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卓怀,卓怀募地红了耳尖。空荡荡的房间静得仿佛能听到我们砰砰地心跳声。卓怀起身把花捡起交到我手里,从二乐嘴下解开袋子打开了里面一个盒子,拿出一双浅色高跟鞋,单膝跪地珍而重之地褪去我的鞋袜,握住我的脚踝小心翼翼的帮我穿好。我坐在椅子上,低头便能看见他黑亮黑亮的眸,里面盛满无法抑制的深情。他说:
“乐乐,你人生第一束花,第一双高跟鞋都是我送的。如果你愿意,我还想和你拥有很多第一次。乐乐,生日快乐,还有,我爱你。乐乐,我爱了你八年,无论你是否喜欢我,我都想你知道我的心意。”
我突然很想感恩那些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感恩世界对我尚且宽容和仁慈。
想对他笑,可是泪先流了下来,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心口处,说:“卓怀,你感受到了吗,它在为你而跳动。”卓怀长舒了口气,眼眶微红把我拥入怀中,满足的喟叹出声:“哪怕再来一个八年,只要你是属于我的,都值。我甚至想过如果你不同意怎么办,还好还好,没有如果,余乐终于是卓怀的了。”
后来啊,我和卓怀都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开始了不长不短的异地恋,虽说是异地恋,却不如别人那般难熬,他总是把我照顾的很好。
外婆在我上大学的第三个年头去世了,我跟卓怀说这世界上真心念着我的人,又少了一个。卓怀工作的第二年,我们结婚了。没有通知父母,想着便是通知了,怕也是不会来。婚礼当天他喝的满脸通红,难有的失态。面对着满座来宾,卓怀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第一次见到余乐我就喜欢她。粉雕玉琢似的小姑娘浑身是伤,眼里有惊有俱,可就是没哭,我只看了一眼就心疼的不行。后来她终于哭了,却差点把我心都哭碎了,我那时候就发誓,再也不能让人欺负她了,谁都不行,连我自己也不行。余乐,余乐,她一定要平安喜乐。”
我颤抖着拥抱了他,我说:“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见过我最狼狈的模样。你说,余乐你可以试着依赖我。你说,别怕。你说,余乐别着急长大。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毫无防备,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魂牵梦萦。……卓怀,我们终于有家了。”我转身向卓叔叔深深地鞠了一躬:“时至今日我仍然感恩您当初的善举,爸,以后我就是您女儿了,虽说您早就已经把我当成女儿。”不善言辞的男人只是连连说着好好好,瞧瞧我又看看卓怀,满脸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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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故事就到这里多好,圆满又幸福,可是生活好像总是不肯放过我。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背景嘈杂不堪:“嫂子,卓怀怕是不成了。”我第一反应是赶紧挂电话,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今天冬至,卓怀早上还在跟我商量饺子吃什么馅儿的,你怎么可以告诉我他要……走了?
等我见到卓怀的时候,他整个人被白布盖着,躺在那里安静极了。他的同事见到我,强忍悲痛跟我说:“嫂子,节哀,没想到那伙歹徒竟然持木仓……。”我走过去掀开了那层白布,轻轻推了推卓怀,我说:“卓怀,起来别睡啦,这床不舒服,咱们回家睡。爸等着咱们吃饺子呢。你手怎么这么冰阿,让你多穿衣服,总是不听,一点都不乖,我给你暖暖。”我拉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小口的呵气,可是怎么也不见回暖,几个女警忍不住地侧头呜咽。卓叔叔一路冲进医院,看见卓怀躺在那里,一下子瘫在地上,老泪纵横地抓住卓怀的手嚎哭。我僵硬地冲他笑笑:“爸,卓怀今天还没吃饺子呢,咱们回家啊。卓怀累了要睡会,不要再吵他了,难得今天睡得沉呢。”
我试着把卓怀抱起来,却摸到了满手的血,鲜红鲜红地。他们把我拉开,说尽早让卓怀入土为安。我咧嘴笑出声,入什么土,为什么安,这群人是不是疯了,卓怀只是睡着了而已。我死死地扒住床沿,努力睁大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你看我的爱人,他眉眼沉静,又毫无声息。
随行的医生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我不甘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卓怀,这里有坏人要把我和你分开,你快起来把他们赶跑啊……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卓怀走的第几天,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让我痛苦不堪。时不时神经质一样对自己喃喃自语:“快睡快睡,卓怀肯定在梦里等你,你快睡啊,要不然卓怀找不到你了……”
混着冷水吞了大把的安眠药,恍惚间终于看到了卓怀,他就那样悲伤又温柔的望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泪流满面的想拥抱他,他只对我摇头。我说:“卓怀,带我走吧,这无望的人间我再受不住了……带我走吧卓怀,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他说:“乐乐,好好活着。”
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努力睁大眼睛狠狠咬了舌尖一口,剧痛换来半刻清醒,我拨出了120。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卓叔叔坐在病床前,整个人仿佛又老了十岁,瞧我醒了,眼眶红红的摸了摸我的头说:“丫头,你也要留下爸自己吗。”我张了张嘴,忍着舌头的痛含混不清地说:
“爸,我看见卓怀了,他让我好好活着。”年过半百的老人就那样坐在床前崩溃的捂着脸呜咽不止。
我是个医生,可我治不好自己。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冷冰冰的尸体,无能为力。你说这世间事,能如意者几何。
次年清明,我第一次见到卓怀的墓碑,总有那么几分自欺欺人吧,以为看不见,他就还在。我将额头抵在他的墓碑上,张开双臂环住墓碑,轻声说:
“卓怀,我头发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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