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尤二姐得的病是心病。
说起尤二姐,她最大的特点便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她的美貌为自己带来了很多便利,却也将自己推向了一个又一个火坑。诚如她自己后来所说的,倒不如不标致的好。
如花美颜是世上每个女人都想拥有的东西,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尤二姐本来不姓尤,小小年纪,就和妹妹三姐,跟着丧偶再嫁的母亲,来到了尤氏的娘家。
生活总是需要奔波的。尤老娘没有别的能耐,如何利用自身资源,她却是深谙此道。好景不长,尤氏的父亲去世后,靠山又一次倒了。这时,尤老娘又将目光放在了尤氏的丈夫——贾珍的身上。和以前不同,从这时起,她献出去的是自己的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以换取锦衣玉食的生活。
没有谁生来就是下贱的。尤氏姐妹最大的不幸,不是贫穷,而是有这样的母亲,受不到良好的家教。于是,二姐和三姐在不知不觉间,进了虎狼之窝,也失去了那个年代人们最看重的清白名声。
尤二姐的少女时光,就是堕落的开端。尤如一件商品,刚刚能换钱了,便被迫不及待地出售,甚至连出售都谈不上,更像是某种形式的租赁。而尤二姐自己对于此,是没有多少痛苦的,相反,她还有些享受。
也许,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她并不觉得这有太大的问题。也许,耳濡目染,她已经习惯了。更何况,那宁国府一等一的繁华富贵,怎不令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孩乱了双眼,失了心智?
看她出场的时候,俨然已是风月老手了。和侄子贾蓉有说有笑地调情,动手动脚,纵容贾蓉对她的挑逗,甚至是性骚扰。在宁国府,这已经成了他们相处的日常吧?若非如此,尤二姐与尤三姐不过是尤氏名义上的妹子,如何能长长久久地沾宁国府的光,享用不尽?
然而这样的日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找一张长期饭票才是更靠谱的事。
其实尤二姐是许过人家的,只是尤老娘嫌弃对方家败落了,不算是好的归宿 ,她自己想要继续过着奢侈的日子,更无可能。否则,也许尤二姐已经嫁给了那皇粮庄头张家,为人妻为人母。
退过婚,又与姐夫、侄子不清不楚的尤二姐,对于将来会有什么样的设想呢?她好像什么也没考虑过,生活给她什么,她便全盘接受。失了身,丢了名声,年纪轻轻,也算得上是小官宦之家的小姐,却落得这般田地!
她的明天,是不可预见的。想要嫁个好人家已是不可能,无钱的她们看不上,有脸面的又看不上她。给贾珍做个妾室,倒也不是不可能。
尤二姐那样的开放,在宁国府游戏人间,纸醉金迷。直到有一天,遇到了贾琏。
贾琏也是个浪荡公子,成天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但他的人品还不算太糟糕,既有能力,也还有些良心,和贾府其他男人相比,他简直可以称得上男神了。
贾琏最是好色,当他见到尤氏姐妹后,就百般撩拨。而尤二姐也十分有意。贾蓉为了自己龌龊的私心,更是大力怂恿贾琏外娶尤二姐。在贾琏试探性地给尤二姐自己随身带着的汉玉九龙佩时,她也是悄然笑纳。
于是,尤二姐和贾琏好上了。对于贾琏,尤二姐自然是一百个满意。虽然是妾,但只要跟了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不愁了。更何况贾蓉说得那样动听,说贾琏如何的好,凤姐已有病,只等凤姐一死,自然可以接进府里升为正室。
尤二姐还是全盘接受了。能嫁给贾琏,她一点也不亏。以前的贾珍父子,不过是将她当作玩物,而贾琏比起他们,好歹是有些情意的。
尤二姐就像一个满揣着梦想的天真少女,曾经犯过的错,又让她有些不安。其实,她一直期盼着有这么一个人,带她逃离火坑,免她惊,免她扰,许她一世安稳。贾琏的出现,他的诺言,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达成了。
而她的不幸,却才正式拉开帷幕。
尤二姐是有病的。她的病尤三姐也有,那就是对于自己失贞的悔恨,对于人言的恐惧。在未嫁娶之前,她已经坏了名声,这是怎样也逃不过的污点。而尤二姐软弱的性子,让她的心病更甚。
新婚燕尔,贾琏对她是无比疼爱的。她所受到的待遇和正室也差不多,贾琏都令下人叫她奶奶,早把凤姐抛诸脑后,还把自己的私房钱交给了她。两人百般恩爱,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尤二姐一边沉醉,一边却更加不安,总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好。对于如今的一切,她很满足,她虽是贪图享乐之人,对于贾琏却也是动了真心,在他面前滴泪倾吐心中话,“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
婚前利用美色换取安逸享乐的尤二姐,其实也和别的女人一样。她希望有个人让自己终身依靠,她希望有个人能治好自己的心病,不嫌弃自己的过去。而贾琏,就是她的药。
贾琏,有钱公子哥,又舍得为她花销,虽知她的过去,但不介意,虽然花心,但对她的投入,无疑是最多的。在花枝巷的那一段时光,是尤二姐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终究尤二姐是太天真了。尤三姐一眼看穿的事,她却全然不明白,也许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一失足成千古恨,世俗不容,而贾琏一个花花公子的轻诺,又岂可当真?
果然,好景不长。此事终于败露。凤姐儿趁着贾琏外出公办,设下毒计,将尤二姐骗进了贾府,好好整治。
而尤二姐,轻易就相信了凤姐的话,乖乖跟了去。开始了一段屈辱的生涯。
如果说,在外面尤二姐还能逃避世俗的打压,进了贾府后,则再无那样的幸运了。《如懿传》里有一句话,不为毒身,只为毒心。尤二姐在大观园受到各种虐待,从生活到精神,连下人都敢肆无忌惮地欺负她,贾琏的新欢秋桐对她更是疯狗似地乱咬。
尤二姐被折磨得鲜血淋淋,体无全肤。而她的心病,则日益加剧,压得自己再无法喘息。
虐待也好,毒语也好,并不能让一个人倒下。真正能击垮尤二姐的,是她自己的心病,是她的过去。那些不干不净,为人耻笑的过去,足以让她被口水淹没。而凤姐大闹宁国府,派人唆使张华告状,秋桐的乱木仓扫射,无一不拿名节说事。
尤二姐自己有心病,当面对别人的欺压时,她选择了忍气吞声,一是理亏,二是息事宁人。然而她已是案板上的鱼肉,横竖已没有活路了。
当她在大观园里举步维艰,受尽冷暖时。她的二爷在做什么呢?刚回来的贾琏因新得了秋桐,成日干柴烈火,拆都拆不开。
尤二姐此时才看清楚了,就算她改过自新,也会被赶尽杀绝的。夜里梦见尤三姐,三姐让她执剑斩了凤姐儿,她仍是觉得,是自己的罪过,应自己忍耐着,就算不得安生,也无怨无悔。
她已有孕,胎儿却被庸医打了下来,秋桐更是在窗户下成日咒骂着。而她的琏二爷,此时又在哪里呢?
心病外加加身体之病,她绝望了,吞下黄金自裁。她曾经向往的生活,就这样凄惨结束。
她不明白的是,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药。她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但也并不那么纯情无辜。她被世界所不容,然而这并不全都是她的错。她没有力量改变什么,而她的病,这世上也终无人可医。封建礼教的残忍,世人的落井下石,她的天真与贪欲,一步步令她病入膏肓,陷入绝境,后悔也来不及了。
作者:阿五,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