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对《红楼梦》之尤二姐这个人物产生兴趣,还是在看87版《红楼梦》电视剧,张明明饰演的尤二姐可谓容貌姣好,性格娴雅,甚至单论五官形象,似在陈晓旭饰演的林黛玉之上。
也正是因为多了这一层“外貌协会”的喜欢,笔者一度对尤二姐之死耿耿于怀,对王熙凤之狠毒心有余悸,近几年再翻《红楼梦》原著,可能是因为阅历的增长,思想的变化,对尤二姐这个人物有了新的理解——尤二姐确实可怜,但正如俗话所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穷养女”的后遗症:尤二姐贞洁有失尤二姐的悲剧源头并非是王熙凤的算计,而是她原生家庭教育的缺失,对尤二姐产生绝对影响的人物是她的母亲尤老娘。
《红楼梦》中对尤老娘的描述并不多,但足够我们了解这位妇女的品性。尤老娘属于是二婚,头婚生了尤二姐、尤三姐,其后又带着两个女儿改嫁到尤家(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的“尤”字也由此而来),在封建纲常伦理占据思想统治地位的时代,尤老娘带着两个女儿改嫁,这个行为本身颇有离经叛道的意味。
可尤老娘的“离经叛道”并非像贾宝玉那般,有着一定的思想文化基础,尤老娘是一个文盲,她的“离经叛道”更大程度上是对尊严、名声的忽视,并不具备主观上的思想进步意识,其行为完全是为了满足自身的物质生活——只要能让我有吃有喝,我嫁给谁都可以。
尤老娘立身不正,在她的教育下,两个女儿也变成如此,尤二姐、尤三姐先后跟贾珍、贾蓉父子有染,这叫“聚麀之诮,两牧共乘”。这里的“麀”指母鹿,“聚麀之诮,两牧共乘”就是指鹿父、鹿子共用一个母鹿,暗指尤二姐、尤三姐都跟贾珍、贾蓉父子有过不正当关系。
尤二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受母亲尤老娘的影响——贞洁什么的不重要,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硬道理!这就是穷养女带来的巨大弊端,女孩很容易被蝇头小利吸引,为此献上自己宝贵的青春。
“拜金女”的虚荣:尤二姐自愿偷嫁贾琏尤二姐一直过着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通过跟贾珍、贾蓉保持不正当关系,换取生活上的资助,这些母亲尤老娘完全清楚,并且默许了这一切,包括其后贾琏准备偷娶尤二姐,尤老娘也因为这些蝇头微利,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况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做主替聘,而且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强胜十倍,(尤老娘)遂连忙过来和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她聘嫁,有何不肯?——第64回
这里要注意一个细节,就是贾琏为何是“偷娶”尤二姐。
这里的“偷娶”并不仅仅是说瞒着正妻王熙凤,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当时正值国孝(宫中老太妃薨了)、家孝(宁国府贾敬去世)期间,按照政策,在这期间是不可娶亲的,如若娶了,便是违法行为,贾琏之偷娶,亦是为了规避国孝、家孝的政策。
尤老娘胸无点墨,只想着捞好处,将所有事情交给贾珍、贾蓉、贾琏等人去办,可问题在于尤二姐本人,她为何会同意“偷娶”这种听起来就极不靠谱的建议呢?
千万别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老娘心中没有算计,为人也不强硬,甚至这位老母亲充分尊重女儿的想法,譬如其后尤三姐选择“自由恋爱”,非柳湘莲不嫁,尤老娘亦是同意的。
所以,“偷嫁”这个建议,是因为尤二姐自己也认可,这才得以实施的,问题在于,她为何要同意?前有国孝、家孝的政治门槛,后有王熙凤这个悍妻的围追堵截,一旦被发现,可真是了不得。
退一万步说,尤二姐完全可以跟贾琏商量,等国孝、家孝过去,王熙凤死了(贾琏婚前承诺,等王熙凤一死,就接尤二姐进去做正室),自己再嫁给贾琏,那个时候便可以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入驻荣国府,哪里还会有后来的吞金一事?
尤二姐作为当事人,这些因素她绝对考量过,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了偷娶,为何?
因为她知道“迟则生变”、“夜长梦多”八个字的分量,眼下贾琏看上自己,完全是因为一时的新鲜和对她美貌的觊觎,若是当真拖个三五年,贾琏早就腻了,到那个时候,贾琏还愿意娶她吗?岂不见其后贾琏得了小妾秋桐,便将尤二姐抛到了九霄云外?
尤二姐一点也不笨,她很聪明,如果想要嫁入豪门,必须付出代价,“偷娶”就是她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如果一切顺利,几年后,她就会是堂堂正正的琏二奶奶;如果自己不同意“偷娶”,继续和贾珍、贾琏、贾蓉厮混,等贾琏腻了之后,自己还能有什么前途?
虚荣加拜金,对贵族生活极度向往的庸俗心理,促使着尤二姐选择“赌一把”,赌赢了,自己的后半生便能一帆风顺,可尤二姐没想到的是,她最后会输得这么彻底。
“羊入狼群”:尤二姐混入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纸里包不住火,《红楼梦》第67回“闻秘事凤姐讯家童”,贾琏在外偷娶了一个“二奶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王熙凤的耳中,凤姐大怒,当即传唤来小厮兴儿,将尤二姐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然后巧设毒计,一步一步算计尤二姐。
不是没有人提醒尤二姐,早在第65回,尤二姐曾戏言要去见王熙凤,兴儿听了大惊,急忙规劝尤二姐,书中如是记载:
兴儿连忙摇手,说:“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她(王熙凤)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笑脸,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她不过,像奶奶这样的斯文、良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第65回
王熙凤之狡猾、阴险、狠毒,兴儿是见识过的,所以他反复规劝尤二姐,要当心王熙凤,可尤二姐却等闲视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在王熙凤前来花枝巷接她进大观园时,她心中格外欣喜——我终于要出头了!
尤二姐的心理不难揣摩,她将一切想的太美好了。
本来她的计划是:
先在荣国府外的花枝巷先住着,等到王熙凤病死,自己就进去继承位置做琏二奶奶;眼下王熙凤直接来接她进大观园,她误以为自己的计划提前实现了:
先进贾府住着,等将来王熙凤死了,琏二奶奶的位置还是她的,她稳赚不赔。当一只绵羊落入狼群中,她的命就算到头了。王熙凤接尤二姐进大观园,只是为了方便折磨尤二姐。
凤姐先是怂恿张华状告贾琏“国孝、家孝期间偷娶”,自己占据道德制高点,将尤二姐置于被动地位,其后整了一出“酸凤姐大闹宁国府”,切断了贾珍、贾蓉、尤氏等宁国府势力对尤二姐的庇佑,做完这些后,王熙凤就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对待孤立无援的尤二姐。
凤姐先是对尤二姐衣食住行的用度进行克扣,对她身体进行折磨;其后行借刀杀人之计,利用秋桐,散播尤二姐不堪的过往,对其进行精神折磨,最后连贾母都听信了这些传言,骂尤二姐:
人生的太娇俏了,可知心就嫉妒,凤丫头好意待她,她倒这样争风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尤二姐自轻自贱的自卑心理也开始作祟,别人怎么折磨她,她也不敢反抗,她的“拜金心理”全部转化为“妄自菲薄”。是她肚子里的胎儿支撑着她活下去,可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胡庸医误诊,将她腹中胎儿打掉,尤二姐彻底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于是她挑了一个夜晚,穿戴上自己最好的衣裳、簪环,涂上胭脂,打扮停当,然后将一枚金子强行吞下,用她追求了一生的金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尤二姐之命运,可悲、可叹、可恨、可警,诸君宁不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