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有一种魔力。
初读时,感动于宝黛回肠荡气的爱情;再读时,惊艳于书中口齿噙香的文字。
一读再读,为故事背后隐藏的无数谜团沉醉不已。
数百年来,无数红学爱好者孜孜不倦地研究着书中故事和人物原型。
一种主流观点认为,作者曹雪芹是江宁织造曹家的嫡孙。
他以贾府隐喻自己家族的故事,以主角贾宝玉隐喻自己。
然而深入了解曹家史后却发现,不起眼的贾兰,也有着曹雪芹的影子。
贾兰:被忽视的长子嫡孙
贾兰,本应是贾府最耀眼的孩子。
他的父亲贾珠是荣国府当家人贾政的长子,少年中举,前途无量,是礼法规定的家主继承人。
他的母亲李纨出自诗礼之族,国子监祭酒之女,承载着贾府由武转文的希望。
既是嫡孙,又是独子,贾兰本应在长辈的千娇万宠中长大。
但遗憾的是,贾珠重病早逝。
在那个崇尚父权和夫权的年代,失去庇护的李纨和贾兰母子一夜间从云上跌落尘埃。
李纨成为寡妇,不便管家,被迫交出权力。
从此只能被困在后院,孝敬长辈,教养儿子,一生如“槁木死灰”。
王夫人中年丧子,一半是伤心,一半是迁怒。
她疏远了儿媳李纨和孙子贾兰,把满腔爱意转移到次子宝玉身上。
贾母虽爱护他们母子,提高了李纨的月钱,赐菜时也不忘贾兰,但明显更偏爱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宝玉。
贾政唯有在作诗的场合才会想起贾兰,平日里对他的学习和生活是不闻不问。
探春发起诗社,只邀请年龄相当、辈分相同的姐妹和宝玉。
贾兰年纪小,辈分低,学问也浅,还够不上入社的资格。
所以,贾府的聚会虽多,却很少看到贾兰的身影。
贾兰仅有的几次出场,不是在家塾读书,就是独自在园中练习骑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贾兰是件好事。
少了长辈的溺爱,贾兰远离贾府奢靡享乐的风气,一心向学。
躲开众人的目光,李纨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全力培养贾兰。
作为贾府唯一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又经历过世情冷暖的母亲,李纨很清楚,家族荫庇并不稳固。
所以她从不会娇惯独子,而是严格督促贾兰用功读书。
当贾府败落后,贾兰也是极少的有能力绝境逆袭,成就一番功业的人。
曹雪芹:寄“人”篱下的继承人
回顾曹雪芹本人的成长经历,与贾兰颇有相似之处,却比贾兰更为复杂。
曹雪芹出身江宁织造曹家,而曹家,是臣子中的异数。
曹雪芹的曾祖母孙氏是康熙的教养嬷嬷,与康熙感情深厚。
康熙南巡时曾亲自到曹家拜见孙氏,称她为“吾家老人”——这是视同母亲般的尊敬。
因着这份感情和信任,康熙先后任命孙氏之夫曹玺,子曹寅、孙曹颙三代连任江宁织造,为康熙监察百官动向,收拢江南士子人心。
曹府的富贵权势,在江南赫赫有名。
可惜天命无常,几年中曹寅、曹颙父子先后逝去,曹家只剩下两代寡妇和一个落地即戴重孝的遗腹子,无人支撑门户。
为保全曹家,康熙亲自下旨,让曹寅的侄子曹頫承嗣,并接任江宁织造。
从此曹頫成为曹家在政治上的掌舵人,家务上的掌权者。
而曹雪芹,也开始了尴尬的童年生活。
宗法上他依然是长子嫡孙,可是家主却不是父亲,而是叔父。
叔父有自己的妻妾儿子,有自己的利益权衡。
母亲马氏由手握大权的当家太太,变成地位尴尬的家主寡嫂。
看似身份尊崇,却失去实权。
祖母李氏虽仍是府里的老祖宗,可家主由儿子变成侄儿。
曹頫表现得再恭谨孝顺,也比不了李氏和曹颙这对真母子间的天然亲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曹雪芹,即使再受祖母和母亲宠爱,也会时时被提醒,他没有亲生父亲可做依靠,必须懂分寸守本分。
而这种心境,与书中的贾兰何其相似。
贾兰VS曹雪芹:豪门里的旁观者
早有红学家提出,贾宝玉的故事不可能是曹雪芹的亲身经历。
因为从《红楼梦》的十八回开始,宝玉已经十三岁了。
书中的大部分篇章,写的都是少年人的旖旎情事和百转心思。
而曹雪芹生于1715年,1727年曹家被抄家时,他不过十二岁,还算是孩子。
他还来不及经历贾宝玉的那些懵懂情思,更没有赶上曹家四次接驾的风光。
曹雪芹只是从长辈的追忆里,记下曹家的鼎盛时光,再写出贾府那些富贵繁华的故事。
他真正的经历和心境,更多的还是隐藏在年岁相当、身世相似的贾兰的身上。
年纪幼小,对家族事务完全无能为力,但却必须与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身份尴尬,生于富贵之乡却游走于核心之外,冷眼旁观浮华。
中秋家宴这一章,作者特意强调这份距离感。
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贾兰却缺席家宴,理由十分荒诞:“他说老爷没有叫他”。
而贾政也不以为忤,专程派人去叫他。
大约真实世界里的曹雪芹和曹頫,也是这样,亲近中又透着几分疏离。
乾隆初年,曹家罪名被赦免,曹雪芹作为优秀包衣子弟,被选入景山官学读书,成为全家人复兴的希望。
他把这段“上进”经历写进书里,让贾兰在贾府败落后取得功名:
“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
可是在腐败的清王朝经历得越多,曹雪芹就越清醒地认识到:
贾雨村、贾赦这样的贪官污吏是官场主流,贾政、贾琏这样的无能之辈也大量充塞其中。
出色的人要么选择同流合污,要么受人排挤,在官场永无出头之日。
他看不到希望,也找不到救赎。
现实里的曹雪芹很快受不了官学里的蝇营狗苟,断然离开官学。
从此日益潦倒,“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最终在贫病交迫中死去。
书中的贾兰虽然短暂风光,给母亲挣来凤冠霞帔,却早早逝去。
“昏惨惨黄泉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只是虚名儿后人钦敬。”
贾府和曾经的曹家一样,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传统中国小说最喜欢大团圆结局,无论经历过多少悲剧,善人总有善报,爱人总能团聚。
虽然俗套,却满足了广大读者向往幸福的美好愿望。
曹雪芹,却不走寻常路。
他不给红楼圆满的结局,更不给自己虚假的安慰。
他清醒地记录了,贾府从鲜花着锦到树倒猢狲散的全过程。
繁华时越是美好,颓败时就越是悲怆。
这样的对比,才足够震撼人心。
而这样的著作,也才能够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