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摆一盆文竹,满盆清新的绿。电脑里一支《雨花石》曲子,情深深雨蒙蒙地唱。
月光微弱,铺满我的窗台。夜安静,我亦安静。
文竹浇过些白糖水以后,嫩,且发出新叶来,像展开的翅膀。这盆文竹我养了六年,新欢成了旧爱。我与文竹亲近一段时日疏离一段时日,文竹在我的懒累里黄枯,又在我的坚持里一次次育出新枝来。亲近也好疏离也罢,总是陪伴着的。这样喧闹的红尘,能陪伴一个人长久走下去,情意才算是恒久的吧。尽管那只是一盆花。有人说,情深则痴,情深则夭,这句话重重拨动过我的心弦,使我对缘遇对情意更加深信不疑。文竹喜欢过我么?它不说话。文竹在我身旁,我能感知到它的焦渴枯竭能感知到它的生机暗涌,我的喜乐安宁、忧郁伤感它都看得见,纵使文竹不说话,这样的陪伴让人心安。可是,有些沉默代表什么呢?是疏离?还是厌倦?
情意和人,有时候是风,刮过去就过去了。刮过去的风是什么样子的?天知道!
《雨花石》是偶尔听到就被击中了的曲子。歌者把民族唱法与戏曲、歌剧相结合,又融入了时尚元素,李玉刚和石头又有非凡的演艺才能,曲子非常有冲击力。仅就李玉刚而言,我实在不喜欢,我是守旧的人,总觉得是男人就得有男人样,却被他的歌唱征服。他扮的女人真正狐媚呵,似睡非睡的一双眼睛是一口能吞没人的井,柔情,悲楚,烈焰都在眼睛里;谢幕时,她一反古戏女子的施施然,而是两手轻轻交错,一点一点直直蹲下去,楚楚动人到能让人的心停止跳动。李玉刚是真正投入了,投入了的他比女人更女人,女人得更纯粹,女人得更深情——“雨儿轻轻飘,心儿似火烧,那是谁的泪,在脸上轻轻绕”,她轻轻诉,诉锁在深闺无数个女儿欲言不敢言未来得及言说的情爱,思念来了,怎么挡得住?思念浓得像夜,你可知晓?“嗨,你在哪儿,我看不见”,她引吭高歌,落寞问天,触不到心灵牵不到手指的爱情,多么让人绝望!“千年以后,繁华落幕,我还在风雨之中为你等候”,千年以后,繁华落幕,是真正的地久是真正的天长,一个女人的痴迷,感动得了自己感动得了世界,若她深爱的男人懂得,就还值得……可人世苍茫,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人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深情呢?爱着爱着,就淡了,淡着淡着,就看不见了。临了,不过是一个人的江湖。谁会为谁守候一辈子呢?譬如这支千回百转的曲,以及这支曲里男人女人无限深情的应和,只是一种——歌唱艺术!
尘世里,爱情是最经不住时间敲打的东西,或者说,爱情原本就是贞静安宁的,它的华丽与浪漫是炒作放大后的不真实的东西,不真实的东西就像女人涂了胭脂的脸,的确好看,可一场风雨打,会变成五花脸不再赏心悦目了。
是真正素净的了。
于清晨于黄昏时分在小树林里散步,一个人,花一朵一朵看过,我不说话。长出新叶的大树枝上有一对鸟儿啁啾跳跃,我仰起头看了很久。有时候是想说话的,可是,谁会认真听我说话?谁会在乎我说些什么?世界这么大,熟悉的人渐次陌生,陌生的人让我心怀芥蒂,我的尘世越来越窄,我识得的人越来越少,说给谁听呢?
是真正的脚踏实地了。忙一桌接一桌的饭菜,忙一家人的穿戴冷暖,忙屋子日复一日的洁净。偶尔抬头看天低头看我,天还是原来的天,那么我呢?望出茫然望出惆怅。人终归是要安静下来的,就如花开喧闹花落沉寂。一次次提醒自己,是四十岁的女人了,念叨着念叨着,就把自己念老了。念叨着,便收敛,便承让,便不再与这个世界及身边的人去争去抢;念叨着,今天收敛一寸,明天又收敛一寸,一天一天往回收,觉得自己一下子矮小下来,矮小到手足无措,矮小到孤单脆弱。于是,某些人在我的承让里试探着抬起践踏的脚。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不想说话,我只是懒得较量。
好在,花木、旋律、文字,还是解我意的,我们彼此情牵,或者,是我一个人的沉迷。
欣赏,聆听,诉说,读书,我自给自足。
夜更深,愈静。我的世界,安静如这夜。一个人安静的时候,距离自己的心灵最近;一个人距离心灵最近的时候,尘世距离她特别远。
如今夜,一杯清茶守我,一支轻曲陪我,一盆文竹看我——我与时光彼此相安。
起身,站在窗前。
月上中天,月光不管不顾地泻下来,柔软的绸缎那样起伏在远山树影间,有淡淡的月辉洒落在我身上。
月光恰恰好!我默念。
是旧时月,只是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月色女子了,这样一想,突然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