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晴雯,一向被视为“本体”和“影子”的关系,包括脂砚斋的评语中亦有“晴为黛影”之说。而黛玉、晴雯的诸多共同点中,说话“毒舌”可谓是两人最大的特点,简而言之,两个人说话都有点刻薄,喜欢怼人。
可看过《红楼梦》原著的读者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同样是“毒舌”,晴雯几乎被整个贾府的人厌恶,甚至是怡红院的同事,也鲜有谁真的喜欢晴雯;反观黛玉,虽然说话也很“毒”,可她在贾府中的人缘却很好。
先说晴雯,翻遍整本《红楼梦》,几乎没有一个人说过晴雯的好话,全是清一色的咒骂和埋怨,比如第26回,佳蕙曾和小红抱怨:
可气晴雯、绮霰她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头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都捧着她去,你说可气不可气?再如第77回,彼时王夫人命人将晴雯撵出去,大观园的婆子们知晓这件事后,纷纷合掌念佛:
阿弥陀佛!今日天睁了眼睛了。把这一个祸害妖精推送了,大家清净些。这些细节都说明,在大观园,乃至在整个贾府,除了贾宝玉,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晴雯,她完全处于众矢之的的位置。
我们再来看林黛玉,她虽然说话也有些“毒舌”,但她跟众人的关系却都很好,跟贾宝玉、薛宝钗以及众姊妹的关系不消多提,大家都知道。笔者想额外谈谈林黛玉和贾府的丫环们其实相处得也很好。先说第24回,香菱和林黛玉的相处方式:
话说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她一掌,说道:“你做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林黛玉道:“你这傻丫头,唬了我这么一跳。你这会子打哪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第24回
再看第26回,丫环佳蕙对林黛玉的背后评价:
佳蕙对小红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她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第26回
还有第59回,丫环莺儿对林黛玉的关心:
莺儿编了个花篮,喜得蕊官笑道:“好姐姐,给了我罢!”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玩。”——第59回
书中此类的情节很多,从这些琐碎的细节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林黛玉跟贾府众人的相处模式其实很和谐,甚至这些丫环们都挺喜欢林黛玉这个人的。这就不由引起上述的疑问:
林黛玉和晴雯,同样是“毒舌”,为何林黛玉人缘就这么好呢?其实站在本质角度来讲,晴雯和黛玉的“毒舌”是一样的,但由于阶级地位、受文化教育程度不同、性格的差异等等因素的影响,最终导致了这个现象的出现,我们纵览书中林黛玉的毒舌和晴雯的毒舌,就会发现,“毒舌”也是分高低的,像晴雯这种低段位的选手,只会沦为炮灰。
林黛玉即便是“骂人”,话里话外也透露着浓浓的高雅气息,比如第41回,刘姥姥进大观园,她听戏的时候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林黛玉在一旁笑着评价:
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出自《尚书·舜典》)再如第72回,“懦小姐不问累金凤”中,迎春性情懦弱,奶娘偷了她的累金凤去赌钱,迎春却不敢追究责任,导致丫环司棋、绣橘和王住儿媳妇大吵大闹,林黛玉见迎春这般懦弱,便嘲讽其:
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梁武帝萧衍的典故)。林黛玉的“毒舌”,有着浓厚的高雅气息,而且往往妙趣横生,大家听了不但不觉得是嘲讽,反而一起大笑,称赞黛玉的比喻太妙了。
反观晴雯,她没有最基本的文化修养,所以她的“毒舌”则尖酸刻薄,如同利刃一般,句句伤人,比如第37回,怡红院的秋纹因受到了王夫人几件衣裳的赏赐,心中得意,便告知了诸位同事姐妹,别人听完都替秋纹高兴,唯独晴雯在嘲讽秋纹:
晴雯笑道:“呸!没见过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是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第37回
晴雯这话,谁能忍得住?人家秋纹高高兴兴地分享自己的受赏经历,她一盆冷水泼下来。秋纹跟晴雯争辩,晴雯还不肯住嘴,直接用一句“要是我,我就不要”,把清高的道德制高点占的一点不剩,诸君试想,如果你是秋纹,你会喜欢晴雯这个人吗?
晴雯说话堪称口无遮拦,专挑别人的软肋下刀子,再比如第31回,晴雯不小心摔坏了扇骨,贾宝玉不过批评她两句,晴雯直接冒出一句:
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不散的,倒不好?晴雯说这个话,就是因为她知道贾宝玉喜欢丫环们,舍不得撵走这些丫环,所以干脆用这个来威胁宝玉;
其后晴雯、宝玉争论升级,两个大吵大闹,袭人闻声前来劝诫,结果晴雯直接往袭人心口捅刀子,拿宝玉、袭人昔日的“云雨事”当做碾压两人的武器:
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两个姑娘都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哪里就称上“我们”了!晴雯说话是不过脑子的,反正只要我的话能吵赢你就行,也不管这话会对别人的心理造成怎样的伤害,说的直白些,晴雯的情商太低了。
晴雯对袭人、秋纹,乃至丫环小红、大观园的众多婆子们,都是这个态度,长此以往,整个贾府谁人不恨晴雯,晴雯最终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园,其根本原因绝对不是王善保家的进谗言这么简单,而是她长期沦为众矢之的的直接体现,她的被撵属于墙倒众人推,她自己占了很大的原因。
林黛玉是幽默有趣,晴雯是尖酸刻薄,虽然都是“毒舌”,但却完全没有可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