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不到极致,光影不到极致,又如何体现大唐盛世的繁芜?衰败不到极致,颓丧不到极致,怎么体现一个时代的终结?
美人何处
一 杨玉环
她是树下的影,她是一缕魂,她是卷起的一阵风,她从历史中走来,惊艳世人。
她不用在极乐之宴上漫舞一曲,镜头无需忽近忽远特写她一颦一笑,她不是具象,她是符号,是象征。
大唐盛世,繁华如斯,处处楼阁,遍地灯火;夜空璀璨在宫廷深处,群星簇簇下女人衣袂似风在屋脊行走;俊雅少年幻飞鹤,倭国沙门远来朝,风流诗人苦寻诗……
费尽笔墨所铺陈的这一切啊,只不过是为了告诉你,都不如,不如,不如……不如她。
一切建设、一切坍塌;一切热情、一切苦痛;一切悲欢、一切重塑;都是因为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而在,因她而美,因她而生。
不是诗人让她存在,是她成全了诗人。她那么美,美得喧宾夺主,美得不可一世,帝王算什么,整个大唐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盛装的背影蹁跹走过,人皆仰视,目光追随,你就应该知道,那就是她,她就是她,她就是美的一切意义。
她是所有的辉煌,她是樱树下的一缕风,掠过岁月,掠过风景,掠过你我。
二 沙门空海
《妖猫传》不是讲爱情故事的,它在讲幻灭。幻灭缘来是梦,陈凯歌拍的就是一场梦境。
空海,白居易,白鹤少年……他们都是为了这场梦才相聚。空海为求密法,背上行囊,大雪中踏上行程,途多凶险,捡一条命来到大唐,定要得到大唐无上密法,这是他的执。
方入深宫,皇帝“风邪猝死”,识得白居易。其后一文一僧,行走在繁荣热闹的长安街上,追寻真相。
夜,长安第一妓院,灯火辉煌,人皆风流。妓女玉莲善舞,空海加入,宾主尽欢,那是大唐。
风流一瞬,妖猫随后出现,繁华如梦幻泡影,一捏即碎,化为狼藉。空海唇角噙笑,不动声色。
及至为玉莲驱蛊,随乐天赴宴,见宫女被杀……空海都无情绪流露,他始终以一个局外人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一切。
直到那一天……
空海与乐天走过水中树林,进入墓中,推开棺盖,躺入棺中,一粒微弱烛火,照亮那些淋漓抓痕。空海自棺中出来,喘粗气,流泪。
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情感流露,也破了他的执。影片尾声,他说自从贵妃爱情里找到了无上密,就是这个意思。
三 白乐天
白乐天不是李白,当然他想超越李白。他真,写帝王起居录不肯作假,就是为了求真。他也知道,李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是无法逾越的高山,他才把玄宗时代的资料翻遍,他要亲眼“看到”真,才能去写《长恨歌》。
他跟随黑猫,去寻求真相。他去了花萼相辉楼,去了极乐之宴。但花萼相辉楼本身即是梦中之梦,是一场假象。
那么多的人仰慕,那么多的宠爱,都是一场梦。他追寻的爱情,背面如此苍白。那么假,那么幻,那么空。
三十年后的白居易,从惨败的花萼相辉楼酒池中拾起李白用过的笔,双目含泪。那场梦是假的,那场爱是假的,唯有他温润的触笔是真的。
四 唐玄宗
极乐之宴尾声,唐玄宗散发击鼓迎安禄山,带着股只争朝夕的狠劲儿,看得人头皮发麻。张鲁一饰演的唐玄宗带着末世感,颓丧、斯文、懦弱。
他的爱情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幻梦,给自己看,给杨玉环看,给天下人看。至于他是否真爱杨玉环已不重要。于他而言,爱是锦上添花,当爱的载物变成负担时,就需抛弃。
他是大唐最好的幻术师,他用权利、用心术制造一场爱的骗局。
自造骗局无法自欺,却无力承载愧疚,所以自己也相信。相信尸解大法是真的,相信活埋不存在,相信自己会接回杨玉环。
那一刻又回到了他散发击鼓的时候,他温柔地愤怒着,与黄鹤一起谋杀她。
五 李白
辛柏青出场时,你就应该惊艳。是的,这就是李白,李白就应该是这样的。而陈凯歌还是那个陈凯歌,少年气的陈凯歌,诗意的陈凯歌,始终追求艺术的陈凯歌。
是的,李白就该是这样的,着沾染酒的麻布衫,随处都可躺倒,随处都可饮酒,也随处都可吟诗。
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不是给杨玉环的。但当他看到杨玉环,当她说出,“大唐有了你才真的了不起”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说“云想衣裳花想容呗”,这时候这句诗是写杨玉环无疑了。
六 白龙
白龙对杨玉环不仅仅是爱,绝对不仅是爱。对于杨玉环,他有爱的幻觉。
极乐之宴上,丹龙说“他是我爸捡回来的”;白龙说“我是我爸赌输了把我卖给师傅的”。说完转身,眼角含泪。
杨玉环看出少年的骄傲与自卑,说,“我也从小没有父母,在叔父家长大。这样的人,对别人的好,反而一分一毫都想报答。想必你也是这样吧?”
她理解他,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愿意为她说话,愿意为她放弃一切。这不是什么玛丽苏,这是少年的至情至纯至爱至性,要知道自古为爱舍生忘死的,都是不谙世事心思至纯的少年人啊。
七 极乐之宴
高级不只是黑白灰。黑白灰也不代表高级。性冷淡风只是一种风格,单一的风格,单一的城市中产僵化风格。
只有摒弃这种偏见的人,才能体会到极乐之宴的好。极乐之宴像春晚?这种浅淡的话未免太浮表。
色彩不到极致,光影不到极致,又如何体现大唐盛世的繁芜?衰败不到极致,颓丧不到极致,怎么体现一个时代的终结?
导演用这样的视觉方式,来展现一个本来无形的大唐盛况,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