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长宜放眼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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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毛泽东与柳亚子

七律 · 和柳亚子先生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九日

毛泽东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这是毛泽东经典诗词中第三首七律。与第二首《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写于同一个月。是毛泽东写给柳亚子的两首和诗中的第一首。相对而言,都没有毛泽东经典诗词中其它几首七律写得好。

这首诗,采用的是平起平收式,押的是平声韵,首句押韵。按照格律,凡是韵脚字,包括首句入韵的字,都必须是平声。此诗,首句押韵的字“忘”,古代平仄两读 ,因此,这里只能读平声。“量”,应该读平声,是动词,观察、衡量和考量。

这首诗的对仗,采用的是宽对,即从宽的对仗。还包括半对,半不对的。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按照格律,七律首联可以不对仗。这一联,采用了半对和半不对。前四字对仗——“饮茶粤海”与“索句渝州”对仗。后三字不对仗——“未能忘”与“叶正黄”不对仗。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按照格律,此联应该对仗。“还旧国”与“读华章”对仗。“三十一年”与“落花时节”,在整个意思上是对仗,其中“年”和“节”还是时令对。但是,“三十一”与“落花时”,在词性和语法上都不对仗。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按照格律,此联应该对仗。“牢骚太盛”与“风物长宜”是宽对,“防肠断”与“放眼量”也是宽对。“量”读平声,动词,观察、衡量和考量。若读仄声,名词,度量,则不对仗。我发现,好多人都读成了仄声。把“眼量”的“量”,读成了“肚量”“胆量”的“量”是不对的。“放眼量”的“眼”是兼语,而不是定语。也就是说“放眼量”是兼语式结构,而不是动宾式结构。



风物长宜放眼量

文 | 奚仁德

01

1948年5月1日,党中央向全国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无党派人士发出了迅速召开新的、没有反动分子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讨论并实现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伟大号召。

1949年2月,党中央决定迁到北京。毛泽东电邀在香港的柳亚子等人,赴京参与国事、筹备召开全国政协。

1949年3月5日至13日,中共中央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召开了七届二中全会。毛泽东主持了会议,并作了《在七届二中全会上的报告》。毛泽东在报告中指出:“召集政治协商会议和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一切条件,均已成熟。一切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和无党派民主人士都站在我们方面。”“我党同党外民主人士长期合作的政策,必须在全党思想上和工作上确定下来。”

1948年1月,柳亚子、何香凝、李济深在香港成立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简称“民革”。柳亚子出任“民革”中央常委兼秘书长。

1949年2月,柳亚子等人,应毛泽东电召,由香港北上,转道烟台。3月18日到达北京。

3月25日,毛泽东由石家庄乘专机到达北京西苑机场。柳亚子同各界人士前往机场欢迎。毛泽东和朱德,在刘亚楼的陪同下,在西苑机场举行了阅兵仪式。当晚,毛泽东在颐和园益寿堂举行宴会,柳亚子应邀出席,并赋诗三首。诗中的基调是健康的,积极的,欢乐的。

但是,过了三天,到3月28日夜,柳亚子忽然满腹牢骚,写了一首《感事呈毛主席》。究竟所感何事,诗中没有明说。但是,实质是清楚的:计较个人得失和待遇,埋怨党和国家没有重用他,打算离开北京,回老家,做隐士。

毛泽东日理万机,既要领导在谈判桌上粉碎敌人和谈阴谋的政治斗争,又要在和谈破裂后,指挥“百万雄师过大江”,还要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 还要赶写特大新闻稿,还要筹备建立新中国……

但毛泽东仍在百忙中派邓小平妥善安置了柳亚子的生活,让他在4月20日前后,迁入颐和园益寿堂居住。



颐和园益寿堂

4月23日南京解放。4月29日,毛泽东提笔作答,写了这首《七律·和柳亚子先生》。

5月1日下午,毛泽东从香山双清别墅乘车到颐和园益寿堂看望柳亚子,谈诗甚畅。随后一同乘船游览昆明湖,让柳亚子真正体会“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的深刻含义。

又是和诗,又是邀游,毛泽东可谓是对柳亚子用足了功夫。

毛泽东如此之忙,为什么对柳亚子如此之重视,为什么对柳亚子一首诗如此之重视?

当时,民主人士齐聚北京,招待任务甚多,甚重,工作有疏漏,在所难免。从毛泽东后来特意叫邓小平重新安排柳亚子的住处,就可以看出,柳亚子对这种招待的不满。

毛泽东在同民主人士的交流,交往中,深知他们的心理状态。毛泽东知道,柳亚子的情绪,恐怕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个别现象,很有可能是有代表性的。

柳亚子在民主人士中,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做好他的思想工作,显得很重要。这有利于团结绝大多数的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共同建立新中国。这不仅仅是毛泽东和柳亚子个人之间的友好情谊的赠答奉和,而是事关影响筹备建立新中国的政治大事。

和诗是写给柳亚子的。由于柳亚子的代表性,在一定意义上讲,也是写给其它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的,这就等于给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发了一封公开信。

这就是这首诗的重大意义。

当天,柳亚子收到毛泽东的和诗。读后,深受教育和鼓舞。以后,写了好几首和诗,表示崇敬和感激,不但打消了回乡隐居的念头,而且积极参加筹建新中国的工作,从此不再发牢骚了。

《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毛泽东以诗的形式,向人民解放军发布作战命令。《七律·和柳亚子先生》,毛泽东以诗的形式向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发表公开信。这两首诗,一首写给党内,一首写给党外。可以说,这两首诗,是共和国大厦的两块基石。

这就是作为诗人的毛泽东的特殊魅力!

02

柳亚子(1887——1958),原名慰高,字安如。更名人权,字亚庐。再更名弃疾,字亚子。江苏吴江人。民主人士,著名进步诗人,清末进步文学团体“南社”的发起人之一。早年参加旧民主主义革命,是同盟会的老会员。曾任孙中山的秘书长,积极从事反清,反袁斗争。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三大政策,属于国民党左派。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他继续同情和赞助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



柳亚子

1949年,柳亚子应邀参加全国首届政治协商会议,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1954年,他当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和常务委员。

柳亚子一生主要致力于旧体诗词的创作,有《磨剑室诗集》《 磨剑室词集》《 磨剑室文集》等行世。

毛泽东与柳亚子第一次交往,是在1926年5月,国民党的二届二中全会上。会上,毛泽东当选为候补中委和*****宣传部长。柳亚子当选为国民党中委和中央监委,地位比毛泽东高。柳亚子说“余识润之,在一九二六年五月广州中国国民党第二届二中全会会议席上,时润之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也。”

此次交往浅也。

第二次交往,是大家所孰知的。就是19年后的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的交往。

此次交往深也。

此次交往,对毛泽东最大的帮助,就是毛泽东借柳亚子向他索句的机会,把他写于1936年的言志诗、宣言书《沁园春·雪》,相赠给柳亚子,通过柳亚子,将这首词公布于天下。其意义是非凡的,它将成为诗歌史上的千古传奇。其中,柳亚子功不可没。

第三次交往,就是这次的和诗了。

又是赠诗,又是和诗,毛泽东和柳亚子的诗交,可谓深矣!

赠诗,摆平了国民党;和诗,摆平了民主党。而这两者,柳亚子都是至关重要的人物。直接讲,柳亚子对中国革命的贡献,不算大。间接讲,柳亚子对毛泽东的贡献,不算小。毛泽东的军功章,不谈有柳亚子的一半,至少有柳亚子的一份。这就决定了柳亚子在毛泽东心中的地位。这就说明,毛泽东如此之重视柳亚子,及柳亚子的诗,是不足为奇的。



江苏吴江柳亚子故居

03

有和诗,就必有原诗,我们先来看看柳亚子的原诗。

七律 · 感事呈毛主席

开天辟地君真健,说项依刘我大难。

夺席谈经非五鹿,无车弹铗怨冯驩。

头颅早悔平生贱,肝胆宁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

柳亚子自注:分湖为吴越间巨浸,元季杨铁崖曾游其地,因以得名。余家世居分湖之北,名大胜村。第宅为倭寇所毁。先得旧畴,思之凄决!



开天辟地君真健

开天辟地:用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的故事来比喻和赞美毛泽东创建我党、我军和建立新中国的伟大功业。君:您,指毛泽东。真健:真是健者。古代称英雄人物为健者。也可以理解为真伟大,真英雄。

说项依刘我大难

说项:说人的好话。项,项斯,唐朝人。《全唐诗话》载:项斯拿着自己的诗集去见杨敬之,杨很赞赏,赞以诗,其中有“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之句。项斯因此出了名,并做了官。后人把说别人好话,讨好别人,奉承别人,叫做“说项”。这个“项”不是指“项羽”。依刘:依附别人。刘,刘表,汉末军阀。《三国志·魏志·王粲传》载:建安七子之一,才子王粲去登州避难依附刘表,因体弱貌丑不被重视,很不得志,写了《登楼赋》抒发怀乡的情绪。后人把依附有权有势的人叫做“依刘。”这个“刘”不是指刘邦。柳亚子诗中的“项”“刘”喻指毛泽东。我大难:我很困难。意思是不愿意讨好和依附别人,自负清高。

首联:你毛泽东是开天辟地的大英雄,但是我柳亚子却不愿意讨好和依附你。先褒后贬,欲抑先扬。自相矛盾,胆大妄为。

夺席谈经非五鹿

夺席:因胜利而夺得席位。谈经:谈论,辩论经书。《后汉书·儒林传》载:光武帝时,戴凭善谈经。元旦朝贺时,辩论获胜,夺得了五十多个席位。非:不是。五鹿:《汉书·朱云传》载:西汉人五鹿,善讲《易经》,后被朱云批驳倒。这里,可能是柳亚子用错了典故,“非五鹿”应作“非戴凭”。也可能是柳亚子泛用典故,把类似的人和事合在一起引用。

全句是说:我柳亚子不是五鹿和戴凭那样能夺席谈经,有超群出众的学识和才华的人。这是柳亚子故作谦虚,寓自负于谦词的说法。

无车弹铗怨冯驩

无车:没有车子坐。弹铗:敲弹着剑把子。怨冯驩:“冯驩怨”的倒装。《史记·孟尝君列传》、《战国策·齐策》:齐人冯驩(一作冯谖),在孟尝君门下作食客。起初为下等,他满腹牢骚弹铗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把他升为中等,有鱼吃了。他又弹铗而歌:“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孟尝君又把他升为上等,有车坐了。

全句是说:我柳亚子像冯驩一样,不受重视,心中有怨气。这是柳亚子以冯驩自比,埋怨毛泽东没有满足他对地位和待遇的要求。这可能就是柳亚子的所感之事。

颔联,先假谦虚,后真埋怨。明目张胆。

头颅早悔平生贱

头颅:人的头。常用来指代人的生命,如:抛头颅,洒热血。早悔:早就后悔了。平生:一生,从来。贱:卑贱。

全句的意思是说,早就悔恨不该像过去那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投身革命。因未被重视,待遇不高,而后悔革命。这说明柳亚子革命觉悟低,立场不稳,意志不坚,容易动摇。

肝胆宁忘一寸丹

肝胆:比喻真诚的心。自诩与毛泽东肝胆相照的革命友谊和对革命的披肝沥胆的忠诚。宁忘:怎么能忘,不能忘。一寸:古人称心为方寸,寸心。丹:丹心,赤诚的心。

全句是说 我岂能忘记我们之间的肝胆之交,我对革命的心还是赤诚的啊。

颔联,既表肝胆,又悔肝胆。自相矛盾,自毁肝胆。

安得南征驰捷报

安得:哪得。表示急切的期望。南征:指解放军横渡长江,向江南进军,征战。驰:飞驰。指迅速地传递。捷报:胜利的消息。

全句表达的是,急切期望很快解放他的家乡。

分湖便是子陵滩

分湖:代表柳亚子的家乡。子陵滩:代表隐居的地方。

全句是说,我就要把分湖当作子陵滩,回老家隐居垂钓去了。

尾联表达的意思是,期望很快解放我的家乡,好让我回家乡隐居。

我为什么要详细注解柳亚子的诗?因为不详细注解,不把诗中的典故解说出来,有些人是不甚理解这首诗的内容的,也就不甚了解柳亚子的为人了。

纵观全诗,柳亚子的思想境界是不高的,是庸俗的,是自私的 ,个人主义,目光短浅,患得患失,斤斤计较,心胸狭窄,小肚鸡肠,斗筲之器,连一个士大夫都不如。若论对革命的贡献,他哪里比得上共产党人?他后悔革命,这是蜕化变质,是变节行为。他邀功请赏,牢骚太盛,甚至以隐退相要挟,这是逼宫。实在可耻,可恨,可恶。如果遇到朱元璋,他早就被杀头了。难怪当年蒋介石开除了他,并要通缉他了。要是哪个共产党人敢向毛泽东写这样的诗,或报告,毛泽东早就怒火中烧,拍案而起,罢他的官,撤他的职了,甚至木仓毙他了。

柳亚子这个人的政治素质,个人修养实在太差。新搬到颐和园后,有一次他从外边回来,新来的门卫不认识他,阻拦询问了他几句,他竟然用拐杖打门卫。有一次,他要工作人员特地为他买几样菜,工作人员没有买到他所需要的菜,他就打了这个工作人员的耳光。这在革命队伍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为他打骂工作人员一事,周恩来还特地请他吃了一顿饭。周恩来对他的这种作风和做法,进行了批评。但是他不买周恩来的账,还是向毛泽东写了这首诗,一方面是发牢骚,一方面也是变相告状。

他的这个刺头,只有毛泽东才剃得下来。毛泽东剃柳亚子这个刺头,用的不是剃头刀,用的是诗。

04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饮茶:喝茶。广州方言讲“饮茶”,不讲“喝茶”。粤海:广州古属粤(也作越)地,又临近南海,故称粤海。辛亥革命后,曾置粤海道,治所即在广州。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广州是广东革命政府所在地和大革命运动的中心。未能忘:不能忘,难以忘怀。索句:索取诗篇,请对方写诗相赠。渝州:重庆的旧称。因在渝水(嘉陵江)之侧而得名。隋唐时,是渝州治所。叶正黄:指树叶枯黄的秋天。

首联,回顾了前两次与柳亚子的交往。

“饮茶粤海未能忘”写的是第一次交往。

1926年5月,毛泽东在广州主办农民运动讲习所,主编《政治周报》,出席了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柳亚子也出席了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会间,毛柳二人,相对品茶,畅谈国事。在坚持统一战线,反对国民党极右派的反共叫嚣,谴责蒋介石策划中山舰事件等反共阴谋方面,柳亚子和毛泽东有不少共同语言。毛泽东在会见和交谈中,给柳亚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41年,柳亚子写诗说:“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品茶。”1949年,又写诗说:“珠江粤海惊初见”。

毛泽东的这句诗,就是对柳亚子诗的回答。它不仅从友情上肯定当时的会见和交谈,对双方都是值得回忆的,而且从政治上含蓄地表达了对柳亚子的器重和赞赏。

“未能忘”三字,情深意长,同时,也引起第二次交往的回忆。

“索句渝州叶正黄”是对第二次交往的回忆。

1945年秋天,毛泽东去重庆谈判。柳亚子也在重庆。此时,时隔19年,柳亚子和毛泽东的地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柳亚子已经成了民主人士,而毛泽东则成了共产党的领袖。知悉毛泽东到重庆后,柳亚子很快就拜会了毛泽东,并向毛泽东索求诗词。毛泽东手书《沁园春·雪》相赠,柳亚子写了和诗在报纸上披露,毛泽东的原诗也因此公开发表了。在重庆,乃至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首联,从远处落笔,通过追怀以往两个历史急要关头的两次会见,唤起柳亚子美好的回忆,含蓄地提醒他要保持和发扬过去的革命热情,跟上时代前进的步伐。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三十一年:1918年8月,毛泽东第一次到北京,1949年3月,回到北京。其间相隔31年。还:回到,回来。旧国:旧都。北京是元、明、清和北洋政府的都城。当时,新中国尚未定都,故称旧国。落花时节:指暮春。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华章:原指书信,也指华美的诗章或文章,是对别人作品的敬称。这里指柳亚子给毛泽东的《感事呈毛主席》等诗篇。

颔联,由远而近,写第三次交往。着重抒发自己对革命节节胜利的喜悦,同时很自然地点出了柳亚子的赠诗。

1918年,毛泽东来到北京,准确说,来到北大。他当时,只是北大的一个旁听生,图书馆馆员。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三十一年后,回到北京的毛泽东,已经是共产党的领袖,新中国的筹备人。

一个“还”字,有衣锦还乡、得胜回朝、胜利归来的意思,暗含了毛泽东喜悦与自豪!

“华章”,是对柳亚子写给毛泽东的诗的必要的,委婉的,恰当的敬辞。这个词,是这首诗的关键,是本联承上启下的关键。这首诗,皆因“华章”而起。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牢骚:烦闷不满的情绪。太盛:太多,太厉害。防:防止。肠断:肠子断了。也可以理解为“断肠”的倒装。形容忧伤到极点,而损伤了身心健康。风物:风光景物。这里指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长宜:永远应当。放眼量:放开眼界去观察和衡量。

颈联,紧承上文,从“读华章”引出,谈读后感。

牢骚太盛防肠断。语气不轻,甚至可以说是很重。是对柳亚子严肃的批评和教导,集中体现了本诗的主题。它把革命的原则与深厚的友情完美地统一起来,概括性很强,富有深刻的哲理。

风物长宜放眼量。如果说,牢骚太盛防肠断,是批评,是破。那么,风物长宜放眼量,是教导,是立。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跟“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语境、语意和逻辑关系是一样的,句式却是倒装的。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先因后果:因为“牢骚太盛防肠断”所以“风物长宜放眼量”,是先破后立,先否定,后肯定。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是先果后因:之所以“宜将剩勇追穷寇”是因为“不可沽名学霸王”,先立后破,先肯定,后否定。

这是根据诗意的侧重点不同而确定的。侧重点句,必须居前。“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因为侧重于批评,所以先因后果,先破后立。“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因为侧重于号令,所以先果后因,先立后破。

“牢骚太盛防肠断”语直,“不可沽名学霸王”语曲(用典)。

柳亚子的原诗,用了四个典故。因为他是发牢骚,而且是下对上的牢骚,所以不能太语直。毛泽东的和诗,基本上没有用典,因为他是批评,是一个领导对下属的批评,是君对臣的批评,所以可以语直,直接了当,无需委婉曲折。

如何用典,因诗而定。

一个人,一旦陷入个人主义,就必然目光短浅,患得患失,与革命事业格格不入。跳出小圈子,投身革命洪流,与人民溶为一体,就能目光远大,忘我无私,正确地观察和处理问题。

风物长宜放眼量。不仅是思想方法问题,更重要的是世界观的问题。柳亚子在《感事呈毛主席》诗中,大发牢骚,自以为怀才不遇,要脱离革命队伍。这是政治上的动摇,也是资产阶级世界观的暴露。

毛泽东针对柳亚子的错误思想,提出了警告,敲响了警钟,进行了规劝和勉励。

风物长宜放眼量。这一警句,具有普遍的教育意义。它不但是说给柳亚子听的,也是说给各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听的。它同时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教育意义。是我们改造世界观的锐利武器,是自我修养,自我革命的座右铭,是我们正确对待自己,正确对待别人,正确对待工作,正确对待环境,正确对待业绩,正确对待待遇等等的劝世文。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莫道:莫要说,不要认为。昆明池:即昆明湖,面积三千多亩,是美丽的风景区和天然的养鱼场,在北京西郊颐和园内万寿山下。原名西湖,清乾隆时,改称昆明湖,取名于汉武帝为操练水军,在京城长安穿凿的昆明池。这里指代北京,当时,柳亚子已经被安排住进颐和园。观鱼:观赏游鱼。这里指寓欣赏大好革命形势,参加革命工作——参政议政。胜过:超过。富春江:在浙江省北部,是钱塘江中游,从桐庐县到富阳县之间的河段。全长110公里,两岸连山,风景秀丽,盛产鲥鱼。东汉初,光武帝刘秀的同学严光(字子陵),不愿做官,在桐庐县西,富春江峡谷水滨,隐居游钓。后人称他游钓的地方为“子陵滩”。山下江边,有高耸百余米,东西对峙的两石崖,名为“严子陵钓台”。

尾联,用隐喻和借代的方法,语重心长地给柳亚子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一方面严肃地批评了柳亚子消极颓废,脱离革命的错误思想和倒退行为,委婉地暗示柳亚子必须抛弃旧文人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意味深长地辩明党和人民对柳亚子的感情并不浅。另一方面,又热情地教育他不要坚持错误,真诚地规劝他留在北京。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道路,才有光明的前途。

这里的“莫道”和“胜过”,当然不是比较颐和园与富春江风景的优劣,而是用具体的形象,委婉而明确地评价了两种道路和两种人生观:参加工作,比隐居要高尚得多,幸福得多,美好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无产阶级美学思想的表现。

昆明湖对应子陵滩,真是妙手丹青,浑然天成,意在挽留柳亚子在北京参政、议政,共建新中国。

“池水浅”和“观鱼”二词,用得极为精妙,含有极为深刻的政治潜台词。莫道池水浅,意思是不要说池水浅,不要说我们对你不够重视,昆明湖池水不浅,我们待你不薄,你不要不识抬举。观鱼,是观赏游鱼,不是打鱼,不是钓鱼——是参政、议政,而非执政。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要摆正位置,端正态度,不要有非分之想……

柳亚子接到毛泽东的和诗后,深为震撼。接连和了几首诗:“昆明湖水清如许,未必严光忆富江”、“昌言吾拜心肝胆,……风度元戎海水量。”认错,打招呼,赞扬毛泽东有大海般的气量。

05

这首诗,先历叙彼此间20多年的革命友谊,然后针对柳亚子的错误思想,委婉而中肯地予以批判教育。感情真挚,态度亲切,充分表现了毛泽东对民主人士和知识分子的关怀与期望,形象地表达了我党对知识分子团结,教育,改造的政策,深刻地阐明了,只有彻底改造世界观,才能永葆革命青春这一道理。

这首诗,在艺术上也颇具特色。主题是严肃的,措辞是委婉的。说理是透辟的,用语是风趣的。态度是与人为善,治病救人。方法是团结——批评——团结。历叙友情,追怀往事,肯定成绩,指出问题,指明前途,鼓励进步。既严肃,又热忱,令人警醒,使人折服。

柳亚子一首诗躺平,毛泽东一首诗摆平。

学习这首诗,不但要学习毛泽东的思想方法,还要学习毛泽东的工作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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