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佐回忆录>>狂战与剑魂不得不说的故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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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佐回忆录>>狂战与剑魂不得不说的故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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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佐回忆录>>狂战与剑魂不得不说的故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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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好,我是阿甘佐。也许有人听说过我,当然也有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阿拉德大陆了。
下面,是我的故事。一个剑魂和一个狂战士之间的故事。

我一直觉得我混的很失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跟我同时代的鬼剑士之中,我也就是中等实力而已。GSD那个老鬼就混的比我强多了。当然,他也下了本钱,把自己的眼睛都弄瞎了。俗话说一分付出一分收获,这可一点都不假。你看人家现在是84级的大暗黑天,每天蹲在墙角晒晒太阳,就有一大群年轻的鬼剑士围着他,脸上写满了敬佩和崇拜。而我,虽然说比他年轻了22岁,但是现在也只有80级,并且,没什么名气。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去做一个铁匠,和辛达一样的铁匠。

然而,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本来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严肃的父亲和一个慈祥的妈妈。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对于一个生活在贝尔玛的少年来说,有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别无所求。

但是在我13岁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记得那天我很高兴,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把崭新的重剑。一个令所有男孩子都为之心动的礼物。在跟父母和妹妹一起分享了蛋糕之后,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母亲以为我是吃得太快噎着了,于是让我回房间去休息。

我躺在床上,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发热,右半边身子却冷得像冰。烧灼的热痛越来越强烈,让我辗转反侧。医生来了之后,简单地诊断了一下,说我可能是着凉发烧了,给我服了一剂汤药。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慢慢睡着了。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并不是着凉引起的发烧。

那是卡赞综合症。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

我的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是爸爸妈妈和妹妹残缺的尸体。我的身上溅满鲜血,左手的皮肤变成邪恶的紫红色,膨胀扭曲。

那把父亲送给我的剑被我握在右手之中,剑锋上是厚厚的干涸的血迹。

那一夜,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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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沙发   发表于: 2009-07-20 0
过了很多年之后,甚至知道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来在我醒来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据说当人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或创伤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灵,头脑会强行将这段记忆抹掉。我想,也许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的记忆是从三天后才开始的。

我记得我坐在一个狭小的木笼里,木笼是用很粗很坚固的木头做成的,里面只能坐着或者跪着,站不起来。
我的左手上套上了两个厚重的铁环,缠上了一层结识的铁链。铁环和铁链上都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另一条铁链栓在我的左腿脚踝上,把我锁在笼子的一角。

木笼上下颠簸,似乎是在一辆马车上。但是笼子外面罩着一层厚帆布,我看不见外头。

我觉得很害怕,还很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笼的颠簸停下来了。外面的帆布被扯掉,光线射入,我才发现,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木笼的另一个角落,也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他的左手和我一样,缠绕着粗笨的铁链。帆布被扯下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向我,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有深棕色的头发和铁灰色的瞳孔。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谁……”
我完全是无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看得出来,他也是无意识地回答了我。

“我叫西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被两个健壮高大的男人从铁笼里拉出来。脚上的锁链被摘下,但是手上的铁链却一直保留着。在我面前,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那两个男人带着我和西岚走上一条崎岖的林间小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看到了那座房子。

从大门门楣上装饰的圣徽来看,那似乎是一座修道院,并不高大,但是却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庄严和肃穆——完全不同于我从前见过的任何修道院或教堂。这房子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有深红的屋顶。然而知道现在,在我的记忆中,这座房子都是黑色的。

一路上由于恐惧,我和西岚都没有再说话,那两个领着我们的男人也一言不发。当时我完全以一个13岁男孩的心态来看待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也就是说,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任凭周围的一切操纵自己的命运。

一个年老的穿黑袍的女人把我们领进修道院里,给我们食物、干净的衣服和水。

然后她告诉我们,我们的生活,就要从此改编了。

“左手被卡赞侵入,只要发现的早,就还有希望得到救治。你们是幸运的孩子,我派出去的圣职者们在你们刚刚被卡赞侵入时就发现了你们。只要经过治疗,你们有痊愈的希望。只不过你们失去的东西,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爸爸,我的妈妈和我的妹妹,想起了我的家,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天。我记得我哭得很厉害,西岚也是。
在修道院里接受治疗的日子开始了。修女们每天为我们祈祷,用气味奇异的草药敷治我们的手臂。圣职者们则用他们神奇的力量驱逐着已经侵入我们骨髓中的邪恶。

四年之后,我十七岁。

我的手臂已经完全康复了。西岚则在半年前就已经康复。我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又过了一段时间,西岚的一个叔叔来接走了他。这是我经历的第二次和朋友的分离。第一次发生在我卡赞入侵的那天。当时我很伤心,不过那并不是我最后一次和朋友分离。

现在我不再伤心了。因为我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永远是孤独的。不管他有多少亲人,有多少朋友,有多少伙伴,真正的苦难和悲伤,都必须由他自己来对抗。

西岚去了他在赫顿玛尔的叔叔家。但是我没有别的亲人,我只能留在修道院。又过了一年,在我18岁生日的当天,我发誓以自己的力量、生命和忠诚对抗魔族,以保卫我曾经失去、并且现在所珍爱的一切。

我成了一名见习圣职者。

每当回忆起那段时光,我总是感慨世事难料。

当成为见习圣职者之后,修女把我叫到忏悔室里,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我。慈祥的修女从没有用这种表情对我讲过话,所以我知道,她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阿甘佐,现在你已经是神的仆从,我可以把一个秘密告诉你了。你跟我来。”

修女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忏悔室的门关起来,然后我感到身子一轻,这座小小的房间开始向下沉去。我以前从不知道修道院下面还有别的地方呢。

“这是一个秘密,不是我们修道院的人是不能知道的。我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希望你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是的,修女,我向神起誓,必将保守您即将告诉我的秘密。”

房子停下来,门再一次打开。走过一条潮湿幽深的走廊,我们在一扇厚重而布满了锈蚀的铁门前停下。修女拿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门,随着刺耳的门轴声,一个小小的石头房间出现在我面前。

房间里潮气很重,但是很干净,墙上的壁龛里有火光,我看到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大木床,床上有一个人躺着。

“他是谁?”我问道。

“是她。”修女纠正我:“她和你一样被卡赞所侵蚀。但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听到了我们讲话的声音,床上的人坐了起来。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暗蓝色美丽的面庞上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我感到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多么美丽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卢克西。 “她叫卢克西,是一个暗精灵。”
修女告诉我,卢克西比我小一岁,在她被发现的时候,卡赞几乎完全侵蚀了她的身体。修道院牺牲了一名圣职者的生命才把她制服。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卡赞的邪恶力量被逐渐压制住,但是仍然随时可能会爆,发。所以这个危险的女孩被关押在地底的石牢之中——尽管她没有犯任何罪。

我听着修女的话,但是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卢克西的脸。卢克西也静静地坐在床铺上,目不转睛地与我对望。

她的目光平静而孤独。

过了很久,我才说:

“这对她很不公平。”

修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这是卢克西自愿的。”

“为什么!?”

“因为。”卢克西忽然接过我的话。她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沙哑一些,带着一种低沉的魅力。
“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我宁愿终身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也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我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我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定下了一个目标。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圣职者,对抗卡赞,对抗一切邪恶,决不让任何人再遭受和我,和西岚,和卢克西一样悲惨的命运。

后来我实现了我的目标,用完全不同的方法。 从那天起,我又多了一个工作。每天为卢克西送去维持生命所必须的食物。我们很少交谈,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不,并不是爱。而是尊重
修道院的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偶尔还有被卡赞侵蚀的孩子被送来。我只是一个见习圣职者,没有为他们驱魔的力量,只能在其他圣职者们施救时打打下手。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直到我22岁那年某个秋季的下午。


那天我正在修道院的院子里劈柴。忽然,修道院的院门被人很粗暴地退开,一个高大、健壮,魁梧的人大步走进来。从他的服饰上我认出这是一名圣职者,但是他的脸实在是更像一个强盗。

那是一张粗糙而威武的脸,有浓密的胡须,粗粗的眉毛斜插入鬓,看起来狰狞凶恶。尤其是他的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那人似乎受了重伤,鲜血顺着他的肩头淌下来。

“你是谁?”我握紧手中的斧头,大声问。

“叫修女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那人大声叫道,嗓门之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还不等我回头,修女已经出来了——他那么大的嗓门,想听不到也很难。

“布万加?”修女似乎很惊讶。
“嗯。修女,你还不知道么?”叫布万加的圣职者一面大声说一面把抗在肩膀上的那个人放下来。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稀疏,身材彪悍,但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被一副皮革眼罩蒙上了。眼罩的边缘隐隐露出旧伤疤。

是个盲人么?

他还在呼吸,但是很急促。在他的胸口上有一条可怕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肋骨下。伤口皮开肉绽,似乎很深。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圣职者立刻开始施救,修女大声对我说:

“阿甘佐,别傻看着,去拿一桶清水来,还要纱布和草药。”

我匆匆跑进屋子里,当我带着药箱和水回来时,那人的血已经止住了。叫布万加的圣职者顺手接过我手里的水桶,先喝了一大口,才把水交给修女让她清洗伤者的伤口。

“森林里出事了。牛头人部落忽然发生了骚、乱,很多牛头人都狂暴起来,开始攻击人类和其它正常的牛头人。我赶着回来报信,路上看到这家伙……”他用脚尖指了指地上的瞎子“正在为了保护两个哥布林而跟一群牛头人战斗。他虽然击退了那群疯牛,自己也伤的不轻。”

我蹲下去帮助修女给伤者包扎伤口,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腰畔挂着一把精美的短剑,剑的护手上刻着三个字母。

GSD
盲眼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在包扎好他胸前的伤口后,我和修女开始清洗他的身子。忽然,我低低的惊叫了一声。

随着他左臂上的血迹被洗去,我看到了那肿胀扭曲的左臂,尖锐漆黑的指甲,暴出皮肤的血管……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是什么。

鬼手!!!

果然,他的左腕和手肘上都套着粗笨的铁环,只是缠绕手臂的锁链已经断了,我才没有一开始就发现。我像触电般向后跳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本来以为已经被遗忘的噩梦,又浮现在我脑海中,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鲜血,痛苦,寒冷,烧灼,愤怒,悲伤,仇恨,疯狂,黑暗……

那一夜,月明星稀……

我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看到了布万加的脸。

“你的痛苦,我也经历过。”他说,呼吸中带着烟草的气味:“而且,那里躺着的那个人也一样。卡赞可以侵蚀我们的肉体,但是不要被它侵蚀你的心灵。”

他的脸庞近在眼前,目光坚毅如同磐石。我忽然感到平静了下来,用力点点头。

“好样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甘佐……”

“我是布万加。也是这个修道院的圣职者。只不过我很少回来。”

什么叫“很少”回来,我在这里住了快10年了,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你好吧……

修女仔细地看着盲眼人的鬼手,口中喃喃自语:

“盲眼,鬼手,难道这个人,是一个阿修罗吗……为什么阿修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时,那盲眼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接着,咳嗽起来。
他似乎想要坐起来,但是修女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你胸前的伤不轻,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这是哪里?”盲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而浑浊,但是底气居然很足。

“巴莱卡修道院。我是这里的院长。你叫什么名字?你是……“

“我是一个阿修罗。”那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叫我GSD就好了……”

“阿修罗,排除一切杂念,追求最强大的力量,放弃回忆,放弃情感,放弃光明,连名字也抛弃的鬼剑士吗……”修女忽然转头看了布万加一眼。

入夜之后,已经恢复一些元气的GSD告诉我们。他本来是在修炼的旅途之中,无意中发现有两名天族人不知何故出现在这附近。并且听到了他们的密谋,将可以令人发狂的药粉投入牛头人村落的水井之中,好从混乱中窃取牛头人部落世代相传的宝物。GSD试图诅织这两人,但是却因为眼盲而在地形复杂的丛林中失去了他们的踪迹。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大量发狂的牛头人在森林里大肆杀戮。

“后来我遇到了其中的一些牛头人,它们刚刚屠、杀了一个哥布林村落。这种事情无法置之不理啊……但是我的修炼还是不够……”

“安心休息吧。”修女说。但是GSD摇摇头:“不,我担心这里可能也会被波及到的。”

修女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道:

“神会庇佑我们。”

接着她把我拉到门外,对我说:

“阿甘佐,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你要跟着布万加逃走。”

我敏感的感到修女似乎向我隐瞒了什么。她的言语之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不安。但是我也了解修女,如果她不想说,我问也是没有用的。于是我只是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我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牛头人出现在修道院围墙的周围,然后越来越多的牛头人出现了。这些可怕的巨兽,最高大的有三个布万加叠起来那么高,最矮小的也比我高出一头。它们沉默地聚、集着,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声和坚硬的蹄子踏在大地上的声音。

真正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它们的眼睛。

空洞的眼神中只有嗜血的渴望。
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修道院外面的牛头人已经聚、集了近三百头。我不知道这个修道院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些可怕的生物,我只是感到害怕。

其他的圣职者们也很紧张,只有修女看起来还很镇定。但是我却发现她的双手其实也在微微颤抖。

“害怕吗?”我听到布万加在身后问我,我没说话,点点头。

“我也害怕。”布万加说:“但是你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学会从恐惧中生出力量和勇气。”

我又点点头。其实我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当时我完全被几百头牛头人所散发出的那种沉寂的肃杀气氛所震慑了。这件事情令我后悔终生,如果当时我理解了布万加的话,能够从恐惧中生出一点勇气的话……

可惜,人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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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佐。”我听到修女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到修女在向我微笑。
“记住我昨天说的话……”
她的话被打断了,围墙之外的牛头人们忽然开始同时咆哮起来。一开始,那咆哮只是低沉零落的吼声,但很快就汇合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浪。这声音并不响,很低沉,但是却仿佛是从大地深处发出来的。就算你掩上耳朵,闭上眼睛,这种低沉的咆哮仍然透过你的皮肤和骨骼,透过你的血液和肌肉,深深刺入你的脑髓之中。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窗前,看着至少四头牛头巨兽低头猛冲向坚固的大门,我几乎没听到厚重的门板破裂时的声音。更多的牛头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冲向围墙,一肘厚的石头围墙在呼吸之间就土崩瓦解,一片犄角、毛皮、肌肉、巨蹄和斧头的潮水汹涌而来,仿佛铺天盖地。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连“逃走”这个念头都没有升起来……

修道院房子的正门比起围墙大门来更加不堪一击,一头牛头巨兽一拳就把它变成了碎木块。数十头挥舞着战斧的牛头人猛冲进屋子里,其中一头皮毛浅棕色的牛头人,口角挂着白沫,鼻孔喷出水汽,双目血红,挥舞着斧头大步向我走来。

我拼命地大声对自己说快逃!可是我的双脚却如同生了根一样扎在石头地板上。沉重巨斧在我头顶高高举起,我几乎可以看清布满豁口的斧刃上的每一个细节,腥臭炽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这即将夺取我性命的一击当头落下,直到修女从侧面把我一下子撞开。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

沉重的巨斧从修女的左肩处砍下去,毫无停顿地一直劈到右腰。鲜红的血雾如同花朵般绽放在漆黑的背景下,我看到修女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没有痛苦,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慈爱和担忧。我的脸上,身上,双手上落满了猩红滚热的血雨,在最后的一瞬间,我看到修女的嘴唇动了一下。她已经不可能再发出声音了,但是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她最后的话。

阿甘佐,以后的道路,你要自己走下去了……
修女倒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而我还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牛头人再一次挥起斧头向我扑过来。如果不是布万加,我坟头上的草现在已经很高了。

布万加一声怒吼,右手单手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图腾,猛地一抡将牛头人的斧头砸开,紧接着左手一拳狠狠地砸在牛头人的鼻子上。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牛头人也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修女死了。

修女死了。

死亡,如此之近,近在眼前。漆黑如夜。

“阿甘佐!混蛋!!还不跑!!!?”

我听到布万加粗重的喘息和怒喝,感到一只有力的大手仅仅抓住我的肩头,那只手粗糙有有力。短粗的手指如同铁棒般深陷入我肩头的肌肉。

我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只是吓坏了。死亡的恐惧是最原始的恐惧,很少有人能够抗拒。

就在布万加试图拉开我的时候,牛头人的斧头也砸了下来。布万加单手勉强挡开了着一击,但是斧头的锐角还是在他肩膀上划开一条很长的伤口。他的血也溅到我的脸上,和修女的血混在一起,滑过脸颊,滑过嘴角。而我,那个令现在的我痛恨无比的软弱无能的我,仍旧傻傻地站着。

更多的牛头人围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我是很久以后才慢慢明白的。当时只感到一阵狂凤呼啸而过,两头离得最近的牛头人身上顿时被强劲的风压划出无数伤口,其中一头还被这股狂凤吹得翻了个筋斗。紧接着,我听见一阵刺耳的啸鸣。不知为何,这声音反而令我稍微镇定了一点。扭过头,我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提着一把短剑,胸前洁白的绷带上渗出大片血迹。而在他的四周,漂浮着无数微微发光的神秘符文刻印。

GSD!

他的人仿佛正在燃烧,浑身都放射出令人无法正视的邪光,只是看了他一眼,我就感到喉咙发干,全身的皮肤绷紧。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杀意。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短剑,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在修道院大厅中肆意屠、杀的牛头人们仿佛也被这可怕的杀意所震慑,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斧头。

紧接着,GSD一声低喝,随着短剑的落下,一道肉眼可见凝如实质的巨大剑气向前射出。

我牺牲光明,放弃一切,只为了追求最强大的力量。

我付出了代价,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无人可挡的力量!

修罗邪光斩!!!

首当其冲的是一头全身肌肉虬结的牛头巨兽,它试图用手中的斧头阻挡这道剑气,但是那染满了血迹的巨斧跟它健壮结实的躯体如同狂风中的蒲公英一般在霎那之间分崩离析。在杀死这头巨兽后那道剑气的速度和威力丝毫没有减缓,呼啸着扑向目瞪口呆的牛头人群中。我甚至没有听到一声惨叫一切发生的太快,当剑气消失时,已经有至少十头牛头人尸横就地。

“布万加,带他走!”

布万加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抗在肩上,我的脸正对着他的伤口,血流进我的嘴巴里,腥咸滚热。我扭过头,看到GSD再次举起那把短剑,漂浮在他身边的符文刻印猛然被吸入剑身,剑身则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一样发出炽热的光芒。随着短剑一挥。一团巨大白亮的光芒从剑身上飞出,和刚才那道剑气不同,这团白光飞得很慢,但是不可阻挡。牛头人碰上这团光,就立刻惨叫起来,接着皮肤爆裂,身体里的鲜血变成绯红的蒸汽散出,惨死当场。其余牛头人都恐惧地看着这团光芒,四下散开。当白光飘移的墙壁前时,轰然爆开,气浪和冲击波把离得较近的三四头牛头人震倒在地。墙壁也被炸开一个缺口。布万加扛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地上的牛头人尸体,从那道缺口中冲了出去。

我从布万加肩膀旁回望,看到几头牛头人想要冲出来追赶我们,但是却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拉住一般向后倒飞过去。

紧接着我听到GSD一声咆哮!!

“无双波!”

我感到整个世界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声音——或者是这声音已经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

整个修道院在我身后土崩瓦解。
我看着身后发生的一切。这座我住了十年的修道院就是我的家,我看着我的家化为尘土,心中居然没有一点悲伤。

只有麻木,极度惊恐之后的麻木。

布万加又跑出几步,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把我从他肩膀上摔了下来。我躺在尘土之中,两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修女死了。
修道院也没有了。

转瞬之间,我又失去了一切。

而今回想起来,我的生命似乎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我所珍爱的东西。直到今天,我仍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加强大一点,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事物。

布万加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尘埃落定,几名侥幸活下来的圣职者推开瓦砾爬了出来。他们都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但是我没有看到GSD。

他和牛头人同归于尽了么?

忽然,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暗蓝色的美丽面孔,一双深紫色的美丽眼睛。

“卢克西”我小声自语,然后猛地跳起来:“卢克西!卢克西还在里面!卢克西!”
我跑向修道院的废墟,但是没跑几步就被一块碎石绊倒了。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大地扑面而来。我脸朝下跌倒在地上,粗糙干燥的沙土摩擦着我的脸。

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纯粹的空虚的黑暗,带着最原始的对未知的恐惧的黑暗。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我的灵魂仿佛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溶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然后,一团血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绽放。

一个意识在我的心灵中浮现出来。

痛苦吗?悔恨吗?悲伤吗?

因为你太弱小了。

我曾经把力量给予你,但是你却放弃了我的力量。

现在,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交出你的天真,你的善良,你的软弱和你的爱。收下我的这份礼物。

最强大的力量,是仇恨的力量。

与我签订契约,把你的灵魂给我,我就将仇恨的力量交给你。放弃你那无用的情感,来全心全意地接受这纯粹的无法阻挡的仇恨的力量吧!

然后,第二团光芒爆、发出来,一团纯净的洁白的光芒,温暖地在黑暗之中闪亮。我听不到声音,但是我知道,这是修女的灵魂在守护着我的心灵。

退下吧!卡赞!

阿甘佐不会交出他的灵魂!仇恨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必将被爱的力量所击败!

说得好啊。卡赞的意识冷笑,你有着无与伦比的博爱,为什么你会死去呢?

我没有死。修女说。我的生命,将在阿甘佐身上延续下去……

黑暗一下子散去。我发现我在以一个可笑的姿势趴在地上。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左手一阵剧烈的热痛,但是痛苦很快就消失了。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双多么软弱的手啊。

在那个时候我发誓,我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对我来说重要的事物。

我走向废墟,卢克西还在地下。如果倒塌的建筑堵住了地下牢房的通气孔,她很快就会死的。

几个还能动一动的圣职者帮我一起清理开忏悔室旁的瓦砾和碎石。扳手机关已经砸坏了,撬开忏悔室的地板,我顺着缆绳爬下去。这条竖井里的烟尘很大,我一边咳嗽着一边祈祷。

卢克西,千万不要死……
日常走贯的走廊仿佛无比漫长,惶急之中我并没有带着火把下来,只能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当我推开那道熟悉的铁门时,心跳的很快。

一推开那道门,我就听到了卢克西的声音。

“阿甘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能轻轻叫出她的名字。

“卢克西……”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心跳的好快,脸色也很白。”卢克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站到地上。我向前走了两步,卢克西立刻把那只左手背到身后,一向平静的脸庞显出一丝慌乱。

“阿甘佐,不要过来,我……我忽然感觉很不好。我……我不想伤到你……”

我摇摇头:“别说这个,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跟我走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

“修女她……”悲伤和悔恨又不由自主地涌上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死了……”

然后我拉起卢克西的手,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我不敢再说话,我不想在她面前流泪。

当我们回到地面上之后,GSD也从一大块崩塌的石板下钻了出来。他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流了很多血。但是幸存下来的圣职者们都已经没有力量为他治疗,我也只能从瓦砾堆里翻出不多的一点药品为他简单地止血。在我重新包扎他胸前的伤口时,GSD小声说道:

“当心,阿甘佐。叫大家也当心一点。”

我看看周围,完全看不到有活着的牛头人。

“我的无双波,只能杀死那些牛头人,但是不可能把整个修道院变成这样。”GSD虚弱地说道:“是别人,是别人做的。”

“还有谁?”我疑惑起来。

“我怀疑是那两个天族人……”GSD。

一直跟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卢克西忽然抬起头,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天族人?”

GSD侧头转向卢克西的方向。虽然他看不见,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紧紧锁定住卢克西的身形。

“这种感觉……你也是拥有鬼手的人……?”

“是的。”卢克西回答:“只不过,我的这只鬼手,并非是因为感染了卡赞综合症而变异的……”

接下来卢克西所说的话让我无比震惊。“这只鬼手,是天族人刻意创造出来的。为了对抗暴龙王巴卡尔,天族人一面钻研机械技术,一面寻求其他的力量。对鬼神的研究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其独特的体质,天族人一旦被鬼神所附体,会迅速衰竭以致死亡。于是他们开始秘密将鬼神引入其他种族身上,将他人的肉体作为培养鬼神力量的载体。人类很容易被鬼神侵蚀,但是一旦侵蚀完成,这力量就与被侵蚀的人融为一体,无法随心所欲的利用;而我们暗精灵虽然不容易被鬼神附身,可是一旦被鬼神侵蚀,却可以保留住自己的独立意识,而鬼手的侵蚀则只局限于肉体,并在左手中慢慢形成自己的独立意识与人格。

这样,只要切除左臂,就可以从中提炼出鬼神之力进一步研究和利用。但是一但被鬼神附身的暗精灵出现情绪失控,鬼手的意识就会趁机主宰我们的肉体。不像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来控制鬼手……”

“这就是说……”我呆呆地看着卢克西那只丑恶扭曲的左手。

“就是说,我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而且……”卢克西忽然笑了笑,很浅的笑容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哀伤:“而且,我就是一个天族人刻意培植的鬼神容器……在我15岁那年,鬼手的意识第一次主宰了我的躯体,于是我杀死了我的所有亲人和族人。途径我村庄的圣职者们将我制服,把鬼神的力量压制住,带我来到这里,我也暂时脱离了天族人的控制……”

GSD皱起眉头,牵动脸上可怕的伤痕:“难道说,这两个天族人是来找你的……”

“猜对了。老鬼。”

我惊跳起来,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有人,但是我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

金属的齿轮与轴承的声音。

接着,我看到不远处的森林里,一大群亮闪闪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那是几十个还不到我膝盖高的方形怪物,都有一双呆滞的巨大黄色眼睛。它们没有腿,身体下面是两排履带。

这几十个怪物带着刺鼻的火药和机油的气味,缓慢,然而势不可挡地涌过来……
“是什么东西?”GSD显然也察觉到了。虽然眼盲,但是他的其他感官却极为敏锐。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看上去好像是某种器械……”

GSD抽了抽鼻子,脸色变了:“这是天族人惯用的自爆机械人,大家快分散,千万不能靠近它们!”

他一面说着一面竭力想要站起来。我和卢克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GSD侧过头倾听着,一面小声地说道:“我接触到的两个天族人,其中一个是个木仓炮师,看起来另一个应该是机械师。你们要当心……”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忽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打了一拳一样向后倒去,连带着我和卢克西也摔倒在地上。GSD刚一倒地就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手跳了起来,右手抓住短剑,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左肩,剑光一闪,鲜血飞溅,一样东西被他硬生生用剑尖从血肉中挑了出来。他短剑一挥,猛地把那东西打飞出去,同时大叫一声:“趴着别起来!”

那东西很细小,飞出不远后轰地一声爆裂开来。真不敢想象如果GSD没把它弄出来,让它在身体里爆、炸的话会是什么样可怕的后果。我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一幕,嘴唇颤抖着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狙击步木仓……”GSD也痛得满头冷汗,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他恨恨地按着肩头的伤口,粗声喘息:“天族人卑劣的武器,他们的体力不如我们,但是却有很多可怕的……”

忽然,那些缓缓逼近的机械人一起停了下来,围成一个半圆,把我们笼在当中。

然后就是一声巨响。

身下的大地猛然一弹,把我弹得飞了起来,然后爆、炸的灼热气浪将我冲得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我用力闭紧双眼,摇摇头,再慢慢睁开眼睛,视觉才缓缓不用回复。但是耳朵里仍然轰鸣作响。硝烟散尽,我看到在我前方数十步远的平地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弧形的巨大
深沟。显然这就是刚才那阵爆、炸的结果。向两旁看去,幸好,大家虽然都受到了爆、炸的波及,不过似乎没有受伤。我一翻身爬起来,第二个站起来的居然是布万加。

然后GSD在卢克西的搀扶下也站了起来。

“他们没想杀我们。不然我们现在已经死了。”GSD咳嗽着,粗声说道。看着那条还在冒着黑烟的大沟,我也不得不承认GSD的说法。

“很对。老鬼。”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们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死掉。我们只要那个暗精灵女孩一个人就足够了。”

两个细长的身影走出树丛,悠然走向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天族人。

他们很高,瘦削,银发,有碧绿色的瞳孔。这两个人都穿着同一制式的浅紫色长风衣,其中一个在背后斜背了一件巨大的奇异武器,另一个人的身边则漂浮着一件古怪的事物,约有人头大小,铜黄色。这两个人走得似乎并不快,但是一转眼就到了我们的面前。

他们的手空空的,看不到有武器。

“你们是什么人!?”布万加握紧了手中的巨大图腾。

“没必要告诉你。”背着奇怪武器的天族人说,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傲慢。另一个天族人向前又跨了一步,朝卢克西伸出手:

“跟我们回去吧,找了你很久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卢克西的话:

“只要切除左臂,就可以从中提炼出鬼神之力进一步研究和利用。”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一下子拦在卢克西身前,大声说道:“她不会和你们走的!”

“哈哈。”那天族人笑了两声,脸上却毫无笑意:“我们不想杀人,但是不意味着我们不会杀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向我伸出手,本来空空的手中忽然多了一件东西指向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见那东西前端火光一闪。

接着我就感到胸前似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然后,难以忍受的痛苦弥漫开来。我尽力低下头,看到自己胸膛正中有一个不大的洞,近乎黑色的鲜血从里面喷涌而出。奇怪的是虽然很痛,但是我却并没有感到恐惧和慌乱。

“卢克西……”我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说道:“快逃吧……”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瞬间,我听到了卢克西的咆哮,和GSD带着绝望意味的大喊:

“卢克西!不能解开那条铁链!!”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胸口火烧一样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喉咙里吸进一团火。我强忍烧灼的痛楚,用手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秋季傍晚凉爽的微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四下里一片静谧。

“卢克西。”我低声唤着这个名字。然后我立刻就听到了回应。
“阿甘佐。”
我侧过头,看到卢克西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又慢慢跪下,看着我的脸。
她美丽的面孔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悲伤。
“发生了什么事……”我环顾四周。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公开在黑暗之中,只有卢克西银色的秀发和紫色的双眸闪闪发光。卢克西拉起我的手,把一件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放在上面。

是GSD的短剑。

然后,她握着我的手,把短剑对准自己的胸膛。

“杀死我吧。”

“不!”我吃了一惊,连忙用力抽回手,把短剑插在地上。胸口的伤处被牵动,痛的我眼前一阵发黑。但我还是伸手按住卢克西的双肩,大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克西垂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抬起头,重复了那句话。

“杀死我吧。”

“为什么。你到底……”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上染满了粘腻猩红的液体。

血。卢克西身上的血。

她的身上全是血,双手上,脸颊上,全身上下,都是血。

然后我注意到,自己的身下也全都是血。

一片血海。

“卢克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祥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起,卢克西忽然扑进我的怀抱,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

“杀了我吧,阿甘佐,我不能再活下去了,杀了我吧,求求你……”

接着,我在黑暗中听到了布万加的声音。

“她杀了所有人。”

“所有人!?”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

“她先是杀了那两个天族人,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杀人方式……然后继续杀死了其余幸存的圣职者。当她来对付我的时候,GSD解开了自己手上的锁链,用它再一次封住了卢克西手臂上的鬼神。但是GSD自己也被卢克西一剑刺了个对穿。”

我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流下去,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卢克西瘦弱的身躯。

我听到自己用空洞的声音问道:“GSD在哪里?”

“我在这里……”GSD的声音。很虚弱,比我昏过去之前更加虚弱:“倒霉啊,我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他还活着。

“我伤的不轻。”GSD说道:“而且,没有铁链,我也不能压制鬼神很长时间。必须尽快去再弄一条铁链来……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和她一样……”

“去哪再弄一条这种铁链?用一般的铁链不行吗?”我问。

“开什么玩笑……”GSD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了半天才继续说:“见鬼,这一剑刺伤了肺叶,使不出力气……我们得去虚祖,找索喃工房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打造封印鬼神的锁链。”

“虚祖?”我皱皱眉:“很远啊……”

“以我现在的力量,可以压制鬼神半个月左右。够我们赶到虚祖国了。”GSD又喘息了半晌,然后说:“虽然不礼貌,但是还是要拜托你们了。别的先放下,你们几个能动弹的年轻人,聪明的话快去找个马车什么的。”

“对不起……”卢克西低声啜泣着:“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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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你的错。”GSD说,老瞎子的耳朵还真灵:“是鬼神占据了你的躯体。如果你为自己的躯体所犯下的罪行而悔悟的话,就应该努力活下去,去寻找补救自己错误的方法。”
他说的对。”我轻轻拍着卢克西的后背:“别再做傻事了,布万加要照顾GSD,我们俩一起去找马车吧。”一个小时后,我和卢克西带着一辆马车穿过密林中的小径回到了修道院的废墟。这种时候要找一辆马车很不容易,不过我的运气似乎不错,刚钻出树林就看到路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迎面驶来。拦下那辆马车后我惊异地发现,拉车的居然并不是普通的马匹,倒像是由蒸汽驱动的马状机械。

“这是天族人的手艺。”马车的主人听我和卢克西说完事情的经过后,欣然同意帮忙,然后很大方介绍起自己来:“我的名字是罗杰,是一个材料商人。正巧我也要去虚祖做点买卖,既然是顺路,当然应该帮忙了。”

罗杰看起来很年轻,20岁出头,身材瘦高,如果不是因为留着尖尖的山羊胡子,我几乎以为他也是个天族人了——听说天族人的男子是不长胡子的。

和外表的豪华很相配,马车内部宽敞而舒适。还用帘子分开成两个隔间。罗杰把靠着后箱的长椅向前拉过来,然后把椅背放平,就成了一张还算是舒服的床。GSD躺在床上,卢克西、布万加和就坐在马车前排的椅子上。这时我才不得不惊叹这辆马车的设计之巧妙。来的时候卢克西和罗杰我们三个坐在车厢里,也不觉得很空荡,而现在车厢里挤了五个人,居然也不怎么局促。罗杰搬动几个把手,给机械马注入足够的蒸汽之后,马车开始前行。

“我们连夜赶路。你们如果累了,可以睡一下。这匹马的路、线已经设定好了。”罗杰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亮闪闪的金表看了看:“没意外的话,我们昼夜兼程,四天就可以进入虚祖的国境了。”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GSD有气无力地说。罗杰笑了笑:“我是个商人,才不会白白地帮助别人呢。”

这话一出口,我们几个全都傻眼了。要说钱,我们这些修道院出来的可是一分都没有。GSD有多少钱
我不知道,不过看他那身打扮,浑身上下值钱的也就是那把被卢克西抢走、然后又捅了他一个对穿的短剑了。罗杰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又笑笑:“放心吧,我追求的是更大的利益。老先生你既然是个鬼剑士,想必和索喃工房的人很熟吧?”
GSD点点头:“是啊,我在索喃那里有几个老朋友。”
“我这次就是和索喃去做一笔材料买卖。如果能帮助你的话,在价钱方面他们想来也不好意思太强硬吧。”罗杰边说边得意地捻着自己的小胡子。

马车似乎装着很好的减震装置,我能感觉出那匹机械马跑的很快,但是车厢里却很平稳。伤势沉重的GSD和布万加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罗杰则拉起布帘,把自己隔在小隔间里算账。我胸口的伤虽然很痛,但是在喝了罗杰给我的一瓶药水之后,也逐渐舒服了一点。

卢克西坐在我身边,一直不说话,良久,她忽然轻轻拉住我的手。

“阿甘佐,我很害怕……”

“怎么了?”卢克西的受柔软而冰冷,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你知道么?GSD封住我的左手之后,我曾经想过要自、杀……”她轻轻地说:“但是,我的那只左手,尽管不能动,可它还是能够控制我的身体……我很害怕,如果……”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凄凉而坚决:“如果我再一次失去控制的话,你要杀死我。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不。”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瘦削的还带着血腥气的身体揽到怀里:“我阿甘佐发誓,绝不会伤害你,也绝不会再让你伤害别人。我一定要找到制服鬼神的方法!”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决心和誓言,在命运面前是多么软弱无力啊。

机械马拉着豪华的车厢,沿着预设的路、线不眠不休地奔驰着。三天之后,我们已经很接近国境线了。但是在黄昏时分,罗杰忽然停住了马车。

“怎么了?”

罗杰不说话,打开车门。伤势已经没有大碍的GSD率先跳下马车,我和卢克西紧跟在后面。

一出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本来应该是个村子。

但是现在,这里只是一片火海。

“这个村子我常来,上次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罗杰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之下明暗不定:“怎么会这样?”

“我看不见。”GSD说:“但是我能感觉到,这火焰……这火焰的气息十分的狂暴,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罗杰浑身一震,面色变得苍白无比:“难道……不会吧!?”

“到底怎么了?”我紧紧拉着卢克西的手。

“难道,真的有人得到了火焰之破魔石!?” 
 
 
听到“火焰之破魔石”这个词,GSD的身子都抖了一下,然后,一个符文刻印在他身边无声地出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果然如此的话,这里很危险了。你们回到马车上去。”

“您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我担心地看着他。GSD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回到马车上去。”

远方的火海中猛然暴出一股火柱,然后一颗包裹在熊熊烈焰中的陨石带着刺耳的轰鸣声从天而降。GSD侧耳一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难道……那燃烧的恶魔已经有对手了?”

陨石落入火海之中,低沉的爆、炸声顺着脚下的大地传来。火海的烈焰猛然高涨,忽然我发现七八个奇怪的东西正朝着我们飞速逼近。那似乎是一团团凭空漂浮的火焰,由于火海的背景,直到它们飘近了才能看清。这些小火团仿佛有生命和智慧一样,四散开包抄住我们。

“这是……什么东西?”卢克西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罗杰吞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这是一种低级的火系精灵,叫亚德炎……它们……它们的内核是很值钱的东西呢……”

真不愧是大商人啊,对于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很了解。

“我觉得,这些家伙似乎不是来把自己很值钱的内核送给你的吧……”布万加紧握图腾站到我身边。罗杰又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干干巴巴吧地说道:“这个,最好不要碰它们,很烫的……”

随着他的话音,亚德炎们猛然聚拢在一起,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接着排成一排,一个连一个地向我们猛冲过来。布万加低喝一声,双臂肌肉坟起,就要抡着图腾迎上去。我不由得一皱眉,你拿个木头家伙去打火精灵,这不是找死么……

GSD的动作却更快,他大喝一声“来得好!”,闪身正面迎住了连珠炮般飞过来的亚德炎,手中短剑一挥,随着一阵刺骨的寒气,一个接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柱从他面前的地面上冒出来,被冰柱刺中的亚德炎立刻在空中凝住,变成一个蓝汪汪的大冰球。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能够冻结火焰,这是什么样的剑技啊!

冰柱成排射出,亚德炎恰好也是排成一列飞扑过来。本来这种队形最适合突袭,可以把所有破坏力集中在一点上。但是却恰巧为GSD的剑术所克制,居然一个都没有漏网。空中凝固着一排冻结在冰块中的火球,这场景看起来分外的诡异。罗杰却有点乐得合不拢嘴的意思,一脸“这下孙子我发财了”的猥琐表情,连蹦带跳地窜过去,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稳重与得体。看他这意思,似乎当场就要敲开冰块,把亚德炎那“很值钱”的核心抠出来。

不过GSD的情况似乎就有点不妙了,他一下子单腿半跪在地上,短剑也插在身边,右手紧紧攥着紫红色的左手腕,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跌落下来,仿佛想要把自己的左手从肩膀上扯下来一样。

“可恶,没有铁链,果然一但使用波动,鬼神就要活化么……”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低声嘶语。然后本来漂浮在他身边的符文刻印一个接一个地被他的左臂吸附过去,每一个刻印触到肌肤时,就发出“嗞”的一声焦响,冒出一股黑烟。直到三个符文全部射入左臂,GSD才松了口气般放开手站起来,从地上拔起短剑插回剑鞘里。
“你没事吧?”罗杰问。
“还好,用波动暂时强压住了鬼神,但是不能再战斗了。”GSD回答。
罗杰“哦”了一声,看起来也不像是真的很关心GSD的情况。不知道这个大商人到底怎么想的。万一GSD再像上次卢克西那样被鬼神占据身心一次,我们几个只怕都要完蛋大吉。然而罗杰却完全不在意这个后果的样子——他在意的是怎么把亚德炎“很值钱”的核心拿出来。

就在我为GSD那一手结火成冰的绝技赞叹不已的时候,更让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就是一瞬间,远方翻腾涌动的火海猛然凝固,变成一片嶙峋的冰山!!

火焰撕裂狂风的呼啸骤然消失,耳边一片寂静。这寂静另我感到异常的恐惧。卢克西抓着我胳膊的手又紧了紧,我也没觉得痛。

过了半晌,布万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的娘哎……”

火海的热浪已然散去,只能感到一随着夜风阵扑面而来的刺骨冰寒。我也深深呼吸两次,然后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能够瞬间制造如此大量的寒气,并且将火海都彻底凝结,只有两种人可以做到……”GSD说,语气中竟然带着松了口气般的欣慰。

“一种是来自魔界的元素师,另一种,是和我一样被鬼手侵蚀,却可以反过来利用鬼神之力为自己战斗的人。”

利用鬼神为自己而战?我不由得看了卢克西一眼。卢克西的目光迎上我,一瞬,又转头望向自己的被铁链缠绕的左手。

“这种可以利用鬼神的剑士,被人们称之为……”GSD顿了一下,说出那个称号:

“鬼泣。” 
 
 
火焰凝结成的冰山轰然崩塌,四下飞射的毫光晶芒中,两个人向着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人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浅紫色衮金边的绸缎长袍,右手中握着一把比一般武士刀长了近一半的深红色超长长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豪迈气概。

但是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的左手。

那也是一只鬼手,被鬼神侵蚀的证明。但是令我惊讶的是这只手上没有如其他遭到鬼神侵蚀者一样缠绕特质的铁链,代之的是紫红色的肌肤上印着两排远古符文,一共八枚,符文发出流转不定的橘黄色微光。一般来说,被侵蚀的鬼手会比正常的手臂粗壮一些,他的这只手臂也是如此——不过可不是粗壮“一些”,这只鬼手长长的尖锐的爪尖几乎触到他的膝盖。

再走近一些后,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本该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鬼气,明亮的双眼在额前长发的阴影下闪闪发光,瞳孔居然是极为罕见的金黄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点异国风情,薄薄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肌肤雪白。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长长的红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雪白的脸蛋上带着与幼小年龄并不相称的严肃。玲珑有致的躯体上裹着闪亮的黑色紧身皮甲,双手都戴着镶有铜钉的无指手套,在背后斜背着一杆金色长棍——她走得更近一些后我才发现,那根棍子并不是被她背在身上,而是被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托着,悬浮在她身后。在她微微凸起的胸前,装饰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品。

那一身诡异气息的魁梧男子在我们面前停下,双目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指尖在我的心脏上掠过一般。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GSD身上,本来绷紧的面孔忽然露出笑容。

这笑容转瞬即逝,但我还是看到在他的唇间,仿佛有锐利的锋芒。

“GSD。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

GSD也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不是吗?我尊敬的神官吉格大人。”

叫做吉格的魁梧男子大笑。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犬齿果然比正常人要长很多,锐利如狼牙。

“这些是我的朋友。”GSD指着我们说,然后转向那小女孩:“这位是?”

“这位是虚祖退魔团的团长,贝亚娜·迷离。”吉格一面笑着为我们引见,一面伸出鬼手拉起GSD的鬼手:“自己用符文强行压制吗?常此以往的话鬼神会对符文产生抗力的。”

随着他的话语,GSD的鬼手猛然膨胀了将近一倍,然后迅速收缩回正常大小,吉格鬼手上的八枚符文一起发出耀眼的亮光,又急速黯淡下去。

“好了,一个月之内鬼神不会被唤醒了。不过你还是尽快去配一条新的铁链吧。”

GSD点点头,然后转向叫贝亚娜·迷离的少女:“如此强大的气息,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贝亚娜的称号,真是难得啊。”

贝亚娜·迷离依旧是一脸严肃,轻轻地回答道:“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我愕然。GSD也有点尴尬,笑笑:“喔,我早该猜到你是魔族人……”

魔族?我仔细端详贝亚娜·迷离。果然,她的耳朵要比一般人长很多,也很尖。那双看似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其实深不见底。贝亚娜仿佛感到了我的注视,也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呆的可以。因为贝亚娜看了我一眼之后,忽然抿起红润的双唇,笑了。

她的笑容让我感到,如同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瞬间春回大地,鲜花盛开。同时胳膊上一痛,是卢克西狠狠掐了我一下。

“为什么吉格大人会到这里来呢?”GSD指指已经变成一片寒冷废墟的村落,问道。吉格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恨恨地道:“还不是为了追她!这该死的女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居然用火焰破魔石召唤了燃烧的恶魔。如果不是有贝亚娜帮忙,我这次也麻烦大了。”

一听到“她”这个词,罗杰的身子猛然一颤,脸色仿佛都变成了绿色。我有点吃惊,悄悄拉拉罗杰的袖子,问道:“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罗杰抬起手擦擦额头,道:“嗯……哦,知……知道……”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谁啊,把你吓成这样。”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罗杰得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

“下水道公主,帕丽丝!” 
 
 
“下水道公主?”这真是个奇怪的叫法。我看着罗杰发绿的脸,问道:“怎么你好像很害怕?她是什么人呢?“

罗杰干笑一声,回答我:“怎么说呢,按照一般老百姓的说法,她算是个,嗯,侠盗吧,劫富济贫的那种。”

“那很好啊。”卢克西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因为,”罗杰说:“难道不是很明显么?我就是被‘劫’的那种‘富’嘛。”

“什么侠盗。”吉格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不过是一个以行侠仗义为名义,胡作非为的不法之徒罢了。”

他说着伸手一指那村庄的废墟:“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不惜召唤出燃烧的恶魔来拖住我们,完全不顾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种女人,我一定要把她绳之以法!”

GSD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或许不是很礼貌,不过帕丽丝这个女人,我多少也有些了解。恐怕即便以吉格大人的实力,要制服她也不是很容易吧?”

吉格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看了寒毛直竖的野兽般的笑容:“我有虚祖退魔团的帮助,再说,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作为兄弟会的成员,不会置之不理吧?”

GSD摇头苦笑:“不瞒你说,我曾经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我担心的是,就算是加上我,只怕也……”

吉格拦住他的话:“反正现在她也已经逃走了,我们也要回虚祖去递交报告。不如一起同行吧。”

就这样,两天后,我们一起来到了虚祖。

GSD在嗦喃工房订做了铁链之后的当晚,请我们去当地最豪华的酒吧“放松”一下,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们可能要分开了。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GSD已经无数次救过我的命了。我对他也产生了一种依赖和仰慕的感情。虽说是放松,可我的心里并不平静。

酒吧里很热闹,GSD,我,卢克西和布万加找了个角落坐下。喝了几杯虚祖特产的水果酒之后,GSD一面轻轻抚摸着左臂上崭新的铁链,一面问我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到家乡去。”布万加说:“我的家乡可能也遭到魔物的入侵了。我不放心。”

“你……是班图人吧。”GSD说:“我想劝告你一句,作为圣职者,要战斗在抵抗魔物的第一线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你的体格很好,我建议你还是尝试一下剑士们的战斗方式。”

然后他转向我:“你呢?阿甘佐?”

“我想……”我犹豫了一下:“我想成为您的弟、子,我也想变得强大起来。”

GSD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我急了。

“你的体质并不适于修炼阿修罗的剑术。不过我可以介绍个师傅给你。嗯,想必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剑士吧……”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作声。我从小就在修道院长大,那时候完全没什么社会经验,因此也就认同了GSD的安排。

她的手在桌子下紧紧扣住我的手。五指冰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身上的鬼神。我真的不想再使用那种力量去伤害别人。我憎恶那种邪恶的力量……”

“你错了。”GSD说:“力量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只要你能学会控制鬼神,鬼神的力量就能为你所用!”

“可是,鬼神真的可以被控制住么?”

“吉格你见过了,他不是已经成功地把鬼神控制住了么?不要放弃希望!”GSD说。卢克西没说话,点点头。

从那时起,直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了GSD的话,认为卢克西最终将战胜身上的鬼神,把它们的力量变为自己的力量。然而无论是我,还是GSD,都忽略了一件事。

卢克西和人类并不一样。她身上的鬼神,已经过于强大了。

也许卢克西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乐队开始演奏一曲欢快的舞曲,布万加忽然爽朗地笑了,站起来向卢克西伸出手:

“卢克西,要跳舞吗?”

“呃?嗯?”卢克西怔了一下。布万加笑道:“明天我就要走了,就当是为我送行吧。”

悠扬的舞曲中,我手里轻轻端着酒杯,出神地看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卢克西在布万加的臂弯中起舞,轻笑,微笑,眼波流转,银发飘动。GSD忽然放下酒杯,低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我没作声。只是看着舞池中犹如仙子般的少女。

然后,一缕香风掠过,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边。

“嘿,小帅哥,想跳支舞吗?”

她穿着浅棕色的长袖皮夹克,指甲上涂着蔻丹,一副时尚打扮。但就算没有这些,她也是个绝色的美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卢克西那种令人心悸的美丽,在她面前也要失色几分。她的美丽张扬而自信,热烈奔放,如同怒放的玫瑰。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傻傻地看着她那艳光四射的面孔。

“呵呵,小帅哥害羞了呢。”说着她居然伸出食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玫瑰红色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红润的嘴唇半开半合,气息温暖芬芳:“拒绝女士的邀请,很不礼貌哦。”

我咽了口口水:“我……不会……”

“说什么傻话,不会就学呗。”她不由分说地从我手里抢过还装着半杯水果酒的杯子,一口喝干,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墩,拉起我的手就向舞池中走去。
 
 
她拿起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然后用春藤般的臂弯搂住我的脖子。我笨拙地被她一路带进舞池,脑子乱成一锅粥。一对对翩然起舞的男女在我身边掠过,我祈祷千万别让卢克西看见。

后来我知道,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这女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是一种带着野性的凛冽的芳香,令人不知不觉就沉迷于其中。我深深吸了口气,那女子笑了:“好闻么?”

我当时肯定脸红了。女子吃吃地笑着:“这是用毒猫王的毒腺提炼的香水,很贵呢。”

我尴尬地想挪开视线,但是这女子却用力一搂我的脖子:“别看别人,看着我。”

她的手臂比看起来有力多了。我只好看着她的脸。两张脸近在咫尺之间,我长这么大从未和另一个女人如此亲密过,就算是和卢克西,也没有。这让我心跳得厉害,头发里全是汗水。

“我……”我期期艾艾地想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忽然,周围的光线一暗,音乐停止。我听到卢克西的惊叫声:

“阿甘佐!!”

“别看她,看着我。”那女人说着,飞快地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接着我就觉得天旋地转。

凛然杀气铺天盖地袭来。那女人就势把我往后一甩,拦在我身前。一片炽红的光芒当头落下,那女人左手按着我的肩膀,举起右臂直接迎了上去。铮然声响,她右臂上的皮衣袖子化作碎片,蝴蝶般四下飞散,露出闪闪发光的金属臂铠。女人冷笑一声,反手一抓,光芒散去,凝成一把红色长刀。

是吉格。

吉格的脸色发青,似乎能滴出水来。

“竟然能够硬接流光星陨刀的一击,真不愧是下水道公主啊。”

“竟然趁着女士跳舞的时候出手偷袭,真不愧是神官吉格大人啊。”那女人顺手把破碎的衣袖一把扯下,大大咧咧地回答。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卢克西的声音再次在我后面响起:
“阿甘佐,快离开她!”

舞池中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剩下我和女人站在舞池当中,对面就是一脸杀气的神官吉格。我扭过头,看到卢克西站在人群之中,想要冲过来,但是布万加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

我现在还是很佩服那时的自己,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实在很难想象我也曾经是那么迟钝的一个人。

“那女人就是帕丽丝!!”布万加扯开嗓门大喊。

“帕丽丝?”我回过头,正好迎上帕丽丝的双眼。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

凶狠。无比的凶狠。你可以想象,在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森林中,有一匹已经饿了很久的恶狼,当这只狼看到猎人时,会有怎样的眼神。那玫瑰红色的瞳仁后面似乎有一只暴怒的野兽,疯狂地挣扎,无声地咆哮,随时可以扑出来把我扯成碎片。

“你给我老实呆着!”帕丽丝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在微笑,美丽的笑容配上凶狠无比的眼神,令我感到一阵恶寒。

“今天你不要想能够逃掉了!自作聪明的家伙!”吉格长刀一震,刀锋直至我们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在他身后隐约有不祥的影子浮现。

那是鬼神么?

帕丽丝毫不介意吉格的威胁,一把又将我拖到自己的身前,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咽喉: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你猜猜我会拉多少人给我陪葬?”

我连喘气都不敢了。

幸好帕丽丝的手指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喉咙,然后扣住我的肩膀。我感到她凑近我的耳边,吐气如兰。

“小帅哥,现在你是我的人质喽。配合点,要是能逃出去的话,姐姐教给你好玩的事情哦~”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回了一句:“我才不要!”

“嘿嘿,小帅哥害羞了呢。”

吉格的脸色更青了,大喝一声:“无关的人给我出去!”

然后他抬起自己的鬼手,手指飞速舞动,口中低吟咒语。鬼手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发出明亮的闪光,周围的光线愈加昏暗。

“启动鬼神之阵么?”帕丽丝冷笑。然后我感到她身上那种香气越来越浓烈,只是吸进去一点,我就觉得头脑有点发昏。

“你这家伙别大喘气,有毒的。”帕丽丝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你要是死了,我还得再找个人质,太麻烦……”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金光带着刺耳的呼啸从侧面横扫而来。帕丽丝挥手一挡,“当”的一声巨响,震得我耳朵一阵生痛。帕丽丝也横着退了两步,不过手指仍然扣在我的肩膀上。

她硬接了吉格一刀,身子晃都不晃,但是这一击却让她退开两步。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挥出这一击的人,居然就是那个看上去玉雪可爱的贝亚娜·迷离。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贝亚娜一击不奏,凌空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姿势美妙至极,手中的金色长棍棍稍直指帕丽丝的头颅,与吉格成夹角之势。

然后,第三个身影慢慢走进舞池,三个人呈三角形把帕丽丝和我围在正中。

“放开他,束手就擒吧。”

是GSD。
  帕丽丝眉毛一挑,道:“你放屁!”

我只感到扣在我肩后的五指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拉了过去,靠进帕丽丝的怀里。她丰满的胸膛就顶在我脑袋后面。可惜的是当时我完全没有心情去享受这飞来的艳福。帕丽丝左臂绕过我的脖子,搂着我原地一转,右手挥出,洒出一大片灰蒙蒙的沙尘。沙尘看起来轻飘飘的样子,但飞射出去时竟然发出刺耳的破空声。GSD短剑一挥,在身前划出一片圆形光芒,把沙尘尽数挡开。吉格身边则显出一道环绕身体的黑色气息,无声无息地将沙尘吸收了。贝亚娜也没有动弹,沙尘飞到她身前一尺左右时,忽然爆出一片明亮的火星,似乎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摊开。

帕丽丝媚笑道:“有意思!”

然后只听“碰”的一声,她的臂铠中不知什么机簧发动,向着吉格射出一件古怪的东西,那玩意看起来是一个黄铜做的盘子,边缘闪闪发光,显然锐利无比。吉格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的长刀一拦,飞盘撞在刀身上,吉格魁伟的身形也不由一晃。那飞盘却并不落地,一弹之下,换了个方向射向了GSD。GSD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很灵,双手握住短剑用力向下一劈,狠狠地将那飞盘砸落。飞盘“嗤”地一声切入舞池的水磨石地面约有一半,可见沉重锋利至极。帕丽丝射出飞盘后看都不看,搂着我又是一转,臂铠中再次弹出一件东西,却是一张大网,网缘上不满了沉重的金属锐钩,张牙舞爪地射向贝亚娜。

贝亚娜显然早有准备,挥起长棍一档,不料那片网柔韧无比,撞上棍子的几枚锐钩就势将棍子缠住,其它的锐钩毫无阻碍地飞过去把贝亚娜缠了个结实。

帕丽丝笑道:“你给我过来!”,用力一拉,贝亚娜娇小的身躯立刻被凌空拖了过来。吉格吃了一惊,横刀急冲过来,帕丽丝的臂铠中忽地弹出三枚窄长的利刃,就势一下刺入了贝亚娜的胸膛。接着搂住我脖子的左臂一伸,向着急冲过来的吉格正面射出一枚长针,针尖绿油油的显然淬了剧毒。吉格不闪不挡,飞针破如眉睫之间时,他的身子却忽然刷一下消失了一般,飞针掠过虚空没入黑暗,帕丽丝低声叫道:“妈的,又是鬼影步……糟糕!”

说着她凌空一跃,临了还不忘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也拽起来。我只觉得脚下一震,两道刺眼的白光交叉划过。帕丽丝凌空一个翻身,远远落开,我就没这么好的身手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帕丽丝长长出了口气,道:“好险好险,要是中了这招鬼影闪,老娘今天就要交代在……”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喝:

“看掌!!”

是贝亚娜!! 
猝不及防之下,帕丽丝根本来不及躲闪,后背两肩中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就是这一掌之力,让能够单手硬接吉格一刀的帕丽丝惨叫一声,向前飞出四五步才重重跌落在地上。虽然她一弹就跳了起来,但是我还是看到,她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而刚才明明被一击穿胸的贝亚娜就站在我身边。

“玩替身么?”帕丽丝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恨恨地说,眼中又露出那种凶光四射的神情。贝亚娜默然无语,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味。

贝亚娜胸口的皮衣上有三条窄长的裂口,只不过,黑色的皮衣掩饰住了正在不断扩大的血迹。

“原来如此。”帕丽丝笑笑:“你也没能完全躲开啊……”

说着她眉头一皱,左手按住胸口,咕噜一声把涌到喉咙的一口血硬吞了下去,居然还在笑:

“落花掌,我好像是第二次挨这一招了。”

一直没有出手的GSD再次说道“放弃抵抗吧,你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帕丽丝冷笑,玫瑰色的双眼凶光四射:“那老娘就多拉几个陪葬的!”

说着她凌空跃起向我和贝亚娜扑来,身在半空,一拳砸向贝亚娜的头顶。贝亚娜倒退一步躲开这一拳,不料帕丽丝根本不收手,直接一拳重重砸在地面上。在她的拳锋之下,石头地板竟然如水面般荡漾起阵阵涟漪,我只觉得脚下一晃,一股刚猛至极的力量顺着腿骨直传上来,两膝一阵剧痛,接着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要散开一般。

后来我知道,我只是受了这一击的余震,帕丽丝的主要力道都是奔着贝亚娜去的。在我忍不住惨叫出来的同时,帕丽丝就那么半蹲着一伸右手,牢牢卡住了狼狈后退的贝亚娜的喉咙。接着我听到吉格和GSD同时大叫:“阿甘佐!趴下!!”

然后我听见帕丽丝得意的狂笑声:

“擒月炎!!”

轰隆!!
在我被灼热的气浪掀飞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难道我和倒楣的事情有缘吗?”

贝亚娜娇小的身躯被这猛烈地爆、炸冲得疾飞出去,重重撞到酒吧的墙上,她顺着墙壁滑下来,垂着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死……死了……?”

“呸。”帕丽丝狠狠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她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然后她转头看向吉格和GSD:“下一个,是谁啊?”

她的身体在轻轻地震颤,显然刚才的爆、炸对她自己也有影响。在自己的手上制造这种规模的爆破,这女人是疯子吗?

吉格长刀一横,大步上前:“既然你执迷不悟,我这就杀了你!”

“就凭你!?”帕丽丝从鼻子里哼一声,一脸的不屑。吉格伸出左手,扭曲的鬼手上,符文的光芒愈加明亮:

“你要试试吗?”

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前,一个淡蓝色狰狞身影隐约成型,霎那间我只觉得严寒刺骨,不同于自然界中气候变化所产生的寒冷,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随之战栗的邪恶无比的邪寒,寒气中带着深深的悲伤与憎恨。一道冰环以那身影为圆心扩散开去,所过之处,地面都凝上了霜花。

“混蛋!!”帕丽丝愤怒地大喊:“又用这个!你想把这家伙也一起杀掉吗!?”

GSD也大声道:“不能用萨亚!阿甘佐现在还承受不了这种寒气!”

红色的刀光一闪,吉格大喝:“要胜利就一定有牺牲,我管不了那么多!”

帕丽丝左臂一伸,用臂铠挡住斩向自己脖子的这一刀,大声怒骂:“放你的屁!哪有用牺牲别人来换取胜利的!?”

邪恶的寒气已经开始浸透了我的身体,我的意识也愈加模糊,终于,我再一次沉入了黑暗。

这就是鬼神的力量。卡赞说。

屈服于我,我可以把这力量也赐给你。

超越一切的力量,为所欲为的力量,天下无敌的力量。

只要你屈服于我!

然后卡赞的意识忽然消失。

并非它自愿消隐,而是被另一种气息所冲散,如同烈日下消融的春雪般消散。

杀气。铺天盖地的纯粹的杀气,没有暴戾,没有疯狂,只有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

神一般的力量!

不止是卡赞的意识被这恐怖的杀气所冲散,连萨亚那刺骨的寒意也在这杀意之下冰消雪融。我的意识从黑暗中醒来,却又立刻被这强悍至极的杀意所震慑。

我听到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

“帕丽丝,你的对手,是我。”

我想回头看一眼,但是我做不到。

我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不要说转动头颈,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那强大的杀气本身就是一种庞然的压力,如同千钧重物,紧紧压迫着我的全身,令我僵如铁石。

一个人从我身边缓缓掠过。

那是一个高大的女子,有一头秀美的长发。我看不见她的脸,我也不想看见。当她从我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那是在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自然而然产生的绝望。尽管这力量的目标并不是我。

我看向帕丽丝。其实我不知道刚才我昏迷了多久,但是此时帕丽丝的左肋下已经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涌出。而吉格则以长刀拄地,半跪着喘息,脸色发黑。

在这强大无比的杀意笼罩下,帕丽丝居然还能笑出来。

“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她右手按着伤口,左手的紧握:

“斗神贝亚娜大人!”
这是贝亚娜?我终于注意到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紧身皮甲,只不过现在这套皮甲裹在她高大的身体上显得太小了,露出腰部和大腿上雪白的肌肤。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可丝毫没有香艳的感觉,只有难以言喻的压迫与恐惧。

这是只有神才能带来的压力,神威!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贝亚娜说,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却震得我脑袋几乎要裂开。帕丽丝提起双拳,紧握,轻轻说道:“或者是zi由的帕丽丝,或者是死掉的帕丽丝,没有第三个选择。”

贝亚娜的声音依旧平静:“那么你就死吧。”

我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那是因为贝亚娜把全部的杀气都集中到了帕丽丝的身上。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看到贝亚娜的身体似乎被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结界所包围。后来我知道,那是力量聚、集时产生的空间扭曲。

接下来是一声清脆的爆鸣,仿佛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被忽然戳破。我没看到贝亚娜有动作,只见到帕丽丝忽然横着飞了出去,在她所飞过的路径上,地面上洒下一串的血迹
然后贝亚娜忽然消失,又瞬间出现在帕丽丝的前方。她仍旧没有动作,帕丽丝却如同受到来自上方的猛烈一击般直直坠下,她的身体落地时甚至把坚硬的石头地面砸出了一片密如蛛网的裂纹。

现在我看清了贝亚娜的面孔。飘散的长发下,雪白的面孔仿若冰雪凝成,虽然美丽却没有丝毫感情。她高高举起右手,扭曲的的空间范围迅速缩小,最后集中成她右手掌上一个柚子般大小的球体。球体本身没有颜色,我能看到它是因为它正源源不断地把周围的光线吸收过去,以至于显得漆黑无比。

GSD和吉格同时大喊:“住手!!”

他们的声音,震惊中充满绝望。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我看到,帕丽丝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她扭头看向我,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我看到,GSD扎住马步,举起短剑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我看到,吉格身边本来若隐若现的护身鬼神变得清晰可见。

我看到,卢克西挣扎着要向我跑过来,布万加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我看到,贝亚娜的手向下一落。

没有声音。多年以后无论我怎样回忆,都不记得当时有任何声音。但是我知道,那种规模的攻击,其声音必定惊天动地。我听不到,是因为当时我的五感中除了视觉之外,都已经被贝亚娜斗神的神威所封闭,就连视觉也变得迟缓而滞涩。

帕丽丝和她身边一丈见方的圆形区域地面骤然向下一沉,几乎有一尺深度。她身下的石头在这瞬间化作沙子,而她的身体上则爆出一团鲜红的血雾。

强大的力量顺着大地传来,把我高高弹起,再重重摔到地上。我四肢着地地尝试站起来,然而刚刚直起腰,一股狂风就有把我吹的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这还不算完,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噼啪作响,内脏在肚子里四处乱窜。就在我身后的厚重墙壁也开始要分崩离析的时候,压力终于消失了。

酒吧的天花板早就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我看到贝亚娜斗神的身体急速的缩小回原来小女孩的身形,然后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接着我也跟着昏了过去。

那时候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很整洁,四壁雪白。卢克西坐在床头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嗯,我躺了多久?”

卢克西笑了,擦擦眼角:“十四天。”

她说:“你断了七条肋骨,双肩也脱臼了。幸好内脏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我问。卢克西抬起右手给我看,她的右臂上也打上了夹板,裹着绷带。

“其余人呢?布万加在哪?GSD呢?”

“布万加没有受什么重伤,几天前已经回去了。GSD和吉格也继续去追捕帕丽丝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帕丽丝居然还是逃掉了?”

我只是受到贝亚娜那一击的余威波及,就躺了十四天,我实在想不出来正面承受了这恐怖一击的帕丽丝是如何脱身的。但是不知为何,当得知帕丽丝逃走的消息后,我居然感到轻松了一些。

后来才知道,在城市的地下有庞大的下水系统,贝亚娜的最终一击击碎了帕丽丝身下的石头地板后,帕丽丝把自己所承受的一部分攻击转而向下击穿了四米厚的土层,从下水道里逃走了。虽然当时她也已经身负重伤,但是被贝亚娜那一击的威力所笼罩的GSD和吉格只能全力自保,根本无法追击。而贝亚娜发出那一击之后也耗尽力量陷入昏迷,因此她才能顺利逃走。

“那么。”我尝试着坐起来。胸口还是有点痛,但是双肩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了。卢克西扶着我坐好后我问:“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新家。”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精壮的男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浅棕色的长袍,个头很高,有银灰色的短发和络腮胡子,双目深陷,鹰光四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显然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慈和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

“我叫撒勒。撒勒·索喃。”他自我介绍道:“GSD把你委托给我,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剑术老师。”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虚祖的生活。

这段生活没什么可说的,很平静,也很辛苦。撒勒是一名拳法家,但是他却可以教我剑术。当一个人的武术修养达到了他那个境界之后,使用什么武器已经没有分别了。所谓一法通而万法皆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撒勒是我见过的最强的武术家,即使是现在,我也远远达不到他的水平。

修炼的生活单调而枯燥。大体上说,每天鸡啼第一遍时起床,用冷水沐浴,饿着肚子做重体力的劳动,中午时吃顿饱饭,到了下午就开始练习各种基本的剑术,一开始是对着木桩劈砍,后来慢慢地可以和撒勒的其他弟、子用没有开锋的钝剑对练。晚餐后要一边打坐一边听撒勒讲授武术的心得。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生活如同古井不波。撒勒说我的体质很适合练习重剑,所以我用的练习用剑是特别加重的,比别的同学至少重一倍。一开始很辛苦,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平静的生活在六年后结束了。

战争爆、发了。精灵族和人族之间的矛盾终于突破了双方可以忍受的临界点。我的故乡赫顿玛尔也被卷入了战火。撒勒告诉我,一个年轻人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他要我回去为家乡尽力。

但是他要求卢克西留下。

“这个女孩身上的鬼神一直很不稳定,如果让她进入战场,万一鬼神再次活跃起来,麻烦就大了。”

这是撒勒的解释。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可能还有别的理由要卢克西留下——我在这方面倒一直是个敏锐的人。不过我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地信任撒勒。

临别时,撒勒将一柄崭新的巨剑交给我。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阿甘佐。你的天赋很好,但是开始学习剑术时年纪已经太大,无法和自幼练剑的人一样同武器毫无阻碍的交流。因此我委托索喃的工房为你特制了这把剑。你的命运如同天上的云,注定了四处漂泊,这是你的剑,阿甘佐的浪人长剑。拿着它去开辟你自己的事业吧。”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

我终于有了足以守护重要之物的力量。至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我绝想不到,在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 第二章

赫顿玛尔是我的故乡。到我二十八岁那年为止,我的人生有一大半时间在这里度过。但是当我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却感到非常陌生。
仅仅六年时间,我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虚祖人。对我来说,似乎虚祖才是我的故乡。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正如同撒勒对我说的那样,我的命运就如同天上的云,注定了四处漂泊。我不会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我双脚所踏之处,就是我的家。

在回到赫顿玛尔的第一个晚上,我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因为战火的波及,这里一片颓唐潦倒的气象。空气中弥漫这不祥的气息。站在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远方村落的废墟。傍晚的天空铅云密布,低垂的云脚下,有黑色乌鸦盘旋。

入夜后,下起了小雨。在昏暗的灯光下吃了简单粗糙的晚餐后我回到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例行的打坐。这是在撒勒那里修炼时养成的习惯。我的精神渐渐沉入一片平和的黑暗之中,窗外的雨声慢慢隐去,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开。我喜欢这种绝对的宁静。

但是很快我就捕捉到一丝锐利的气息,虽然没有杀意,但仍然对我构成威胁。意识浮出水面,我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敏捷地从窗子里翻进来。

银发,碧眼,瘦高,紫色的长风衣。我不会忘记这种打扮的。

天族人。

我伸手抄起放在床边的大剑,剑锋指向他的胸膛。与此同时,他手中一件奇特的短小武器也对准了我的胸口。

我认得那是手木仓,天族人惯用的武器,威力巨大。

他只要手指一动,就可以把弹丸送进我的胸膛,但是我也只需要稍一伸臂,便可以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床头桌边,一盏昏灯如豆,火苗静静地燃烧着,不时无声地跳跃一下。我和天族人这样相持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但是天族人最后还是先开口了:

“我没有恶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同翡翠般碧绿清澈。长风衣里面套头高领毛衣的领口挡住了他的脸。

“你若没有恶意,就该敲门进来。”我冷冷地说。话虽这样说,但是从他的眼睛里我确实看不到杀气。天族人慢慢举起双手,伸开手掌,让那把木仓滑落进袖筒中,然后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恶意。”

我放下剑,指着房间里的椅子:“请坐。”

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很吃惊。

“你是不是叫阿甘佐?”

我承认。

他的第二句话更让我惊讶。

“卢克西在哪里?”

我反问:“你是什么人?”

他把高领毛衣的领口拉下来,露出脸。这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带着天族人特有的文静之感。

“我的代号是‘暝’。我所隶属的诅织是一个机密,不能告诉你。你可以用我的代号称呼我。”他说:“我有两个同伴,‘晓’和‘沙’,在六年前,在这附近的地方失踪了。资料表明他们最后一次接触的人之中,包括了你。”

“他们死了。”我直截了当地说。暝的神色不变:“这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回收卢克西身上的鬼神。她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我的手握紧剑柄。但是暝没有动,仍旧用那种不紧不慢的平静语气问道:“为什么?”
“卢克西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的命运和意志的人。”我说:“她不是你们的工具,更不是培养鬼神的容器!”

暝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理解。我们天族人和你们一样,尊重他人的zi由与生命。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回收卢克西身上的力量。请你将她交还给我。”

“告诉我,”我站起来,面向他:“在被夺走了鬼神的力量之后,卢克西会怎么样?”

“我不会骗你。”暝说:“那力量本来不属于她,但是现在已经和她的身体结合得很紧密了。取回鬼神的力量之后,她会死。”

“卢克西是我的朋友,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说:“如果你是我,你会交出她吗?”
暝沉默几秒钟,然后说:“不会。”

“很好。”我说:“我的答案也一样。”

“尽管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我也只有强迫你说出她在哪里了。”暝的语气竟然没有丝毫波动,但是我已经看到他的手抬起。来不及多想,我刚把大剑的剑身拦在胸前,两股强大的力量就撞击在上面,溅出一溜火花。

然后我才听到木仓响。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一连十二木仓。我把大剑厚重的剑身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将所有射来的子弹砸开去。十二木仓之后,又是十二木仓,在这种狭小的距离内面对坐在椅子上双木仓连射的对手,一时间我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我立刻发现,他的两把木仓都只有六发子弹的容量,每射完十二木仓,弹雨就有大约半秒的停顿。

半秒,已经足够。我暗暗吸了一口气,当暝的第三个十二木仓打完的瞬间,我横剑拦在胸前,身体前冲中吐气开声:

“破军升龙击!”

沉重的剑锋劈开空气,暝果然来不及再次开、木仓,只能双手举木仓交叉拦在胸前,勉强抵住剑刃,但是他瘦弱的身体显然无法抵挡我的全力突撞,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然后是他背后的木墙。

墙壁破碎,断木碎石乱飞中,我们两个一同飞出旅馆的二楼,冰冷的雨水从夜空落下,暝随着雨水向地面坠去,我勉励提起全身的力量向上腾起,在空中稍顿一下,剑下人上地向着他落地的地方一剑直击下去。锐利的长剑劈开雨水,带起一道长长的银色光芒,仿佛天瀑倒悬。暝侧身一滚躲开这足以致他于死地的一刺,但是剑锋刺入地面的同时,我的力量也贯入大地,潮湿的地面如同被巨锤锤击一般震动,将他消瘦的身体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我踏步,沉腰,力贯双臂,剑刃切开泥土,如同劈开水面一样毫无阻碍地从下而上斩向他的腰间。

对付这种擅长发射火器的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贴身打,打到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暝的身手出乎我意料的好,他竟然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用左手的木仓垫在我的剑锋和自己身体中间,右手对着我凌空就是一木仓。我本能地一侧头,脸上一道火辣辣的疼痛。同时因为这一躲,大剑没能全力挑中他。暝借着我这一挑之力,凌空一个筋斗,然后落在地上,不过脸色已经变得很白了。

“你比我想象的强,我可能赢不了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坦白地说道。我笑了:“难道你以为就算你能打赢我,我就会把卢克西在哪告诉你吗?”

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甘佐,如果换个时代,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现在,我以天界漫、游木仓、手的名义发过誓,一定要把卢克西带回去的。”

我笑笑:“看来你的誓言很难实现了。”
 
暝双臂平举,木仓口依旧对着我,道:“你明白卢克西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吗?”

我右手紧握剑柄,暗中戒备,道:“就算本来不明白,看到你这么拼命的样子,多少也明白了一点吧。”

暝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忽然放下双臂,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也明白你对卢克西的感情。然而她一个人的生命与千千万万天族人的幸福和zi由相比,孰轻孰重,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冰冷的雨水落在我身上,顺着我的脸颊和手臂流下去。

顺着我的剑锋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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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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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4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卢克西一个人的生命,与千千万万天族人的幸福和zi由相比,哪个更重要?

对我而言,这是无需思索的。卢克西当然要比那些与我素不相识的天族人重要得多。但是如果是卢克西自己呢?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了那些天族人而牺牲自己。卢克西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不受伤害。

“天族人的幸福与zi由,应该由天族人自己来争取。你们有什么权力让一个暗精灵女子为了
你们的幸福和自、由而牺牲?”

暝没有回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叼出一支,然后又划亮一根火柴点燃它。烟头在雨夜中明灭不定,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是的。我们没有任何权力要求其他人为了我们而做出牺牲。但是为了我的同胞们,我宁愿背负任何罪孽。就算是与整个人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决心一往无前。

我没说话。我没话可说。对于这样一个人,你实在不能说他是错的。他是天族人,他当然要站在天族人的立场上为自己的同胞考虑。但是尽管我认同了他的理念,可我绝不会向他妥协。我决不会交出卢克西,我绝不要卢克西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我只能告诉他:“即然这样,我必须杀死你。天族人的命运与我无关。”

暝缓缓吐出一缕烟雾,说道:“我还是希……”

他忽然举木仓!

火光一闪,我挺剑刺出。沉重的剑锋破空而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直刺进暝的胸口。

我立刻意识到我错了。

子弹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经过刚才的交手,我了解暝的木仓法,这种距离下他绝不会射偏的。

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躯体坠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我回过头,就看到在背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全身漆黑的暗精灵斥候俯伏在地上,显然是刚从树梢上掉下来的。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把长弓。如果不是暝开、木仓把他击毙,现在我的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毒箭。

暝的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喷出来,喷到我的手上,喷到我的脸上,滚热。我抱住他的双肩。暝看着我,脸色变得更白,灰白。他艰难地喘息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阿甘佐……你……误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昏了过去。我用力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去,大声喊道:“喂!混蛋!别死啊!!”

“千万别死啊!!”
我半拖半抱地把暝弄回旅馆里。温暖的火塘边,暝静静地躺在一床厚实的垫子上。他胸前的伤口很深,我切断了他两条肋骨,胸骨上也有裂纹。但更严重的是伤口很大,鲜血泉水一样向外喷涌,我虽然也随身带有伤药,但是药粉刚一敷上去马上就被血泉冲开。

很奇怪是吧,我本来真的对他动了杀心。但是如果现在他死在我的剑下,我必将懊悔愧疚终生。

旅馆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许是身处战争年代的关系,他对处理这种伤势很有经验。被我叫醒后他并没有多问,看了一眼暝的伤势后直奔厨房,端出一大盆面粉——本来是准备明早烤面包用的。他把伤药和面粉掺在一起后厚厚地涂在暝的伤口上,黏糊糊的面粉总算暂时地止住了大出血。但是在这之前他的血就已经流的太多了。老板嘱咐我把火弄旺一些,帮助暝保持体温,自己就出去找医生了。

本来这种事情让圣职者来处理会方便很多,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镇上的圣职者都去前线了——这话本也不准确,战争发展到这种地步,整个赫顿玛尔其实都已经是前线了。我虽然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几年,然而一直是以见习圣职者的身份做些打扫劈柴之类的杂物,完全不懂的如何引导神圣的力量愈合伤口。

所以我只能把火塘烧的旺旺的,等医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在检视了暝的伤口后,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很麻烦。”过了很久,医生才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伤到了肺,而且有淤血的血块压迫了心脏。贸然引流血块的话有可能会引发致命的内出血,需要可以让血流暂时变缓的药和有特别补血效果的药才能救他。可是这两种药本来就不多,前段时间又都被前线征用了……”

最后,这个小个子老头下了结论:“三天之内找不到我要的药材,这个人就没救了。”

“到底是什么药。”我强忍着一把抓住他衣襟冲他咆哮的冲动,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问。

“荧光猫妖的骨骼粉末,和牛头人的胰脏。”医生说:“虽然用量不需要很大,但是现在是战时,森林里到处都可能有暗精灵的毒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提着剑走了出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进过这片环绕着赫顿玛尔的丛林了。在我的记忆中,这片被称作格兰之森的丛林是个祥和平静的地方。然而现在,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我不会忘记那个被暝一木仓射杀的暗精灵斥候。这就是战争,尽可能杀伤对方的一切有生力量,不问理由,不先警告。

雨更大。但我还是把头蓬的兜帽放下。虽然雨水淋在头上很不舒服,但是我不想让兜帽妨碍我的感知。这种时候一点点的疏忽都可能会要人的命。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和枯枝吸饱了水份,长靴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只有三天时间。

最多三天。

天大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下。森林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深深吸一口气,找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把已经湿透的斗篷脱下来拧干,然后升起一堆火。经过一夜的雨水,本来可以用来生火的枯枝都已经湿透,我只能找几颗死树,劈开树干,用干燥的树心来点火,再把枯枝摆在火堆旁边,等它们烤干后再投入火中。我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物,一边尽力回忆从前那几个牛头人聚落的位置。但是记忆太遥远,我的心又很乱,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迫不得已的话我就去格拉卡,那是一个很大的牛头人聚落,很容易找到。

我忽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心。那些牛头人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而我就要去杀死它们。尽管我有足以说服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然而从牛头人的角度来说,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一个从天而降的邪恶的暴、徒。

暝当年死在卢克西剑下的两个伙伴,是不是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或者他们本不是恶人,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我曾经质问暝,到底有什么权利去牺牲卢克西。现在我质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权力去牺牲牛头人和猫妖的生命?如果暝死去,我将愧疚终生。但是如果就这样杀死其它的无辜生命,难道我可以问心无愧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
就在我拧着眉毛苦苦思索时,一种微妙的感觉引起我的注意。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也看不到任何异动。但是在撒勒的教导下,我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对于危险的预感——我本就是一个敏感的人。这种感觉,仿佛就像一根刺,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戳了一下,告诉我,正有不怀好意的家伙在暗中窥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用尽量不会引起对方紧张的动作站起来,然后呼出这口气,放松全身肌肉,再绷紧。

“是什么人?” 
 
密密的草丛中有人走出来。

暗精灵。十个。他们手中提着造型怪异的弯刀,身背长弓,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把我围在当中。从他们身上统一制式的皮甲来看,应该是暗精灵一族的正规军。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身材瘦小,肌肉坚实。他们用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恶意。”我说。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持弯刀小心翼翼地向我逼近。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而且事先配合过很长时间。他们的步伐几乎完全一致,动作也相同。这种一致的动作本身就能给被围住的人很大压力。

这是战争。我不杀你,你就杀我。我是一个人类,我携带武器。要杀我,这些理由就足够了。

秩序无法抗拒,混乱终将平复。我缓缓躬下身子,左手握住大剑的剑鞘,剑鞘平放,贴紧肋下,右手握紧剑柄远离护手的一端,心中默默计算对方的距离。

对方是十个人,一击不中的话我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剑身长度是四尺,要造成一击致命的效果的话,剑锋至少要切入身体半尺的深度。

三尺半的距离,也是对方可以将我斩杀在刀下的距离。这种时候如果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上。

现在他们距我遥约六尺。

我闭上眼睛,默念剑诀,心中一片清明。

五尺半。

无我无物,万念具净

四尺。

澄澈明灵,存乎一心。

三尺半。

拔刀斩!

“发!”我吐气开声,拔剑斩出,剑锋化作一道华光,在我身边划出一个径约一丈的完美圆形。

我取的目标是咽喉。咽喉虽然比胸膛面积更小,但是更致命。

铮然一声,剑锋瞬间划开九个咽喉,九股血泉在片刻之后喷上天空,但是我右手边第三个暗精灵终于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举刀接住了我这一剑——虽然拔刀斩斩击轨迹上的目标几乎是同时中剑,但毕竟有细微的先后之别。

他是最后一个。

此时这一击的力量已经宣泄出十分之九,而他也有了一瞬间的时间。

足以做出本能反应的一瞬间。也是足以救命的一瞬间。

他举刀一拦,薄脆的弯刀刀锋崩裂,但是这短短的一顿已经足够他抽身而退。他的动作迅捷如兔,刷的一声就没入了高高的草丛中。我立刻提剑追上去。九具尸体在我背后齐刷刷地倒下去,我甚至没有想过去看一眼。

我必须追上他。

在这样的密林中,放一个敌人纵逃是十分危险的。他的刀虽然崩裂,但他还有弓有箭,随时可以在暗处给我一下子。

如果他还有其他同伴,那就更危险。

我和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但是我一定要杀了他。这是战争,怜悯和仁慈没有存身之处。在这个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杀了他之后我会不会再为了这事而愧疚忏悔。如果在这种关头还优柔寡断的话,那我还不如干脆直接自己抹了脖子比较干脆些。

横剑当胸,我一面劈开拦在面前的树枝和蔓藤,一面提气直追。但是这该死的丛林实在是太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失去他的踪迹,幸好要在这种环境里告诉奔跑,不发出声音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还是能一直牢牢锁定住他的位置。

六年的体力劳动的好处开始显现出来。随着最初的疲倦过去,力量源源不断涌出来。追逐持续了约一个小时后,那家伙终于停了下来。

他喘得厉害。我也好不到那里去,就算体力再好的人在茂密的树丛中狂奔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他回过头,一手撑着一颗大树,用恶毒仇恨的神情看着我。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汗水刺痛我的双目,可我不敢眨眼。

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超过一丈,这超出了我的最大攻击范围。

终于,他开口说话。

“你很强。”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决心杀了他。如果你和一个人说了太多的话,你是很难下手杀死他的。

暗精灵忽然向我笑笑,毒蛇一般的笑容,然后立刻转身又跑。我马上追过去,但是刚转过两棵树,我就停下了脚步。

我面前是一片忽然出现的开阔地,立着十余座帐篷和几根旗杆。

暗精灵营地!

一直被我追逐的暗精灵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四支张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因为他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大约有三十多个穿着皮甲的暗精灵半弧形排开,手中的长弓弯如满月,蓝汪汪的淬毒箭镞正对着我。

他们离我不到五丈远,这个距离下,我毛都碰不到他们一根,但是他们的箭绝不会射空。

我不知道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怎么会事先做好准备硬接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也许是被追的这混蛋和我说话时悄悄用我不知道的方法发出了信号?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一个穿深紫色斗篷的暗精灵出现在弓箭手后面。他比一般暗精灵要更高大些,身上穿着的不是皮甲,而是有宝蓝色华丽搪瓷花纹装饰的银色胸甲。他看上去似乎并未携带武器——他这个人本身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锋芒与气势。

他看着我,说道:“放下武器,你现在是俘虏了。”

要放下剑么?

不放下剑,我会被乱箭射成一只刺猬。但是放下剑,我就更没有机会。

但我还是放下了剑。

我不是怕死,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很好。把双手举起来,慢慢走过来。别耍花样。”那暗精灵用命令的语气说。我照着他的话做。两个暗精灵士兵走上来扭住我的胳膊,把我反绑起来,用黑色的布带扎住我的眼睛。我被推搡着走了一段路,接着肩膀后面被猛力一推,跌倒在地上。

好吧,我沮丧地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活着,也没有被毒打一顿,更没有被挑断手筋或者剜掉膝盖。只要身上的零件还完整,我总有机会逃出去。我在潮乎乎的地上躺了一会,然后挣扎着坐起来。因为双臂被反绑在背后,所以行动很困难。我侧耳倾听,试图判断出周围的环境。但是除了军营里特有的那种嘈杂声之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只不过这些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似乎和我隔着一层布。因此我猜我应该是在一座帐篷里。

接下来我听到脚步声。有人走过来,一双手解开绑着我双眼的黑色布带。是一个神情冷漠的暗精灵士兵。把布条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转身就走。我悄悄用力挣了一下,没用,捆住我的皮绳是浸过油的,绑的很紧,而且系了死结。

在那个暗精灵士兵走出帐篷后。我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啊哈,新邻居。”

听声音这家伙挺快活。我费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有着漂亮金发的少年,和我一样被反绑双手,坐在我身后的地上。他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十七岁,但是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圣职者制服。制服胸前的白色十字架图案已经污损不堪,不过他那张脸倒是干干净净的。

“看你的打扮,不像是公国的正规军啊。”少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仿佛我是个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你叫啥啊?咋会被这些黑鬼抓住的?”

“阿甘佐。”我闷声闷气地回到。

“啥?”那少年眨眨水蓝色的大眼睛。我重复了一遍:“我叫阿甘佐。”

“哦,幸会幸会。不好意思,不能跟你握手了。”少年嘿嘿地笑着:“我叫尼尔隆巴斯,尼尔隆巴斯?葛兰西亚。是公爵直属第四军团的圣骑士——哎我说,你不是那帮黑鬼故意派来探我口风的吧?我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哦。”

“不是。”我随口应付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一边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助我摆脱眼前困境的家伙。帐篷不小,很空旷,地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和尼尔隆巴斯两个人。看来这是个专门关押俘虏的牢房。

见鬼,我必须在三天内……呃,去他的,就算我能跑出去,我又到哪里去找可以救暝小命的药材呢?再说当下我自己的小命看起来也不是很稳妥。

“我说,哎。”尼尔隆巴斯根本无视我冷漠的态度,十分坚决地和我继续搭讪:“你是想逃掉,对吧?”

“当然。你有办法?”

“你说呢?我要是有办法,现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咯。”尼尔隆巴斯说着居然像条毛虫一样一拱一拱地往我身边靠过来,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其实吧,留在这儿也不错啊,暗精灵的伙食挺好的,顿顿有肉……”

“你要干什么?”看着他脸上小狐狸一样的坏笑,我忽然觉得有点心慌。尼尔隆巴斯咯咯地笑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跟你开玩笑呢。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跑不掉。因为我没法子咬到自己身上的绳子嘛。你紧张啥,还不转过身去……”

我侧过身,感到尼尔隆巴斯温热的呼吸喷到我的手腕上。背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艰难的咀嚼声。过了很久,我的手腕忽然一松。

“这帮傻瓜啊,关一个人没事不代表关两个人也没事嘛。”尼尔隆巴斯疲惫地笑着说。我回头,看到他的嘴角已经崩裂,牙龈上也不断地渗出血来。我忽然感到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一下,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痕。尼尔隆巴斯吓了一跳般向后一躲,低声笑道:“哎哎?大叔你要干啥?我可没那种癖好啊,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还不快点帮我松绑!” 
 
 
绳子捆的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就算是用手我也费了很大力气才解开。真不知道尼尔隆巴斯是怎么把这又滑又韧的牛皮绳硬咬断的。尼尔隆巴斯揉着手腕站起来:“啊哈,终于搞定了。自从这帮黑鬼把我绑进来,我就一直祈祷他们能再关一个人进来。看来伟大的天上之父对我还是挺照顾的嘛。”

“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这帮家伙总是不停地换营地。说起来奇怪哦,他们虽然是暗精灵正规军,可是却一直在避免和我们的部队正面作战。而且……”尼尔隆巴斯露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那种表情:“他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说得对。”

听到帐篷外的这个声音,我的一颗心就直沉了下去。看来是白费力气了。帐篷门上的布帘一掀,那穿着银色胸甲和深紫色斗篷的暗精灵将领大步走进来。

“本来打算立刻来提审你,不料你这么快就能脱困,很了不起。”

他的语气平和,即不愤怒,也不沮丧,仅仅是陈述一件事实而已。我可是又愤怒又沮丧,从一见面开始就被这家伙制住,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还很窝囊地被缴械,就连他所称赞的迅速脱困也是靠了尼尔隆巴斯才得以实现。而且刚一弄开绳子马上就被抓到,想起来实在让人恼火。我攥紧拳头,凶狠地看着他。暗精灵将领摇摇头,道:“你不必如此,我没有恶意。”

“是嘛,没有恶意。”我向他展示手腕上还未消去的淤痕,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牛皮绳。暗精灵将领道:“你先杀了我九名部下。”

“因为他们不由分说就要干掉我!”我说。

“这应该是个误会。”暗精灵将领说:“他们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刚才我检查了你的剑,是我们认错人了。”

“那你还罗嗦什么!”我顶了他一句,暗精灵将领马上顶回来:“认错人罪不至死。”
我没词儿了。暗精灵将领凝视我片刻,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的营帐中去,我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我看了尼尔隆巴斯一眼,这家伙也在用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我。于是我拉过他的手:“我要带他一起去。”

暗精灵将领立刻同意:“好。”

走出营帐,营地里的其他暗精灵都用冷漠而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我。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我杀了他们的同伴。暗精灵将领的营帐看上去与其它帐篷没什么不同,里面的设施也很简朴,一张行军床,一副盔甲架,一张矮几。矮几边有个人正席地而坐,读着一份羊皮纸卷宗。看见我们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个人类男子。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阿甘佐!?”他一下子蹦起来,把矮几撞翻了也没在意。我也惊讶极了:“怎么是你!?”

暗精灵将领道:“你们认识?”

“当然!”那人快活地喊道,一步跨过翻到在地的矮几冲到我面前,伸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也可以算是生死之交了吧。”我感慨万千地说。上次分别到现在,时间实在是过的太久。但是曾经的那段共同经历已经让我们把彼此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既然是西岚师傅的旧友,那话就好说了。”暗精灵将领松了口气般说道。西岚大手一挥:“别废话了,刹影去拿酒来,还有,叫阿宇也过来,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我抓抓头皮,为难地道:“这个,恐怕现在我没时间喝酒啊。”

暝还半死不活地躺在旅馆里等着我呢。

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暝的事情,暗精灵将领刹影和西岚对视一眼,西岚道:“我跟你一起去,详细的情形我在路上和你说。”

“你有我要的药材?”我喜出望外。西岚笑笑:“我没有,但是我们有他。”他伸手一拍尼尔隆巴斯的肩膀。

对哦,这家伙不是个圣骑士么?圣骑士就是以擅于救治他人而著称的啊。

就这样,刹影叫人交还了我的长剑,然后西岚简单同刹影交代了几句,我们就立刻出发回镇上。在路上,西岚告诉了我分别后这几年他的际遇。

“回到叔叔家之后,我就开始学习剑术。或者我真的比较有天赋,所以进步的很快。”

不,不是天赋。我也曾经以为我和西岚、甚至还有卢克西,都是有剑术天赋之人。但是现在我明白,只要曾经被卡赞侵蚀过人,对于武器的掌握都会格外的熟练。卡赞把他的一部分记忆和力量留在了我们的身体里,在血脉中,在骨骼中,在肉体和精神中。这是鬼神留在我们身上的烙印。鬼手或许可以被治好,但是这种烙印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从左手变异的那一刻起,我们一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为战斗而活,并注定死于战斗之中。这是卡赞选民的宿命,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一个无法驱散的诅咒。

我们都是战场之神的祭品。

“三年前,我在一次旅行中遇到了刹影。”

“三年前,暗精灵还没有开始在人类的地方活动吧?”我疑惑地问道。

“刹影不是暗精灵。”西岚笑了。

“哎?他怎么看都是个黑鬼啊……”尼尔隆巴斯插嘴。西岚摇摇头:“他的肤色是染的。为了更好的和暗精灵们一起工作。初见面时我们因为误会而较量了几次,然后他就请我做他部队的武术教师。”西岚并没有说较量的结果,不过从刹影叫他师傅这点来看,胜负应该很明显了。

“他的部队?人类怎么能做暗精灵部队的将领?”

“在那段时间之前,人类和暗精灵还算是同、盟吧。”西岚说:“他所领导的部队虽然隶属于暗精灵皇族正规军,但是是一支特别的混编部队,并不是用来在战场上和敌人正面对抗的,更类似于一个猎捕小组,专门追捕一些危险人物。”

“那这次他们要追捕的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叫扎西特的家伙。”尼尔隆巴斯接过话头:“那是个很危险的人。大概是因为他用的大剑和你用的看起来差不多,才会让那些黑鬼们误会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尼尔隆巴斯。尼尔隆巴斯耸耸肩膀:“我倒楣呗。只不过是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遇到那家伙身受重伤,给他治疗了一次,结果那群黑鬼就说我是他的同谋把我抓起来了。”

西岚笑笑:“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我说了啊。”尼尔隆巴斯撅起嘴:“你们倒是信才行啊。一口咬定我在撒谎,关了我那么久。我可没杀过你们的人。我是圣武士哎,圣武士救人也有错么?”

“话说回来。”西岚没搭理开始怨念的尼尔隆巴斯,转向我:“一别这么久,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怎么样,修女还好吗?”

我垂下头,低声道:“修女……六年前被杀害了……”

西岚沉默了。

“修道院也……在那时被毁掉了。如果不是GSD……”我说。西岚打断我的话:“GSD?你认识GSD?”

“嗯。怎么?”

西岚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尽管不明确,但是有情报可以证明,我们要追捕的扎西特,很可能与GSD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GSd的消息了。自从六年前分别后,一开始他还偶尔写封信过来,再以后就毫无音讯。我也曾经透过撒勒师父的关系网跟虚祖退魔团联系,但是他们也不知道GSD的行踪。不仅是GSD,连贝亚娜和吉格也从此消失无踪。

不过我想他们总还不至于被帕丽丝杀掉吧。当年在酒吧的一战,回忆起来确实惊心动魄。但是现在来看,帕丽丝的实力虽然极强,然而一对一单挑或许能和稍稍占吉格或GSD的上风,但两人联手就绝不会输给她。更不要说还加上一个随时可能化身女斗神的危险魔族少女。

西岚解释:“扎西特和GSD一样都是阿修罗。而且我们的情报网已经证实了他从前也曾经是虚祖退魔团的成员。”

尼尔隆巴斯问出那个我也想要问的问题:“这个扎西特,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我见过他的,他好像是个很文雅的人呢。”

“据说是和退魔团中的另一名秘密成员,猎人库兰发生了争执,杀死了库兰的弟弟。”西岚说道:“然后这家伙为了逃避库兰的追杀,流窜到了暗精灵的领地,盗走了暗精灵世代相传的宝剑‘血莲凤鸣’。还杀害了几名王室成员。”

“这样啊,那还真是一个危险分子呢。”尼尔隆巴斯撇撇嘴。忽然他向前跑了两步,蹲下去,奇怪地大声道:“你们快来看!这是啥?”

那是一只野兔。已经死了。

在森林里,有兔子并不奇怪。兔子也会死,所以有死兔子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只兔子的死法。

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触兔子的尸体。

冰冷,僵硬,潮湿,短毛上还带着有凉意的霜花。

这只兔子是冻死的。

现在正是初夏。天气虽然还不是很热,但是绝不会冷到能把野兔冻死。就在我们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呃,与其说是大喝,还不如说是“娇斥”更合适吧,反正是个少女的嗓音。

“强盗!!看招!!!”

多年修炼的本能让我就势向后一跳,长剑出鞘。西岚伸手一拉尼尔隆巴斯,向旁边一个箭步躲开。一条黑影迅捷无论地射向我们三个刚才蹲着的地方,落地后又立刻沿着飞来时的轨迹飞了回去。以我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只——小猫?

抬起头,我就看到了这只“小猫”的主人。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恐怖的感觉,那种绝对强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

贝亚娜!!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她不是贝亚娜。不过她和贝亚娜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一样是雪白的脸蛋,火红的头发,小女孩的样貌。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分别。贝亚娜穿的是黑色的紧身皮甲,她穿着一件水绿色有可爱泡泡袖的宽松长袍;贝亚娜的眼睛是金黄色的,这个女孩的眼睛却是深邃的幽蓝色;贝亚娜总是板着脸,这个女孩的脸上却带着种天生的笑意——尽管她现在一脸怒气冲冲;最后,贝亚娜的武器是身后飘着的一杆金色长棍,但她却是手中横持一根浅棕色的纤长手杖,杖头雕刻着一只呲牙微笑的猫脸。

“喂,小姐,我们……”尼尔隆巴斯双手乱摇,正要解释,那女孩却一连串地骂了出来:“呸呸呸,不要脸的小偷!骗子!强盗!坏蛋!看招!”

说着她右手向上一伸,手掌平张,掌心处迅速凝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即使离着这么远,我都能感到那热力烘烤着我的脸。而那团火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狰狞怪笑的万圣节南瓜头来。

接着她就把手往前一推。

“危险!”我大喊一声。

轰隆一声,燃烧着的南瓜看起来虽然威力巨大,然而毫无准头,从我们三个中间飞过去,在身后一颗大树上炸开。那颗不走运的树马上拦腰变成两节,不过我们三个中,除了我额前的头发被热浪燎得打了个小卷之外毫发无伤。

那女孩一击不奏,也不继续出手。我们三个也没敢说话,生怕她再用出什么古怪的招数来。忽然,那女孩腮帮子一鼓,眼圈一红。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已经“哇”一声大哭出来。

“你们三个坏蛋欺负人!呜呜呜呜……”

“拜托啊……”尼尔隆巴斯看来比较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尴尬地说道:“好像是你一直在对我们出手吧……”

“你们欺负我!呜呜呜呜……”

“那个……是你自己打不中哎……”

“你们欺负我!呜呜呜呜……”

最后尼尔隆巴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释清楚,我们不是要抢她的猎物——也就是那只冻死的可怜兔子。

“哼!”小姑娘抹抹眼睛,气鼓鼓地说:“要是贝亚娜也在,你们三个早就没命了!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没羞没羞!”

她果然和贝亚娜有关系!

我连忙问道:“你认识贝亚娜?你知道她在哪儿么?”

小姑娘双手一叉腰,很神气地扫了我一眼,道:“我当然认识团长大人了。我们一起从泰拉到人界的嘛。”

“团长大人?莫非你也是……”

“答对啦!”小姑娘大声道:“我就是虚祖退魔团的首席大元素师,切尔西大人是也!”

我也抹了一把冷汗,同样是虚祖退魔团的高级成员,这位切尔西大人和贝亚娜也差的太多了吧……
那么,虚祖退魔团的人,到赫顿玛尔来是为了什么呢?”西岚问。切尔西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们!”

尼尔隆巴斯笑笑,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和西岚大人他们一样,为了追捕扎西特才来的吧?”

“哎?”切尔西一下子瞪圆了那双本来就不小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尼尔隆巴斯嘿嘿坏笑着:“不难猜吧。所有情报都指出扎西特那家伙目前应该是在这附近,那虚祖退魔团的高层干部来这里,总不会是为了郊游。不过说起来你自己一个人来追捕那家伙,很危险呢。”

“她不是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吃了一惊。说话的人显然是站在我们身后,而且一直在听着我们的对话。回过头,我看见一个全身都包裹在深棕色斗篷中的男子静静地站在身后,连脸都被高高耸起的衣领遮住大半,全身上下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

他何时到来,站了多久,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不单是我,西岚和尼尔隆巴斯也没有发现我们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不但没有听到一丝声音,这个人甚至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发出。

他所站的位置,距离我的后背不到十步远。如果这个人是敌人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库兰!”切尔西大声叫出那人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库兰说。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闷。

“那你就看着他们欺负我啊?”切尔西,呃,怎么说呢,算是“娇嗔”吧……但是库兰压根就没理她,还是用那种低沉发闷的声音问道:“你们也是为了追捕扎西特,才深入这片丛林吗?”

西岚点头,我和尼尔隆巴斯一起摇头。

库兰的双眼从斗篷兜帽下的阴影中注视着西岚,过了几秒钟后,说道:“那个人是我的。你们不要动他。”

然后他转身就走。切尔西一把拎起地上的兔子,也跟了过去,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们丢在原地发呆。

“唉……我说……”尼尔隆巴斯挠挠脑袋。西岚笑笑:“走吧,退魔团的人都这样,脾气很怪。”

初夏的丛林潮湿奥热,昨夜大雨带来的湿气在阳光的作用下自地面蒸腾,虽然阳光无法穿透头顶茂密的枝叶,但是也没有一丝风。有西岚在一起,自然不必再担心会有暗精灵斥候的冷箭射过来,但是另一个阴影却笼罩在心头。

扎西特,如果他真的也在这片森林里,能不碰见,还是尽量不要碰见的好。暝还能挺多久呢?千万别死啊。

一开始,尼尔隆巴斯还跟我们有说有笑,我也大致跟西岚说了我这几年的经历。但是后来我们三个都不吭声了,只顾埋头走路,身上又湿又粘难受极了。尽管有这点小小的不快,可我们行进的速度一点都没减。到了傍晚时分,周围的景物开始熟悉起来。终于,在绕过一大片灌木之后,我们看到了镇子。

来得及,来得及吧!暝,挺住!我来救你了!

我拉着尼尔隆巴斯的手,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

“哎哎哎,干啥干啥,你拐卖我啊……”尼尔隆巴斯不情不愿地叫嚷着,我才不管他,径直奔向旅馆。

旅馆老板没在柜台上,我也没管,扯着尼尔隆巴斯的手直上二楼,奔向我的房间。走到门口我稍停一下,稳定一下呼吸,然后拉开门。

冷冰冰的木仓口顶住我的脑门,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几步,直到后背贴在刚修补好的走廊墙壁上。那人大步向前,木仓口始终不离我的脑门。

“你是打伤暝的人,对不对。”

这个人即便以天族人的平均身高来衡量,也够高的了,比我足足高出两个头,穿着和暝同一式样的长风衣,戴着深棕色的墨镜,梳向脑后的银发光可鉴人,满身杀气地用木仓口在我头顶重重一戳。

“我带人来救他,他还好吧?”我大声说,但是一动都不敢动。

我看得出来这家伙现在是在玩真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天族人的声音冰寒如刀。

“是……但是……”

“很好,你去死吧!”

“哎?什么情况?我们不是来救人的么?”尼尔隆巴斯一脸的莫名其妙。

“人族都该死!”天族人恶狠狠地说道。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当人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常常用到“如果”这个词。毕竟在人绝大多数的一生中,幸福而愉快的回忆总是少数,更多的回忆充满了痛苦与不幸。所以我们总是设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会有另一种结局。但是在现实之中并没有“如果”的存在。要生存下去,就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身边的每一个机会。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如果”都是不幸。比方说……

如果当时西岚没有紧跟在我和尼尔隆巴斯身后,我现在已经死了很久了。

几乎在天族人扣动扳机的同时,一道寒光从侧面飞来,当的一声自下而上将木仓管挑开。子弹擦破我的头皮射进天花板。

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来不及拔剑,事实上在那样狭小的环境中也根本不容我拔出长剑。我只能调转剑柄,用剑柄尾端重重地撞向那天族人胸腹之间。因为要平衡大剑沉重的剑身,所以这把剑剑柄末端铸有一个沉重的棱形铁块,一撞之下犹如重锤。但是这个天族人的身手之敏捷远超我的想象,竟然在那一霎那之间向后轻轻一小跳躲开了我本以为必中的一击,然后另一只手中也多出一把手木仓,双臂交叉,木仓口放平。我完全凭借本能将长剑连鞘在身前一横,竖起剑身,只听“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在剑身上。若不是背靠墙壁。这一击之力足以将我掀翻在地。

然而长剑的剑身虽然宽阔,毕竟不是盾牌。我只能勉强护住胸口,肩头和腹部一阵热辣辣的剧痛,已经中弹了。而西岚因为刚刚一刀挑开天族人的手木仓,根本来不及挥刀防守,右肩和肋下也爆出两团血雾。

就在这时,尼尔隆巴斯忽然大叫一声,一弯腰冲过来抱住那天族人的腰,低头顶住他的下颌,两个人一起向房间里冲过去,然后重重撞在墙壁上。那天族人大叫一声,抬起膝盖狠狠顶在尼尔隆巴斯肚子上。小伙子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天族人面色铁青,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把他踢得仰面倒在地上,然后上前一步一脚踏住尼尔隆巴斯的胸口,双手举木仓对准他的心脏。

但是他没能开、木仓。西岚的长刀刀尖已经压住了他的喉咙,我的长剑剑身则平拦在两个木仓口和尼尔隆巴斯的身体之间。


动作太大了,也太快了,牵动了伤口,很痛。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顺着鼻翼流过嘴角,腥咸。西岚的情况不比我好,他是用左手拿刀的,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

但是我们手中的刀剑绝无一丝颤动。

我们三个就这样僵持着。终于,我开口说:“我们真的没必要这样。”

天族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西岚也咬牙切齿地到:“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尼尔隆巴斯躺在地上:“哎我说你俩,让他把脚抬抬,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西岚刀锋轻轻一顶,道:“你抬脚!”

天族人狠狠地道:“把刀拿开,不然我踩死他!”

我大怒:“信不信我砍断你的腿!”

天族人:“你剑一动我就一木仓崩了这小子!”

西岚:“要不咱干脆杀了他算了!”

我连忙叫道:“千万别!”

这人明显是暝的同伴,我可不想真的杀了他。

问题是他却真的想杀了我。我和西岚身上都有伤,这样僵持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就在我感到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天族人忽然抬起脚,然后慢慢地举起双手,让手木仓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我刚才……太冲动了……”

我有点拿不准这是不是他的诡计。尼尔隆巴斯站起来,一面咳嗽着一面把那两把木仓踢开,我也直起腰,深深地呼气。

还好,射入腹部的子弹似乎没有伤及内脏。西岚也收起刀,吐出一口粉红色的唾沫,双眼仍然紧盯着天族人。

刚才我们闹得动静很大,但是躺在床上的暝依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我……暝和我就像亲兄弟一样,看到他的样子,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天族人垂下头。

我理解他。如果卢克西被人伤害,而伤害她的人就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比他更冷静。

“说那个没用。我说小子,你是圣职者吧,来看看我这儿……哎呦……”西岚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肋下和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尼尔隆巴斯是我们三个中受伤最轻的,但是天族人给他肚子上那一下子显然不轻,他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调匀呼吸,然后开始为西岚治疗伤口,接着是我。

看来那天族人在愤怒之下还是手下留情了,我跟西岚的伤虽然流血很多,但是都不致命。简单处理之后尼尔隆巴斯便去检查暝的伤势。西岚一瘸一拐地下楼去找旅店老板,我和天族人则一脸担心地看着尼尔隆巴斯的表情,生怕他忽然说出“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尼尔隆巴斯抬起头。

“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了。”

在尼尔隆巴斯开始为暝施救的时候,天族人告诉我他的身份。

“我的名字叫做沙葬。跟暝同样隶属于天族的秘密反抗组、织。我不会向你过多透露我们的详情,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我想。”我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主动提出来:“我想,我能理解你们的反抗事业,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卢克西遭受任何不幸。尽管我愿意把你和暝当作朋友,但是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卢克西。”

沙葬疲惫地笑笑:“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本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你们,然后找到卢克西把她带回天界。但是你虽然重伤了暝,却没有杀死他,还带人来为他治疗。我无论如何不能对你们做出过分的事情。可是要对抗巴卡尔,我们真的必须要有鬼神的力量……”

就在这时,西岚领着一脸怒容的旅馆老板进来了。后来我们知道,沙葬见到重伤的暝之后勃然大怒,把倒霉的旅馆老板打晕后绑的和蚕蛹一样丢在酒窖里。不过看来这个天界秘密反抗组、织还真有钱,沙葬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金币之后,老板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听我们说完卢克西的事情之后,西岚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觉得卢克西自己会愿意为了帮助天族人而自我牺牲,对吧?”

我点点头。

西岚又问沙葬:“你们所说的使用鬼神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个使用法?”

沙葬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信任你们一次。这本是我们组、织最大的机密。在遥远的过去,我们的先辈为了对抗巴卡尔,曾经制造了名为‘盖波加’的巨大化机械战争机器。但是由于叛徒的出卖,盖加波在完全启动之前就被巴卡尔发现,并被封印在另一个次元空间之中。虽然资深的机械师也能通过仪器产生大量的能量打通次元障壁,然而现在我们所能使用的资源极其有限,因此必须借助鬼神的力量才能击穿次元障壁释放‘盖波加’……”

西岚的表情凝重起来,问我:“阿甘佐,你说过,卢克西身上的鬼神觉醒后后,其威力极为巨大,但是最后仍然可以被再度封印,对吧?”

我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我是说,何必一定要砍掉卢克西的手臂?如果她自愿帮助沙葬的话,让她去天界释放鬼神之力,唤出盖波加之后再加以封印不就成了?”

沙葬摇摇头:“太难了。盖波加所需要的能量十分巨大,要完全释放出那么大的力量,鬼神的附体者自身也难逃被鬼神吞没的命运……”

西岚打断他:“不试试,怎么知道?总比杀了卢克西要强吧?”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直在暝身边忙活的尼尔隆巴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团温暖的昏黄色光芒在他手中慢慢黯淡下去,然后他转过身,一脸肃穆地看着我们。

“我已经尽力了。”

我感到沙葬的身体明显地一震,脸色瞬间如拉下幕布般变得煞白我感到沙葬的身体明显地一震,脸色瞬间如拉下幕布般变得煞白。

脚下的地面仿佛消失了,变成漆黑的无底深渊。我的灵魂沉重地坠落下去。

我毕竟还是杀了他吗?

我并不是什么慈悲的人,我也绝不介意夺取他人的生命。但是暝被我所杀的这个事实。仍然是我的良心所无法接受的。

我想拔出剑来,把周围的一切都砍成碎片。但是我没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而是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呻吟。

“有没有水……”

这句话就好似一道光芒,霎时间冲破了包裹我灵魂的黑暗。我的双脚又踏到了坚实的地面上。暝用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看到了我们。

“哎?阿甘佐……怎么将军也在这儿啊……?”

“你!”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是狠狠给了尼尔隆巴斯肩膀一拳,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尼尔隆巴斯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在笑,大笑。

“哈,既然我已经尽力了,他就肯定没事了嘛!”

沙葬的嘴唇直哆嗦,过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你他妈以后少开这种玩笑,我刚才差点一木仓打死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尼尔隆巴斯掰开我抓着他衣领的手,嘶嘶地从嘴角抽的凉气,揉着自己的肩膀。我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板着脸教训他“这算什么幽默感,人命关天,这种事情也能拿来开玩笑?”

暝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就可以zi由走动了。这让我开始对尼尔隆巴斯刮目相看。要知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给人包扎伤口都还笨手笨脚呢。这之后尼尔隆巴斯又为暝治疗了几次,第四天时,暝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当天中午午饭后,我和沙葬陪着暝坐在旅店的屋顶上晒太阳。

“我喜欢人类的世界。”暝两只手枕在脑后,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瓦片上:“这里的景色或许没有天界那么美,但是在这里我们是zi由的。”

“巴卡尔,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我问。暝从怀里掏出香烟,但是沙葬按住他的手。

“你的伤在胸口,刚好,不能抽烟。”

暝笑笑:“我不点着,我就叼着。嘴巴空着很不习惯哎。”

他把香烟叼在嘴角,双眼看着天空:“巴卡尔,据说他曾经是第九个使徒。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到了天界,并且征服了当时的天族人。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的族人就一直过着被奴役的生活。我们不再是有尊严的人,而是奴仆和万物。巴卡尔凶暴而残酷,没有怜悯和同情,是强大而邪恶的统、治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zi由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憧憬啊……为了得到zi由,我们天族人已经付出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但是巴卡尔实在太强大了。也许卢克西就是我们一族最后的机会。”

他转动眼珠看着我:“我希望可以如西岚所说,在不伤害她的情形下释放鬼神之力。但是如果行不通,为了我的族人,如果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打断他:“只要你伤害了卢克西,我绝不原谅你。”

暝微笑了一下:“那么,在那之后,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怨恨你的。”

一直沉默的沙葬开口道:“明天我们出发去虚祖吧。”

我没有回答。

我从内心深处认可并尊敬暝和他的zi由事业,但是我实在无法确定,万一卢克西因此发生意外,我能否承受那种结局。

事情就是这样的。当时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了卢克西,我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但是现在,我已经真的失去了她,可我还是活下来了。

在虚祖的古老哲学中,有这样一种思想。认为世间生活的一切人都只是过客,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暂借而来,当他死去时,什么都带不走,一切皆要归还。

我们三人一起沉默了下去,这短暂的平静表象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东西。我无法准确的捕捉住这种感觉,但是却可以肯定这种不安的存在。

“真想一直在人界生活下去啊……”终于,暝打破了这沉寂。沙葬笑笑:“等打、倒了巴卡尔之后,你可以来人界定居嘛。”

我也笑了:“是啊,我欢迎你来。”

“那么你呢?”暝问沙葬:“等我们胜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沙葬抬起头看着碧蓝清澈的天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战死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只有对自己的目标极为坚定并且抱有必死之心的人才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谈论死亡。因为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宿已经毫无畏惧,并且毫无疑惑。

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不能舍弃?为了胜利这种人会不惜一切。我真的可以放心地把卢克西交给他吗?

我说出自己的疑惑。这种问题不能藏在心里,当面直说会比较好。沙葬依旧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暝也说过,我们不能承诺一定保证那个暗精灵女孩的生命安全。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她死了,我一定替她偿命。”

我还能说什么?如果死两个天族人能让卢克西活过来,我不介意亲手杀他们一千次。尽管我愿意将他们视作朋友,但是卢克西是无可取代的。

我又想起六年前被卢克西所杀的那两个天族人。他们也是暝和沙葬的伙伴,他们是不是也跟暝和沙葬一样,为了自己族人的解放而不惜一切?我想是的。为了找出卢克西,他们甚至不惜引发那种规模的混乱。也许他们和暝,和沙葬一样,都有勇敢而高贵的心灵,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死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们或者并没有真的要杀死我——假设他们的实力和暝与沙葬接近的话。我曾经在相当接近的距离下当胸挨了一木仓,但是修养一段时间就康复了,只在胸前留下一小块伤疤。或许开、木仓的那个天族人只是想击昏我所以才用了威力较小的子弹,否则那一木仓足以要我的命。

然而卢克西杀了他们。

不。我告诉自己。卢克西不会杀了他们的,卢克西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她绝不会去伤害别人。杀死那两个天族人的是卢克西身上的鬼神,而这鬼神,又正是天族人自己植入卢克西身体的。他们只是承受了自己恶行的后果。

这样想,真的可以令我不再那么愧疚么?或者,这只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阿甘佐。”暝叫出我的名字:“你在想什么呢?一脸的严肃。”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暝笑了:“人的一生中总会做一些错事。而人与人之间的分别就在于对待错事的态度。有的人会欺骗自己,把过错推诿给别人;有的人会尽力弥补,来挽回错误的后果。你是哪一种人呢?”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

“我相信你是第二种人。”沙葬拍拍我的肩:“你若是第一种人,你早就杀了暝。如果你想弥补自己的错误,也想让卢克西弥补她的过错,带我们去找她。”

“卢克西没有错。”我站起来:“你们也没有错。我们之间没有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如果我是天族人,我会做出和你们相同的选择;如果你们是我,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带你们去找卢克西。但是如果卢克西不愿意去天界。你们不能强迫她。”我望向虚祖的方向。当然,我看不见遥远的虚祖,更看不见卢克西。我的目光被苍天与大地之间交界的一线所吞没。

暝躺着没动,过了很久他才回答我:“对不起,阿甘佐。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回虚祖。去找卢克西,去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当天晚上,旅馆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漫天的晚霞下,一辆四轮马车停在旅馆门口。车上的客人付了车钱,慢慢走进旅馆的大门。这时我们正在一楼的大厅里吃晚饭。

那人个头很高,但是很瘦。全身都罩在一件宽大的连帽黑斗篷里。尽管看不见脸,但看那走路的样子,应该是一个女人。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独自旅行的女人,是很引人注目的。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自走向柜台,道:“给我一个房间,要在楼上的,不要面对大街。”

她一边说一边优雅地把兜帽推倒脑后,露出顺滑柔美的一头秀发。

我看到了她的面孔。她有一双玫瑰红色的美丽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的同时,我“啪”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帕丽丝!! 我只是在六年前见过她一面,而且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但是我相信,任何见过帕丽丝一眼的人,就不会忘记她的样子。不会忘记这双酒红色的眼睛。

妩媚时风情万种,凶残时鬼炎万丈。

帕丽丝转头看向我,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向我们走过来。

“真是很巧啊,小帅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的声音依旧充满磁性,但是似乎比以前要暗哑了一些。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女人,而且无论如何,我和吉格、GSD他们也应该算是同一阵、线的伙伴,可是我对帕丽丝很难产生敌意。

沙葬、暝和尼尔隆巴斯可能不知道这女人的来头,但是西岚却一下站了起来,手按刀柄。

“酒红色的双眸,你是帕丽丝?”

“哦?你认识我啊?”帕丽丝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西岚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道:“你在帝国悬赏通缉的要犯中排名第二,我虽然没见过你,可是几乎天天都看得见你的画像,怎么会不认得?”

“切。”帕丽丝颇为失望地道:“什么啊,人家才排到第二啊。”

“拿出你的武器。”西岚踢开身后的椅子,慢慢躬下身子:“我要将你捉捕归案!”

“算了吧小子。”帕丽丝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只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不想打架。再说……”她顿了一下,双眼中恶狼般的寒光一闪:“你也不够我打的。”

说完她居然弯腰把被西岚踢倒的椅子扶起来,然后伸手拍拍西岚的肩膀。

我看得出来,此时的西岚就如同一张绷紧的弓,任何轻微的触动,甚至不经意的环境变化都有可能让他骤然出手。但是帕丽丝却行若无事般地做了这一切,西岚居然也就乖乖地坐回了椅子里。

只因为帕丽丝在这随意的动作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杀意和气势,已经完全压制了西岚的剑势。更可怕的是,沙葬、暝和尼尔隆巴斯,甚至是我,都只能感到西岚的杀意,却完全感觉不到帕丽丝的杀意。因为帕丽丝的所有杀意都凝拢在了西岚一人身上,没有丝毫的外泄。

她比六年前更强了。强得多。

然后帕丽丝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拿过一片烤面包,一面往上涂苹果酱,一面笑道:“哈,坐了两天马车,还真是饿了。怎么样,这顿饭小帅哥你请客吧?”

我为她倒上一杯红葡萄酒,问道:“呃……这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逃命呗。”帕丽丝咬了一大口面包,然后用一大口酒冲下去。她使用餐具的动作高雅优美,但是吃相颇为……嗯,虽然不算是粗野,但是也够豪放的。

“六年前那次,我本来是想找个机会,趁吉格落单时宰了他,没想到反而掉进了他的圈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死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帕丽丝边吃边说。我笑笑:“我?那时候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如果不是顾及你在我身边,GSD那个老鬼跟吉格一起出手的话,我是跑不掉的。”

果然,现在回忆起来,六年前的舞厅一战,GSD确实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顾及我的安危么?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吧。”帕丽丝嘴里塞满了蔬菜、面包和烤肉,老实说我真的没见过吃东西这么不要命的女人,完全不顾形象地往嘴里猛塞。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状态下她居然还能说话。

“后来我躲了几个月,伤好得差不多时吉格又找上来了。这几年我就一直牵着他的鼻子到处转。还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

“这么说……”我问:“吉格现在也在追你?那GSD呢?”

“当然了,那家伙死心眼,哪有那么轻易放过我。”帕丽丝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我又给她倒满。帕丽丝一伸脖子把嘴里的食物吞掉,又叉过一大块猪排:“他倒也学聪明了,现在跟GSD还有其他几个退魔团的人形影不离,我还真找不到下手干掉他的机会。”

说道虚祖退魔团,我的心里一动:“退魔团的人,好像在这附近也有活动啊。”

“嗯?”帕丽丝用“说说看”的眼神看着我,嘴角还晃着一条细细的肉丝。我说了库兰和切尔西的事情,帕丽丝的眉毛拧了起来。切尔西……你看到的那个切尔西,眼睛是蓝的,还是红的?”

“蓝的吧?”我真不记得切尔西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了。但是可以肯定不是红色。像帕丽丝这样眼睛偏红色的人很少,只要见到我绝不会忘记。

“那就好,不过也够麻烦的。”帕丽丝咽下最后一口,满意地打个毫无风度的饱嗝,然后忽然恢复优雅淑女的样子,动作颇讲究地念起餐巾,慢慢擦擦嘴角。

“虚祖退魔团里,我真正顾忌的人,也只有四个。”帕丽丝说:“贝亚娜算一个。还有两个就是切尔西姐妹。”

“不是吧。”我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位切尔西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你小看她了。”帕丽丝说:“蓝色眼睛的这个是切尔西姐妹中的妹妹,切尔西?雪舞。算扎西特命好,来追捕他的不是切尔西姐妹中的姐姐,切尔西?冰煌。”

“那个切尔西真这么厉害?”我还是有点不大相信。她的魔法固然不弱,但是性格完全是个小孩子,应该很好对付吧。

“一般的元素师,只能精通光、火、冰或暗系这四系中的一系。少数天才可以精通两系。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同时精通三系。”帕丽丝给我补课。

“这个切尔西?雪舞精通了三系魔法?”

“不。”帕丽丝摇摇头:“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精通四系魔法的元素师。”

当时我对魔法完全不了解。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四系全精的元素师意味着什么。

那是可以媲美神的力量。难怪以帕丽丝只能,也对她如此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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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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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5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那她那个姐姐呢?也是四系精通的元素师?”我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白痴了一次,帕丽丝明明刚刚说完切尔西?雪舞是“唯一”一个四系精通的元素师。帕丽丝倒没有笑话我,只是慢慢地收起笑容:“不,她是个召唤师……”

“召唤师?”

“嗯。对了,你既然和天族人在一起,应该知道暴龙王巴卡尔吧,”

我当然知道,沙葬和暝这几天天天在我耳边血泪控诉巴卡尔的罪行。想起沙葬和暝,我忽然发现,从刚才起,不但他俩,就连一直话多的尼尔隆巴斯都没有出声。

我这才注意到,包括西岚在内,他们四个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表情僵硬,只有眼珠还在略略转动,表明他们还活着。

“我不想别人打搅咱俩叙旧,下了点让神经麻痹的药物。放心,纯植物制剂,没有副作用。”帕丽丝说。

“真的没有副作用?”我还是有些担心。帕丽丝慢慢从头发里抽出一根绿油油的长针,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你怀疑我‘毒王’的实力么?”

“不敢……不敢……”我一脑门冷汗,赶紧转移话题:“刚才你说巴卡尔,巴卡尔怎么了?”

“巴卡尔凭借一己之力统、治整个天界,但是在所有的使徒之中,他只排名第九。而切尔西?冰煌,却拥有召唤第四使徒,卡西亚斯的能力。”

帕丽丝说完,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我面前。

“我上楼睡觉去了。这是解药,鼻子下面抹一点就行了。千万别进嘴,虽然没毒,味道很苦的。”在帕丽丝踏上楼梯时,我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疑问。

你说在虚祖退魔团中,你忌惮的人有四个,但是刚才你只说了三个啊?”

帕丽丝停下脚步,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道:“阿甘佐,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反而会比较幸福。”

瓶子里的药膏浅红色,带着微酸的芳香。在可以活动之后,尼尔隆巴斯立刻抓着我的胳膊问道:“喂喂,阿甘佐,那大姐姐是谁啊?好厉害哦!”西岚的脸色就很差了。他一言不发地拿过酒瓶,一口气喝掉小半瓶酒,然后靠着椅背发呆。也许在他之前的一生中,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令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可以理解那种沮丧和无奈。不过也没什么,帕丽丝的气势虽然在西岚面前有压倒性的威势,然而还是比不上当年的贝亚娜。
暝低头思考了片刻,跟沙葬交换了一下眼色,站起来。
“我要去和这位女士谈谈。”.
说完他就起身上楼。我想要阻止他,但是仔细一想,帕丽丝似乎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的女魔头,以暝那种性格,两个人应该不会打起来,所以也就没有叫住他。尼尔隆巴斯则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很兴奋地对沙葬道:“喂喂,我有个好主意哎。”

“嗯?说来听听?”
“刚才那位姐姐说,虚祖那个什么团里,不是有个可以召唤第四使徒的人吗?虽然不知道使徒是啥,不过既然你说的那个巴卡尔才是第九使徒,我们找她帮忙的话,岂不是可以轻松地打败巴卡尔吗?”尼尔隆巴斯飞快地一口气说完。沙葬苦笑一下:“行不通的。”

“为什么?”我问,连我也觉得尼尔隆巴斯的提议是个好办法,但是沙葬却想都不想就否决了。
“我对魔法知道的不算很多,但是召唤术肯定是魔法的一种,这是确定无疑的。”沙葬解释:“其实巴卡尔也早就知道,强大的召唤师可以通过与使徒签订契约而召唤其它使徒。这并非没有先例,一百年前来自泰拉的凯蒂就曾经与卡西亚斯签订过契约。为了应对这种威胁,巴卡尔在整个天界禁绝了魔法。任何魔法在天界都无法施展。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求助于鬼神的原因。鬼神的魔力作用方式和魔法不同,可以在天界生效。”

“这样啊……”尼尔隆巴斯失望地说。
沙葬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忽然问尼尔隆巴斯:

“呃?啊,有个妹妹。”尼尔隆巴斯说。一说到“妹妹”这个词,小伙子脸上立刻洋溢起幸福和疼爱的神情。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我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我也有个妹妹。或者说,我也“曾经”有个妹妹。
我亲手杀死了她。
当想到六年前卢克西杀死两名天族人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卢克西并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她身上鬼神。但是想到我自己的时候,我知道我无法这样安慰自己。
我杀害了我的妹妹,我杀害了我的父亲,我杀害了我的母亲。
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幸福。即便这是鬼神所为,也是假我之手而为。
我杀死自己的骨中之骨,我杀死自己的血中之血。我杀死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亲人。这是我的罪孽,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罪孽。即便我死去的那一天,这可悲的沉重的罪孽也将融入我的灵魂,把我拖进那无底的深渊炼狱,直到永远。
连死都无法赎清的罪,让我如何背负?
“阿甘佐,你没事吧?”沙葬发现我的脸色不好,我摇摇头,用低的我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没事。”
沙葬轻轻说道:“我也有家人。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七年前,我的姐姐在和巴卡尔麾下的阿克雄亲卫队遭遇时战死了。然后,六年前……”他的话让我的心绷得更紧:“六年前,我唯一的弟弟到下界来执行任务。但是一去就没有音讯。后来根据情报显示,他死在一个叫卢克西的人手里。”
沙葬站起来,走到我背后,轻轻把手放在我肩上:“阿甘佐,我并不憎恨卢克西。既然要取得胜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尽管弟弟的死,让我对人类和其它一切下界的生物都没有好感,但是我并不憎恨你们。因为,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夺走我亲人的凶手。”
我没有回答他。
这时,暝从楼上走下来。
“呵呵。”他笑着走向我们:“看来,这位大姐还真是意外的爽快呢。”
“什么意思?你跟她说啥了?”尼尔隆巴斯问。
“我请求她帮助我们一起对抗巴卡尔啊。没想到她马上就答应了,真是个爽朗的女人呢。”暝兴冲冲地说。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西岚忽然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俩是来下界拉人入伙来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帕丽丝绝不是善男信女。照我看,她之所以答应你们,只不过是想要到天界去躲避虚祖退魔团的追捕罢了。”“不管怎么样,多一个伙伴就多一份力量嘛。”沙葬笑笑。西岚霍地站起来:“别拉我,我不会和你们一起去天界的。”
“随你便咯。”暝耸耸肩,然后问我:“阿甘佐,你呢?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或者,这可以多少抵消一点我的罪恶“真大啊!”卢克西仰头看着静静悬浮在空中巨船。

经过半个月的辗转,我们回到虚祖,卢克西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暝和沙葬的要求。西岚带着尼尔隆巴斯回到了部队里,而答应与我们一起行动的帕丽丝却一直忽隐忽现。在西海岸的外港,我第一次看到了暗精灵的飞船。

飞船从头到尾长达四百步,船舷高有三丈以上,漆黑色。从我站着的这个角度看不到甲板,但是能看到桅杆上有肤色黝黑的水手们收拾着帆缆。他们的动作轻盈而灵巧,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之下显得格外鲜活。

“我们搭乘暗精灵的飞船到天帏巨兽的中继站,然后通过天空之城的高塔,就可以到达天界了。”

尽管暗精灵与帝国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但是作为暗精灵皇族的主要税收来源之一,飞船业务仍然正常开展。船主们才不在乎客人是人类还是天族人,只要付钱就没有问题。

“不能直接乘这个到天界吗?”

“不可能的。”沙葬跟我解释:“暗精灵的飞船用魔法作为动力,但是接近天界的地方有令魔法无法作用的结界,飞船一旦进入这个范围就会坠毁。这也是巴卡尔隔绝和孤立我们抵抗组、织的方法,令我们无法从人界取得帮助和补给。”

“哎?那你们是怎么下来的?难道是直接跳下来的?”卢克西瞪着大眼睛问。暝笑了:“从那种高度跳下来就死定了。我们是先从天空之城的高塔走到天界到人界之间差不多一半的高度,然后搭乘小船到天帏巨兽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徒聚、集地,再从那里搭乘补给船偷渡到人界来。”

“可是如果这样能行得通,那巴卡尔的那个什么封、锁不是没有意义了么?”我追问。沙葬摇摇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通过天空之城的高塔的。巴卡尔安排了无数装配罪恶之眼的悬空城漂浮在空中监视高塔,还在塔里驻扎了庞大的部队。其中不但有巴卡尔子嗣中最强的龙人领主鲁卡斯,还有号称天界第一剑客的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小心地走完防御相对较薄弱的天空之塔上半段,就要转路到天帏巨兽了。”

我们搭乘的飞船在第二天凌晨才出发,所以当晚我们还住在西海岸的旅店。西海岸是靠近赫顿玛尔的港口,本来是作为赫顿玛尔的卫星城而存在的,不过由于是飞船业务的主要港口,所以近些年来规模逐渐超过了赫顿玛尔。尽管是战争时期,但不管是帝国军、队还是暗精灵的部队,都尽量避免让战火波及这个双方共同的经济命脉。因此在其它地方硝烟四起的时候,西海岸还保持了相对的和平。

那一夜我和卢克西一起坐在码头边的防波堤上,看着头顶的星空。

“我们明天就要到那里去了吗?”卢克西轻轻靠着我。我点点头。本来我的心中充满了对莫测前途的迷惘与忐忑,但是卢克西在我身边时,我会不知不觉地坚强起来。

我曾经发过誓,我要保护她。现在,是我保护她的时候了。

“世界真大啊……”卢克西轻声说。的确,只要在仰望浩渺的苍穹之时,我才真切地感到世界的广大,和自身的渺小。在这无有穷尽的广阔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阿甘佐,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知道。”我出神地看着头顶的星光:“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要去看一看啊。”

“你还怕吗?”卢克西问,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从前布万加曾对我说过的话。

“我害怕。面对未知的恐惧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恐惧。”我说:“但是我们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从恐惧中生出力量和勇气。”

那时我只后悔,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其实回想起来,当时我也不是真的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道理,一定要亲身经历一下,亲自付出鲜血和痛苦的代价,才能真正明白。

现在的我,已经付出了令我痛苦终生的代价。这种痛苦令我无法面对。宇曾经问我,是否有过所爱的人,我只能告诉她,也许有过,但我不记得。

因为在真正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之后,甚至回忆也会变成最痛苦的煎熬。

那么,现在我已经有了力量和勇气么?

我不知道。

这天晚上是满月,天气出奇的好。后来我和卢克西都不说话了,只是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天空,我耳边只听得到卢克西轻柔的呼吸,四下里一片宁静。就在我以为卢克西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抬手一指:“阿甘佐,你看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粒流星划过夜空。

“嗯,很漂亮。”

“听撒勒老师说,看到流星的人,如果在流星消失之前就许下愿望,那么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嘛。”我说。卢克西轻笑道:“先把愿望想好,然后等流星出现时立刻许愿呗。”

“流星哪是说出现就出……”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流星划过的地方,第二颗流星出现了,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我也曾经见过流星雨,这不是流星雨,所有的流星几乎出现在同一个位置,而且是一颗消失了,另一颗才出现。

“那是什么!?”卢克西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第二天凌晨,就在我们马上要登船的时候,全身罩在灰斗篷里的帕丽丝才出现。

“你去哪了?”沙葬并没有流露出不悦,不过我知道他对帕丽丝一贯的我行我素有点不满。帕丽丝倒是蛮不在乎:“这次去天界,鬼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当然要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嘛。”

沙葬没再说什么。

登船后我才发现,飞船的规模远远比在地面上看起来还要大得多。甲板下的船舱分两层,每一层都有一丈多高,丝毫没有普通船只里那种紧迫的感觉。最底层是货物、补给和压舱物,上层是客房和船员们的舱室。此外在甲板上还耸立着高高的舵楼。虽然这并不是一艘新船,但是因为和一般的海船不同,并没有遭受过饱含盐份的海风侵蚀,所以不管是船舱还是甲板都显得很整洁干净。船身是坚固的龙骨木制成的,而无论是甲板和舱室里,竟然都铺着大块的闪亮的大理石地板!甲板上和舵楼的主色调是银蓝两色,但是船的外侧则漆成黑色。榫头处都密密地用巨大的铜质铆钉加固。我估计了一下,一枚这样的铆钉最少有一斤重,而整艘船所用的铆钉至少有近万枚。

这跟我事先想象的不同,我本以为飞船都是用很轻的材料制造的。但是实际上不但用到了大量的铆钉,龙骨木本身也是一种很沉重的木材,更不要说那些厚重的铺在脚下的石块。看起来飞船的建造理念,并非是追求轻巧,反倒是在追求坚固。这让我很纳闷,这么笨重的家伙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在安顿好舱室和行李之后,我忍不住拉住一位暗精灵船员,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船员笑着告诉我说,在飞船的核心部位有一块巨大的无重力结晶。这种结晶也被从前的天族人用来制造悬空城。正是这块巨大的结晶提供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浮力。结晶被一个可控的反魔法力场包围,当力场的强度增大时,船就下降,而力场强度减弱时船就上升。船上的巨帆则用来收集风力,让飞船能够zi由移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飞船启航了。飞船必须慢慢上升,否则船上的人都将承受不了急速升空所带来的压力而受伤。当船长下令解开缆绳,减弱无重力结晶周围的反魔法力场时,我和卢克西正手拉着手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船只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汽笛声或轰鸣声,只是静静的震动一下,我只觉得脚下有一股力量向上升起,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不过这感觉并不很明显。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我们面朝着东方,刚好看到初生的朝阳。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与太阳一起升起。那种感觉用语言难以形容

大地渐渐远去。这时我才明白飞船的船身为何建造得如此坚固了。正是这种坚固,才能给常年生活在船上的人一种安全感。无论是人类还是暗精灵,毕竟都是数百万年来未曾离开过脚下大地的种族。如果没有这种坚固的安全感,不论多么健全的心理和神经,都无法承受离开大地所带来的恐惧。

从空中向下俯视的感觉很有趣。地面上的景物熟悉而陌生。以前我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往日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忽然变得清晰而新鲜。

帕丽丝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身后。对于帕丽丝,我的立场有些奇怪。从理智上来说,我应该算是GSD和吉格的同伴,帕丽丝是我的敌人。但是在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我反而最信任这个危险的女人,这种信赖甚至超过我对卢克西的信赖。或许是当年在贝亚娜的神威所带来的死亡威胁之下,我和她也可以算是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么?

当卢克西在我身边时,我变得坚强。而帕丽丝在我身边时,我则更有安全感。

有时我甚至觉得,卢克西是我的妹妹,而帕丽丝是我的姐姐。

我不会忘记,六年前,即使我是她的人质,她在生死决战之时仍不忘尽力保护我。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吉格所说的那种恶徒么?

一想起吉格,我的心里就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他那鬼气森然的面孔,金色的眼睛,以及面对帕丽丝时那种强行压抑的阴骘的愤怒,还有那完全扭曲的丑恶的鬼手,都令人感到不安。

“今天午夜的时候,船就会到达天帏巨兽。”帕丽丝说。上船之后她就脱掉了那件斗篷,换上平顺的丝绸长裤和棉布衬衫。尽管天气炎热,但是她的衬衫仍然有宽松的长袖。

我知道,那是为了掩饰她那双从不脱下的臂铠。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天帏巨兽,我听你们说起过很多次了,那到底是什么啊?”卢克西问。帕丽丝抬手拂开额前纷乱的几缕发丝,道:“是一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魔法兽,是非常古老的生物。据说自从世界形成时它就存在了,一直漂浮在天界与大地之间。”

“有多大呢?”

“据说它的背上有一座城市哦。”帕丽丝笑笑:“我也没见过,刚从别的船员那里听说的。现学现卖。”

飞船缓缓地上升。周围的景致开始慢慢模糊,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我们正在进入云层。回船舱吧,站在这里的话,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帕丽丝说。

我那时才知道,平日看到的云彩,其实就是漂浮在空中的雾气——或者说,大团的水汽。

随着飞船的升高,风也越来越大。到了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云层。舷窗外面一片昏暗,船舱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饿了吧?”沙葬说:“我们吃早饭去。”

老实说并不饿,头一次离开地面,紧张和兴奋的心情兼而有之,完全忘记了吃饭这回事。不过既然想起来了,饭还是要吃的。再说以前尼尔隆巴斯也说过,暗精灵的伙食不错。“顿顿有肉”。

飞船的餐厅在中部,很宽敞。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这艘船上的乘客并不多,大部分是货主或返回天帏巨兽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徒。这些教徒们都穿着有尖顶帽子的长袍,脸上带着笨重而狰狞的面具。他们行动迟缓,安静无声。在走廊里遇到时总会向你行礼。

在走进餐厅的一瞬间,帕丽丝忽然停下脚步。我紧跟在她身后,差点一头撞在她身上。

这样近的距离下,我能感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然后又缓缓放松开。

“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一张餐桌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男子,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转头看着我们。

“不是巧。”那男人说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居然是吉格!!这种情形下,处境最尴尬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吉格绝不能算是我的敌人。

帕丽丝也不是。

但是要这两个人和平相处,恐怕比让暝和沙葬跟巴卡尔和解还要难。我亲眼见过吉格对帕丽丝那种刻骨的恨意,以至于当着GSD的面他都不惜连我一起杀死也要干掉帕丽丝。

帕丽丝那种刚强的个性,自然更不可能对吉格服软。

“你不是很会跑么?”吉格依把左手放在桌面上,宽大的长袖遮住了他的鬼手,但是透过轻薄的衣料,仍然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的符文在发光。吉格笑着,金色的瞳孔在深陷的眼窝里闪闪发亮:“现在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我看你怎么跑。”

帕丽丝也笑了。

“我为什么要跑,这次我们这边的人比较多哦。”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吉格对帕丽丝的不怀好意,更何况沙葬和暝都不是傻子。从吉格说第一句话起,他俩就一左一右地站在帕丽丝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吉格冷哼一声,道:“找了天族人做你的狗么?还有,那个,你……”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我的名字:“你叫阿甘佐吧,你怎么又和这女人混在一起?闪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我必须做出选择。

是吉格,还是帕丽丝?

如果我选择了帮助吉格,就意味着我跟沙葬,跟暝,跟帕丽丝之间的关系要一刀两断。意味着我又要失去三个朋友。

如果我选择了与吉格为敌,就意味着我和GSD,和虚祖退魔团,和我的老师撒勒站到了对立面。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人生道路仿佛是被环境和他人早就规划好的,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沿着命运的轨迹走下去。但是当我真的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时,我才知道,选择比无法选择更加痛苦。

自己选择,就要自己负责。无论我选择哪一条路,它的后果我都要自己承担,再不能将责任推脱给命运。

我拔出剑。

剑锋指向吉格。

“对不起,吉格大人。”我说道。

“他们是我的伙伴,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允许您伤害他们。”

“这样啊。”吉格笑笑。

他按在桌子上的左手完全没有动,但是那张坚实的木桌却忽然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吉格慢慢站起来,拔出他那把赤红色的流光星陨刀。

餐厅里其余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们这边,然后,一个接一个识趣地溜走。

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我是一个天生很敏锐的人,此时吉格的气势已经锁住了我的行动,但我还是能够分神去观察这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他的面前有一盘面包和马铃薯。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也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另一个人在别人离开时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走。这个人在人群中绝不显眼,很难令人注意到他。但是当别人都离开后,我才发现,他穿着和吉格样式差不多的紫色衣服,只不过袖口收紧,不像吉格的长袍那样宽大飘逸。

吉格的刀锋指向脚下的地面,从刀锋所指处,一个半透明的血红影像模糊出现。这个形象我再熟悉不过了。

卡赞。

然后,同样穿着紫色衣服的那个人忽然走过来,拦在我和吉格之间。

他很年轻,可能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有浓密的棕色长发和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

他看起来并未携带武器。

“吉格。”他开口说话了。

“在这种地方使用鬼神之力来战斗的话,搞不好会影响到制约无重力结晶的反魔法力场。一旦力场失控,我们大家会一起完蛋的。”

他看起来比吉格年轻很多,但是吉格却好像对他很尊重。他的话一说完,吉格的刀就垂下,卡赞的形象扭曲晃动两下便消失了。那年轻人对我笑笑:

“阿甘佐,我听说过你。现在这种情况下,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

他的语调平和而有礼,这种语调是只有世代身居高位,并且手握重权的人才独有的。

即使吉格拔出刀来时都面不改色的帕丽丝却忽然按住我的肩膀。

“不要和这个人打。”

她的声音居然有点发虚,这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形。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无论是气势还是杀意,都远远不及吉格。

他甚至空着双手。

“不。”我低声道:“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我了。让我做一点事情吧。请你……保护好卢克西。”

帕丽丝犹豫了一下,道:“阿甘佐,你还记得么?你曾经问过我,在虚祖退魔团中,我所忌惮的第四人是谁。”

我轻轻点头。

“就是这个人,你要格外当心他的剑。”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提剑。

“亮出你的武器吧,我来做你的对手!”

吉格把流光星陨刀插回挂在腰侧的刀鞘,后退几步,垂手而立。帕丽丝轻轻拉着沙葬和暝,也退后了几步。

那年轻人慢慢地从腰带上抽出一根长不足一尺的短棍。看起来似乎是金属制成的,上面雕刻有漂亮的花纹。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可以作为武器使用的东西。

“我叫列特。”年轻人说道:“此地不宜用鬼神作战,就让我代替吉格,让你见识一下光剑皇族的厉害!”

“嗡”的一声,那条短棍的一端射出一道浅红色的光芒,这道光凝而不散,形成一条长约三尺的半透明剑刃。列特单手持剑,光刃指向我的胸口。

“能挡我三剑,我就饶你不死!”任何人,对于自己的能力,都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当时的我对于自己的能力也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概念。正面一对一交手的话,即使对手是帕丽丝或吉格,我也有把握挡住对方三招,也许更多。

我不相信我无法挡住列特三剑。他的武器看起来虽然怪异,但是剑就是剑,任何剑法的根本原理都是相通的。

我缓缓将大剑上扬,两手持剑柄于头侧,剑锋与列特的光刃相对。列特笑了笑:“这是虚祖流军用剑术的起手式,你是撒勒的弟、子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表示了一下肯定。

虚祖流军用剑术是很常见的剑法,这种剑法主要使用适于战场冲锋的大型剑,招式简单而直接,但是很有效。他能从起手式上辨别出我的剑法不难,但是居然还能看出我的师承,这就让我不得不谨慎应对了。单是这种眼力,就远远超出一般的剑客。

列特收起笑容,道:“第一剑。”

眼前剑光大盛,我本能地挥剑一拦,手上刚刚感觉到一点阻力,胸前的肌肤一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列特手中的光刃,紧擦着我大剑的剑锋,光刃的前端已经刺进了我的胸口。

怎么可能!?我明明挡住了这一剑的!

我明白了为什么以帕丽丝的实力,仍然对列特如此忌惮。帕丽丝的的力量和技巧或许很强,但是在速度上,她远远落后于列特。如果与列特一对一的决斗,她的速度根本无法捕捉到列特的剑法。

好快,快的不可思议!

被一般的武器刺伤后,伤口会先麻木一段时间,然后才能感觉到疼痛,但是光刃造成的伤口却带来持续不断的可怕剧痛。此时我的头脑仍然清醒,然而剧烈的痛苦令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痉挛。我只能凭借意志力紧紧握住剑。

“你已经输了。”列特向我笑,微笑,礼节性的微笑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蔑视和不屑。光刃烧灼着伤口,没有流血,却冒出一缕一缕的轻烟。我能嗅到自己肌肉被烤焦的味道,能嗅到自己血液被蒸发的腥气。力量仿佛也被这可怕的灼热烧干,我命令自己提起剑来反击,但是身体只是不停地抽搐。

“阿甘佐!”

这是卢克西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喊。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回过头,帕丽丝紧紧拉住要冲过来的卢克西。忽然,卢克西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我看到她深紫色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

然后她一挥左手,把正拉住自己的帕丽丝横扫得飞了出去。帕丽丝尖叫一声,整个人横飞出十几步远,重重撞在餐厅的墙壁上,身子弹了一下又落到地上。

“卢克西……不要这样卢克西……”

我想叫出卢克西的名字,我想让她冷静下来,但是我根本无法开口。沙葬和暝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两个人同时取出木仓,但是却不知道应该瞄准谁。

吉格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好!快杀了……”

随着卢克西一声咆哮,她左手上制约鬼手的铁链寸寸碎断。她的身影一闪,我只感到身边一阵滚热的腥风掠过,卢克西已经拦在了我和列特之间。胸前的烧灼感消失了,列特抽剑,后退,然后一剑刺向卢克西。卢克西根本不躲闪,任由炽热的光刃没入自己的小腹,再从背后透出。她的鬼手在仿佛又涨大了一倍,一把抓向列特的头颅。列特已经完全被卢克西这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气势所震慑,根本忘记了躲闪——就算他还清醒,以他的速度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恐怕也躲不开这一抓。

尽管看不到人体内血脉的运行,但是我能看到列特的身体在脑袋被鬼手抓住后猛然一震,肤色霎时间变得枯黄,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已经被鬼手所吸取。列特剧烈挣扎了两下,左手中忽地又射出一条光刃——比原来那条要细,也短一些,但是更加明亮。

他一抬手,第二条光刃从卢克西右肋下刺进去,光刃刺入人体仿佛全无阻力,刃端立刻从卢克西左肩后方穿出。

“卢克西!!”

随着我的喊声,卢克西又是一声低沉的咆哮,鬼手中爆出一团血雾,将列特整个人喷得倒飞出去。离开了列特的双手,两把光刃立刻消失,两条金属短棍跌落地上。

血从卢克西的身体里喷出来。

“卢克西……”

卢克西慢慢转过身,面色惨白,但是双眼又不用回复成了那种凄美的深紫色。

“阿甘佐,对不起……”

她倒进我的怀里。

后来我知道,列特一共刺出的三剑。第一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剑刃距离心脏不足一寸,擦伤了肺叶。第二剑穿透了卢克西的腹部,巧妙地避开了重要的脏器,第三剑也贯通了卢克西的身体,从右肋下直到左肩,两侧肺叶都受到了伤害,但依然没有伤及心脏。这三剑虽然都是重伤,却没有一剑伤及要害。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剑,并非是他伤重之下失去准头。在那种情形下,即使失去了意识。仅凭本能也能准确地刺中对方的心脏。他是用最后的意识和力量,在短短的一瞬间手下留情了。

吉格狂叫一声拔刀向刚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帕丽丝冲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时刻,我听见“啪”地一声响。

是木仓声…… 我应该并没有昏迷很久。只是身体在突然遭受重创后保护性地短暂休克,或许只有几分钟,因为当我恢复意识时,卢克西还软软地趴在我身上。不过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暝和沙葬都半跪在地上,沙葬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但是暝的半边身子都浸透了血。我深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喉咙里仿佛灌进了火一样燥热。

我竟然无法推开卢克西的身体。本来娇小轻巧的她此时却变得沉重无比,我用力握了握拳头,力量还在,但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格外沉重,我很快就察觉到,这并非因为我身体变得虚弱,而是因为我和卢克西的身体真的变重了。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吉格和帕丽丝正以一个相当暧昧的姿势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吉格的长刀插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板上,帕丽丝右手紧紧勒住吉格的胸口,两条大腿盘着吉格的腰腿。但是她的左臂却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明显是断掉了。两人身边萦绕着淡紫色的薄雾,在雾气之中,可以看到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面貌怪异的鬼神影像。在这个角度看不清鬼神的面孔,不过可以看出那是个佝偻而阴郁的人形,身上缠满了绷带和铁链。雾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些雾气正不断地在帕丽丝身边凝聚成更小一些的鬼神,攀附着她的身体。帕丽丝身上被小鬼神碰触的地方肌肤都变成了青紫色,显然是被鬼神的力量所侵蚀了。

“见鬼,发生了什么事……”帕丽丝嘶声道。吉格嘿嘿阴笑了两声,道:“看来是鬼神的力量外泄,扰动了控制无重力结晶的力场。”

“那还不把你那要命的鬼神收起来,你个混球,明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还释放出那么强的鬼神。”帕丽丝愤怒地吼道。吉格呻吟了一声,冷笑道:“我的两条胳膊都被你拗断了,肋骨也被你勒断了两条,已经没有力量再控制鬼神了。再过一会儿,罗刹就会开始像侵蚀你一样侵蚀我的身体……”

“你疯了。”帕丽丝的胳膊又一紧,连我离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吉格胸口里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吉格的嘴巴里有血流出来,但是他还是在笑:“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总算抓住你了。”

“你这样下去,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本来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人忽然站起来,慢慢地脱掉那件厚重的斗篷。露出一头火红的长发。

“看起来,无重力结晶的制约力场已经完全失控,我们所处的位置在结晶上方,所以会感到比正常情况下大得多的重力。”那人边说边向吉格和帕丽丝走过去:“不过更糟糕的是,现在飞船因为失去了制约力场,正在急速上升之中呢。”

“啊,真是糟糕的状况。”暝喘息着。他身上虽然鲜血淋漓,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害。我轻轻抱着卢克西,扭头问他:“会怎么样?”

“运气好的话,我们会直接撞在天帏巨兽的肚子上,飞船变成碎片,我们直接掉下去。”沙葬笑着说。真想不通为什么他在这种时候还能笑的出来。

“运气不好的话。”暝接过话头:“我们会和天帏巨兽擦身而过,直接闯进天界底端的反魔法结界,无重力结晶会变成普通的石头,我们会跟飞船一起掉下去。”

“靠,有区别吗?”帕丽丝哭笑不得地问道。红头发的男人答道:“区别还是有的。从天帏巨兽的那个高度掉下去的话,我们虽然会粉身碎骨,但是仔细拼凑一下的话,还是能够有相对完整的尸体存在;但是从天界底端那种高度掉下去的话,我们会连船带人一起摔成比纸还薄的一张吧。”

帕丽丝怒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吗?快点想想办法!”

红头发的男人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大婶你倒是先放开这人吧。”

帕丽丝“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说谁是大婶啊?”

不过她还是放开了手。勉强坐了起来。吉格翻身平躺在地上,两臂无力地瘫在身边。他鬼手上符文的光芒正渐渐黯淡下去,紫色气雾中的鬼神也随之慢慢消失。

“你个大骗子。”帕丽丝一边喘气一边用脚踹了吉格一下:“这不是还能控制鬼神嘛!”吉格的嘴巴里不断涌出血沫,可是他还是在笑:“那不是为了让你松手嘛。不过,看来这一次又要让你逃掉了。”

“哼,搞不好这次我们谁都逃不掉了。”帕丽丝说着又踹了吉格一脚:“你这个混球,我招你惹你了,老是缠着我!”

“将你抓捕归案,是我的职责所在。”吉格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但是让这么多人一起陪葬,并非我的本意……”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哎?死了么?”帕丽丝又踹了他一脚,不过轻多了。吉格的身子晃了一下,小声说道:“还活着呢,我好累,睡一会。”

“无聊的话到此为止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红发人说着从背后扯出一把大剑。剑身如流光星陨刀一般也是炽红色,剑锋上不断跳跃出明亮细小的火星,他转过身,面朝我的方向,双手高举长剑。

我看到他的双眼被一副皮革眼罩所遮住。这种眼罩,我以前曾经见过。

GSD戴的也是这种眼罩。

这人莫非也是个盲人?

随着一道火光,长剑下击,石头地板寸寸龟裂,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人一纵身就跳了下去。

“这家伙……谁啊?”帕丽丝怔怔地问道。

“啊?没见过,还以为是你的朋友呢。”吉格闭着眼睛说。

“哈,猜到了。”暝吃力地用手撑着一张翻到的椅子,慢慢站起来,朝沙葬走过去:“这家伙,我猜到是谁了。”

“一定是西岚正在追捕的那个人,叫扎西特的那家伙!”看起来阿修罗们虽然也是剑士,但是对魔法都有一定的研究。在扎西特跳下去之后不久,我就感到身体开始慢慢变轻。制约着无重力结晶的力场在扎西特和随后赶到的飞船技师的共同调整下不用回复了正常。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规模也不算大,但是后果很糟糕。

我们这边所有人都受了伤,后来我知道暝是被吉格召唤出的鬼神侵蚀了身体,导致大面积的皮下出血。而沙葬则挨了一刀。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手受伤,但双腿都神经传导机制已经被扰乱,只能勉强行走而已。帕丽丝除了受到鬼神的侵蚀伤害之外,还被卢克西一击打断了左臂。

但是受伤最重,情况最严重还是卢克西。尽管她的内脏要害都没有受损,出血也很快止住了,可她就是一直昏迷不醒。最糟糕的是,她的鬼手也开始枯萎,变得瘦削而干涸。凸起在皮肤下的血管都不见了,整个右臂如同一株死树。

吉格那一边,受了卢克西全力一击的列特居然没死。但是也只剩下半口气。神智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吉格断了几条肋骨,两个肘关节都被帕丽丝扭到脱臼(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帕丽丝是怎么单手扭脱吉格的胳膊的。后来我问了帕丽丝,帕丽丝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用腿呗”)。帕丽丝还在重力不用回复正常之后,第一时间“没收”了吉格那把红色的流光星陨刀。

因为双方损失都比较惨重,所以只好暂时休战。

“那么。有什么话,等到了天帏巨兽之后再说吧。”

现在,我,帕丽丝,沙葬,暝,吉格和扎西特六个人围在一张圆桌边。我们这些人能够这样在一起说话,还真是个奇妙的场面。吉格一直不看帕丽丝,不过帕丽丝倒是饶有兴趣地用双手托着下巴,盯着吉格看。吉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终于强压着火,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帕丽丝没回答他的话,反倒笑着跟身边的沙葬说:“你看吉格这家伙,刀不在手里时就跟没穿裤子一样。”

吉格额角的青筋暴突,但他最后还是重重“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孙子我就是不搭理你”的神情。

“哎,你们发现没。”帕丽丝似乎根本不打算放过吉格:“这家伙其实长得还不错哎。”

吉格确实很英俊,但是现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乌云密布,肌肉扭曲,仿佛随时会一张嘴喷出一股火来。扎西特端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我看不见。我是个瞎子。”

“看不见没关系。你可以摸摸嘛。”帕丽丝咯咯地笑着。吉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帕丽丝,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语气中的怨毒与愤恨令人不寒而栗。帕丽丝倒是毫不在乎:“切,这话你七八年前就说过了,老娘现在还不是活得挺滋润么。”

不过我们几个可没心情和帕丽丝一起调笑吉格。一想到卢克西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就好像被放在炭火上煎熬。沙葬和暝看起来也很焦急。

“鬼神的力量爆、发时确实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是卢克西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到了天界,也根本不可能发动鬼神的力量。”沙葬的眉头紧锁:“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个优势……”

暝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对于鬼神,我比你们更有研究。”吉格终于找到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依我看,那暗精灵女孩的生命倒不至于有危险。在她的身体受创时,鬼神为了保护这个躯体不致灭亡,会自行封闭住体内多数器官的运行,并慢慢复原创伤。但这也是鬼神完全占据她身体的机会。现在卢克西虽然在昏迷之中,事实上她的意识正在与鬼神的意识交战。”

“结果会怎样?”沙葬紧张地问道。吉格冷笑:“等她醒过来你就知道了。如果她变得和从前一样,那就是她的意志战胜了鬼神。如果她把你们全杀了,那就是鬼神的意志战胜了她。”

“那她要昏迷多久?”我问。吉格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

“不知道,也许马上就醒过来,也许十年八年。你以为和鬼神的意志交战是简单的事情么?”

“哎。”扎西特开口了。这家伙一直是坐山观虎斗的,所以在座的人之中,现在以他的实力最强。他慢慢地说道:“本来呢,我只是像去天帏巨兽躲一下虚祖那群讨厌鬼。不过既然遇到了,也算是命中有缘,我来指点一条明路吧。居住在天帏巨兽上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的教宗,马塞尔大人,据说是精通医术,有起死回生神技的人,你们不妨去找他帮忙。

暝和沙葬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看我。我点点头,于是暝说道:“那只有这样了。吉格先生的伙伴,也可以去请马塞尔先生……”

一说到列特,吉格的脸色又阴沉起来。但是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在傍晚时分,甲板上的人声嘈杂起来。

“现在站在甲板上往上看,可以看到天帏巨兽了。”帕丽丝说着就站起来走出去。我跟着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帕丽丝身边时,我会觉得很安心。

我抬起头,这时我们的飞船已经在云层的上方了。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虚空。

“天帏巨兽在哪?”我纳闷。

帕丽丝没说话,伸手超远方一指。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涌上心头。

如果说,大地的尽头是地平线的话,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天平线”。

那里有隐隐的一道轮廓,轮廓以外是深蓝的苍穹,而这轮廓之内,包括我们头顶上方的灰蒙蒙的天空,都是天帏巨兽的腹面。

这种庞大已经超乎我想象力的极限。

“这……这就是……”

“嗯,这就是天帏巨兽了。”一个船员在我身后说:“第一次看见?”

我点头。

飞船停止了上升,开始向天帏巨兽的边缘飞去。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离开了天帏巨兽的肚皮底下,从侧面看上去,天帏巨兽的身躯如同一堵没有尽头的高墙。飞船再度上升,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才看到这堵高墙的墙头。

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天帏巨兽的脊背。本来昏暗的天色又明亮起来。船员们告诉我,在天帏巨兽的这个地方,太阳是永远不落的。所以这里被称为“极昼”。我们的港口就在这个地方。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的双脚踏上了天帏巨兽的身体真是难以想象在我们的头顶上会有这种规模的城市。关于这个“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我从前一无所知。就连见多识广的帕丽丝对这个名字冗长的教派也知之甚少。然而就是这个在地面的世界默默无闻的教派,却在天帏巨兽的背上建立了如此惊人的建筑杰作,的确堪称奇迹。

整个城市的规模与赫顿玛尔不相上下,或许还要更大一些。建筑的风格偏向古朴简洁。随处可见线条简单而优雅的雕刻。暝和沙葬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对于这座城市比较熟悉,但是他们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这也难怪,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少有人行,就算遇到教徒,也都是穿着罩住全身的斗篷,脸上戴着厚重的面具。他们都彬彬有礼,然而都非常的沉默。不管我们问什么,他们都简单地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听我们说话。这种沉静的民风确实让整座城市都带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然而未免太沉闷了一些。帕丽丝的胳膊还打着简易的夹板,所以只能我来抱着卢克西。接上了肘关节的吉格背着列特和我们一起,在扎西特的指点下去最近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堂寻求帮助。在指明了去教堂的路之后,扎西特就和我们分手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身为通缉犯,在吉格身边令他不安。虽然帕丽丝说吉格现在只是拔了牙的老虎,但他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行动。

“这地方没有马车吗?”吉格抱怨。我发现帕丽丝说的一点都不错,吉格手里没有了刀的时候,虽然外表完全没变,但是却没有了那种威严的气概,变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这个地方没有交通工具,除了一种叫多尼尔的飞艇。不过多尼尔很少见,一般是用作大型货物的货运的。这个宗教提倡亲力亲为,所以在这里绝大部分路都只能用走的。”沙葬说。他的刀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走路没什么大问题。他和暝两个人慢悠悠地跟在我和吉格身后,不时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小声交谈着。帕丽丝大步流星地走在我和吉格中间,显得挺兴奋。我理解她的感受。在地面的世界上,她很少有可以这样公然走在大街上的机会,更多的时间都是把自己演藏在斗篷下面,过着与阳光无缘的生活。

“帕丽丝。”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哪条路?”帕丽丝扫了吉格一眼,然后看着我:“你是说,我为什么会成为通缉犯吗?”

我点点头。帕丽丝笑了笑:“是啊,我为什么会成为令吉格大人恨之入骨的通缉犯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稍稍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丰衣足食,我却一出生就要忍饥挨饿呢?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高高在上,我却从懂事起就饱受欺凌呢?为什么当我的亲生弟弟在我的怀里被活活饿死的时候,有的人却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美酒和佳肴呢?”

“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穷困中出生的人有很多,他们都活了下去。”吉格低声说。帕丽丝还在笑,但是我却觉得这笑容好冷:“是啊,你们把我称作罪犯,因为我不愿意像其它穷苦的人一样忍受你们的欺压,不愿意像狗一样或者,也不愿意像狗一样死去。所以我是罪犯了,对吧?”

“我承认。”吉格说:“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道,但是绝对的公正是不存在的。帕丽丝,以你的本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活的很好……”

“哼。”帕丽丝打断吉格:“的确,我可以像你们一样活的很好,靠欺压和剥削那些从前跟我一样的穷苦人而活得很好。你们消灭不了我,就要把我也变成你们中的一员对吧?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正,但是既然命运对我不公,我就还命运一个不服!你有意见吗?”

“没有。”吉格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有过一个弟弟。我也有过一个弟弟。”

“没人查你家的户口!”帕丽丝没好气地说。吉格没理她,继续说道:“我的弟弟叫朱利安,在我患上卡赞综合症之后,他代替我接替了我父亲的职位,成了德罗斯皇家亲卫队的一员。”

“一样是帝国的走狗。”帕丽丝冷冷地说。吉格轻轻叹息了一声:“朱利安是我们全家的骄傲。但是在他上任后不到一年,他就出事了。当时贝尔玛的宰相佩皮特前往德罗斯进行外事访问,我弟弟作为队长负责佩皮特大人的保卫工作。然而尽管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佩皮诺大人还是被暗杀了。我的弟弟知道责任重大,为了不牵连家人,自、杀赎罪了。”

帕丽丝没有说话。吉格继续说道:“你为了反抗世间的不公正而战斗,但是你为什么要刺杀佩皮诺大人?”

帕丽丝低声道:“因为佩皮诺当时去德罗斯,是与德罗斯皇家御卫队洽谈成立针对我反抗组、织的联合部队一事。我不能让他活着。”

吉格惨然一笑,道:“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好像你必须刺杀佩皮诺一样,我也一定要杀了你为弟弟复仇。为了更快的找到你,我不惜与鬼神签订出卖灵魂的契约而成为鬼泣,不惜远离家乡加入虚祖的退魔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你。”

帕丽丝冷笑:“可惜得很,你现在已经完蛋了。我要杀你的话,你觉得你还能反抗么?”

吉格点点头:“是的,现在你要杀死我的话,我也只有一条死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确实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帕丽丝点点头,忽然问道:“我现在要杀你,就没人能够救你。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动手么?”

听了她这话,我立刻紧张起来。这女人可千万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街杀人啊!

帕丽丝紧握双拳,道:“我记得你弟弟。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男人。我痛恨你们,但是我尊敬勇敢的人。当时我本可以连他一起杀掉,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事后他会引咎自、杀是我所没有料到的。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不怕明说,我早知道你是朱利安的哥哥,所以我对你一直感到很抱歉。如果不是这样,你已经在我手上死了几十次了。”

吉格淡淡地说道:“即使如此,只要我还有机会,我一样会杀了你的。”

“能办到你就来吧。老娘怕你么?”帕丽丝说着加快了脚步。

“快到了。”沙葬指着前方一座宏伟的建筑说:“那里应该就是一座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的教堂。”

“卢克西。”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卢克西的身体轻的好像一片羽毛教堂的大主教很快就让列特醒了过来,但是卢克西却让他束手无策。

“恐怕只能请马塞尔大人亲自来一趟了。”大主教隔着厚重的面具瓮声瓮气地说。我看着卢克西,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棉布床单上,那么娇弱瘦小。

“吉格先生。”沙葬走到吉格身后:“我有点话想要对您说,”

吉格转过身。他的脸还是一副随时能滴出水来的阴沉模样,不过他的情绪在列特醒来后显然轻松了很多。看起来列特对于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因为根据我对吉格的了解,他并不是对一般的同伴很关心的人。

“什么事。”吉格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金色眼睛盯着沙葬,沙葬毫不回避地迎上吉格的视线:“卢克西现在的情形很糟糕。我们希望吉格大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一起去天界……”

这家伙还真是热衷于拉人入伙啊。我暗暗想。看起来这次沙葬要碰钉子了。让吉格加入,无异于让他跟帕丽丝同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好的。我答应你。”吉格说。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吉格居然答应了?

列特的身子还很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他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吉格。”

“是,我在这里。”吉格立刻走到列特的床前。

“这是那里?这两个天族人是什么人?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事情?”列特每问一个问题,就深呼吸一次。看来卢克西真的把他伤的不轻。吉格等他问完,才轻声回答道:“这里是天帏巨兽上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堂,我们到这里来寻求帮助。这两个天族人是天界反抗巴卡尔运动的成员,我答应了他们要和他们一起去天界帮助他们。”

“那么。”列特又深呼吸了一次:“你和帕丽丝之间,达成了停战协定么?”

“只能这样了。”吉格说:“您受到了意料之外的重伤,我们现在不是帕丽丝的对手。为了您的安全,我想暂时停战比较好一些。”

“我想和帕丽丝谈一谈。”列特说。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帕丽丝还是听到了。吉格刚要转身叫她,她已经自己走了过来。

“呵呵,你想和我说什么呢?”帕丽丝又亮出了她招牌式的阴狠眼神。尽管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是每次看到帕丽丝亮出这种眼神,我还是禁不住全身发冷。我知道帕丽丝小时候遭受过很多痛苦的经历,但我想不出什么样的痛苦才能令一个人拥有那种眼神。

列特完全不为帕丽丝的眼神所动,他用虽然虚弱,但是却极有威严的声音说道:“帕丽丝,我知道你和吉格之间的怨恨不是我可以在一时之间可以化解的。我也不打算干涉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是作为吉格的直属上级,我尊重吉格的选择。既然他愿意和你共事,我希望你也能暂时放下过往的一切……”

“切。”帕丽丝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列特:“我知道啦,你们这些光剑皇族的人就是死要面子,现在都这德性了还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架势来。”

列特笑了:“帕丽丝,其实我们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与手段。”

“少来。”帕丽丝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列特的床头上:“别想着我会加入你们。告诉你,我之所以愿意帮助那些天族人,不是因为我想在他们那抵抗运动里横插一脚,只不过是为了躲开你们这些讨厌鬼;吉格那家伙愿意加入我们,也不是想跟我和解,只是不想在我去天界的时候追丢了我。”

列特用手按着胸口大笑起来:“帕丽丝,我真的很欣赏你。好吧,我不会再尝试劝说你放弃自己的立场,但是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协议。”

“说来听听。”

“在返回地上之前,我希望你不要主动的伤害吉格。相对的,我会用我自己的权力,赦免你在此之前在人界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真正有罪的是你们。”帕丽丝阴阴地说:“而且,我绝不会向你们这些人做出任何承诺。”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转身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阿甘佐,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拉着我走出治疗室,转过两个拐角,走上了去二楼的楼梯,在楼梯的转角处站住。

“阿甘佐。”帕丽丝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现在我只能相信你。”

“呃,什么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对于这一次天界之行,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帕丽丝说着从手腕上摘下一枚类似于手镯的东西。这是个亮晶晶的金色金属环,我本来以为这是她臂铠的一部分呢。帕丽丝把它放到我的手里。沉甸甸的,上面雕刻这繁密复杂的花纹:“你拿着这个。如果我死了,你回到地面上之后,带着它去赫顿玛尔的附近的哈穆林村,找到村子附近的盗贼团,把它交给一个叫萨吉的女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帕丽丝谈论关于她自己的死亡。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当然了。”帕丽丝又笑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你还得把它还给我。”

我点点头。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马塞尔大人来了!”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面具后低语着。马塞尔大人来了!”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面具后低语着。


帕丽丝和我匆匆回到治疗室里。满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一个白袍人。这个白袍人和其它的教徒看上去似乎别 无二致,一样是一袭从头遮到脚的长袍,一样古拙狰狞的厚重面具。但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卢克西的床前,就让人感到一种庄严而沉稳的气势。这种感觉是其它 教徒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的。


于是我知道,这一定就是伟大的蓝色真理教的教宗,有“审判者”之称的马塞尔。这个仅凭一人之力就在天帏巨兽上建立了宏伟城市的传奇人物。在人界中,听说过他的人并不多,但是当踏上天帏巨兽之后,我就被这堪称神迹的城市所震惊了。因此对于这位马塞尔大人,也一直很是敬佩。


马塞尔没有出声,其余的人也都不说话,于是我和帕丽丝也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马塞尔。


说来奇怪,看到马塞尔的瞬间——尽管只是看到背影,但是我心中关于卢克西的种种忧虑和不安都一扫而空。


过了很久,马塞尔才慢慢转过身来,问道:“这个女孩,有没有亲人在这里?”


他的声音慈和平稳,如同秋日午后的阳光。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摇摇头。


面具后的马塞尔沉默了片刻,说道:“她的情况很严重,现在她的精神正在与鬼神在意志的底层激烈的交锋,并且正处于失败的边缘。一旦鬼神吞噬了她的精神,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助她?”


“有。”马塞尔说:“需要有一个她极为信任,并且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来代替她与鬼神交锋。不过这个方法 很危险。一旦这个人也失败了,两人的灵魂都会被鬼神吞没,肉体也会变成鬼神肆虐世间的工具。虽然我可以在他们被鬼神吞没的瞬间就毁灭两具肉身来阻止鬼神的 降临,但是这两个人都会死。”


我当时犹豫了吗?


也许我犹豫了。一秒钟,或者更短。但是我还是上前一步,道:“那么。我来吧。”


若论意志力的坚定,我肯定不如帕丽丝。若论对鬼神的了解,我也一定不如吉格。但是我不能让其他人为了卢克西而冒这样大的未向。


卢克西信任我吗?我相信她是信任我的。


她一定是信任我的。虽然我曾经无数次辜负她的信任。


如果要死在这里,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了。


隔着厚厚的面具,我看不见马塞尔的脸,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正透过厚厚的面具看着我。终于,他用左手拉起卢克西枯瘦的鬼手,把右手伸向我。


“拉着我的手。”


我伸出手。在我的手握住马塞尔的手之前那一瞬间,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阿甘佐……”


帕丽丝,暝。沙葬,甚至吉格和列特,他们几乎同时叫出我的名字。


然后马塞尔拉住了我的手。


周围一下子变得炎热起来。这个转化如此迅速,以至于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过了约么半秒钟,我才发现我已经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宽敞宏伟的地下洞穴。不同于一般洞穴的阴凉,这里干燥而炙热,空气中充满了躁动不安。红色的火光照亮整个空间。火光的来源是地面上无数大小不一的坑洞,坑洞里满是汩汩翻滚的红色岩浆。


这是哪里?


这个问题我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但是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回答我:


“这是你无数的未来之一。”


我回过头,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双臂环抱胸前,肌肉虬结的健壮身躯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有诡异笑容的面具,只穿了一条深红色长裤,赤脚站在滚热的石头地面上。在他铁链编成的腰带上,一侧挂着一柄锐利的短柄战斧,另一侧挂着一把狭长的双锋利剑。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我似乎很熟悉的气息,但是我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你是……什么人……”


“我本以为你会马上认出我呢。”那人在面具后无声地笑着:“我是卡赞。”


卡赞!!


我伸手去拔剑,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慌乱中我后退一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卢克西呢?这是什么地方?”


卡赞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大笑一声,道:“不用那么紧张。卢克西很好——现在很好。至于以后,要看你的表现了。至于这里,我刚才说过了,这是你无数个未来之一。”


“什么……意思……?”


“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数的可能行,只不过有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有的可能性小一些。这是你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未来,也就是说,是未来最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卡赞耐心地跟我解释。但是我还是有点糊涂:“到底是什么意思……”


卡赞伸手一指,道:“你自己看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黑发男子,穿着黑色的斗篷,黑色的上衣和黑色长裤,手中提着一把黑色的巨剑。


他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但我还是可以在火光下看到他的脸。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那是我自己的脸。


“看到了没有?那就是你,未来的你。”卡赞在我耳边低语。


在那个我的身边,蜷伏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只看那一头银发,我就知道那是卢克西。


“卢克西!”我大声喊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没用的。”卡赞说。“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同样的,你无法触及他们,也无法帮助他们——至少在现在,你无法直接帮助他们……”


在未来的我身边,还有其他三个男人,他们都无力地跪在地上,我能认出其中一个布万加,另一个是西岚。第三个人很年轻,但是我没见过这张面孔。


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恐怖的影子在火光中浮现,那是一个高大的女人,身体似乎是由缭绕的黑色浓雾所构成的。未来的我仗剑冲向那团可怖的黑雾,凛冽的剑气喷薄四射。


这是我吗?未来的我会掌握如此强大的力量吗?巨剑飞舞带起的风压呼啸着掠过,震得我鼓膜隐隐作痛,锐利的杀气从皮肤上擦过,如同钢刀。在如此远的地方尚可以感到这种威力,这种强大的剑法,我真的可以在未来掌握吗?


卡赞仿佛很享受这种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杀气,他拍拍我的肩膀,道:“你看,在未来的你,拥有怎样强悍的力量啊。不过……还远远不够……”


随着他的话,正在向那可怖黑影疯狂攻击的未来的我忽然停止了动作,然后和其他三个男人一样跪了下去。巨剑被丢到一旁,未来的我痛苦地用手抱住头颅,大声呻吟起来。


我听到那个黑雾女人的声音。


“真是遗憾,人类,你拥有和我不相上下的力量,但是你的心,毕竟还是人类的心……”


“未来的我,会死在这里吗?”我低声问道。卡赞没有回答我。


我看见,原本蜷缩在地上的卢克西慢慢站起来。


她开始解开自己左手上的铁链。另一个我正冲着她大声喊道:


“不要!卢克西!不要解开那条铁链!!”


“对不起,阿甘佐,和我自己相比,还是你的生命,更重要一些……”


我想冲过去阻止卢克西,但是无论我怎么跑,我也无法再接近他们一寸的距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克西高高举起那只鬼手,在烈焰的气息中高声诵念:


“世间万物已绝缘于我,卡赞,我将自己的灵魂和躯体交付与你,以换得你的力量!”


“你看,她是我的了。”卡赞在我背后得意地说卢克西的躯体上,开始喷出血雾,她的双目变成那种恐怖的赤红色,在她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沉重的金色巨剑,左手则握着一把波刃短剑,剑锋上缭绕的紫色的妖火。但是现在,她鬼手上喷出的血雾完全遮住了那把短剑,血雾凝结,变成一把黑红色的单锋巨剑。


“不!!”我绝望地大喊。卡赞在我身后桀桀而笑:“晚了,阿甘佐,她是我的了,她注定是我的了!”


卢克西冲向那团黑雾,在身后留下一条鲜血的轨迹。卢克西手中的金色巨剑砍在黑色雾气上时,似乎只是从一 团黑烟中掠过,但是左手那把鲜血凝成的巨剑却结结实实地切开了黑雾的身体,猩红的血西从刀锋下飞射出来,在卢克西身后渐渐凝结成第三把巨剑。这把剑更大, 更狰狞,静静地悬浮在卢克西身后。黑雾身体中喷出的血越来越多,第三把血剑成型的瞬间,卢克西仰天一声咆哮,将手中的双剑一起齐柄刺进了黑雾体内,然后反 手抓起悬浮在背后的这把血剑。


“希洛克!!尸骨无存的消失吧!!”


血剑带着一道明亮的弧形火光当头斩下。


“超越极限斩!!”


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团名为“希洛克”的黑雾被从头到低一切两半,一道明亮的让人无法逼视的金色火柱从它脚下喷涌而出。瞬间把它化作飞灰。卢克西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当火柱消失后,她也一头栽倒在石头地面上。


“卢克西!卢克西!!”我大声喊叫着要跑过去,可是卢克西还是离我那么的遥远,无比的遥远。


然后,周围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熔岩,洞穴,未来的我,布万加,西岚,还有卢克西,都不见了。


只有我和卡赞。


“她已经流干了全部的血。”卡赞平静地说:“这就是你的未来,也是卢克西的未来。因为你无法舍弃人的心,所以卢克西要付出她的生命。”


“卡赞!你这个混蛋!!”我怒吼,愤怒和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卡赞大笑:“如果不是我,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而且,难道你看不出来?卢克西是自愿的。她要获得我的力量,就要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作为祭品!”


“为什么会这样……”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卡赞停止了笑声,道:“阿甘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改变这个未来。”



“希洛克也说过,你的实力和她不相上下,但是你还有人的心。只要你不放弃人的心,希洛克就可以在精神上控制你。”卡赞的声音中充满诱惑:“放弃你那颗无用的人类的心吧,这样,你和卢克西都可以得救。”


放弃你的心吧,为了卢克西!!  我该怎么做?

如卡赞所言一般,放弃我人类的心灵,那么在未来或许我真的有力量将卢克西从死亡之中拯救出来。

但是马塞尔说过,如果我在精神层面的对抗中屈服于卡赞,我和卢克西都会被卡赞所掌控驱使。

如果我坚持不放弃自己的心,就等于默认了我要牺牲卢克西的生命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放弃,是屈服;不放弃,是怯懦。

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我总是要在两难之间选择?或许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不会像期待的那样两全其美。我们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可悲的是,很多东西只有在放弃了之后才会意识到它的宝贵。但是,一旦放弃,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怎么做?是救现在的卢克西,还是未来的卢克西?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能答应我,现在放过卢克西吗?”

卡赞向我伸出手:“可以。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她只是个无足轻重角色而已。”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这样重视我?”我疑惑的问道:“自从摆脱了鬼手之后,你一直在困扰着我,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的。”卡赞点点头:“阿甘佐,你很特别,对于我而言,尤其如此……”

卡赞的手慢慢伸向我的胸膛,锋利的手指插入我的身体里,炽热而粘涩。我能感到一股力量在我的体内搏动,那只手握住我胸膛中的某个东西,轻轻地拉扯。

“你的心是我的了。”卡赞的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渴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我的肉体和灵魂,终于再一次完整了……”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卡赞的手臂。

一只纤弱的手,纤弱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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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6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很好,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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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7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卢克西。

“不。”卢克西看着我,眼睛中充满了水一样的温柔和哀伤:“阿甘佐,不要把你的心交给任何人,你的心应该只属于你。”

她缓慢而坚决地将卡赞的手从我的胸膛中抽出来。卡赞低声咆哮:“该死的女人,滚开,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卢克西没有理会卡赞,仍然用那令人心碎的目光注视着我:“阿甘佐,你的心,是我不惜生命也要保护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生命,就不要让我的生命白白的浪费掉。”

阿甘佐,是你让我从绝望和迷惘中挣脱出来。你是我活下去的意义所在,也让我的死变得有意义。所以无论如何,请保护好你的心灵。如果命运注定了有一天我会死去,我也会微笑着迎接我的结局……

卢克西拦在我和卡赞之间,伸出双臂温柔地拥住我。她的怀抱温暖而亲切,仿佛一对巨大的羽翼将我环抱,将卡赞隔绝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是你的选择。”卡赞的声音变得空洞而虚幻:“你会为了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他消失了。

黑暗也消失了。

我正站在治疗室里,马塞尔放开我的手,侧过身。我看见躺在床上的卢克西睁开眼睛。

“你救了她。”马塞尔对我说。我轻轻摇摇头。

不,是她救了我。

四天之后,卢克西的身体完全康复了。鬼手上也重新配好了封印的锁链。吉格要和我们一起通过天空城的高塔去天界,而列特则会返回人界。在分别之前,列特约我出去单独“谈一谈”。

虽然想不出我和这位光剑皇族有什么好谈的,但我还是答应了。

站在天帏巨兽上,再向上看,天空更蓝,蓝得令人感到恐惧。仿佛无穷无尽的深邃的海(后来我知道,那其实真的就是一片海——悬浮在空中的天空之海)。没有云,云在我们的脚下。

“阿甘佐。”列特的伤势恢复的也差不多了。他看着我,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这目光叫我感到不舒服。列特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个遍,然后说道:“你在精神中与卡赞交战时,卡赞对你有什么评价吗?”

“是的。”我决定说实话:“他说我很特别,而且对于他来说尤其特别。”

“果然是这样啊……”列特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双眼,对我说道:“阿甘佐,虽然退魔团的干部议会和大教堂的教宗都认为这件事情应该保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有权知道实情。”

“实情?什么实情”

“是这样的。”列特慢慢地向我说出了那个令我目瞪口呆的事实。“你就是卡赞。”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列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毋庸置疑。

“阿甘佐,你就是卡赞。”

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双眼盯着列特的眼睛。列特棕色长发下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毫不回避地迎上我的目光。

“八百年前,古佩罗斯帝国的将军卡赞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冠以谋反之罪流放鲁斯特鲁山脉。在正史记载中,他在那里生活了几个月之后就病逝了。但是实情并非如此。

主导了这一阴谋的人,并非史料中记载的那样是帝国王庭和宰相府邸。它们也不过是棋子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当时已经成为了混沌之鬼神的奥兹玛。奥兹玛生前是卡赞的挚友,也是最了解卡赞力量的人。他陷害卡赞,只是为了在卡赞完全绝望之时取走他的力量。在卡赞被流放之后,奥兹玛杀死了卡赞,并将卡赞也转化为鬼神。然而卡赞在失去生命的瞬间洞察到了奥兹玛的阴谋,心怀忿恨的他拒绝了奥兹玛一同征服世界的提议,并独自在人世间留了下来。因为奥兹玛是转化卡赞为鬼神的鬼神,所以以鬼神身份出现的卡赞是无法击败奥兹玛的。为了复仇,卡赞必需再一次成为人。”

“等一下……”我拦住列特的话:“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说,我是卡赞的转世?但是卡赞并未死去,一直以鬼神之身在人世间游荡,我怎么会是他的转世呢?”

列特微笑:“阿甘佐,根据我们的情报,你还曾经做过圣职者,怎么会连这种问题都想不通?

世间的任何生命,都是由肉体,幽体和灵体三个部分所构成的。肉体是物质的存在,幽体是精神的存在,灵体是记忆的承载。当一个人死去,肉体腐朽并进入轮回;幽体沉入冥界,融合进广袤无边的意识海中,等待与新的肉体结合;灵体则自行消散。卡赞成为了鬼神,所以他的幽体和灵体依旧结合在一起,能够保持自己的记忆和精神力量。然而要不用回复成人,他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

问题在于,要进入人的身体,就要在这个人的幽体和灵体尚未完全成熟之前占据肉体,也就是说卡赞只能侵蚀那些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可是卡赞的精神力量又过于强大,一般的孩子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卡赞必须找到自己的肉体,那具在他死后,和千万万普通死者的肉体一起进入了轮回的肉体。

然而世界上的人数以亿计,每分钟都有无数的人诞生、无数的人死去。即使卡赞身为鬼神,也不能马上找到自己的身体。唯一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的去试。这些被卡赞尝试性侵蚀了身体的少年人,就是卡赞综合症的患者。”

“就这样,他在人世间彷徨徘徊了八百年的漫长岁月。然后,他终于找到了你。”

列特的笑容依旧,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

“我们也终于找到了你。阿甘佐。找的好辛苦啊。”

“你是说,我是……”我开始明白过来列特的话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体,本来就是属于卡赞的。只要夺走了我的心,卡赞就能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体之中。那时,鬼神将再一次行走于大地之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即便卡赞复仇的对象是奥兹玛,但是要对抗伪装者军团的领袖,也必将掀起席卷全世界的血雨腥风。

“你想的没错。”列特点头:“阿甘佐,你是打开毁灭世界之门的钥匙。”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吞了一口口水。列特摇摇头:“要杀你的话,有很多机会。从你还在修道院时起,教廷和退魔团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但是杀死你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将会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你的身体——或者说,卡赞的身体会再一次进入轮回。到时候要再找到你就更加困难了;更何况卡赞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难道你没有发现么?有这么多被卡赞侵蚀过的人都围绕在你的身边?”

我的心慢慢冷了下来。是啊,GSD,吉格,还有卢克西,甚至是西岚和布万加,不管最初的立场如何,最后他们都成为了我的伙伴。这难道也是卡赞在冥冥中驱使的结果?

“我跟随吉格前来,并不是为了帕丽丝,我的目标是你,阿甘佐。”列特说:“教廷也好,退魔团也好,光剑皇族也好,我们不能杀死你,但是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你的身体不会回到卡赞的手中。”

“难道说……”我记忆中那扇痛苦的回忆之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鲜血从里面溢出。

“是的。”列特点点头:“德蕾莎?葛兰西亚修女是我们的人,本来是圣武士的她发现你有可能是卡赞的身体转世之后,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将卡赞逐出你的身体,并以修女的身份照顾你。正因为如此,她后来为了保护你而死在了牛头人的手中。”

德蕾莎?葛兰西亚。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修女的真名。以前在修道院时,所有人都只是叫她“修女”而已。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列特。

“我说过,我认为你有权知道这些事情。”列特说:“现在,我放心了。你的心灵坚强而稳固,短时间内卡赞应该没有可乘之机。但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所重视的人……”

列特握住我的手,牢牢抓紧:“阿甘佐,你要保重啊!”

几个小时后我们准备出发了。尽管帕丽丝和卢克西都问过我列特说了什么,但我决定还是保密。有些痛苦,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这一次我们搭乘的是一种更小型的飞艇——也就是沙葬所说的“多尼尔”。这种飞艇由特殊的蒸汽提供浮力,不能飞得很高,也无法ZI由地上升下降,只能作为在天空中水平移动的交通工具。

“从这里出发向西北方向,飞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天空之城的高塔了。”暝说。飞艇里的空间很狭小,我们六个人挤在一起。帕丽丝和吉格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

“然后,祈祷吧。”暝嘴巴上叼着香烟。自从他伤愈之后,嘴上一直叼着烟卷,但是从来也没有点燃过。

“祈祷什么?”卢克西问。暝笑了:“祈祷不要碰上巴卡尔的光之军团。”为周围没有云,也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从舷窗中看出去,完全感觉不到飞艇在移动。周围只有空阔苍茫的一片虚无。我们似乎悬浮在这一片虚无中静止不动,但是沙葬告诉我说,其实我们移动的速度是很快的。

几分钟之后,他的话被证实了。透过大块石英玻璃的舷窗,我看到远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看起来似乎是一条线,从无穷高的地方垂下来,直直地向下垂落,纤细得如同蛛丝,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其实这条“线”粗的惊人,看起来很细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它看起来已经有手指粗细了。

“那就是天空之城的高塔。”暝嘴里叼着烟卷,悠悠地说。

“这东西是怎么建造的?”我不禁惊叹。暝淡淡地说:“不知道,从上古时代起就耸立在天界和人界之间。有的说法认为这是创世之神的神迹,也有学者认为是远古龙族的创造物。”

“那你的看法呢?”我问,暝摇摇头:“我没什么看法,我不关心这个。”

又过了一段时间,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座高塔了,但是高塔表面的细节仍然看不清。在这个距离上因为有了那高塔做参照,我对飞艇的速度已经有了的概念。这东西确实非常快。

高塔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随着距离的缩短,我开始惊叹于这建筑的规模之宏伟。也许这真的是神迹,我无法想象凭借人力怎么可能建造起如此高大的塔楼。很快,从舷窗里我们就看不到高塔两侧的边界了。巨大的塔身如同一堵巨墙在我们眼前横亘开来。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我不久前刚在天帏巨兽身上感到过。

最后,多尼尔停了下来。这时我们距离高塔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了。沙葬推开多尼尔的舱门,凛冽的风立刻灌进舱室里,令人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高空中的风清冽而寒冷,很猛。舱门外有个可以并排站两个人的小平台,这就算是飞艇的甲板了。正对着飞艇的塔身上有一个不算很大的窗口。

我们头顶是无尽的苍穹,脚下是无底的深渊。

高塔的表面光滑洁白,漫长的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我看不出这塔的材质,也看不到有砖石拼接的缝隙。整座高塔就像是一个整体。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怎么过去。”我问。沙葬笑笑,说出那个令我心惊肉跳的答案。

“我们跳过去。”

“开玩笑吧?”我看看脚下那令人目眩的深渊,感到双腿都有点发软。我本来并不是一个怕高的人,但是这个高度……也未免太高了一点。在平地上,一丈的距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地方,一丈可真是个长得要命的距离啊。

“他没开玩笑。”暝说:“只能跳过去,这是唯一的方法。再接近的话飞艇可能会被路径的龙人或别的什么东西击落,那我们就一起完蛋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你们来的时候也是跳过来的?”

“对。”沙葬慢悠悠地说:“来的时候更危险,现在你跳过去,就算没有抓住窗口,也是沿着塔身向下掉。在你摔成一张薄饼之前,肯定能再遇到第二或第三个或更多的窗口,虽然越靠下层巴卡尔的军、队越多,但是总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是从窗口跳到来接应的飞艇上的,只要一个失手,就必死无疑了。”

“你们胆子真大。”我干巴巴地所,暝笑笑,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卷:“我们也怕死,只是为了打、倒巴卡尔,我们只能这么做。”

“好吧。”我说:“谁先来?”

“我先来。”暝说着把长风衣的下摆往腰带里一扎,后退一步,蹲下身子,然后向着那个小小的窗口“噌”地窜了出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然后,暝的身子准确地飞进那个窗口中。过了几秒钟,我们听到暝的喊声:

“来吧,这一层现在好像没人!”

“我怕。”卢克西又抓住了我的胳膊。抓我有什么用?我也怕啊!

“没事。”帕丽丝轻轻笑着拉开卢克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姑娘,你信任我吗?”

卢克西没说话,帕丽丝又看看我:“阿甘佐,你呢?你信任我吗?”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帕丽丝。帕丽丝笑了:“天族人小子,接应一下!”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起卢克西,大喝一声,直接把卢克西的身体朝那窗口丢了过去。卢克西一声尖叫,但是窗口中马上伸出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一下子拖进去。我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帕丽丝又一把抓住了我后背的衣服。

“别别别!!!”我连忙大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帕丽丝笑着放开我,我学着暝那样后退一步蹲下,看准窗口的位置。

绝不能犹豫,只要稍有一丝的犹豫,我就死定了。

然后我纵身跳了过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都消失在我眼前,除了眼前个小小的窗口。

我甚至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仿佛整个宇宙间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在空中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但是对我来说却好像有整整一生那么长。窗口在眼前迅速扩大、

然后,暝的手从窗口中出现,一把拉住我的衣领,将我从窗口中拖了进去。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卢克西就坐在我身边,正在小声抽噎,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那样哄她:“乖,不哭不哭,没事了,不怕不怕哈……”

然后我努力拉着卢克西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的环境,又一个人影从窗口里跳进来。是沙葬。他落地之后,很兴奋地跟暝对击一掌,哈哈大笑了两声。

然后随着一阵香风,帕丽丝也从窗口里跳进来。她落地后立刻奔转身到窗口前,冲着外面喊道:“嘿!你要是不敢就算了,自己回去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我知道她是在逗吉格。吉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帕丽丝答道:“放心吧,我要陷害你也不会趁着现在,跳吧!”

然后我听到帕丽丝一声惊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呛”一声声如龙吟,帕丽丝拔出了自己一直“替吉格保管”的流光星陨刀,将刀从窗口中递了出去。然后猛地向后退一步,用力一拖。

吉格手握着长刀的另一段,被从窗口中拉了进来。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是风……”吉格惊魂未定地说,然后他顿住了,过了半天,才慢慢地道:“帕丽丝……为什么……”

帕丽丝从窗口递出去的是刀柄。她自己双手紧握着刀锋。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

后来我知道,当吉格跳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强风掠过,吉格又穿着宽大的紫袍,立刻被吹得偏离了窗口并且向后飘去。这个时候他当然不可能回到飞艇上,而且也会被风吹得远离塔身。我不得不佩服帕丽丝的反应速度之快和心思之敏捷。当时她是距离吉格最近的人,手边唯一够长的东西就是流光星陨刀。

如果她连着刀鞘一起递过去,那么吉格会拉脱刀鞘,还是一样必死无疑。而如果她送出的是刀锋,吉格肯定会本能地躲开。

在这生死关头的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拔刀出鞘,递出刀柄。吉格本就是流光星陨刀的主人,看到刀柄伸过来,想都不想就本能地一把握住,这样才能死里逃生。

流光星陨刀极为锋利,帕丽丝的双掌上,伤口深可见骨。

最危险的时候,是她拉着吉格进来的一瞬间,因为在向后用力,而时间也不允许她错开步伐,所以当时流光星陨刀的刀锋就正对着她自己的胸膛。只要吉格稍一用力,就能刺入她的心脏。她根本无法格挡,也根本无法闪避。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我、卢克西、沙葬和暝都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然后,吉格松开手,任由长刀跌落地上。

“大恩不言谢。”吉格低声说。

“不用谢我。”帕丽丝冷冷地说:“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选了把够长的刀,你就死了。”我从腰包里拿出止血的药粉和绷带替帕丽丝包扎好双手,然后开始打量我所在的这一层。

塔中的空间比我事先预想的要狭窄的多。从我们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这是个径约五百步、高有三丈的扇形房间。弧形的一面墙壁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窗口。想起从外面看起来时高塔的那种恢宏,我想这一层肯定不止这一个房间。从窗子看过去,塔壁并不很厚,而房间中也看不到任何支撑的立柱。这种轻薄纤巧的结构竟然能够具有足以顶天立地而不被自身重量和风力摧垮坍塌的强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从窗口中照射进来的阳光并不很充足,房间里显得略微阴暗。在光滑的弧形墙壁上,挂满了蓝白相间的旗帜,所有的旗帜上都有一条张牙舞爪的怒龙形象。这让我想起巴卡尔“暴龙王”的称呼。

“我说,”帕丽丝轻轻活动着手腕,好让血液流动更通畅:“天族人小子,巴卡尔真的是一条龙吗?”

沙葬点点头。

“龙是什么样子的?”帕丽丝问。暝和沙葬的神色黯然下去:“不知道,我们没有见过巴卡尔。所有见过它的人都死在了龙息之下。”

“哈。”帕丽丝笑着说:“看起来这次我真的是要去做一点了不起的事情呢。”

吉格弯腰拾起自己的长刀,将它递到帕丽丝面前。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表示自己不愿意趁帕丽丝受伤的时候下手。帕丽丝没有接,反而笨拙地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刀柄还给他,冷冰冰地说道:“算了,死沉的玩意。你自己留着吧,我懒得替你拿了。”

吉格那张英俊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说道:“这一次我欠了你一条命,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机会,我肯定还要杀死你的。”

“知道啦。”帕丽丝不耐烦地把刀鞘往吉格手里一塞:“有完没完,这句废话你说了十来年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真啰嗦,跟个娘们儿似的。”

吉格尴尬地接过刀鞘,没敢再跟帕丽丝说话。沙葬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兄弟别郁闷哥们儿我理解你”的表情,然后岔开这个话题:“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绝对安全。朝上走吧。”

和我料想的一样,这一层上有很多相邻的房间。每一个房间里都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有的房间里送耸立着几根螺旋形的柱子,不过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在我们终于找到一个有通向上层的旋梯的房间后,我小声问道:“这里真的有巴卡尔的军、队吗?”

“你最好还是希望别碰见他们。”沙葬说。然后踏上了楼梯。我们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上,我走在最后面殿后。

“这样走,我们大概要多久能到达天界?”我忍不住问。暝告诉我,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七八天左右。

和高塔外面那种看上去浑然一体的样子不同,塔内的每一层都有不规则的大小石块铺成的粗糙地面。在塔里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光线没有明暗变化,也没有其它可以计时的东西。我们六个人就是不停地重复着寻找楼梯和上楼这两件事情,也很少有人说话。我甚至开始希望遇到点什么东西了,哪怕是巴卡尔的军、队也不要紧。这种死寂和空旷的感觉简直要令人发疯。

“说点什么吧。”又爬上一层楼梯后我跟沙葬说:“这地方真让人发疯,讲讲天界的事情,说点别的也可以。”

“我没什么可说的。“沙葬说。自从进入这座高塔,他的情绪就一直有点不对头。似乎这是个让他感到不愉快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东西?”帕丽丝忽然停下脚步。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幽暗的房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影子一动不动地耸立在那里。我大着胆子走进两步之后,看到那是一尊巨大的人形雕像。雕像平躺在地上,很粗糙,站起来的话可能有三个人那么高,方方正正的简陋头颅上有一张不成比例的大嘴和两只小小的眼睛。宽阔的肩膀上连着两条粗壮的巨臂。雕像腰部以下的部分似乎还没有完成就草草收工了,尽管如次,这玩意还是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人,更不像是天族人。更近一些后,我发现这东西似乎是用某种石头制成的,而且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坚硬。我正想伸手摸摸它,沙葬忽然掏出了手木仓。

“别碰它!”

“只是个雕像。”我说。

“现在只是个雕像,别离它太近。”沙葬谨慎地环顾四周。暝也拿出了自己的木仓,小心地四下张望着。

在黑暗中,传来阵阵压低的笑声。

“什么人!”沙葬低声喝问。

“嘻嘻嘻……”笑声从一个方向传来,沙葬的木仓口指向那里,但是笑声立刻消失了,接着,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同样的笑声:“嘻嘻嘻,我的作品,不美吗?”

“唉?”帕丽丝揉揉眼睛:“刚才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雕像好像动了一下吧?”

“有吗?”我看着那雕像,同时拔剑在手:“没有吧……”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响,那尊巨大的雕像在我眼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好吧,你没看错。”我叹气:“它是动了在几分钟之前,我还在想着要是有点事情发生就好了,但我保证我绝不是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当雕像完全站起来之后,我发现这玩意比躺着时看起来还要高大的多。

说是“站”其实很勉强,因为这玩意没有腿。它只是直挺挺地杵在我面前,两只粗糙的眼睛发着微弱的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这是什么玩意?”帕丽丝问。

“人形师,和它的玩具,”沙葬说:“我需要一点点时间,阿甘佐,你能不能拖住这大家伙几分钟?”

“好吧。”我说,这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不过这么大的块头,移动起来可能并不灵活。

巨型雕像挥起双臂,两手抱拳当头砸下来。迅捷灵敏得与巨大身形完全不相称。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想要正面挡住这一击简直是痴人说梦,那双比我整个人都大的拳头落下来时带起的风压就让我呼吸发紧。

但是这个时候不能退。我向前急冲一步,冲进这大家伙的怀里,然后凌空跃起,尽毕生之力向它的右肩一剑砍下去。锐利的剑锋劈进雕像的身体,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判断,这家伙应该是烧硬的粘土或沥青之类的东西做成的。与此同时,雕像的双拳狠狠砸落地上,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帕丽丝和吉格分向左右跳开避开这一击,

我的巨剑虽长,但也只有这巨像厚度的一半左右。我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感到疼痛,不过从它接下来的表现看,大概它不会有痛觉。巨像完全不在意肩上那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两手就势在地上一撑,向卢克西整个直撞过去。我的剑还留着它的肩膀上,也被它带着向前飞了过去。卢克西已经抽出了她的短剑,但是巨像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至于格挡,笑话,我都挡不住她能挡住么?可我偏偏又在这个地方帮不上忙。

误判对手的实力了。这家伙不但力量比我预料的还大,速度也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在巨像撞上卢克西之前的一瞬间,吉格双脚点地,立刻折返方向冲了回来,一下子把卢克西撞了开去。

巨像的身躯直接撞上了吉格。

没有声响,吉格身体犹如一道影子般从巨像较为狭窄的下端穿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它背后,然后倒纵开去。六年前我就见过这一招,帕丽丝称之为“鬼影步”的奇妙步伐。单凭努力是无法修炼出这种招式的,想必吉格一定是借助了鬼神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卢克西被帕丽丝一把接住,我松了口气,双脚蹬住巨像的肩膀,用力抽出剑,然后借势翻到它的背后,又是一剑直劈下去。前后两条伤口让巨像的右臂几乎和身体分家,但是它却完全不在乎。我的双脚刚一落地,巨像便头也不回地用左臂向我横扫过来。这家伙身上似乎没有关节,两条胳膊可以向任何方向用任何角度挥击。我举剑一挡,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剑身上,把我连人带剑砸得向后倒退了十几步。虽然成功挡下了这一击,但我的胸口还是一阵疼痛,列特给我那一剑的旧伤似乎又要裂开了。我勉力吞下喉头的腥甜感觉,深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

巨像转身,缓缓地转身。它肩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看起来我拼了老命的两剑是没起到什么作用,除了激怒它——如果它会生气的话。

“这下麻烦了。”帕丽丝把卢克西推到自己身后,皱着眉头说。她惯用的武器是从不离身的一对臂铠,这中短小的武器在面对巨像时不比我的巨剑更有优势,而且她手上的伤还没好,无法用上力。

就在这时,沙葬忽然大喝一声:

“找到你了!!”

他木仓口的火光一闪,一溜火光射出,在虚空中砰然炸开,硝烟中一个瘦小的身形显现出来。看起来是个肮脏不堪的小孩子,一头蓬乱的长发下只露出一只充满了邪念的大眼睛,纤瘦的身体上沾满了粘土。现在这小东西全身漆黑地滚落在地上,暝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踩住它,冲着它的脑袋一连打完了左轮木仓里的六颗子弹。那小东西抽搐了两下,脑袋一歪,不动了。

我真怀疑这东西也是粘土做成的,因为子弹打在它身上时,既没有血,也没有别的什么应该流出来的东西。

“这就是人形师,只要杀了它,那巨像就……”沙葬的话还没说完,在我们头顶又传来那种压抑的低笑:

“嘻嘻,那不是我,那是助手,你们杀了助手,我要把你们都变成石头!”

随着这令人心烦意乱的笑声,巨像开始双手撑地,向我“走“过来。

它“走”得很慢,但是势不可挡。 我深深呼吸三次,两手握住剑柄,剑锋对着迎面而来的巨像。然后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来吧。这家伙不是你能对付的。”

然后吉格魁梧的身躯拦在我面前。我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他拔出赤红长刀,左手平伸向前,手臂上的符文光芒大盛。三个半透明的鬼神影像依次出现在他身前,呈半圆形将巨像与他隔开。我只能认出中间的那个影像是卡赞,卡赞左侧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憔悴的女子,惨白色的容颜笼罩在寒冷的白色雾气之中;卡赞右侧的鬼神则面貌狰狞,额生双角,眼如铜铃,粗壮的身躯上缭绕着邪异的碧绿磷火,看起来完全是一头野兽的模样。

是错觉么?我感到卡赞似乎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不想确认。

巨像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加速。我本能地向后倒退,但吉格却迎着一面墙般压过来的巨像直冲过去。在即将撞上那巨像的刹那之间,他手中红色的刀身忽然化作了银白色,宛如月光。

“上弦!下弦!满月!!”

没有刀刃破空时撕裂空气的锐响,两道完美的弧形银光之后,一轮金黄色明月在吉格手中一闪即逝,随着一声轰鸣,巨像的整条右臂飞出,重重跌落地上。那条手臂可能足有一吨重,失去了右臂的巨像身体猛然失去平衡,整个地向右歪了过去。吉格收住脚步,双手高举长刀,银色的刀身迅速被一团黑雾所笼罩,卡赞那熟悉的邪气迸射而出,吉格大喝一声,一刀斩下,同时脚步向前推进。刀锋带起的黑雾砰然撞在巨像的身侧,同时卡赞身侧那憔悴女子样貌的鬼神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苍白的寒光从刀锋的黑雾中喷出,将巨像的下半身完全包围。空气中的水汽眨眼间在巨像身上凝结成厚厚的冰壳。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像侧翻倒地,吉格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透明的,丛巨像庞大的身躯上一穿而过,周围本就不充足的光线如同被流光星陨刀的刀锋吸收过去一样,变得更加阴暗,在这一片幽暗之中,两道交叉的明亮光芒在巨像的身上一闪而过。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次呼吸的时间内。刚才还似乎不可战胜的巨像伴随着冰壳碎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响,从胸口处断成四截。一个东西从巨像残躯的断口中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后啪一声裂成两半。

那是一颗石头雕成的心脏。

这就是吉格的真正实力?这么多年以来,帕丽丝就是和这种人战斗周旋的么?

那咯咯的低笑声又响了起来,飘忽不定。

“你好强,你好强啊。你弄坏了我的玩具,我要把你变成我的玩……”

“砰!”

暝手中的左轮木仓响了。那低语声变成痛苦的尖叫,然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打中了?”我问。

“快走,离开这里。”暝皱着眉头说。在房间某个幽暗的角落里传出痛苦的呻吟。沙葬提着木仓向那个方向走过去,火光和木仓声之后,呻吟停止了。沙葬漠无表情地走回来,道:“跟我走吧。”

看着他的那张冷漠的面孔,一种不安的预感慢慢在我心中浮现。仿佛飘忽在阳光中的蛛丝,感觉到到,但是无法抓住。我没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不安,于是索性不说。

我们紧跟在沙葬和暝的身后。这两个天族人的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尽管他们没再说什么,但我从他们的步伐中也能感觉出气氛的紧张。这让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几个人是在以自己的力量对抗一整只军、队,刚才那场令我几乎束手无策的恶战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而已。

“放心。”暝看出了我的心思:“巴卡尔的手下中,那种难对付的货色并不多。大部分的敌人都和你我一样,是有血有肉的家伙。”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可以被你我用一般方法杀掉的家伙。”

“之前问你什么都不说。”我抱怨:“敌人忽然出现,我完全没有准备。我们既然是同伴了,多少介绍下共同的敌人,让我心里有点底吧。”

“我们知道的也不多。”暝歉意地说:“毕竟我也只走过一次这座塔。巴卡尔的爪牙大致可以分成四类。刚才我们见过的是比较稀少的一种,我们叫他们人形师。这些小矮子自身的力量很弱,但是他们擅长操纵一些无生命的物体来战斗,也是很棘手的。”

“最多的是龙人。”沙葬接过话。我发现暝和沙葬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有时两个人的想法和配合就像一个人那样默契。经常是其中一个说了上半句,另一个就接着说下半句,却不给人突兀别扭的感觉。

“他们是巴卡尔的子嗣,和人很像。就是长得有点丑。”沙葬嘴角抽动了一下,算是笑笑:“这些家伙不难对付,真正糟糕的对手是那些没有灵魂的盔甲。”

“没有灵魂的盔甲?”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沙葬也不打算解释
,只是淡淡地说道:“当你见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在平淡的语气中,我能感到一股切齿的痛恨。接下来的旅程漫长而枯燥,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任何麻烦。没有巨像,没有人偶师,没有龙人,也没有沙葬和暝说的“没有灵魂的盔甲”。但是我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无论如何,我们算是小小地见识过了巴卡尔手下的厉害。

高塔高得仿佛没有尽头。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天界”存在,还是说,这高塔将一直通向世界的末日时,暝和沙葬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道。沙葬指了指墙壁上的一扇窗。

在一个人漫长的一生中,总会见到一些自己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一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绝对不会相信的东西。当我从窗口看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个东西。

现在我们的高度肯定已经很高了。从窗口向上看,是一片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的深蓝色,蓝得如此纯净,仿佛是一大块沉在深海中的蓝宝石的颜色。而向下看,则什么都看不到,甚至看不到云海,只能看见塔身在无线地向下延伸,越来越细,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力极限的尽头。

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悬空城。

悬空城距离高塔大约一千步远,那是一座高大而壮丽的堡垒,和地面上最高大雄伟的城堡一样大,由坚固的大石块砌成,有高高的塔楼和厚重的城墙。整个建筑物耸立在一大块底部尖削的巨岩上,而这块巨岩则承载着城堡,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最令我震惊的是,那座城堡的塔楼顶端,并非地面上的塔楼常见的尖顶,而是一座平台。在那平台上,有一双硕大的墨绿色尖锥状的东西,我可以肯定那是活物,尖锥表面覆盖有厚厚的鳞片,还闪烁着恶心的光泽,似乎涂着厚厚的一层粘液。每一个尖锥的侧面都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紧紧地注视着我们的方向。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两颗眼球中散发出的邪恶阴寒。

“那就是巴卡尔用来监视这座塔的罪恶之眼。”暝说:“我们被发现了。快走吧,敌人随时可能会来。”

“有人到过那悬空城上吗?”我问。沙葬点点头:“有过。为了阻止巴卡尔对高塔的监视,曾经有人到过高塔上去破坏罪恶之眼。”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显现出那种坚决的恨意。暝轻轻叹息一声,道:“别想了,阿炙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

沙葬没再说话,迈开脚步走向这层楼向上的旋梯。我悄悄问落在后面的暝:“阿炙是谁?”

“沙葬的姐姐。在消灭罪恶之眼的战斗中牺牲了。”

我想起了沙葬曾经说过这件事情。他仅有的两个亲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他的姐姐死于巴卡尔的亲卫队手中,而杀死他弟弟的,是卢克西。

卢克西紧紧跟在我身边,我轻轻拉住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任由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我一定要守护卢克西。

我开始渐渐怀疑起巴卡尔手下的办事效率。尽管罪恶之眼已经发现了我们,但是又走了很久,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敌人来袭的迹象。

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这座塔实在是太高,要调集军、队需要花很长时间。如果守军在我们的下面,要追上我们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很不幸,当时有一只龙人部队就在我们上边。

又爬了十几层之后,周围的景致又有变化。塔壁变成了一排排华丽的螺旋形立柱。光线也更加充足。在这一层的楼梯前,沙葬环视周围,说道:“看来没事了,这里我认识,我们快到了。”

“安全了吗?”帕丽丝问。在与巨像遭遇后我们就一直没有休息过,竭尽全力的攀登。就连喝水和吃干粮也是边走边吃。尽管她的体力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但是经过如此漫长的无休无止的攀登,也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我更是感到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快到了。可能还有七八层的高度吧。”沙葬说。

“不,你们永远也到不了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肌肉发达的大腿,腿上覆盖这淡绿色的细小鳞片。

龙人的脸很长,像马。他们的腿关节像狗的后腿一样是反着的。但是他们在移动时,是在擦着地面飘行。

这就是巴卡尔的子嗣,龙人。

我们拔出武器,慢慢后退。龙人从楼梯上好整以暇地走下来。他手中提着一杆长戟,戟头沉重的锋刃上噼噼啪啪地闪烁着细小的电火花。在它的背后,更多龙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我看来,他们的长相都差不多,只不过身材比第一个龙人要矮小一点——但是也和我差不多高,而且身上的鳞片是白色的。

“天族人,还有……人类……?真是少见。”绿色的龙人说,我对龙人了解不多,不知道他脸上此时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高傲和蔑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伟大的龙人之王鲁卡斯麾下第一亲卫队队长雷环修斯,今天,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而我,是为你们送上死神邀请函的人。”

“铮”的一声,帕丽丝双臂臂铠上弹出两排锐利的尖刺,上面闪烁着蓝汪汪的油光。

“滚蛋,不然老娘拿你脑袋当球踢,虽然不算很圆。”帕丽丝说着大步向前迎上去。

当时我觉得帕丽丝是疯了,因为龙人大概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多。但是现在我已经很了解这个人了,只要是有血有肉的家伙,她就不怕。

卢克西的手轻轻脱开我的手中,她抽出短剑摆出虚祖流短剑格斗术的起手式。暝和沙葬也已经双木仓在手。只有吉格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双唇在飞快翕动,念诵着无声的咒语。

好吧,这是最后的考验的话,那就来吧!六年前,在我刚刚开始学习剑术的时候,撒勒师父就告诉我:   
“一个持剑之人,迟早要面对战场。无论平时多么的心怀仁厚,一旦到了战场上,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残忍无情。”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战场。   
当你面对一个,两个,或者十个对手时,都还只是“战斗”而已。但是当你面对数十倍,乃至百倍于你的敌人,你就是在战场上了。如果现在你问我,在战场上最可怕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对手,我要告诉你,沉默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敌人。   
龙人们一言不发,只能听到武器相互碰撞的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声。它们的眼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雷环修斯手中那杆长戟。更多的龙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整个一层塔都快要被挤满了。它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耐心地等待着雷环修斯的命令。终于最后一名龙人走下楼梯。雷环修斯扬起长戟,指着我们: “你们有六个人,我们有一百五十个。在一个小时内,我们还有增援部队。”   
我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就要开始了,无论是什么结果,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杀死他们,吸干他们的血肉,不要俘虏。”雷环修斯平静地说道。   
龙人蜂拥而上。   
吉格念诵咒语的声音提高,在陷入混战之前,我听到了最后几句。   
“……饮血吧!畅饮吧!我在此向你献上祭品,卡洛!”   
龙人的力量很大,反应也很敏捷。但是它们所使用的战斗技巧并不巧妙。如果是一对一,我有自信可以轻易击败任何一个龙人。   
但这不是一对一的战斗,我们每个人都要同时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在这种攻势的压力下,我们很自然地结成了背靠背的阵型以抵御汹涌如海浪般的敌人。   
我左边是卢克西,右边是吉格,身后是帕丽丝,我们四人中间是暝和沙葬。这是一个相对稳固的结构,一时之间龙人们还无法冲破我们的阵型。然而这种阵型并未支撑太久。   
第一个受伤的是卢克西。当她一剑刺入一头龙人的肚子里之后,那龙人狂吼一声抛开武器,双手紧紧攥住了卢克西的双臂。它的力量显然很大,卢克西没有挣脱开。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些。用力挡开另一个龙人刺来的一击后,我侧身一剑劈过去,斩断了那缠住卢克西的龙人的双臂。但就在这同时,一支长戟的戟锋砍进了卢克西的大腿里。卢克西惊叫一声,身子侧歪下去,我刚要伸手拉住她,一股锐风直逼而来。我本能地侧头躲闪,肩膀一阵剧痛,被长戟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如果我的反应稍慢,就已经被割开了脖子。   
鲜血涌出,我紧握长剑,俯身向前一送,然后挥手横斩,将砍伤我的龙人拦腰劈开。腥臭的内脏和滚烫的血从剑锋下涌出,然后被无数双龙人的脚踩在了下面。在我耳后木仓声大作,四五个挺戟刺过来的龙人一声不吭地倒下去。但是其中一个倒下的地方离我太近了,它在死前伸出手牢牢抓住我的左脚脚踝。   
然后我们就被冲散了。   
我能听见沙葬和暝的木仓声,听到帕丽丝的怒吼,听到吉格的低语,但是我看不见他们。  
我也看不见卢克西。  
邪异的双眼,沉重的战戟,滑腻的鳞片,龙人,龙人,到处都是龙人。   
“卢克西!”我喊叫着,一剑斩落一颗头颅。   
“卢克西!”我刺穿一个胸膛。   
“卢克西!卢克西!你在哪卢克西!回答我!!”我疯狂地砍杀着这群丑恶的爬虫,但是它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它们并不惧怕痛苦,也不畏惧死亡。一个龙人倒下去,更多的龙人冲上来。我身上的伤口在不断的增加,肩膀,胸口,腰部,大腿,手臂,每一个地方都有血渗出来。   
什么剑法,什么战术,在这种混战中完全就是笑话。龙人们只是冲上来朝我刺上一戟,然后倒在我的剑下。我也只是本能地杀死一个,再杀死一个。这是令人恶心的战斗,但是真正的战斗就是这个样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痛苦,但是忘记痛苦。疲惫,但是忘记疲惫。一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是如此的渺小,一个人的性命在战场上是如此的卑贱。我和被我斩杀的龙人们没有任何的不同,杀人者终将死于人手。   
两杆长戟交叉着挡住我的剑锋,折角的戟身带住了剑身,我奋力抽剑,同时肚子上一凉。我用力飞起一脚踢开锁住我剑身的两个龙人之一,一剑斜斩,将另一个龙人的身体从肩膀劈到胯部。   
然后我低下头,一杆长戟的戟头有一小半刺进我的肚子里。我能感到金属的沉重与寒冷,好像吞下了一大块冰。意识和力量随着鲜血涌出体外。我左手按住抓住那杆长戟,右手一剑把持戟的龙人脑袋劈成两半,腥咸的血和脑浆迸射中,我一用力将长戟从身体里拔出去。剧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我不要昏过去,我不能昏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搀住我的身体,震耳的木仓声在耳边响起。沙葬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甘佐,挺住!”   
“我没事。”我紧紧咬住牙,从牙缝里说出这句话。没有要呕血的迹象,看来那一击并没有伤及内脏,这是万幸。我奋力抡起剑砸开刺过来的两支长戟,喘息着:“卢克西呢?”  
沙葬的手放开了,没人回答我。眼前阵阵的发黑,我本能地挥舞着长剑,有时能感到砍中了什么东西,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挥空了。   
眼前绿色的影子一闪。我又听到雷环修斯的声音:


“你是个勇士,但是我现在就要……”


电火缭绕的戟锋几乎触到我的胸前时,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滚开!给我死!!”


帕丽丝的手臂从侧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戟锋。我听见噼啪声响,嗅到肌肤灼伤的味道。然后,一块沉重的方砖端端正正地咋在雷环修斯那张长长的马脸上,砸得粉碎。


受了这出其不意一击的雷 环修斯向后倒退一步,帕丽丝已经拦在我身前,飞起一脚正中它的下颚,这一脚的力量之大,让我清楚地听见颈骨折断的声音,雷环修斯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就仰天倒了下去,帕丽丝仿佛已经杀红了眼,飞身而上,顺手将雷环修斯的长戟一送,戟柄倒插、进距离最近的一个龙人喉咙里,然后她骑在已经断气的雷环修斯身 上,双膝顶住它的胸口,两拳擂鼓一样重击雷环修斯的脑袋。每一拳下去,地面就是一震,一连打了十几拳之后她才停手站了起来。雷环修斯的脑袋——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脑袋”了,甚至看不出那原来是个脑袋,变成一滩碎骨、粘液、血污和细小鳞片的混合物,一枚孤零零的眼球滚落在这滩污秽中间,散大的瞳孔无神地注视着我。


原来它也会死的这么容易。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敌人。


赢了。


我感到双腿发软。


一只柔软的手扶住我。卢克西满脸血污地站在我身边。她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后背上也多了一条很长的伤口,但是至少她还活着。


“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我。”我一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血迹一边问。卢克西扶着我慢慢坐在两具叠在一起的龙人尸体上,从腰包里拿出绷带和棉花给我包扎肚子上的伤口,轻轻地道:“我听见了,可是我不敢让你分心。”


暝和沙葬一瘸一拐地检视着战场,不时向某个还在抽动的躯体补上一木仓。清脆的木仓声在空中回荡,刺耳而悠扬。


吉格走到帕丽丝身边,看了雷环修斯的尸体一眼,笑道:“这个脑袋看来是不能当球踢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受什么伤。帕丽丝的左上臂有一条浅浅的划痕,吉格则只是胸口的长袍被撕裂了一条裂口。但是他们看起来都相当的疲惫。


“搞定了。”沙葬走到我的身边,弯腰看了看我肚子上的伤:“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完蛋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掉。”我手拄着长剑。暝踢了脚下一具龙人的死尸一下,那死尸晃了晃,没任何反应,看来是死透了。


“敌人的增援部队很快就会来,现在能走吗?”


我点点头,卢克西搀着我一点点站起来。


“刚才是吉格一直在保护我。”卢克西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看了吉格一眼。注意到他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脸色要比平时差很多。看来刚才的战斗对于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走吧,马上就要安全了。”沙葬说:“只要……”


他的声音顿住,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随着金属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响,无数全身甲胄的人形从我们后面逼上来。


他们有的持剑,有的持戟,有的手握长木仓。走在最前面的人的甲胄是深红色的,手中握着一把我并不陌生的武器。


一把光剑。


“阿克雄。”沙葬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是因为仇恨和愤怒 这些是人类?他们也是巴卡尔的手下?”我有些惊讶。我从没听说过有人类的军团在为巴卡尔服务。暝摇摇头:“不,这不是人类,只是会活动的盔甲。铠甲里面是空的。”

“好吧。”我勉强提起剑:“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惊讶的了。如果说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完蛋的话,至少让我死的漂亮点。”

“不,阿甘佐,你已经不能再战斗了。”沙葬按住我的手:“暝,你带着大家向上走,我来拖住这些家伙。”

他的声音已经平静得如同月光下的池塘,平静,但坚决。然而吉格却挺身挡在他前面。

“还是我来吧。对付没有血肉的家伙,我更擅长一些。”

帕丽丝用力抖掉臂铠上的血迹和碎肉,冷笑道:“逞能的家伙,用我帮忙么?”

“我自己可以应付。”吉格将流光星陨刀插在身前的地板上,双手叠合按住刀柄,开始念诵咒语。

那些活动盔甲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沙葬犹豫了一秒钟,向吉格说道:“感激不尽,你要保重!”

然后他跟暝一起扶着我向楼梯走去。帕丽丝和卢克西一前一后地保护着我们。踏上阶梯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闷的声响,脚下的台阶随着这声音而震动。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破裂时的刺耳声音和阵阵腐尸般的恶臭。

“别回头,不要看。”帕丽丝低声说。

“那是什么?”

“那是来自冥界的邪物,普通人看了的话会招致不幸的。”

在一连登上三四层之后,我还是能听见脚下传来的阵阵轰鸣。沙葬咬着嘴唇,终于问道:“吉格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肯定会有。”帕丽丝说:“不过放心吧,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掉。”


虽然我说,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惊讶,但是又上了一层后,我还是惊讶了一次。

“阿甘佐,你看外面。”卢克西轻轻拉着我的手,我向外看去,不由得呆了一下。

“这外面……是水?”

“对,”沙葬笑了:“这是天空之海。”

“在天上的海?”帕丽丝瞪大了酒红色的双眼:“水不会流下去吗?”

“不会的。地面上的雨是来自云,天空之海的水不会落到地面上。”暝说:“而且也不会从窗口流进塔里。关于这个,我们只能解释为神迹了。”

向塔外看去,一望无际的海水如同一大块澄澈的翡翠,并非是从上或从下看起来的幽蓝色,而是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帕丽丝走到塔的边缘,把手伸进海水中,然后抽出来。

她的手沾湿了。帕丽丝小心地舔了舔指尖。

“咸的,真的是海水啊。”

再往上走了一层之后,没有向上的楼梯了。

“到了。”沙葬说。我看看周围:“这里就是天界?”

暝笑笑,伸手一指外面:“我们游上去。有人不会有用吗?”

帕丽丝阴着脸:“阿甘佐现在伤的这么重,怎么能游水?”暝脱掉长风衣,紧紧在我腰上缠了两圈,道:“这是唯一的方法。这里离海面很近了,一分钟左右就可以到。阿甘佐,能坚持住吗?”

我点点头,然后问:“吉格怎么办?”

沙葬靠着一根立柱坐下,道:“我在这里等他。”

我受的伤并不致命,但是流血很多,让我的神智有些模糊。所以当时的情形我不能很清晰的回忆起来。只能大致想起一些片段。我记得卢克西和暝扶着我走进塔外的海水中,海水出人意料的很温暖。我们向上浮,周围是一片令人心醉的深绿。因为腹部的伤口,我无法屏气很久。海水浸透了伤处的包扎,盐分刺激着伤口,很痛。

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水温也越来越温暖。当我的头浮出水面,再一次吸进空气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是天界。

暝跟卢克西一左一右地在我身边浮出来,然后是帕丽丝。

接下来,我听见有人在冲我们喊话。先是用我听不懂的天界语,然后是通用语。

“偷渡者!你们被捕了!放弃抵抗,交出武器,否则就地击毙!”

一艘漆成白色的快艇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绕圈子,艇上有七八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天族人,手中的长短木仓械对着我们。

“真见鬼。”暝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巴卡尔的狗。”一排子弹射在我们身前几米远的水面上,溅起的的水柱如同一排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篱笆。

这是警告。

在我的一生中,曾经不止一次陷入过绝境。但是这一次是最绝望的。

我的双脚甚至碰不到可以着力的地面。腹部的伤口剧痛,让我直想呕吐。帕丽丝划着水游到前面,挡在我们身前。她的长发湿淋淋地铺在后背上,肩膀随着海水的波动一沉一浮。

暝忽然笑了。

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然后,一道明亮的光柱从我们背后的方向,掠过我们的头顶,直射到那艘白色巡逻快艇上。这道光如此明亮,以至于在它转瞬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前一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就好像在晴朗的夏日正午看了一眼太阳那样。

后来我知道,天界的船不像人界那样依靠风力或浆力,而是由一种叫做“驱动器”或“发动机”的机械带动螺旋桨作为动力。而驱动器和发动机的力量来源是称之为“燃油”的黑色液体。

燃油易燃,所以必须封存在金属罐中。而那道光线就准确地命中了快艇上燃油罐的位置。

从前我一直不认为光线会有什么杀伤力,后来列特的光剑改变了我的看法,而这一次,我对光线的威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道光柱消失之后,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怪异的清新味道,快艇上被光线射中的部分出现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小洞,洞的周围是红色的,那是被烧红的金属。

接下来随着一声低沉的爆鸣,快艇在一团火光中飞上半空,艇身在天上四分五裂,拖着长长的火焰与黑烟的尾巴落回水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本来柔和的海水涌动起来,一股又一股的暗涌在水下推动我们的身体。碎裂的快艇残片很快沉入水下,而海面上还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这是水中之火。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奇景。海水中火焰的倒影扭曲翻转,极为诡异。后来暝跟我解释,那是因为燃油比水轻,所以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燃烧的缘故。

另一艘更小一些的快艇从后面驶到我们侧面,这艘船被漆成深蓝色,船首上,一名有美丽金发的天族人女子傲然而立。她穿着蓝白两色长袖的套头衫和短裙,几近完美的修长双腿牢牢定立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在她的肩上披着一副类似于护肩重甲的器具,很是复杂。

最吸引我目光的还是她手中那杆立起来几乎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巨型大木仓,深黑色的金属木仓体上配有半透明的深蓝色条形圆槽。而在她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同样巨大,造型复杂的木仓械。

被击沉的巡逻艇上有数名船员侥幸生还,正在奋力游出火海的范围。而这艘快艇上的女子飞快地从手中的巨木仓上拆下几个构造奇特的零件,反手插回背后背着的巨木仓上,再取下另外一些零件装在手中的木仓上。她的动作准确而熟练,很快,她手里那把木仓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原来的半透明长槽不见了,代之以细长的木仓管,她将木仓扛在肩上,眼睛对准木仓身上一个较为短粗的圆管。

“叭——勾”,清脆而悠扬的木仓声在海天之间响起,远处的水面上立刻传来一片惊呼。我回过头,刚好看到一个落水的天族人脑浆迸裂的惨状。

木仓声不绝,那些落水的船员一个接一个的惨死抢下。我悄悄估算了一下,两木仓之间的间距不会超过一秒半,没有一木仓射空。

而她脚下的甲板是起伏不定的。

终于,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停止了。那女人放下木仓,向我们笑笑。

她长得相当漂亮,虽然还比不上帕丽丝,但是别有一股韵味。帕丽丝的美丽中带着倔强和阳刚之气,这天族女子的美丽中则充满了不屈和坚毅。她走到船舷边,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先是拉住暝的手,轻轻一提,单手就把他拎上了船。

然后她抓住我的手,也是单手轻轻一提,我就上了甲板。接下来她又同样轻松地单手把卢克西和帕丽丝拉上船。

她的手臂纤瘦而细长,但是我敢打赌,她的腕力纵然不如帕丽丝,只怕也不差多少。

在把我们都救上船之后,她跟暝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卢克西想要开口问点什么。但是帕丽丝把食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不然她说话。

天族人女子忽然一下子扑到了暝的身上,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诸神在上!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抽噎着。暝温柔地排着她的后背:“轻点,你快要勒死我了。”

然后他向我们笑笑:

“这是夜歌,我妻子。”“哎?”帕丽丝眼睛瞪得老大:“没听说过你结婚了啊?”

叫夜歌的天族女子好像才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暝的怀里挣出来,擦擦眼睛,看着我们问暝:“这几位是……”

“帕丽丝女士,卢克西女士,还有阿甘佐先生。”暝一一介绍——老实说我还真不习惯自己的名字后面多个“先生”的称谓——“他们是来帮助我们对抗巴卡尔的人界伙伴。”

“啊!”夜歌惊讶地用手掩住嘴巴:“卢克西?她就是卢克西?”

暝点点头。这时,小艇的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另一个天族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身材比一般的天族人略矮小一些,很苗条,而且有着一头在天族人之中极为少见的黑色头发。这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脸上的神色却非常的严肃。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褂,里面是黑色的丝质连衣短裙,脸上带着一副很大的金丝眼镜,看起来颇有点学究的派头。暝看到她出现仿佛有些吃惊,道:“修月?你也在这里?”

叫修月的女人根本不理他,径直向我们走来,问道:“谁是卢克西?”

她的声音沙哑低暗。卢克西向前一步,道:“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修月已经抬起右手,手中是一把造型精巧的手木仓,木仓口抵在卢克西的额头上。

“受死吧,卢克西,为了沙葬,也为了我自己!”

卢克西一下子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幸好帕丽丝没有呆住。

跟暝和沙葬相处了这么久,我多少也了解了一点手木仓的构造。而帕丽丝本来就是搞暗杀的专家,对于木仓械更感兴趣,所以关于木仓械,她了解得比我也更多。

所以她才能在这时候救卢克西一命。

就在修月刚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帕丽丝出手如电,右手一把抓住了木仓身,大拇指牢牢抵住木仓身上方的滑槽,尾指则顶住了扳机后方,接着用力一推一扭,哗啦一声,弹簧撞针和子弹零零落落洒满一地,那把手木仓已经只剩下一个木仓柄在修月手中。

我伸手把卢克西拉到自己后面,挡在她和修月面前,暝则抓住修月的左臂,大声道:“你疯了!?”

“啪!”一声,修月回身抡起右手照着暝就是一个耳光,暝那张英俊的小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五个红肿的指印,修月大声喝问道:“我疯了?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她是杀死我弟弟的人!也是杀死沙葬弟弟的人!你是沙葬最好的朋友,居然和这个凶手成为同伴!?”

暝也不顾脸上热辣辣的掌印,低声道:“你听我解释,我……”

修月显然愤恨至极,用力一挣挣开左臂,举手又要抽暝的耳光,夜歌忙一把抱住她,道:“修月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修月用力扭动着身子,可惜她的力量在夜歌的臂力之下实在不值一提。她扭动了几下,忽然停住不动,问道:“沙葬呢!?”

“他还在塔里……”暝说。修月尖叫一声,道:“你把他自己留在塔里?你果然背叛了他吗?你这个……”

“安静一下。”

听到这句话之后,修月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沙葬。

沙葬的脑袋浮出海面,旁边是同样湿淋淋的吉格。

“沙葬,你没事吧!?”修月大声喊道。沙葬苦笑:“再泡在水里的话马上就要有事了,快拉我们上去。”

夜歌放开修月,把吉格和沙葬拉上甲板。沙葬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手木仓零件,又看看暝脸上的巴掌印和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卢克西,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暝,你非礼我老婆!?”

“哎呀我受不了了,你们夫妻俩都是傻子。”暝长叹一声,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甲板上,夜歌蹲在他身边,一面咯咯笑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帕丽丝则又一次瞪圆了双眼:“你老婆?你居然也结婚了?”

“是啊,怎么了?”沙葬说着一把拽过修月,先是搂到怀里旁若无人地一个长吻,然后抱住她的腰转了一圈,道:“来,老婆,我看看长胖了没有……”

“啊,死人,快放我下来!”修月脸上那种严肃和悲愤一扫而空,代之以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用力捶打着沙葬的肩膀。沙葬轻轻把她放下,向夜歌道:“这位是吉格,也是从人界来的伙伴。”

然后他搂过修月的纤腰,道:“卢克西现在是我们的伙伴,具体的原因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现在,先回基地吧。”

我发现,回到天界之后沙葬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了。不过想想修月刚才那副不杀卢克西誓不罢休的样子,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沙葬时的情形,我不由得感慨,这俩还真是夫妻……

小艇的船首如同一把利刃劈开、波浪,我们站在船舱里。修月和夜歌去开船,沙葬则去跟她们解释我们和卢克西的事情。夜歌之前告诉我们可以靠着一面金属墙站着。

“船上没有换洗的干衣服,这里后面是发动机,靠在这里会比较暖和。”

果然很暖和,身上湿透的衣服很快就干爽了。我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坐在地板上,卢克西也陪我坐下来。渐渐地,我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靠着卢克西的肩膀睡着了。

“这次辛苦你了,吉格。”这是帕丽丝说的。

“嗯,没什么。”这是吉格的回答。

“他们夫妻俩都是傻子,都是傻子……”这是暝还在怨念地自言自语。

朦胧中,这是我听到的最后几句话。天界,自从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之后,就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它的样子。

在暝和沙葬的口中,天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这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尤其是这里的天空。在地面上,是看不到如此清澈纯净的天空的。这是“天空的天空”。每次我抬头仰望,浩渺而澄澈的苍穹总是让我感到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撼。

但是天族人的命运是不幸的。与暴龙王巴卡尔的斗争已经持续了漫长的岁月,无数的天族人付出了自己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但是巴卡尔的统、治直到如今仍然坚稳牢固。

巴卡尔在天界禁绝了魔法,而没有魔法,要对抗强大的龙族之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了弥补无法使用魔法的缺憾,天族人发展了被称作“技术”的学问以取代魔法。正如在人界,魔法通过魔法物品和法阵来作用,在天界,技术是通过被称为“机械”的存在来产生作用的。

“技术”已经成为天族人击败巴卡尔的最后希望,因此机械师在天族人之中是非常受尊重的。

沙葬的妻子修月就是一名机械师,而且用沙葬的话来说,是“组、织内的顶级机械师”。

说到天族人反抗巴卡尔的组、织,我也是来到天界后才知道,与我想象的有很大的分别。天族人的抵抗组、织不像是人类和精灵的军、队那样有统一的阶层结构,而是零星地分布在天界的各个角落,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最高指挥者。沙葬告诉我们,这是因为巴卡尔的爪牙遍布天界,如果整个组、织的大权交到少数几个人手中的话,一旦这几个人遭遇不幸或变节,那么反抗组、织就会遭到灭顶之灾。而这种散漫零星的组、织结构则可以让反抗者们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

因为天族人在体力上无法与继承了巴卡尔龙族真血的龙人向抗衡,所以在与巴卡尔的斗争中,天族人大多使用木仓械作为武器。由于对木仓械使用的不同理念,也衍生出如同人界中,格斗家与剑士类似的差距。大多数战斗在第一线的天族人都是精通多种重型武器的武器专家,也就是被他们自己称作“木仓炮师”的人。暝的妻子夜歌就是一名木仓炮师;而另外一些天族人则热衷于用各种不同构造的子弹和炸弹来战斗。他们是技术派的炼金术师,自称为“弹药专家”。比方说沙葬。

此外还有极少数的天族人认为无论是木仓械还是弹药,在实战中都远不及自己的身体更能够作为有效的武器。他们通过艰苦的锻炼而掌握了特殊的战斗技巧——木仓械格斗术。这些人大多使用结构简单牢固的左轮手木仓,无论是射击还是近战都非常强悍。曾经与我交手的暝便是其中之一。

和其它的反抗组、织一样,暝和沙葬所在的战斗小组也没有固定的基地。这个约有30人的游击队的据点是一艘终年游荡在广袤无边的天空之海上的大船——永夜之歌号。

永夜之歌的船长是修月,而指挥官是沙葬。

永夜之歌号很大,甚至比我们去天帏巨兽时搭乘的飞船还要大一些。整艘船漆成深黑色,在船首上画着金黄色的新月图案。

现在我就站在永夜之歌的船头甲板上。

来到天界已经快要半个月了。我的伤已经痊愈,而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的修月则一直在研究如何将卢克西体内的鬼神力量转化为机械可用力量的方法。现在卢克西每天都跟修月泡在甲板下一间研究室里,研究室的门上一直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而“闲人”,就是指我,指沙葬和暝,指吉格和帕丽丝,指这艘船上其余的所有人。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闲人。虽然答应了暝和沙葬,帮助他们与巴卡尔战斗。但是在这半个月里,生活平静得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天界的目的。不仅是我,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每天过着悠闲安适的生活,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是生活在巴卡尔水深火热压榨下的不幸之人。

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梦幻一般的平静之下,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随时可能爆、发出来,将眼下的平静生活彻底粉碎。就仿佛一大桶火药,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便能够酿成惊天巨变。当我正抱着双臂看着大海出神的时候,沙葬来到我身边。

“阿甘佐。”他说:“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秒杀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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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你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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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我不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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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永夜之歌号活动海域大约七十公里之外,还有另一艘属于反抗组、织的战舰“血蔷薇”号,早晨,沙葬收到情报,巴卡尔的直属龙人第五军团和隶属其下的伪天族军的两个小队将在一天后对血蔷薇号进行围剿。因为血蔷薇和永夜之歌一直是呈犄角之势的兄弟队伍,一旦血蔷薇号沦陷,永夜之歌就要直接独自面对巴卡尔部队的压力,因此距离最近的永夜之歌号必须要派人去援助。问题在于,血蔷薇号上的天族人反抗组、织只有四十几人,永夜之歌的乘员也只有三十多人,为了防止巴卡尔的部队趁虚攻击永夜之歌,能够调派的人手并不多。

并不多的意思是,只有十个人。

加上我和帕丽丝,是十二个。本来沙葬打算只请我一个人去,但是帕丽丝知道后,坚持一起去。用她自己的话说“骨头缝里都快闲出蚂蚁了”。沙葬只有答应。

“不要轻视天族人,那些投靠了巴卡尔的天族人走狗,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实力。”

登上快艇之前,沙葬这样叮嘱我。

这只增援小队的队长是一名年轻的天族人木仓炮师,他的代号是“霜”。

霜是个有开朗笑容的小伙子,浅棕色头发梳理成一个很新潮的样子。他总是一面擦拭着他的几把木仓,一面面带笑容低声哼唱着一首我没听过歌。

我和他面对面地坐在狭窄船舱里的长条椅子上,终于,我忍不住问他:“你唱的是什么?”

“这是天族人的挽歌。”霜拧开一个小小的金属管子,从里面倒出几滴浅绿色的机油,然后用一块丝布仔细地把机油涂在一把大型机木仓的木仓筒上,反复擦拭,如同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挽歌?”我有点惊讶。

“是啊。”霜笑着说:“唱给我自己的挽歌。因为我没有亲人,我战死之后,是不会有人唱给我的。”


其他几个天族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是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帕丽丝问道:“你难道不怕死吗?”

“大姐,你告诉我,生命是什么?”霜反问。

帕丽丝顿住,想了一下,回答:“是只有一次的宝贵的东西啊。”

“对我们而言,生命只是实现打、倒巴卡尔理想的工具。”坐在霜旁边的另一个样貌文静,有淡亚麻色头发的天族人说。他和沙葬一样是一名弹药专家,是暝的徒弟,叫“胤”。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弹匣里各种不同型号的子弹倒在铺在自己膝盖上的一块粗布上,然后用另一块棉布一颗一颗地擦亮。

我的心中一冷,这些天族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一个一个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令人恐惧而尊敬的疯子。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看到了远方海平面上的血蔷薇号。这是一艘和永夜之歌同一型号的战舰,同样漆黑的船身涂装,只是船首的金黄新月变成了鲜红色蔷薇图案。后来我知道,本来活动在天空之海上的抵抗组、织有很多不同型号的舰船作为基地,但是在巴卡尔军、队的强大压力下,最后只有这种兼顾火力与机动性的战舰存留最多。登船之后,我更感受到了与永夜之歌号上完全不同的气氛。每一个人都显得紧张。甲板上许多划门已经打开,大大小小的圆形炮台升起。身材瘦长的天族人们表情严肃的忙碌着,检查着战斗爆、发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走上中甲板后,几名天族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粗壮,头发花白的老人,尽管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深如刀刻的皱纹,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明亮有神——他只有一只左眼,右眼上覆盖着一道从额角直到面颊的长长疤痕,眼皮干瘪塌陷。

“十分感谢!”老人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霜摇摇手,然后伸手和老人相握:“客套话不必多说了,理所应当的份内之事。”

然后他向老人介绍我们:“这是沙葬将军从人界请来帮助我们的伙伴,阿甘佐,这边这位是帕丽丝女士。”

老人走到帕丽丝面前,牵起她的一只手,弯腰轻轻在手背上一吻,然后转向我,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帝国军礼。我有些惊讶,这种古典的礼节即使在人界,现在也很少见到了。

“感谢你们的帮助,我是血蔷薇的舰长,组、织代号乌鸦。从现在起,我们是战友了。”老人说着和我握手。他的手劲很大,而面对面讲话时,洪亮的嗓门阵得我耳朵一阵嗡鸣。后来我知道,乌鸦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人界住过十年时间,还有一段在帝国皇家御卫队里服役的经历。然而那差不多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乌鸦为我们安排了一间舱室,然后就告辞了。随同我们一起来的两个机械师也去帮忙检查船上的武器和机械装置。过了一会儿,其它天族人也纷纷离去做战前准备。而我和帕丽丝这两个对天族人的海战一窍不通的家伙只好留下来。我把大剑抽出剑鞘,仔细擦拭。帕丽丝翘着腿躺在一张床铺上,忽然,她问道:“阿甘佐,你害怕么?”

我害怕么?

我摇摇头:“不,没什么。我不怕的。”

帕丽丝笑了:“你也许不怕,但你还是很紧张嘛。”

我又摇头:“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看你,一块地方擦得快要能当镜子了,旁边的地方一点都没动呢。”帕丽丝歪头看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这是一个我最重要的人用生命告诉我的秘密。

当你身处战场之时,如果你一心想要活下去,那么你十有八、九会死掉;但是如果你一心求死,反而可能会活下去。

我和你说过,我有过一个师父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我就要死于饥饿和寒冷的时候,师父收留了我。

师父对我很好,她不但传授给我战斗的方法,还教给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她就如同我的母亲。我也是跟随师父一起加入了反抗德罗斯帝国的反抗者组、织的。你看,我和沙葬他们还是同行哦。

后来有一次,我们的据点被敌人包围了。那是帝国的精锐部队龙骑兵。那年我二十一岁,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了。人们都说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恶魔的血液,因为我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是的,我不惧怕死亡。在十几年前我就应该已经死掉了,之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我从命运手中抢过来的。如果我马上死去,那只不过是死神迟来罢了。呵,当时我就是这种想法。所以在和帝国的军、队战斗时,我毫不介意自己的性命,只希望师父能够逃走。

但是师父,我的师父虽然很强,但却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同伴们,我们并肩战斗时我能感觉到,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最后她死了。死得很惨,而我活了下来。师父用她的生命告诉我最后一个道理,一个战士的秘密:

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如果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那么敌人又怎么会愿意面对一个不要命的战士呢?但是如果你为了活下去而一味的防守躲避,敌人就会放心大胆地攻击你。这就是这个秘密的道理所在。

阿甘佐,我并不是要你成为一个亡命徒。我只希望你明白,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在战场上站立到最后。


我点点头。我懂了这个道理。

只不过,“懂得”和能够“照做”之间的距离,还是很遥远的。有时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我真的可以无惧于死亡么?

我可以不在乎卢克西,不在乎朋友和伙伴们,而去无畏的迎接最后的归宿么?

震耳的轰鸣打断我的思绪,船身剧烈地一晃,帕丽丝一个翻身站在地下,船舱的门被拉开,一名天族人少年探头进来,大喊:

“敌袭!他们提前来了!”

“去甲板!”帕丽丝兴奋地一挥胳膊,冲了出去。我连忙提起大剑跟上去。 血蔷薇号的甲板上,天族人已经进入了战斗位置。反倒是我和帕丽丝两个人显得有点多余。从我们站着的角度看过去,战舰左舷方向正有四条蓝白两色涂装的战舰驶来。我对舰船了解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型号的舰艇。脚下的甲板一阵震动,随着整齐划一的轰鸣,我们身侧的六座炮台伸出炮管,同时喷出火光。后来知道这种结合了化学与机械力量的舰炮可以把一百五十公斤重的炮弹射出五公里之远。无论是我还是帕丽丝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武器的威力并非人类单凭武术的修炼就能够媲美的。然而即便是掌握了如此威力武器的天族人,历经如此悠久的岁月也没能推、翻巴卡尔的统、治,那么巴卡尔的实力确实十分惊人。

“比预想的还要快啊。”乌鸦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他的神情十分从容,这也让我安下心来。
“本来打算过一下再和二位介绍介绍天族人作战的方式的。”乌鸦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海面上炮弹溅起的高大水柱。脚下的战舰舰身横过来,变成以船首正对敌舰袭来的方向,这是为了尽量减小对方可瞄准的范围。乌鸦的独眼中精光四射,道:“长话短说吧,在士兵的水准上,对方的天族人走狗和我们是没有可比性的。而且以他们舰炮的威力要击沉我们的战舰也十分困难。所以他们的战术一贯是尽量用火力压制我方的炮火……”

一颗炮弹射入我们左侧的海中,高高的水柱随着一声闷响涌起又落下,把我们三个淋了个透湿。乌鸦大笑两声,道:“嗯,常有的事情,我接着说。他们会尽量接近我们的舰船,然后让龙人登上甲板,用肉搏战压制我们。天族人的先天体质决定了我们在甲板战中不是龙人的对手,所以我们一贯的做法是边打边跑,利用机动性来拖垮他们。不过在开阔的海面上,一旦被对方的舰船围堵,就没有希望了。”

甲板上的炮台又是一次齐射,硝烟的味道浓烈起来,又迅速被海风吹散。帕丽丝一边拧干长发一边问道:“那么船长,照您的经验,这次对方会派多少龙人来呢?”

乌鸦用手遮住眼睛眺望海面上的敌舰,说道:“因为我们一艘船上的人员很少超过五十人,所以每次围剿时对方出动的龙人不会超过五十个,就算是这种大规模的围剿,也不会超过一百个。”

帕丽丝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笑了。

第三轮齐射后,四艘敌舰之一上冒出了火光,然后是滚滚的黑烟。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是其它三艘确越来越近。随着距离的接近,对方船上射来的轻武器子弹开始变得密集。我们三个不得不走到一座炮台后面的掩体里躲避。血蔷薇号再一次转身,准备从侧面绕开敌舰。但是我们很快发现在船的另一侧海面上也出现了三艘敌人的战舰。

“事情有点麻烦了。”乌鸦皱了皱眉毛:“好像是被包围了啊。”

帕丽丝蛮不在意地笑笑:“让他们登船吧。”

“什么!?”乌鸦惊讶地看着帕丽丝。帕丽丝把两手的指节按得嘎巴作响,笑道:“我说,让龙人们登船吧。我们和他们打肉搏战。”

“这不可能,女士,我刚说过,天族人的体质就绝对了我们在肉搏战中不是龙人的对手。”

“我不是天族人。”帕丽丝说。

“我也在人界生活过,”乌鸦说:“也许女士您很强,但是人类的格斗术在面对数量众多的龙人时也没有优势。我了解人类的格斗术。”

这下连我也笑了。

乌鸦也许了解人类的格斗术,但是他不了解帕丽丝。

这要是有血有肉的东西,她就不怕。

“没关系。”我说着拔出剑:“在甲板上肉搏,可以把舰船的损伤和弹药消耗降到最低,让龙人们登船,等它们登船后近距离发炮击沉靠近的敌舰就是了。”

乌鸦还在犹豫着,但是就在这时,又有两艘敌舰出现在海平面上并迅速靠近,三个方向的敌舰呈等边三角型阵势包围了我们,密集的炮火声中,敌舰越来越近。但是我反而放下心来,因为我发现对方使用的炮弹居然还大多是实心的金属弹丸,这种炮弹对付木质舰船很致命,但是对血蔷薇和永夜之歌这种披着铁甲的战舰所能造成的损伤微乎其微。事后我得知,为巴卡尔服务的天族人普遍将“技术”视作下等人的学问,同时也是反抗者的标志,所以在他们之中,机械师是极少数的存在。因此舰船这种大型战争机械的技术水平虽然可以和反抗组、织相抗衡,但是弹药、木仓械和自动机械这类比较精密的东西,他们跟反抗组、织完全没得比。在海战中,他们所用的是可以大量铸造生产的实心金属弹丸,而反抗组、织所用的都是尖锥型,填装了爆、炸物的中空炮弹。之所以两方在战斗中还能保持对等的实力,是因为反抗组、织所能调动的资源十分有限,外加龙人的介入之故。

终于,一艘敌舰靠近了血蔷薇号。

炮声停止了。周围变得一片沉寂。

“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乌鸦。乌鸦拔出一把银色的手木仓,面色肃穆:

“龙人要登船了,让我见识一下两位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吧。”

忽然间木仓声大作,弹雨射在身后的掩体上,密如冰雹。木仓声一停,火药的气味还未散去,我们就感到脚下的甲板一颤。

“来了!”乌鸦一拉木仓栓,子弹上膛。

帕丽丝活动了一下四肢,又转了转脖子,浑身的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啊。”她的笑容宛若阳光,但是酒红色双眸中却再一次浮现出那种野兽般的杀机:“活动筋骨时间开始!”

我们两个走出掩体,甲板上,数十头丑陋的龙人正向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帕丽丝大步迎上前去。

“告诉您的船员,开炮击沉靠近的家伙就是了!”帕丽丝大声说。 事后回忆起来,帕丽丝还真是个异想天开的人。全无海上作战经验的她居然在指挥乌鸦打海战。当时敌人的战舰距离我们很近,贸然开炮击沉对方的话,就算不被爆、炸时的冲击波所波及,敌舰下沉时带起的漩涡都可能把我们卷进去。但是当时我们都没有考虑到这些。不过在龙人登船后,敌舰的炮火就停止了。想来那些投靠了巴卡尔的天族人也不敢向正在血蔷薇号上的龙人开炮。

最前面的两头龙人看到帕丽丝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一起低吼着端起长戟向她直冲过来。帕丽丝微微一侧身,从两杆长戟之间穿过,双臂一张,两手的掌缘砍在两头龙人的喉咙上。

她的招数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很快,只不过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上次与龙人在塔中混战时,我完全只顾着奋力作战。现在看帕丽丝的战斗,对我在剑术的修行上也颇有启示。

两头龙人的小眼睛惊愕地瞪得滚圆,一声不吭地软倒在甲板上。

其余的龙人们齐齐后退了一步。或许在它们的经验中,只要已经登船就意味着胜券在握。但是这一次,它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甲板战上遇到强敌。

在血蔷薇号的另一侧,又有一艘战舰靠拢过来。更多的龙人跳上血蔷薇的甲板。我转过身,举起剑。

把背后交给帕丽丝,我是很放心的。

龙人蜂拥而至,我挥剑击开当胸插过来的一柄战戟,顺势把长剑捅进一个龙人的胸口。剑锋带着热腾腾的血被拔、出来,我俯身,扭腰,长剑一抡,另外三个龙人惨叫着退开,腰腹部鲜血淋漓。

忽然间,我发现我喜欢杀戮的感觉。这并不是说我喜欢杀戮,在虚祖学习剑术的时候,撒勒时时刻刻都在叮嘱我们要尊重生命。我从感情上对于杀戮很是反感——即便对方是异类的龙人。但是我发现我的身体热爱杀戮。当剑锋切开肉体的触感传到双手,当浓烈的血腥飘入鼻端,我的身体兴奋而战栗,力量如同无穷无尽般涌出。剑术已经如同本能般融入我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对手倒在剑下,这让我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卡赞的身体。

即便灵魂属于我,但是这身体依然属于卡赞。它继承了卡赞的秉性和对毁灭与死亡的欲望。然而当时我并没有时间考虑过多。逐渐沉溺于杀戮快乐之中的我疯狂地挥舞着沉重的大剑,剑锋上挂满了碎肉和鲜血。

猛然间,当的一声,一对弯刀拦住了我的剑锋。

事到如今,我依然感谢拦住我剑锋的这一击。如果再继续沉溺于屠、杀之中,我的心灵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卡赞所吞噬。

脚下的甲板已经因为浸透了龙人的血而变得滑腻不堪,我奋力推开剑身,倒退一步,意识清醒过来。

只不过是呼吸之间的,我的身边已经倒下来最少十个龙人。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个暗精灵!

那居然是一个暗精灵!

他穿着一身鲜红色的皮甲,肩膀和前臂上有骨制的护板,一头银发在脑后扎成辫子,双手垂在身侧,手中各持一把锐利的弯刀。

为什么巴卡尔的军、队中会有暗精灵?我喘了口气,剑锋指向他的胸膛:

“你是谁!?”

他笑笑:“人类,想不到在天界竟然还能看到人类。你的剑法很好,是虚祖的剑法?”

我不是很擅长于从外表辨别暗精灵的年纪,但是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他纵然不是一个老人,至少也已经过了中年。

周围的龙人们慢慢散开,似乎对这个暗精灵能搞定我很有信心。我慢慢稳定呼吸,再次问道:“你是谁?”

暗精灵慢慢侧过身,左臂在前,右臂在后,摆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刀法架势,说道:“我叫做卡拉斯。你叫什么?”

“阿甘佐……”

我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眼前刀光一闪,我本能地举剑相迎,铮一声两刃相击。卡拉斯凌空从我头顶翻过。我提气,转身,一剑挑向他的腰背。卡拉斯左手弯刀向下迎上我的剑锋,刀尖在剑身上一点,借着这股力量又跃起数尺,然后双刀交剪向我扑下来。我向后小跳一步躲开刀锋,纵身前冲,在他尚未落地站稳时用肩膀狠狠撞在他身上,把他撞得倒飞出去。卡拉斯凌空一个翻身,但落在地上后还是趔趄了一步才站稳。

左侧脖子上一阵热辣辣的刺痛,已经被弯刀的刀锋划开一条伤口,幸好不深,只是皮肉之伤。

现在,不仅仅是身体,我的心也兴奋了起来。

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帕丽丝那边,最后一个龙人被折断了颈骨,软趴趴地倒在甲板上。帕丽丝回过头,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家伙是谁啊?这不是暗精灵么?”

我和卡拉斯都没有说话。

谁分心,谁先死事后想起来,卡拉斯的刀法与我的剑术其实不相上下,在力量上他甚至略逊于我。但是他的速度比我快一些。

并不快很多,只是一点。

一点就已经足够。

卡拉斯缓缓蹲伏,势若猛虎。而在我的感觉中,天空、大海,血蔷薇号的甲板,甚至帕丽丝和在我身后虎视眈眈的龙人们,都消失了。

只有卡拉斯手中两把弯刀的刀锋。那就是这一瞬间我世界的全部。

卡拉斯先动。两道银光一上一下分从左右两边侧划向我的咽喉和下腹。没有考虑,没有犹豫,我直接一剑直刺迎过去。

我的大剑,要比弯刀长很多。卡拉斯可以一刀砍掉我的脑袋,也可以一刀把我拦腰切断。但是在这之前,他必定会被我一剑穿心。

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在剑锋破胸而入之前的刹那,卡拉斯终于向死亡的恐惧屈服了。两道刀光一收,双刀交叉下压,如一把剪刀般硬压住我的剑身。

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做出如此反应,他的刀法确实非同小可。可惜先机已失。我停步,双臂微曲,然后奋力前刺。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卡拉斯的两把弯刀被我震开,巨剑的剑锋直抵在他的胸口。

“胜负已分。”周围的世界又回到我身边,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这种战斗带来的纯粹的兴奋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感觉十分美妙,令人不觉沉醉其中。帕丽丝忽然道:“阿甘佐,背后!”

我一矮身,回剑拧腰横扫,三把长戟被一起劈飞,偷袭的三头龙人中,两个胸前鲜血迸射,另一个被这一剑的力量震得倒退好几步,摔倒在甲板上。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只是我本能地回剑反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不是我的力量。这是卡赞的力量。在不断的战斗中,卡赞肉体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觉醒。

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我回头,帕丽丝的右手从背后轻轻搭在卡拉斯的左肩上。看上去仿佛只是老朋友在背后拍着肩膀打招呼,但是卡拉斯已经满头冷汗,两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甚至连双腿都在打颤。余下的龙人们互相用我听不懂的话交谈了几声,然后一起转身奔向船舷跳入海中。

帕丽丝冷笑:“投靠巴卡尔做走狗就是这种待遇么?你看,你被抛弃了嘛。”

卡拉斯居然也笑了:“那是因为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哎呀!!”

帕丽丝的五指稍稍一紧,卡拉斯立刻大声惨叫,连鼻涕和泪水都流出来了。想来帕丽丝绝不仅仅是单纯地抓住他的肩膀,肯定还用了别的什么阴毒手法——不过我可没兴趣知道。

靠拢在血蔷薇号旁边的敌舰开始撤离,其它本来正在逼近的敌舰也掉头驶远。我一挥大剑,甩掉剑身上的血污,道:“所谓的任务,就是派几十个龙人来送死,然后逃跑吗?”

卡拉斯大笑:“你们还真是迟钝。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艘船上的船员一个都没有再出现呢?刚才我们打得可是相当的激烈哦。”

我心里一冷。他说的不错,自从龙人登船后,我和帕丽丝只顾着与龙人和卡拉斯战斗,根本没注意到血蔷薇号上的其他人。就连一开始和我们在一起的乌鸦现在也不知所踪。

“愚蠢的家伙,难道你们真的以为巴卡尔只是派自己的手下的龙人们来给你们练剑么?不要低估龙的智慧啊……”卡拉斯黝黑的面庞都变成惨白色了,但他还是在得意地笑。帕丽丝松开手,在他背后一推,他就软软地趴在了甲板上。卡拉斯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还在抽搐,但是他仍然在笑。

“现在,那些天族人已经落到了巴卡尔的手里……”

“你这条走狗还不是落到了我们的手里。”帕丽丝用脚尖跳着卡拉斯的身体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卡拉斯喘息了几次,低声说:“你们错了。我不是巴卡尔的走狗。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

一个暗精灵武术家是统、治天界的暴龙王巴卡尔的朋友?

帕丽丝一脚踏上卡拉斯的胸膛,眯着眼睛道:“朋友?那最好。既然是朋友,巴卡尔不会放着你不管吧?“

卡拉斯轻轻摇摇头:“你们还是太小看巴卡尔了。他已经在世界上活了漫长的岁月,他的智慧绝非你们所能匹敌。”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巴卡尔那么聪明,又为何会让你这个朋友来送死?”

卡拉斯道:“我是自己来的。我听说有其它人界的人来到了天界,猜想可能会遇到,所以来看看,只是没料到你们会如此厉害罢了。”

帕丽丝眉毛一竖:“你听说?这么说,巴卡尔也已经知道了?”

卡拉斯大笑,一直笑的咳嗽起来。帕丽丝拿开踩着他胸口的脚,他才慢慢平复呼吸,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把巴卡尔当成一头野兽了。他是天界之王,他的统、治已经在不断的反抗中延续了悠久的时光。要和他斗,你们差得太远了!”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头。敏锐的直觉再一次在灭顶之灾到来之前提醒了我。

“帕丽丝,这艘船在下沉!”船舷侧面涌出的气泡来看,血蔷薇号的船底显然被凿开了不止一个破口。这时候再要去堵住破损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由于尺度的原因,船下沉的速度似乎并不快,但是我知道,血蔷薇号彻底沉没只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你这个混蛋!”帕丽丝提脚对着卡拉斯就是一下子。不过这一脚显然留了分寸。卡拉斯大声惨叫,然后呵呵笑道:“有这时间快想想怎么逃掉吧,愚蠢的女人。”

和人界的战舰一样,血蔷薇号上也有救生艇。救生艇被结实的铁锁锁在甲板侧面的艇架上。我掀开盖着救生艇的帆布,皱了皱眉:“钥匙应该在乌鸦那里……”

“他早就被带走了,小子。”卡拉斯撑着身体坐起来。帕丽丝阴着脸走过来,挥手一击,铁锁粉碎。我解下救生艇,看了卡拉斯一眼,问道:“这家伙怎么处理?”

“一起带上。”帕丽丝说:“既然他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留在手里总有用处。”

我奋力把救生艇推出船舷,小艇嗵一声落在海面上。帕丽丝抬脚踢开卡拉斯的两把弯刀,一把拎起他扔到船上,然后拉着我的手一起跳上救生艇。

“快划。”帕丽丝坐稳之后抄起一只桨递给我,我接过来用力划水。在血蔷薇号沉没之前,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很可能会被沉船时带起的漩涡卷进去。

大概三分钟左右,血蔷薇号的船首高高地竖立起来,如同一个演员最后的谢幕。然后,它悄然无声地沉入海面之下。再过了几分钟,海面又是一片平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幻。

“好了。”帕丽丝按住我划桨的手:“节省点体力吧。沙葬他们会来接应我们的。”

卡拉斯大笑:“不要做梦了。对你们的攻击是和对永夜之歌号同时展开的。你们的朋友能够自保就很不错了。”

“闭嘴!”帕丽丝低喝。声音不大,但是杀气勃然而出,卡拉斯浑身一震,乖乖闭上了嘴。不但是他,就连我也在一瞬间被帕丽丝的杀气压迫得呼吸艰难。帕丽丝冷着脸盯着血蔷薇号沉没的方向,低声道:“这次算我栽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回来。”

“不要异想天开了。”卡拉斯喘着粗气:“巴卡尔已经统、治了天界数千年,比人类历史上最稳固的帝国的寿命还要长。仅凭凡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击败它的。”

帕丽丝手指一弹,一道乌光闪过,一枚闪着暗绿色幽光的长针直刺入卡拉斯的左侧颈。卡拉斯双眼一凸,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一倒下去就不再动弹。

“你他妈的也给我休息休息。我讨厌话多的男人。”帕丽丝伸手拔出长针,手指一反,长针已经不见。我理解帕丽丝的心情,这个女中豪杰一生纵横,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虽然对虚祖退魔团中的几个人心存忌惮,可也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然而这一次,输得确实有点窝囊。

所以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傻到去和她说话。

天色开始昏暗下去。终于完全黑暗。漫天的星光下,我静静地坐在船上,听着海水摩擦船帮的声音。终于,帕丽丝说话了。

“冷吗?”

“没事。”我说。其实是有点凉飕飕的,不过还不到“冷”的成都。帕丽丝在黑暗中笑了一声,伸手扯过卡拉斯,三下两下拔掉他的皮衣丢给我。

“这家伙会昏迷多久?”

“这种体型的暗精灵的话,一个礼拜吧。”帕丽丝蛮不在意地说。我这次可真的打了个冷战。

“帕丽丝,我们……会没事的,对吧?”

“少说话。这里没有淡水。”帕丽丝低声说道,然后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

午夜时分,焦渴开始折磨着我。这真是世界上最幽默的悲剧,我在船上,我身边就是无穷无尽的水,可是我还是渴得要命。

海水是不能喝的。

“口渴了?”帕丽丝低声问。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帕丽丝在黑暗中伸出手:

“给我你的剑。” 
 
 
“干什么?”

“给我。”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不容抗拒的东西,我抽出剑递过去。帕丽丝接过我的大剑,平放在船上,然后道:“尽量睡着,别说话了。”

我在难耐的焦渴中沉沉入睡,当帕丽丝拍着我的脸把我弄醒时,已经是清晨,帕丽丝小心地拿起剑递给我。

剑身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

很少,只够浸润嘴唇。但是已经足够了。如果让暝和沙葬看到我大清早的捧着一把剑舔来舔去,他俩会笑破肚皮。

卢克西呢?卢克西还平安吗?

上午的清凉没有持续很久,正午的炎炎烈日很快就让我领略了人间地狱的滋味。没有遮蔽物,也没有水。我的嘴唇干裂,少许的血丝一渗出就被我自己舔掉了。帕丽丝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低声告诉我:“不要动,不要多讲话。”

没有食物,人可以活七天。没有水,人可以活三天。

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我们可以活多久?我忽然很羡慕昏迷过去的卡拉斯。

第三天的清晨,我又从剑上吮吸了那一点点的露水。这一点点的露水对我而言远胜世界上的一切美酒佳肴。但是到了下午,饥饿已经开始令我感到要发疯。胃里如同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燃料就是我的力量和理智。我看着帕丽丝,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麻木。帕丽丝意识到了我的目光,也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目光中不再有那种野兽般的凶残,却带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

“阿甘佐。”她轻轻说着,向我这边挪动了一下:“我有过一个弟弟。但是我没能保护他,他是在我的怀里活活饿死的。”

我舔了舔上腭,舌头如同一把锉刀,而上腭像一片砂纸。

“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我不信任人,但是我愿意信任你。”帕丽丝低声说:“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活下去。不管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你都必须要活下去。”

我从胸膛深处发出了“嗯”的一声算是答应。焦渴已经让我无力讲话。

帕丽丝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昏迷中憔悴的不像样子的卡拉斯,然后说道:“卢克西可能已经落入了巴卡尔的手中,所以这个家伙是你最重要的筹码,不要动他。”

我的心里慢慢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兆,然而头脑因为饥饿的折磨已经麻木了,无法准确地把握。帕丽丝从甲板上捡起我的剑,把剑柄递到我的手里。我下意识地接过来。

“我在很久以前就应该死了,活到今天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了。所以……”

她双手捧起剑锋,对准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吧,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然后活下去,实现你的理想吧。”

我的手紧握剑柄。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没有经过理智的判断,我把剑从她手中抽回。

“决不。”

宁可死,决不!平日里可以轻易挥动的大剑此时却变得沉重无比,我重重地坐回船底,低声道:“帕丽丝,这不像你。”

她原本不是如此容易绝望的人。帕丽丝浅浅一笑,道:“你多少也要为卢克西考虑一下,你不想活着回去见她吗?”

“不要再说了。”我索性躺下来。即使是坐着,此时对我来说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看着天空。

很晴,没有云。当然,云在我们下面,在海的下面。

一望无际的晴空,即使在这种时刻,看起来还是很美。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愿意去想。我只能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的状态,竭尽全力去忘记肉体饥饿和焦渴的折磨。不知何时,我真的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之中。没有天空,没有大海,没有小船,身体的不适也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平静和祥和。

这是死的征兆。

在我的身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我放松自己,任由身体向下坠落。坠落的尽头,就是我生命的终点。在那里,我将再一次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再一次遇到修女,并且,迟早会再遇到卢克西……

然后我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把我托起来。饥饿和干渴的痛苦如同礁石浮出水面,又明晰起来。但是我也这样逃过了近在咫尺的死亡。令人惊讶的是,当时我的神智很清醒,一开始我以为是帕丽丝,但是睁开眼睛之后我看到她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痴痴地看着远方海天交接的一线。

我忽然醒悟,那双将我拖离死亡深渊的手,是卡赞的。

原来如此,你也不希望好容易找到的肉体再一次落入轮回。我轻轻抽动嘴角,算是无声的冷笑。

少废话,阿甘佐,别轻易就决定了自己的极限,你的肉体和凡人的肉体大不相同!卡赞在我耳边无声地咆哮着。

那又如何,除非奇迹出现,不然我们还是死定了……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动帕丽丝一根头发的。我恶狠狠地想着。卡赞在我的意识深处大笑。

你要奇迹,好,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给你一个奇迹!

卡赞的意识消失了。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极度虚弱中诞生的谵妄幻境。至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忽然,我感到身下的艇身晃动起来。

不,不是错觉,本来平静的大海在涌动。我本能地坐起来一把抓起剑。帕丽丝惊讶地看着我,我自己也是一惊。

我竟然还有力量!

虽然远远不及平日,但是此时我的身体深处居然还有力量存留。

果然,我的肉体,并不同于常人。

离小艇不远处的海面上,波浪涌动,猛然间,一条银光闪烁的大鱼忽地跃出海面!然后那条鱼发疯一样朝小艇冲过来,在距离小艇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它再一次跃出水面,朝着我直扑过来。

我想都没想就挥剑一斩,冰冷腥咸的鱼血当头洒下,这条足有一人长的大鱼被我拦腰斩断,落在小艇上。这动作耗尽了我最后的力量,我仰头栽倒,倒在又腥又粘的鱼血之中。

但是我知道,我们可以活下来了。

鱼肉很粗糙,也很腥,但是仔细咀嚼后会泛起一股令人陶醉的鲜甜。鱼肉中的肉汁更是无上的美味。我跟帕丽丝一人捧着一条血淋淋的鱼肉埋头大嚼,手上脸上头发上都是腥臭的鱼血和鱼鳞。我们一边吃一边笑,大笑。

绝处逢生。

那种从最绝望的死亡边缘逃回来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在近乎发疯的大嚼之中,我忽然发现,这条鱼鱼鳃靠后的部分,皮肤变成了紫黑色,肌肉扭曲,血脉凸出。

这种情形我并不陌生。鬼手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被卡赞侵入的症状。

不,不是谵妄,不是幻觉。也不是上苍的眷顾。

这是卡赞创造给我的奇迹,一个为了让我活下去而创造出来的奇迹。

“哎呀,啊哈,哈哈哈……”终于,帕丽丝放下手中的鱼肉,反手抹了抹嘴巴,满足地大笑。她笑了两声,看看我,然后忽然脸一红。

她刚才的吃相,简直就是一条恶狗。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帕丽丝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意思很明显:不许和别人说。

我点点头。她扯下一条鱼肉,掰开卡拉斯的嘴巴,把肉汁挤出来喂进他嘴里。然后我们一起把剩下的鱼肉切成长条,搭在小艇的船舷上。

“最少能再撑三五天。”完成这项工作后,帕丽丝一面用手帕蘸着海水擦掉脸上的血迹一面说。

在片刻之前,我们还处于绝望的深渊之中,帕丽丝甚至打算牺牲自己,让我吃了她。

但是现在,我们却又充满了希望和斗志。尽管不情愿,可这一次,恐怕我真的要好好的感谢一下卡赞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等三五天那么久,第三天清晨刚一醒来,我就看到了海岸。

一湾小小的沙滩后,是高耸的悬崖。我跟帕丽丝把卡拉斯拖到岸上,然后在一片乱礁中藏好救生艇。最重要的事情是得到其他人的消息。好在我和帕丽丝都是瘦高个,要伪装成天族人倒也并不很难。我们在海滩上休息到晚上,然后找到附近的一个渔村。帕丽丝轻车熟路地偷出两套天族人的衣服和一些天界的货币。虽然我并不赞成偷窃这种手段,可是在这个非常时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你这个家伙有点麻烦。”帕丽丝看着我的大剑。确实,我没见过任何天族人佩剑。而且卡拉斯还在昏迷不醒,我们也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丢下不管。帕丽丝想了一会儿,忽然冲我阴森森的一笑,问道:“喂,阿甘佐,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研究下天族人的墓葬习俗?”

“哎?”我莫名其妙。墓葬?研究这个做什么?

然后到了清早的时候,我和帕丽丝一起推着一辆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两轮推车。车上装着一口不知她从哪个可怜人的坟墓里刨出来崭新的天族人的棺材——棺材里是我的大剑和卡拉斯。

她怎么想出来的?不过现在想想帕丽丝一生的经历,她能想出这种办法,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不算是奇怪。

“先去最近的镇子看看。”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套着不算很合身的天族人便服,推着车子。帕丽丝忽然咯咯笑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丈夫,有人问起就这么说好了。”

我的脸立刻红得像刚从炉子上拿下来一样,结结巴巴地道:“呃?那……棺材怎么解释?”

“咱俩的儿子夭折了呗。”帕丽丝忽然换上一副悲戚的表情:“我可怜的孩子啊,为什么诸神要在你年纪轻轻时夺去你的性命?妈妈多想替你去死啊,呜呜呜……”

我汗如雨下。

我们走了整整一天,看起来我们的伪装蛮成功,路上遇到过不少人,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我们。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家镇上。因为对天界的情况完全不熟,所以要打听情报不是很容易。幸好天族人一般都是讲通用语——后来我知道,所谓的“天界语”其实是巴卡尔和其子嗣所用的龙语,而一般的天族人多半还是用通用语的。对我和帕丽丝来说,可以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我们在镇上找了一家旅馆,但是在入住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两位是……”鼻梁上架着角质眼镜的天族人老板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们。

“我叫徳莱希凯斯妮帕尔娅莉娜,这是我丈夫希德左克安托拉尔丁德莱勒。”帕丽丝连不变色心不跳地满口胡说,编出一长串足以让人舌头抽筋的古怪名字:“我们的儿子凯森希特拉德贝克尼尔托尼亚不幸染病客死异乡,我们老两口带着孩子的遗体回老家安葬。”

在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旅店老板的额角上渗出一滴汗,手中的笔尖悬在登记薄上半天也没有落下去,终于,老板尴尬地笑笑:“女士,能不能重新说一遍您和您丈夫的名字……”

“我叫徳莱希凯斯妮帕尔娅莉娜,我丈夫叫希德左克安托拉尔丁德莱勒,我们的儿子叫凯森希特拉德贝克尼尔托尼亚。”帕丽丝居然真的又流利地重复了一遍,我都纳闷这随口编造的冗长名字她自己居然能一字不差的记住。

旅店老板的脸上露出“我输了,神啊,打个雷劈死我算了”的神情,把登记薄和笔递给帕丽丝:“女士,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给我们一间楼上的房间,烧好洗澡水。”帕丽丝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旅店老板擦擦汗:“那个,女士,棺材不能带进店里……”

“难道你要让我的儿子留在外面,忍受饥饿和寒冷吗?”帕丽丝凶巴巴地说,旅店老板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女士,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感受到饥饿和寒冷的……”

帕丽丝瞪着他,眼睛里凶光四射,两只拳头捏得骨节嘎巴作响:“你怎么知道的?你死过!?”

最后我们还是把装着卡拉斯的棺材带进了房间。不要和女人讲道理,因为你一定会输,这个道理我会牢记在心。

上楼进了房间之后,帕丽丝把门关好,对我说:“你在这儿看着咱俩的儿子,我出去打听一下情报。”

“你自己去没问题吧?”我担心地问。这里毕竟不是人界。帕丽丝笑了:“收集情报是我的强项。你只要乖乖在这儿等着就好了。先洗个澡放松放松吧,我去去就回。”

然后她推开窗子,纵身跳出去。 
我洗了澡,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是枯坐着陪着卡拉斯。我当时肯定想了很多事情,但是奇怪的是,我现在完全回忆不起来当时我想了些什么。

大概两个小时后,窗棂一声轻响,帕丽丝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严肃。

“不是好消息。阿甘佐。不是好消息。”

她打听到消息是这样的:数日前天界正规军联合巴卡尔陛下的龙人亲卫队突袭了抵抗组、织的海上据点,击沉敌舰三艘,击毙反抗者五十余名,并俘虏了数名反抗组、织高级将领,还包括一名帮助反抗者的人类。

一名人类。

“是吉格,还是……还是……”

我无法说出卢克西的名字。

“不知道。只不过,在半个月后,他们会在首都被集体公开处决。”帕丽丝说。

我一下子站起来,然后颓然做到床上:“有消息提起卡拉斯吗?”

“完全没有。”帕丽丝说:“巴卡尔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今晚好好休息。”帕丽丝按住我的双肩。她的手纤细而有力,令我镇定下来:“巴卡尔之所以要在半个月后才处决他们,无非是希望引诱我们去救同伴,好一网打尽。”

“这种手段,我了解的太清楚了。”帕丽丝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目光杀气流溢:“我就让它如愿以偿一次,我说过,我迟早会找回来的!”
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天界的都城。在路上走了两天之后,卡拉斯醒了过来。于是棺材被丢掉,改成了一床铺在车上的厚厚棉被。帕丽丝用药物给卡拉斯下了禁制,令他无法讲话,也无法随意活动。再用调制的药粉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染白,卡拉斯就从我们“死去的儿子”变成了“我们病重的儿子”。看得出来,帕丽丝不但很擅长做这种事情,而且也相当喜欢这么折腾卡拉斯。

又过了四天,我们来到了易丹,天界的首都,龙之城。现在的易丹大陆就是以这座城市命名的——讽刺的是,这座宏伟的城市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

但当时易丹给我的震撼还是难以言喻的。它的壮丽与华美所产生的视觉冲击甚至超越了天帷巨兽和天空城的高塔。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宏伟的城市,整座城市的绝大部分建筑是用黝黑闪亮的巨岩制成,装饰以黄金、翡翠和雪白的雪花石膏。随处可见雄伟的高塔、喷泉和记述着巴卡尔与泰拉人战斗的精美浮雕。这整洁笔直的宽敞街道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龙人悠闲地漫步。这提醒了我,这是一座一头龙经营了上千年的城市。

这是巴卡尔的龙穴。

当然,这里还是有很多天族人居住的。所以我和帕丽丝也能够成功地混进来。我本以为在这样龙人众多的城市里展开活动帕丽丝会感到很棘手,但是我错了。

任何城市都好像硬币一样,有正面就有反面,有壮美光鲜的一面,就必定有破败阴暗的一面。即便是巴卡尔的龙穴也不能例外。

龙人的尊荣与奢华,是建立在天族人的鲜血与白骨之上的。

只要有阴暗的地方,帕丽丝就能够展现自己的力量。她是在阴暗中成长,在阴暗中学习,并最终成为阴暗中的统、治者的人。

在易丹的旅馆住宿是要用天界身份证明登记的,我们当然没有这玩意。不过没有关系,帕丽丝很快就在远离城市中心的一片肮脏杂乱的贫民区——任何大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这是一间狭窄低矮的木棚,四下透风,空气中充满了各种东西腐烂的味道。即使是我对这种地方也不禁皱起眉头,然而帕丽丝在种环境中却颇为怡然自得。

接下来,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躲在这个老鼠洞一样的地方,陪着倒霉的卡拉斯。帕丽丝白天都在呼呼大睡,等到夜幕降临时就会溜出去,直到第二天一早才会回来,带来食物和水,以及少的可怜的一点消息。

“龙人的耳目几乎无处不在,而一般的天族人也不知道更多。巴卡尔的宫禁守卫森严,看起来我们唯一的机会是在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动手了。”

“有多大的把握?”

“没试过不知道。”

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实在是残酷的煎熬,我每天都在焦急与忧虑之中度过。我担心着卢克西,担心着暝和沙葬,也担心着吉格。我担心我所有的同伴,担心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们。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公开行刑的日子来到了。

在前一天晚上,帕丽丝领着我偷偷去了一次行刑的广场。夜幕下,早已搭建好的刑台阴森而肃杀。我们详尽地计划好了一切的,然后回去把卡拉斯带来,在附近一座建筑物中找到了藏身之处。不可否认,跟着帕丽丝我能学会很多,这对我以后的经历大有裨益。

不管怎样,我不愿意过多的回忆当时的情形。自己的朋友即将面临死亡的威胁,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第二天清早,众多的龙人士兵开始在刑场周围布防。大概有数百名之多。随着洪亮的钟声,越来越多的天族人聚、集到了刑场周围。这些人脸上全都是一副恐惧而麻木的神情。我和帕丽丝挟持着卡拉斯混在人群之中。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一头格外高大的龙人走上刑台,展开一份卷轴,用我听不懂的天界语宣读着即将被处死之人的罪名。高高的绞架上,绞索已经准备就绪。

然后,十头龙人分作五队,带着五名头上套着黑色布袋的人走上刑台。我的心抽紧,紧握斗篷中的剑柄。

指挥行刑的龙人开始用天界语大声宣读即将被处死的叛乱者的名字。每读出一个名字,一个黑色的布袋就被摘掉。

第一个是沙葬。

他明显受了很多的苦,清瘦的脸庞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左眼还肿胀着。但是他的目光依然平静而安详。远远地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他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当胜利来临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战死了。“

第二个是暝。头上的布袋被摘下之后,他和沙葬对视了一样,两个人都笑了。

这当然不是最美好的结局,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也不算是最糟糕的结局。

然后是修月和夜歌。看来永夜之歌的高层真的是被一网打尽了。巴卡尔的雷霆手段果然非同寻常。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因为我已经看出,最后一个人虽然穿着宽大的囚服,但是那身形分明也是个女人。

“那是卢克西,”帕丽丝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感到额角的血脉在搏动,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胸中涌动。

“不要妄动。”帕丽丝低声说。

黑色的布袋被摘下。

卢克西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听着,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冲上去,先击倒绞架踏板拉杆旁的那个龙人刽子手,我会拖住其它龙人。”

我木然地点点头。

“要冷静,不要慌。”帕丽丝说。

龙人们开始把绞索依次套上他们的脖子。首先是沙葬。

“一。”

我开始在心中默默计算我和行刑的刽子手之间的距离。

夜歌和修月的脖子上也套上了绞索。

“二。”拥挤的人群,奥热的空气,戒备森严的龙人士兵,一切都从我的意识中消失,唯独剩下那头站在绞刑架踏板拉杆前的龙人刽子手。
只剩下它的咽喉和胸膛。
绞索套上了卢克西的喉咙。粗糙的绳索勒在她细嫩的肌肤上,银色的头发被粗暴地拉到绳索外面。
“三!”
我一提气,一个箭步冲过去。
当时我和担当刽子手的龙人之间,大概有三十步远的距离。在事先的计划中,我要越过这三十步的距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制订了一个完美的计划——看上去很完美,但是却往往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一个小小的考虑不周,而全盘失败。
是的,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足以让你付出终身都无法挽回的惨痛代价。
在这次行动之前的计划中,我和帕丽丝也反复推敲了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绞刑台的木料强度和地面的土质软硬也考虑在计划之内,可惜我们还是忽略了一个细节。
这里的龙人,并非我们在天空之城的高塔里所遭遇的巡逻不部队,而是直属于暴龙王巴卡尔本人的嫡系精锐。
它们的反应速度和训练精良远远超出我们事先的估计。
我刚刚冲出人群,已经有四个龙人舞动长戟迎了上来。我大喝,挥剑,只来劈开了一柄迎面刺来的长戟,其余三个龙人中的两个用长戟的戟锋压住了我的剑身,第三个龙人则直接刺向我的胸口。
我只能抽剑防守。
这期间不过是半秒左右,按照计划,此时我应该已经击倒了刽子手。但是现在我距离目标还有近二十步的距离。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低响,一个龙人被帕丽丝一拳打得横飞出去,另一个随即被她飞起一脚横踢在脖子上,随着颈椎断裂的声音颓然而倒。
但是更多的龙人已经向我们冲了过来。最少有十个,也许是二十个,也许更多,而且肯定还有更多的龙人向刑场集结。
指挥行刑的高大龙人举起了一只手,刽子手的双手握住了绞架踏板的拉杆。
行刑不会因为我们的小小干涉而终止。巴卡尔要在此地彰显他的残暴与威严。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绞刑不是把犯人吊起来,勒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在痛苦的窒息中慢慢死去。
绞刑是利用犯人自身的体重,在一瞬间拉断犯人的颈椎。
拉杆拉动,踏板打开,双脚腾空的瞬间,犯人就已经死了。
只要那个刽子手一拉动拉杆,我就会永远的失去我的朋友,失去我的爱人。
失去卢克西。
我决不能失去卢克西。我可以失去一切,但是我决不能失去卢克西!
我别无选择。
一脚踢开面前的龙人,我挥手掷出了我的剑。
就算这一剑斩杀了刽子手,它身边的副手还是可以拉动拉杆,所以我只能砍断绞索。
他们五个人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近,所以我只能砍断一个人头上的绞索。
原谅我,暝。
原谅我,沙葬。
原谅我,夜歌。
原谅我,修月。
大剑呼啸着旋转飞出,将卢克西头顶的绞索切断,然后“夺”一声斜斜地插在一根粗壮的木柱上。
被我一脚当胸踹倒的龙人一翻身蹦起来,端起长戟再一次刺向我的胸口。我双手牢牢抓住戟头,两眼却紧盯着绞刑台上。
指挥行刑的龙人把高举的手向下一落,刽子手拉动了拉杆,同时有三四个龙人朝卢克西扑过去。
暝他们脚下的踏板哗啦一声打开。就在这同一时刻,一道金色的光芒划破长空,四条绞索一起断裂,一道紫色的身影从绞刑台下一掠而过,赤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卢克西五人一起跌落在地上。而拦在绞刑台前的十几名龙人士兵都是全身一抖,就一起倒了下去。
吉格手持流光星陨刀傲然而立,但是我完全没有看他。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去看卢克西。
我在看击断了暝他们绞索的那个人——准确地说,我并不是“看”,我无法直视这个人,但是我知道那是谁。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那种令人彻底绝望的力量与威严。
无可比拟的雄浑杀气纵横流转,杀气甚至凝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围绕在身体的四周。漆黑的长发四下飘散,苗条而高大的身形悬于半空,仿佛当头的烈日一般光芒四射。
斗神贝亚娜。
一片死寂。
整个广场上,无论是龙人,还是天族人,还是我和帕丽丝,还是刚刚死里逃生的暝他们,都完全被贝亚娜的杀气与神威所震慑,无法行动,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贝亚娜悬浮在距离地面大约两丈的高度,垂直于她脚下的绞刑台的木质地板甚至已经开始焦裂燃烧。
“吉格,带他们走。”
贝亚娜的声音如同玉锤击打银钟,洪亮而清澈。吉格反身钻进绞刑台下,看起来他是唯一可以和斗神的杀气抗衡之人。
第二个能行动的是帕丽丝。她闪电般地冲过来击倒我身边已经被斗神的杀气锁住魂魄而无法行动的龙人,此时吉格已经拖着暝他们向我们跑了过来。贝亚娜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尽管全无恶意,但是被她目光扫过的感觉仍然如同被人在灵魂上狠狠刺了一刀。贝亚娜手中金色长棍的棍稍轻轻一抖,我的大剑便向我倒飞回来。我一把接住,却不敢向贝亚娜多看,更不要提开口道谢。
“我们走。“吉格说着从我身边冲过。暝和沙葬他们紧跟在背后。我跑过去,拉住卢克西的手。
她的手冰冷,在发抖。
“阿甘佐,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了……”
“哎呀,有话安全了再说!”帕丽丝推了我俩一把,然后钻进人群。
没有龙人来追截我们,贝亚娜的杀气依然锁着它们。
在跟着吉格钻进一条小巷之前,我听到身后吧贝亚娜洪亮的声音:
“去告诉巴卡尔,泰拉人来取它的性命了!”吉格似乎对易丹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领着我们左穿右插地跑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外。

令我惊讶的是,帕丽丝居然还没忘了拖着半死不活的卡拉斯。

那里已经有一辆车等着我们——只有车。铁皮的车厢显得有些破旧,没有马——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拉车的东西。

“上车。”吉格拉开车门。暝扯着夜歌带头钻进去,然后沙葬和修月也进去了,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帕丽丝已经一把把我推进车里,然后扯着一滩烂泥一样的卡拉斯也钻进车厢。

车厢分成前后两个部分,我们几个挤在后面较大的一块空间里,没有椅子,但是地上有几块垫子。吉格扶着卢克西上了车,我才注意掉前面较小的那部分空间里是有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天族人。等我们全部坐好,他回过头朝我们笑了笑。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不超过二十岁。他回过头,拉动了什么机关,车身震动起来,然后忽然向前冲去,惯性让我险些倒在沙葬身上。

“不等等贝亚娜吗?”我问。吉格冷冷一笑:“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贝亚娜大人了,放心吧,就算巴卡尔亲自去,贝亚娜也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你最好先解释一下那个死丫头为什么会在天界。”帕丽丝脸色铁青。对她来说,贝亚娜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沙葬盘腿坐在地上,让修月枕着自己的腿躺在怀里。他看起来气色虽坏,倒很有精神。听了我们的话,他也一脸迷茫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刚才那位可怕的女士是……呃,什么来头?”

暝跟夜歌依偎着靠着车厢坐着,暝一边轻轻抚弄夜歌的头发,一边笑道:“我就说嘛,阿甘佐和帕丽丝大妈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帕丽丝轻轻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怒道:“你说谁是大妈!?叫大姐!”

“这是谁啊?”卢克西抓着我的胳膊,指着地上还在昏迷中的卡拉斯:“和我一样是暗精灵啊……”

于是,在车子的轰鸣中(后来我知道天族人是用一种叫做“发动机”的机械驱动车辆,这种由发动机驱动的车在天界被称作“汽车”),我们七嘴八舌地互相述说了事情的原委。而吉格的话最令我们惊讶。

贝亚娜大人是虚祖退魔团最核心的成员之一,也是退魔团的创始人之一。而虚祖退魔团本身的最终目标,就是击倒巴卡尔。

贝亚娜大人和切尔西姐妹都是来自于魔界——古代被叫做“泰拉”的行星。那里是与人类的世界和天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巴卡尔也是来自那里。在漫长的时光之前,巴卡尔夺取了整个泰拉的生命之源(生命之水),但是旋即被泰拉人夺回。在双方的斗争中,泰拉世界崩坏了,无数的泰拉人死于那场可怕的灾难,巴卡尔则带着一小部分生命之水逃到了天界,并且切断了天界与泰拉的通道。为了防止精通魔法的泰拉人的追杀,巴卡尔禁断了天界的魔法,这样泰拉人就无法再打通新的通道。

于是,泰拉人就寻找另一条路——从人类的世界前往天界的道路。

我到天界来,一方面是为了监视帕丽丝(说到这里时,帕丽丝狠狠瞪了他一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证实从人界到达天界的可行性。在我们到达天界后不久,唯一可以不受天界反魔法效应影响的贝亚娜大人也到了天界,不过由于帕丽丝的缘故,并没有与我们联系,只是暗中监视我们的动向。在永夜之歌、血蔷薇号和其它一些海上的抵抗组、织被巴卡尔突袭之际,贝亚娜大人才被迫出手,但是在当时面对整个天界大军的情形下,她也只能选择帮助我逃走,再伺机回来救你们。

“以她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当时要击溃巴卡尔的军、队应该也不是难事吧?”帕丽丝忿忿地道。吉格摇摇头:“贝亚娜大人的力量之所以可以不受天界反魔法效应的影响,是因为她将变身斗神的能量储存在体内。这能量是有限的,无法补充。所以当时她为了保留与巴卡尔决战的力量,没有变身,只是以普通战斗法师的形态进行战斗。而救出我之后,她知道了诸位的重要性,为了确保营救的万无一失,才不得已变成斗神的。”

“我们的重要性?”夜歌抬起头,好奇地问道。吉格点点头:“即便以贝亚娜大人的实力,也无法击败巴卡尔,不然当年在泰拉行星上,先代的斗神贝亚娜大人就已经杀掉了巴卡尔了。所以她必须借助你们的力量。”

吉格意味深长看着修月:“借助盖波加的力量。”“在这一刻我又看到了光明与希望,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如同饿殍看到饮食。”沙葬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

车窗那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吉格拉开车窗,已经恢复了小女孩样貌的贝亚娜轻巧地钻了进来。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如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此时汽车还在高速的行驶之中,这让我对贝亚娜不是斗神形态时的实力也有了新的认识。

贝亚娜和坐在我身边的帕丽丝对视了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卷着的羊皮纸卷轴扔给她。帕丽丝一把接过来,却不打开,只是问道:“这是什么?”

“赦免令。”贝亚娜用平静的玻璃一样的语气说:“列特回到人界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过他光剑皇族的特权为你弄了这个。你以前在德罗斯境内及境外的一切罪过都被赦免——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

“去他妈的。”帕丽丝不屑一顾地嘟囔一句,做出一个要把卷轴撕碎的动作,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腰包里:“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点用。”

贝亚娜没有理她,转头问道:“谁是修月?”

修月和沙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道:“我是。”

“告诉我,关于利用鬼神的力量召唤盖波加的研究进展如何了。”贝亚娜直截了当地问。修月怔了一下,看了看沙葬,沙葬点点头,修月才开口道:“进展的还算顺利,本来只剩下时间问题,但是现在在之前的资料和设备已经全都毁掉了……”

“设备我可以帮你提供。”贝亚娜毫无表情地说道:“资料你自己应该记得一些。要多久可以完成?”

“一个月左右吧。”修月想了下:“最多一个半月。”

“好。”贝亚娜不再搭理她,又看向我,忽然,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阿甘佐。”她说,虽然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你有了一点进步。”

“哎呀。”我苦笑:“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的确,我的实力比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贝亚娜的时候有了很大的进步。卡赞肉身的潜在力量我也越来越熟悉。但是不要说和贝亚娜这位斗神相比,就算是和吉格和帕丽丝比,我也还差得远呢。

“我说,咱们现在这是去哪里?”暝问道。吉格抱着刀在他身边面对我和帕丽丝坐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斑鸠’?”

暝和沙葬的面色猛然如拉下一层幕布般变得煞白,然后立刻变成绯红。这是极度激动才会产生的现象,但是我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他俩都如此激动。

不仅是他们两个,连修月和夜歌听了这个名字都是身体一颤。

不过我、卢克西和帕丽丝三个人却是一头雾水。

我只知道斑鸠是一种烤熟之后配上土豆泥很好吃的飞禽,帕丽丝最多比我多知道几种烹饪斑鸠的方法。

车厢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沙葬才慢慢地说道:

“大概是在一千年之前,巴卡尔到达了天界,禁断了魔法,并且开始奴役天族人。失去了魔法的力量,我们无法与巴卡尔对抗。直到被称作‘科学’的新技术崛起……”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讲述一件事情,倒像是背诵一首史诗。暝用同样的语气接过他的话:“为了消灭巴卡尔,当时天界最优秀的七位机械师,创造了‘巴卡尔排除程序-代号盖波加’。”

然后夜歌坐直身子,神情肃穆地接下去说道:“这七名机械师被称为机械七战神,本来他们是天界人唯一的希望……”

最后是修月:“然而意料之外的背叛忽然出现,七战神之中的塔内巴将盖加波的存在告知了巴卡尔。惨烈的血战之后,七战神中唯有最年轻的酷吏欧逃出生天。”

“你们在说啥?”帕丽丝抓着脑袋问。沙葬伸手揽住修月的肩膀:“酷吏欧为了防止盖波加被巴卡尔夺取,而将其藏进了另一个空间之中。然后背负着血海深仇,隐姓埋名地生存了下去。”

“然后呢?”卢克西忍不住问道。沙葬笑笑:“酷吏欧最后还是被杀害了。因为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他有着天族人之中很少见的黑头发。”

天族人的发色一般都很浅,多半是银发或淡金色的,我只见过一个有黑发的天族人。


修月。


“对。”修月抬起头:“我就是酷吏欧的直系子孙。”

“我的祖先留下了大量关于盖波加的资料。”修月说:“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资料。其中一份资料上说,当年机械七战神所隶属的反抗组、织,代号就叫‘斑鸠’。” “但是在盖加波计划失败之后,斑鸠这个组、织也消亡了,只剩下一些传说。”沙葬把头往车厢上一靠,闭上眼睛。然后贝亚娜的话让他立刻又把眼睛瞪圆了。

“盖加波计划没有失败,斑鸠也一直存在到了今天。”

“怎么可能……”暝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角。

“盖加波计划只是被暂时终止,机械七战神的后代也一直把斑鸠组、织发展到了现在。”贝亚娜平静地说。

“机械七战神中,只有酷吏欧活了下来。”修月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对贝亚娜说:“我是机械七战神唯一的后人,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机械七战神中还有另外一个人活了下来。”贝亚娜说。

沉默。

“塔内巴。”修月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对,塔内巴。”贝亚娜说。修月攥紧拳头:“他是叛徒!”

“你错了。”贝亚娜轻轻摇头:“塔内巴不是背叛者,他才是最忠于盖加波计划的人。如果有一天巴卡尔真的被打、倒了,所有的天族人都应该感激他。”

然后,贝亚娜说出了那个本该被埋没在历史长河深处的秘密。

“在机械七战神之中,机械技术最好的当然是酷吏欧,但是在理论和计算方面,没有人比得上塔内巴。盖加波被制造出来之后,所有的天族人反抗者都以为胜利马上就会到来,唯独塔内巴没有被狂喜冲昏头脑。他独自一人将盖加波的数据与已经掌握的巴卡尔的数据进行了反复的比较,进行了近千次的模拟战斗计算,最后得出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盖加波无法战胜巴卡尔。

盖加波的力量比巴卡尔只差一点点,然而这一点点的差距是用技术所无法超越的。也就是说,即使进行改进,盖加波也无法与巴卡尔匹敌。

即使调动一切可调动的力量配合盖加波与巴卡尔决战,最后的结局仍然会是巴卡尔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取胜。而重创巴卡尔的代价,就是盖加波以及所有反抗组、织的彻底毁灭。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天族人将永远被巴卡尔所奴役。

但是,其他六位机械战神却对自己亲手创造的盖加波有着极大的自信,他们根本不相信塔内巴的话,认为他只是过于谨慎而多虑了。而塔内巴也清楚,一旦盖加波真的出动,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天族人将会丧失打、倒巴卡尔的最后希望。

所以他必须阻止盖加波的启动。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仅凭他自己也无法阻止其余六位机械战神。这时,他想到了唯一可以阻止启动盖加波的办法。

一个最痛苦的选择。

在整个天界,只有一个人有实力阻止盖加波的启动,那就是巴卡尔本人。塔内巴做出了最痛苦的决定。他将盖加波存在的秘密透露给了巴卡尔。这个决定会让他失去自己所有的战友和朋友,而他本人将永远被天族人做诅咒。

但是这是保护盖加波唯一的方法。是唯一让胜利的火种存留下去的方法。

为了与巴卡尔作战,塔内巴研究了很多关于巴卡尔的资料,因此他也知道了泰拉人的存在。他认为终有一天泰拉人会向巴卡尔展开复仇,届时,泰拉人的力量联合盖加波的威力,才是击败巴卡尔的最后希望。但是在此之前,盖加波必须被封印起来。

他牺牲了自己的战友,牺牲了自己的事业,也牺牲了自己的名誉。

只为了在遥远的未来的胜利。为了自己永远无法亲眼目睹的胜利。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不惜身背永世的骂名,这个最无耻的叛徒,才是机械七战神中最伟大的一个。”

贝亚娜说完了。车厢里没人讲话。过了很久,帕丽丝才打破沉寂。

“这些事情,刚到了天界不久的贝亚娜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巴卡尔刚刚逃到天界的时候,有一小部分泰拉人也追杀至此。但巴卡尔随即封闭了泰拉到天界的时空通道并禁断了天界的魔法,这些人被隔绝在了天界。失去魔法的力量,他们无法战胜巴卡尔,只能与反抗巴卡尔的天族人合作。在斑鸠组、织内部,也有这样的泰拉人秘密存在。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魔法来源的泰拉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是其中一个曾经在斑鸠组、织内和机械七战神合作过的泰拉人记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到达天界之后,我先去寻找了这些泰拉人留下的资料,因此才得知盖加波的存在和事情的真相。”

“这么说,塔内巴……有后人?”修月问道。贝亚娜点头:“在酷吏欧被杀害之后,塔内巴也自、杀身亡。但是他有后代留下来,并且一直秘密地延续着斑鸠组、织。”

“我们现在就是去斑鸠秘密基地的路上,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整个天界好像就是一大块浮在天空之海上的广袤平原。很少有山。

很少有,不是没有。尽管这座山又矮又小。几乎就像是一个大土包,但毕竟是山。

没有树木。天界的树木也很稀少。据说天界以前有过茂密的森林,但是在巴卡尔禁断了魔法之后。森林也逐渐枯萎。贝亚娜认为这是因为自然的能量流动被强制截断的结果。我不懂魔法,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

斑鸠的核心,就在这座山上的一个隐秘的山洞里。从外表我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个山洞,替我们开车的天族人在一块石头上按下了什么东西,一个山洞才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机关发动时的声音,就那样忽然出现。

走过一段狭长却并不逼仄的幽暗隧道,一道金属墙壁拦在我们面前,我们的司机同样在一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石头上轻轻按一下,墙壁就分向两侧滑进岩石之中。

仍然是没有任何声音。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的眼睛失明了一瞬间。然后,斑鸠的核心基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地下空间,长宽大概都在三千步上下,高达数丈。最令我惊叹的是,整个空间,无论是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洁的金属制成,仿佛一尘不染。

这宽阔的空间中,有一半地方被高大整齐的金属架子占据着,上面排列着一排排黑色的长方形物体,每一个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另一半空间则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复杂机械。十几名天族人在这些机械前忙碌着。

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墙壁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光线由墙壁和天花板上一些白色的透明晶体提供。离那些人近了一些之后,我明白了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们长得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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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1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我擦 你是没事干啊?那么长 有几个猴子爬在电脑前看这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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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2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带我们来的那位司机,也和他们长得一样,完全一样。

“诸神在上……”我听到修月在低声惊叹。

“这些都是……机械人!”沙葬说。帕丽丝拧了拧眉毛:“机械人?”

“对,这些都不是活人,而是——机械……”修月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样的技术力量啊!”

贝亚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径直走向这广阔地下空间的一个角落,那里被闪亮的金属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跟着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完全无视我们存在自顾自忙碌的机械人们。

屏风后面有一张床,床头有一台看起来复杂而精密的仪器,上面拉出许多管子和线,连在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体上。

那是一个老人。很老很老的老人。老得似乎只剩下一张蒙在骨头上的皮,或者说,只剩下一把蒙在皮里的骨头。

“我回来了。”贝亚娜轻声说道。

老人睁开眼睛。

他有一双银蓝色的眼睛。仿佛他全部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双眼睛里。尽管他看起来随时可能断气,然而这双眼睛仍然是年轻的。

“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当我听到声音的时候,老人并没有张嘴。而且这声音平淡冰冷,和贝亚娜的语气倒颇有几分相似——并且绝不是老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

“我讲话不是很方便。你们……”老人忽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修月。

盯着她的头发。

这时我才注意到,老人的喉咙上贴着一小块圆形的金属片,上面还有一粒蓝色晶体。每当那声音说一个字的时候,晶体就发一下光。后来我知道老人已经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开口讲话了,只能通过机械来发音。

“黑色的头发……你是,你是……”老人的胸膛急速起伏,修月上前一步,道:“是的。我是酷吏欧的后代。”

包括帕丽丝在内,我们都不敢说话,似乎声音都可以把这垂死的老人惊吓到。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很好,机械七战神,毕竟可以流传下去了……”

我的名字也叫做塔内巴。作为塔内巴的后代,我们世世代代都叫做塔内巴。我们不会抛弃这个耻辱的名字。是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我们所必须做的事情。

不过,我应该是最后一代的塔内巴了。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亲先代塔内巴就战死了,母亲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受了重伤,生下我不久后也去世了。而我的体质天生就很弱,无法留下后代。
        是父母留下的机械把我养大,教育导我如何使用机械的力量。我凭借机械的力量一直活到了今天。

现在我已经一百一十岁了,不可能再活多久了。能见到其他机械战神的后代,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们的事业不会就此断绝,机械七战神的火种将永远流传——也许作为塔内巴的后代,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是最初的第一代塔内巴,背叛者塔内巴留下来的遗产——一切关于上古时期第九使徒暴龙王巴卡尔,和巴卡尔排除程序?对怪兽用决战兵器盖加波的资料。这些资料也许还不全面,因为在这漫长的五百年中,无论是巴卡尔还是异次元空间中的盖加波,我们都无法观测到了。

现在,酷吏欧的后代,我把这一切,以及斑鸠这个组、织的全部力量,都交给你了。泰拉人的出现也许就意味着,天族人与巴卡尔的漫长战争即将迎来终点。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但是我知道,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五百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从背叛到隐忍,从光荣到耻辱,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休息了几个小时后,修月就和卢克西开始了紧张的研究,这里有很丰富的食物和水,以及我们所需要的几乎一切物资——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积累了五百年时间的秘密据点。

“我说,贝亚娜大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帕丽丝问道。贝亚娜看着她,低声道:

“不要叫我大人,我感觉你是在骂我。”

“哈,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呢。”帕丽丝冷笑。贝亚娜摇摇头:“至少现在我们应该算是同伴吧?”

“那就别隐瞒了,说说看,你是怎么一来天界就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的?”

“是先代泰拉人留下的信息指引我。”

“天界这么大,你怎么知道先代泰拉人留下的信息在哪?”帕丽丝狐疑地问道。老实说我对这个也有点兴趣。

贝亚娜笑了。她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很甜美,很好看。

“看来你把‘信息’理解成一张纸上的几行字了。不,我先代的泰拉人是用另一种方式留下的信息。他把一段信息记录在引力波之中,然后在自己死之前,在灵魂即将进入冥界融入意识海之前的瞬间——在这个瞬间他的灵魂还保有自我意识,但是已经脱离了天界的反魔法力场——将引力波封印在一段魔法符咒之中。这个魔法符咒被放置在另一个空间内,然后投射一个投影到天界。这个投影的面积很大,覆盖了整个天界。当另一个泰拉人——也就是我,来到天界时,符咒的投影感受到我的存在,于是将引力波释放出来。只有泰拉人的独特体质才能读出引力波中的信息,其他种族都无法感受到微弱引力变化的存在。”

“真复杂。”帕丽丝擦汗,然后看看我们:“你们听懂这丫头说啥了么?”

我们一起摇头。什么引力波什么投影之类的,完全陌生的词汇听得我们一头雾水,只有沙葬和夜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是他俩还是和我们一起摇头。

帕丽丝还是不依不饶:“哈,那这个什么什么波,换成一张纸的话能有多大?上面能写多少字?”

“很少,只能留下非常简短的信息。”贝亚娜说。

“可是这个秘密基地的存在和联络它的方式,恐怕不是很少的信息能够说清的吧?”帕丽丝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古代泰拉的童话故事。”贝亚娜说,然后不管帕丽丝要不要听,直接开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与一名英俊的王子相爱。可是公主的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就把女儿关在一座通天的高塔上,只有塔顶有一扇窗口。塔里面没有绳索,塔外面也没有足够长的梯子。王子为了救公主,就找到三条很长很长的绳索,一条很细,一条稍微粗一些,另一条很粗很结实却很重。王子先用弓箭把最细的绳索射上塔顶,再把稍粗的线系在细线下面,等公主用细线把稍粗的线拉上去之后,再把粗绳系在稍细的线下面,让公主用稍细的线把粗绳拉上去,最后公主就顺着粗绳子溜下来,跟王子一起跑掉了。

(好吧,这一段我照抄了金庸的小说——by作者)

贝亚娜讲故事可真难听,不过道理我们都懂了。

“引力波中的那句话,就是那条细线。它指引我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更为详细的信息。”

四天以后,塔内巴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我并不认为我们要为塔内巴的死负责,但是我知道他的死肯定和我们有关系。

这虚弱的老人之所以坚持着活了一百多年还不咽气,只是因为心里有件事情放不下。

看到了修月,他的心事放下了。了无牵挂,自然撒手人寰。这样死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卡拉斯又醒了。

这个可怜的人,自从海上相遇之后几乎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中,被帕丽丝像一件行李一样拎来拎去。这段时间的遭遇显然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而且恐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虽然在他醒过来之后依然很喜欢讲话,但是只要帕丽丝看他一眼——哪怕是在他背后看他一眼,他都会立刻闭嘴。

“现在卢克西和大家已经安全了,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一天吃过晚饭后帕丽丝问我们。

“这家伙和巴卡尔是一伙的,木仓毙了算了。”修月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津津有味地读着,头也不抬地说道。

“可是据我所知,这家伙没干什么坏事。”我说。我并非是想要替卡拉斯说话,我之所以想要留他一命,仅仅因为他和卢克西一样是暗精灵,而且我能感觉到卢克西不希望卡拉斯死。

对从小就和族人分离,一直忍受着鬼手的折磨的卢克西来说,卡拉斯这个同胞虽然与自己的立场不同,但是同胞毕竟是同胞。

“让他先这样活下去吧。”沙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原来的那副眼镜已经在巴卡尔的监狱里碎掉了,这副眼镜是斑鸠基地里找到的。后来我知道沙葬的视力其实没什么问题,戴眼镜纯粹是习惯使然——和暝嘴巴里的香烟一样。暝已经很久不吸烟了,但是他的嘴巴里总是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暝则另有考虑:“他既然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想必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看看能从他嘴巴里翘出多少有用的资料来。”

卡拉斯就那么平静地听着我们议论他未来的命运,脸上带着镇定的微笑。

最后,等我们都说完了,一起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都绝不可能打、倒巴卡尔的。”

“为什么你有这样的自信?”夜歌不动声色地问,卡拉斯微笑:“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啊,一个人对自己的朋友总该有些自信的对不对?”

当然,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朋友总该有些自信。

帕丽丝冷笑:“朋友?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你一个人不停地说你是巴卡尔的朋友,巴卡尔可没有对你落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情做出任何表示呢,”

卡拉斯大笑:“哈哈,那是因为,你们还是习惯性地用人类的想法去推测巴卡尔的想法。傻瓜们,好好想一想吧,巴卡尔不是人类,是一条龙,一条已经活了数万年,已经统、治了天界一千年的龙。”

不得不承认卡拉斯说的对,至少在我的潜意识中,我一直把巴卡尔当做一个普通的人类暴君来看待,虽然我也知道他是一条龙,但我对龙这个存在没有具体的概念,看起来其他人也是这样,因为沙葬也说过,他们都没有见过巴卡尔。

“那又如何呢?”夜歌依然不温不火地问道。卡拉斯道:“你能活多久?八十年?一百年?你们所有人都只能活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会彼此珍惜其他朋友的存在。但是对于巴卡尔来说,像我这样的暗精灵只是他漫长的接近永恒的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我们是朋友,仅仅因为我们对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的兴趣,不代表他要对我负责什么。我,和你们,和整个天界,对于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因为我们存在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太短暂了。”

“我是现在就死,还是过三十年再死,对于巴卡尔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贝亚娜忽然开口道:“不。”

“巴卡尔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

卡拉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好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

苍白的灯光下,贝亚娜的肌肤洁白得近乎透明,神情严肃而坚决。

第二天一早,除了修月和卢克西还在继续埋头研究,其余人都离开了基地,只留下我看着卡拉斯。打、倒巴卡尔可不是直接开动盖加波,然后贝亚娜变身斗神直接去找它单挑那么简单,这是一场战争。暝他们出去联络在上次清剿中幸存下来的其它反抗组、织,帕丽丝因为对这种反抗活动经验丰富,也被沙葬拉去做了军师,而我这个没什么经验有对天界情况不熟悉的家伙,自然之后看大门的份了。

卢克西平躺在一张金属床上,无数的管道与线路贴在她身上,把她和几台复杂的机械连接在一起,修月则在这些机械上不停地搬动一些开关,还时不时从一些绿色发光的平面上读取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后来我问卢克西,当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很累,每次做完,都觉得很累。”

我也问过修月,这种事情会不会对卢克西造成伤害,修月却只是说,她只能尽力保护卢克西。

时间在令人不安的气氛中慢慢流过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沙葬就用他惊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军、队。击败巴卡尔的希望让沉寂了数百年的天族人的血沸腾了起来,漫长的黑暗之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火光,把他们如同飞蛾般吸引到沙葬的麾下。

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战争。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士的素质上,巴卡尔旗下的天族人部队都远远无法与沙葬领导的反抗者们相比,在战争的前期,我们几乎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天界的大部分城市都很快被反抗者们所控制,只有易丹和少数几个要塞城市仍然在巴卡尔的手中。然而我们都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巴卡尔本人,不能击败巴卡尔的话,我们现在所取得的胜利都只是泡影而已。有了五百年以前机械七战神的教训,沙葬对于盖加波和贝亚娜的力量一直不敢过于自信。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注是所有天族人的未来。一旦这场赌博失败了,沙葬输掉的是天族人永远的幸福,是天族人未来的自由、尊严和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与巴卡尔的决战就要到来的时候,战局发生了变化。巴卡尔统、治下那沉睡了五百年之久的战争机器苏醒了,大量的龙人和其它部队被从天空之城的高塔和其它地方调集过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

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吉格、修月、卢克西一起,都一直是在离战场最远的位置。在这样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剑术再高也没有用处,而修月和卢克西还在不断地完善着启动盖加波的方案。沙葬反复叮嘱修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盖加波启动后所消耗的能量十分惊人,只能在我们所在的空间中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无法作为主要的武器力量来使用。因此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将其启动才能达到目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战局开始吃紧了,沙葬甚至把有着丰富游击经验的帕丽丝都派上了战场。在斑鸠基地里又多了很多机器,这些机器大部分是以前修月亲自设计的,现在它们就是沙葬的耳目和喉舌,让他只要坐在基地里就能指挥整个战局。

对于这场战争,我的回忆苍白而乏味。就我个人而言,战斗只是人与人之间技巧与力量的对抗。这种波及了整个天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踏上天界的战场。

那天从早上起,沙葬的情绪就很焦躁。一个名为“圣歌”的基地正在被巴卡尔的军、队集中力量围攻,而现在的战况中,沙葬又抽调不出人手去解围,暝和夜歌都已经各领一支部队投入了战斗,当时基地里除了沙葬本人的戍卫部队,就只有我,吉格,修月和卢克西。最重要的是,圣歌基地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资料文件,其中包括了沙葬所统领的反、抗军的主要将领名单以及斑鸠基地的所在位置。这些资料本来是打算转移到距离战场更远的一个基地里去,但是在护送小队路过圣歌基地附近时与巴卡尔军的主力部队遭遇了,被迫撤入圣歌基地的小队虽然顽强抵抗,然而敌人在不断增援。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沙葬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亲自去一次。”

然而修月拦住了他。

“不行。”修月说:“你现在的责任重大,不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

“那些资料不能落入巴卡尔军的手中。”沙葬轻轻推开修月,可修月却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相信我,我去。”

沙葬是她的将军,也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不相信我的力量吗?”修月盯着沙葬的眼睛,沙葬摇头:“我当然了解你的实力。

如果你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盖加波的……”

修月笑了,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鬼神引发装置已经接近完成了,图纸在这里,成品我也做了一半,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任何一个机械师都可以把它做出来。”

后来天族人的历史上,关于沙葬当时的表现有两种描写,一种说,沙葬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修月的要求;另一种则说沙葬是立刻同意的。
  当时我在场,沙葬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修月带领一只一百五十人的增援队伍出发了,这一百五十人是沙葬全部戍卫部队的一半。那天外面在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气息。修月临走之前拉着卢克西的手,向她保证自己很快会回来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要着急,可能天没黑我就回来了。”

然后她轻盈地跳上一辆军用越野车,绝尘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修月。

两个小时后,修月通过无线电通讯汇报了战况: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巴卡尔的主力部队,我们现在只能困守在基地里……没事,暂时不需要增援,我能顶住,你不用着急,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部队能调过来帮忙……”

无线电通讯中不时传来木仓声和爆、炸声,看来战斗非常激烈。沙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很可怕,但是在当时,距离最近的其它部队也在四百公里之外。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沙葬终于下定决心,对修月下达了命令:

“文件无法保全的话就就地销毁,你带人突围出来……敌人太多难以突围?”沙葬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脸色苍白如纸:“我亲自去接应你,你坚持住!”

然后他穿上外套就要叫警卫员,我上前拦住他。

“你不能去。”我说:“修月说过,你不能亲身涉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沙葬的双目血红,我按住他的肩:“我去。我替你去。”

沙葬犹豫了一下。他对我的实力是信任的,但是现在他要去救的是他的妻子。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也走到我们身边。

“我和阿甘佐一起去。”吉格沉声道:“如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定做不到。”

沙葬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一秒钟,然后道:“好,阿甘佐,一定要把修月带回来。”

“我知道。”我拍拍腰间的大剑。这是我向沙葬做出的承诺——一个我没能兑现的承诺。

虽然明知道当时就算是沙葬亲自去了,结局也是一样,然而我依然对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比的愧疚。

沙葬在剩下的亲卫队中又抽调了一百人给我们。圣歌基地距离斑鸠基地大约有七十公里,军车全速前进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天族人,是沙葬的贴身卫士之一。

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沿途的景象,无线电中一直传来沙葬和修月的对话,向我们转达着圣歌基地的激烈战况。爆、炸和轰鸣声不绝于耳,但是修月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现在我手下的部队人数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阵亡。我已经开始用毒蛇炮进行防守,你放心,在最后关头我会销毁文件,保证不让它们落到巴卡尔手里。”

“坚持住!阿甘佐去接应你了!”沙葬几乎是扯着脖子喊。

“哈,他会打仗吗?”修月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模糊不清:“嗯?他也听着呢?阿甘佐,能听到吗?你要快一点,但是接近的时候要注意隐蔽,敌人在西北方向的包围似乎薄弱一点,可以从那里突入。对,有龙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天族人,你应该能应付的来……”

忽然,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刺耳的爆鸣声,然后就全是噪音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在燃烧,恨不得直接飞到圣歌基地。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硝烟,听到木仓炮的声音了。这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已经不足二十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无线电中传来了修月的声音:

“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全员阵亡,毒蛇炮的弹药即将用尽,空战机械已经被击毁,这是我最后的通话。无线电设备的波长被敌军的机械师屏蔽,我现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阿甘佐,现在立刻停下你的部队向后撤离。”

然后我听到沙葬的吼叫:“你要干什么!?坚持住!阿甘佐马上就要到了!”

我也冲着无线电大吼:“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修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敌人已经突破了圣歌基地的大门,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我不会做俘虏的。”

不祥的预感在头脑中升起,修月平静地说着:“阿甘佐,不要来,对方的将领是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是杀死沙葬姐姐的那个人。我现在要替沙葬向他复仇了。”

“住手!”沙葬绝望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听起来仿佛浸着血,修月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它们来了。沙葬,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天地之间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在圣歌基地的方向,地平线上忽然闪出一道强光。这道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明。几秒钟之后,身下的坚实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颤动起来,无声的低沉巨响沿着大地传来。

“曦天使……”我身边的天族人司机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这时,如同雷鸣般的巨响才从空气中传来。后来得知,当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的距离只有十一公里多一点,的确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可惜,还是太晚了。

在最后的时刻,修月启动了被称作“曦天使”的自爆机械,曦天使的威力将以圣歌基地为圆心,半径七公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除了赛格哈特本人在最后关头躲入地下逃得一死之外,它所率领的近两万龙人和五千余名为巴卡尔效忠的天族人都成了修月的陪葬品。这几乎是巴卡尔属下部队的全部主力。赛格哈特本人虽然没有死于曦天使的爆、炸,但是也受到了重创。一直到巴卡尔被打、倒,它也没能再恢复过来。

修月的牺牲很突然,给沙葬的打击也很大。而我和吉格,更是根本无法去面对极度痛苦中的沙葬。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沙葬就用他惊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军、队。击败巴卡尔的希望让沉寂了数百年的天族人的血沸腾了起来,漫长的黑暗之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火光,把他们如同飞蛾般吸引到沙葬的麾下。

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战争。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士的素质上,巴卡尔旗下的天族人部队都远远无法与沙葬领导的反抗者们相比,在战争的前期,我们几乎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天界的大部分城市都很快被反抗者们所控制,只有易丹和少数几个要塞城市仍然在巴卡尔的手中。然而我们都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巴卡尔本人,不能击败巴卡尔的话,我们现在所取得的胜利都只是泡影而已。有了五百年以前机械七战神的教训,沙葬对于盖加波和贝亚娜的力量一直不敢过于自信。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注是所有天族人的未来。一旦这场赌博失败了,沙葬输掉的是天族人永远的幸福,是天族人未来的自由、尊严和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与巴卡尔的决战就要到来的时候,战局发生了变化。巴卡尔统、治下那沉睡了五百年之久的战争机器苏醒了,大量的龙人和其它部队被从天空之城的高塔和其它地方调集过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

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吉格、修月、卢克西一起,都一直是在离战场最远的位置。在这样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剑术再高也没有用处,而修月和卢克西还在不断地完善着启动盖加波的方案。沙葬反复叮嘱修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盖加波启动后所消耗的能量十分惊人,只能在我们所在的空间中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无法作为主要的武器力量来使用。因此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将其启动才能达到目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战局开始吃紧了,沙葬甚至把有着丰富游击经验的帕丽丝都派上了战场。在斑鸠基地里又多了很多机器,这些机器大部分是以前修月亲自设计的,现在它们就是沙葬的耳目和喉舌,让他只要坐在基地里就能指挥整个战局。

对于这场战争,我的回忆苍白而乏味。就我个人而言,战斗只是人与人之间技巧与力量的对抗。这种波及了整个天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踏上天界的战场。

那天从早上起,沙葬的情绪就很焦躁。一个名为“圣歌”的基地正在被巴卡尔的军、队集中力量围攻,而现在的战况中,沙葬又抽调不出人手去解围,暝和夜歌都已经各领一支部队投入了战斗,当时基地里除了沙葬本人的戍卫部队,就只有我,吉格,修月和卢克西。最重要的是,圣歌基地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资料文件,其中包括了沙葬所统领的反、抗军的主要将领名单以及斑鸠基地的所在位置。这些资料本来是打算转移到距离战场更远的一个基地里去,但是在护送小队路过圣歌基地附近时与巴卡尔军的主力部队遭遇了,被迫撤入圣歌基地的小队虽然顽强抵抗,然而敌人在不断增援。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沙葬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亲自去一次。”

然而修月拦住了他。

“不行。”修月说:“你现在的责任重大,不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

“那些资料不能落入巴卡尔军的手中。”沙葬轻轻推开修月,可修月却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相信我,我去。”

沙葬是她的将军,也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不相信我的力量吗?”修月盯着沙葬的眼睛,沙葬摇头:“我当然了解你的实力。

如果你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盖加波的……”

修月笑了,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鬼神引发装置已经接近完成了,图纸在这里,成品我也做了一半,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任何一个机械师都可以把它做出来。”

后来天族人的历史上,关于沙葬当时的表现有两种描写,一种说,沙葬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修月的要求;另一种则说沙葬是立刻同意的。
  当时我在场,沙葬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修月带领一只一百五十人的增援队伍出发了,这一百五十人是沙葬全部戍卫部队的一半。那天外面在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气息。修月临走之前拉着卢克西的手,向她保证自己很快会回来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要着急,可能天没黑我就回来了。”

然后她轻盈地跳上一辆军用越野车,绝尘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修月。

两个小时后,修月通过无线电通讯汇报了战况: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巴卡尔的主力部队,我们现在只能困守在基地里……没事,暂时不需要增援,我能顶住,你不用着急,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部队能调过来帮忙……”

无线电通讯中不时传来木仓声和爆、炸声,看来战斗非常激烈。沙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很可怕,但是在当时,距离最近的其它部队也在四百公里之外。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沙葬终于下定决心,对修月下达了命令:

“文件无法保全的话就就地销毁,你带人突围出来……敌人太多难以突围?”沙葬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脸色苍白如纸:“我亲自去接应你,你坚持住!”

然后他穿上外套就要叫警卫员,我上前拦住他。

“你不能去。”我说:“修月说过,你不能亲身涉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沙葬的双目血红,我按住他的肩:“我去。我替你去。”

沙葬犹豫了一下。他对我的实力是信任的,但是现在他要去救的是他的妻子。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也走到我们身边。

“我和阿甘佐一起去。”吉格沉声道:“如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定做不到。”

沙葬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一秒钟,然后道:“好,阿甘佐,一定要把修月带回来。”

“我知道。”我拍拍腰间的大剑。这是我向沙葬做出的承诺——一个我没能兑现的承诺。

虽然明知道当时就算是沙葬亲自去了,结局也是一样,然而我依然对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比的愧疚。

沙葬在剩下的亲卫队中又抽调了一百人给我们。圣歌基地距离斑鸠基地大约有七十公里,军车全速前进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天族人,是沙葬的贴身卫士之一。

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沿途的景象,无线电中一直传来沙葬和修月的对话,向我们转达着圣歌基地的激烈战况。爆、炸和轰鸣声不绝于耳,但是修月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现在我手下的部队人数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阵亡。我已经开始用毒蛇炮进行防守,你放心,在最后关头我会销毁文件,保证不让它们落到巴卡尔手里。”

“坚持住!阿甘佐去接应你了!”沙葬几乎是扯着脖子喊。

“哈,他会打仗吗?”修月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模糊不清:“嗯?他也听着呢?阿甘佐,能听到吗?你要快一点,但是接近的时候要注意隐蔽,敌人在西北方向的包围似乎薄弱一点,可以从那里突入。对,有龙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天族人,你应该能应付的来……”

忽然,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刺耳的爆鸣声,然后就全是噪音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在燃烧,恨不得直接飞到圣歌基地。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硝烟,听到木仓炮的声音了。这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已经不足二十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无线电中传来了修月的声音:

“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全员阵亡,毒蛇炮的弹药即将用尽,空战机械已经被击毁,这是我最后的通话。无线电设备的波长被敌军的机械师屏蔽,我现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阿甘佐,现在立刻停下你的部队向后撤离。”

然后我听到沙葬的吼叫:“你要干什么!?坚持住!阿甘佐马上就要到了!”

我也冲着无线电大吼:“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修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敌人已经突破了圣歌基地的大门,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我不会做俘虏的。”

不祥的预感在头脑中升起,修月平静地说着:“阿甘佐,不要来,对方的将领是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是杀死沙葬姐姐的那个人。我现在要替沙葬向他复仇了。”

“住手!”沙葬绝望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听起来仿佛浸着血,修月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它们来了。沙葬,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天地之间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在圣歌基地的方向,地平线上忽然闪出一道强光。这道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明。几秒钟之后,身下的坚实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颤动起来,无声的低沉巨响沿着大地传来。

“曦天使……”我身边的天族人司机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这时,如同雷鸣般的巨响才从空气中传来。后来得知,当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的距离只有十一公里多一点,的确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可惜,还是太晚了。

在最后的时刻,修月启动了被称作“曦天使”的自爆机械,曦天使的威力将以圣歌基地为圆心,半径七公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除了赛格哈特本人在最后关头躲入地下逃得一死之外,它所率领的近两万龙人和五千余名为巴卡尔效忠的天族人都成了修月的陪葬品。这几乎是巴卡尔属下部队的全部主力。赛格哈特本人虽然没有死于曦天使的爆、炸,但是也受到了重创。一直到巴卡尔被打、倒,它也没能再恢复过来。

修月的牺牲很突然,给沙葬的打击也很大。而我和吉格,更是根本无法去面对极度痛苦中的沙葬。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沙葬就用他惊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军、队。击败巴卡尔的希望让沉寂了数百年的天族人的血沸腾了起来,漫长的黑暗之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火光,把他们如同飞蛾般吸引到沙葬的麾下。

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战争。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士的素质上,巴卡尔旗下的天族人部队都远远无法与沙葬领导的反抗者们相比,在战争的前期,我们几乎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天界的大部分城市都很快被反抗者们所控制,只有易丹和少数几个要塞城市仍然在巴卡尔的手中。然而我们都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巴卡尔本人,不能击败巴卡尔的话,我们现在所取得的胜利都只是泡影而已。有了五百年以前机械七战神的教训,沙葬对于盖加波和贝亚娜的力量一直不敢过于自信。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注是所有天族人的未来。一旦这场赌博失败了,沙葬输掉的是天族人永远的幸福,是天族人未来的自由、尊严和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与巴卡尔的决战就要到来的时候,战局发生了变化。巴卡尔统、治下那沉睡了五百年之久的战争机器苏醒了,大量的龙人和其它部队被从天空之城的高塔和其它地方调集过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

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吉格、修月、卢克西一起,都一直是在离战场最远的位置。在这样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剑术再高也没有用处,而修月和卢克西还在不断地完善着启动盖加波的方案。沙葬反复叮嘱修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盖加波启动后所消耗的能量十分惊人,只能在我们所在的空间中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无法作为主要的武器力量来使用。因此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将其启动才能达到目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战局开始吃紧了,沙葬甚至把有着丰富游击经验的帕丽丝都派上了战场。在斑鸠基地里又多了很多机器,这些机器大部分是以前修月亲自设计的,现在它们就是沙葬的耳目和喉舌,让他只要坐在基地里就能指挥整个战局。

对于这场战争,我的回忆苍白而乏味。就我个人而言,战斗只是人与人之间技巧与力量的对抗。这种波及了整个天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踏上天界的战场。

那天从早上起,沙葬的情绪就很焦躁。一个名为“圣歌”的基地正在被巴卡尔的军、队集中力量围攻,而现在的战况中,沙葬又抽调不出人手去解围,暝和夜歌都已经各领一支部队投入了战斗,当时基地里除了沙葬本人的戍卫部队,就只有我,吉格,修月和卢克西。最重要的是,圣歌基地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资料文件,其中包括了沙葬所统领的反、抗军的主要将领名单以及斑鸠基地的所在位置。这些资料本来是打算转移到距离战场更远的一个基地里去,但是在护送小队路过圣歌基地附近时与巴卡尔军的主力部队遭遇了,被迫撤入圣歌基地的小队虽然顽强抵抗,然而敌人在不断增援。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沙葬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亲自去一次。”

然而修月拦住了他。

“不行。”修月说:“你现在的责任重大,不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

“那些资料不能落入巴卡尔军的手中。”沙葬轻轻推开修月,可修月却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相信我,我去。”

沙葬是她的将军,也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不相信我的力量吗?”修月盯着沙葬的眼睛,沙葬摇头:“我当然了解你的实力。

如果你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盖加波的……”

修月笑了,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鬼神引发装置已经接近完成了,图纸在这里,成品我也做了一半,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任何一个机械师都可以把它做出来。”

后来天族人的历史上,关于沙葬当时的表现有两种描写,一种说,沙葬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修月的要求;另一种则说沙葬是立刻同意的。
  当时我在场,沙葬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修月带领一只一百五十人的增援队伍出发了,这一百五十人是沙葬全部戍卫部队的一半。那天外面在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气息。修月临走之前拉着卢克西的手,向她保证自己很快会回来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要着急,可能天没黑我就回来了。”

然后她轻盈地跳上一辆军用越野车,绝尘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修月。

两个小时后,修月通过无线电通讯汇报了战况: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巴卡尔的主力部队,我们现在只能困守在基地里……没事,暂时不需要增援,我能顶住,你不用着急,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部队能调过来帮忙……”

无线电通讯中不时传来木仓声和爆、炸声,看来战斗非常激烈。沙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很可怕,但是在当时,距离最近的其它部队也在四百公里之外。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沙葬终于下定决心,对修月下达了命令:

“文件无法保全的话就就地销毁,你带人突围出来……敌人太多难以突围?”沙葬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脸色苍白如纸:“我亲自去接应你,你坚持住!”

然后他穿上外套就要叫警卫员,我上前拦住他。

“你不能去。”我说:“修月说过,你不能亲身涉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沙葬的双目血红,我按住他的肩:“我去。我替你去。”

沙葬犹豫了一下。他对我的实力是信任的,但是现在他要去救的是他的妻子。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也走到我们身边。

“我和阿甘佐一起去。”吉格沉声道:“如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定做不到。”

沙葬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一秒钟,然后道:“好,阿甘佐,一定要把修月带回来。”

“我知道。”我拍拍腰间的大剑。这是我向沙葬做出的承诺——一个我没能兑现的承诺。

虽然明知道当时就算是沙葬亲自去了,结局也是一样,然而我依然对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比的愧疚。

沙葬在剩下的亲卫队中又抽调了一百人给我们。圣歌基地距离斑鸠基地大约有七十公里,军车全速前进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天族人,是沙葬的贴身卫士之一。

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沿途的景象,无线电中一直传来沙葬和修月的对话,向我们转达着圣歌基地的激烈战况。爆、炸和轰鸣声不绝于耳,但是修月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现在我手下的部队人数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阵亡。我已经开始用毒蛇炮进行防守,你放心,在最后关头我会销毁文件,保证不让它们落到巴卡尔手里。”

“坚持住!阿甘佐去接应你了!”沙葬几乎是扯着脖子喊。

“哈,他会打仗吗?”修月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模糊不清:“嗯?他也听着呢?阿甘佐,能听到吗?你要快一点,但是接近的时候要注意隐蔽,敌人在西北方向的包围似乎薄弱一点,可以从那里突入。对,有龙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天族人,你应该能应付的来……”

忽然,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刺耳的爆鸣声,然后就全是噪音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在燃烧,恨不得直接飞到圣歌基地。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硝烟,听到木仓炮的声音了。这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已经不足二十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无线电中传来了修月的声音:

“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全员阵亡,毒蛇炮的弹药即将用尽,空战机械已经被击毁,这是我最后的通话。无线电设备的波长被敌军的机械师屏蔽,我现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阿甘佐,现在立刻停下你的部队向后撤离。”

然后我听到沙葬的吼叫:“你要干什么!?坚持住!阿甘佐马上就要到了!”

我也冲着无线电大吼:“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修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敌人已经突破了圣歌基地的大门,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我不会做俘虏的。”

不祥的预感在头脑中升起,修月平静地说着:“阿甘佐,不要来,对方的将领是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是杀死沙葬姐姐的那个人。我现在要替沙葬向他复仇了。”

“住手!”沙葬绝望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听起来仿佛浸着血,修月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它们来了。沙葬,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天地之间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在圣歌基地的方向,地平线上忽然闪出一道强光。这道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明。几秒钟之后,身下的坚实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颤动起来,无声的低沉巨响沿着大地传来。

“曦天使……”我身边的天族人司机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这时,如同雷鸣般的巨响才从空气中传来。后来得知,当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的距离只有十一公里多一点,的确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可惜,还是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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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3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在最后的时刻,修月启动了被称作“曦天使”的自爆机械,曦天使的威力将以圣歌基地为圆心,半径七公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除了赛格哈特本人在最后关头躲入地下逃得一死之外,它所率领的近两万龙人和五千余名为巴卡尔效忠的天族人都成了修月的陪葬品。这几乎是巴卡尔属下部队的全部主力。赛格哈特本人虽然没有死于曦天使的爆、炸,但是也受到了重创。一直到巴卡尔被打、倒,它也没能再恢复过来。

修月的牺牲很突然,给沙葬的打击也很大。而我和吉格,更是根本无法去面对极度痛苦中的沙葬。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沙葬就用他惊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军、队。击败巴卡尔的希望让沉寂了数百年的天族人的血沸腾了起来,漫长的黑暗之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火光,把他们如同飞蛾般吸引到沙葬的麾下。

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战争。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士的素质上,巴卡尔旗下的天族人部队都远远无法与沙葬领导的反抗者们相比,在战争的前期,我们几乎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天界的大部分城市都很快被反抗者们所控制,只有易丹和少数几个要塞城市仍然在巴卡尔的手中。然而我们都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巴卡尔本人,不能击败巴卡尔的话,我们现在所取得的胜利都只是泡影而已。有了五百年以前机械七战神的教训,沙葬对于盖加波和贝亚娜的力量一直不敢过于自信。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注是所有天族人的未来。一旦这场赌博失败了,沙葬输掉的是天族人永远的幸福,是天族人未来的自由、尊严和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与巴卡尔的决战就要到来的时候,战局发生了变化。巴卡尔统、治下那沉睡了五百年之久的战争机器苏醒了,大量的龙人和其它部队被从天空之城的高塔和其它地方调集过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

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吉格、修月、卢克西一起,都一直是在离战场最远的位置。在这样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剑术再高也没有用处,而修月和卢克西还在不断地完善着启动盖加波的方案。沙葬反复叮嘱修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盖加波启动后所消耗的能量十分惊人,只能在我们所在的空间中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无法作为主要的武器力量来使用。因此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将其启动才能达到目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战局开始吃紧了,沙葬甚至把有着丰富游击经验的帕丽丝都派上了战场。在斑鸠基地里又多了很多机器,这些机器大部分是以前修月亲自设计的,现在它们就是沙葬的耳目和喉舌,让他只要坐在基地里就能指挥整个战局。

对于这场战争,我的回忆苍白而乏味。就我个人而言,战斗只是人与人之间技巧与力量的对抗。这种波及了整个天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踏上天界的战场。

那天从早上起,沙葬的情绪就很焦躁。一个名为“圣歌”的基地正在被巴卡尔的军、队集中力量围攻,而现在的战况中,沙葬又抽调不出人手去解围,暝和夜歌都已经各领一支部队投入了战斗,当时基地里除了沙葬本人的戍卫部队,就只有我,吉格,修月和卢克西。最重要的是,圣歌基地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资料文件,其中包括了沙葬所统领的反、抗军的主要将领名单以及斑鸠基地的所在位置。这些资料本来是打算转移到距离战场更远的一个基地里去,但是在护送小队路过圣歌基地附近时与巴卡尔军的主力部队遭遇了,被迫撤入圣歌基地的小队虽然顽强抵抗,然而敌人在不断增援。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沙葬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亲自去一次。”

然而修月拦住了他。

“不行。”修月说:“你现在的责任重大,不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

“那些资料不能落入巴卡尔军的手中。”沙葬轻轻推开修月,可修月却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相信我,我去。”

沙葬是她的将军,也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不相信我的力量吗?”修月盯着沙葬的眼睛,沙葬摇头:“我当然了解你的实力。

如果你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盖加波的……”

修月笑了,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鬼神引发装置已经接近完成了,图纸在这里,成品我也做了一半,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任何一个机械师都可以把它做出来。”

后来天族人的历史上,关于沙葬当时的表现有两种描写,一种说,沙葬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修月的要求;另一种则说沙葬是立刻同意的。
  当时我在场,沙葬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修月带领一只一百五十人的增援队伍出发了,这一百五十人是沙葬全部戍卫部队的一半。那天外面在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气息。修月临走之前拉着卢克西的手,向她保证自己很快会回来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要着急,可能天没黑我就回来了。”

然后她轻盈地跳上一辆军用越野车,绝尘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修月。

两个小时后,修月通过无线电通讯汇报了战况: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巴卡尔的主力部队,我们现在只能困守在基地里……没事,暂时不需要增援,我能顶住,你不用着急,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部队能调过来帮忙……”

无线电通讯中不时传来木仓声和爆、炸声,看来战斗非常激烈。沙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很可怕,但是在当时,距离最近的其它部队也在四百公里之外。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沙葬终于下定决心,对修月下达了命令:

“文件无法保全的话就就地销毁,你带人突围出来……敌人太多难以突围?”沙葬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脸色苍白如纸:“我亲自去接应你,你坚持住!”

然后他穿上外套就要叫警卫员,我上前拦住他。

“你不能去。”我说:“修月说过,你不能亲身涉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沙葬的双目血红,我按住他的肩:“我去。我替你去。”

沙葬犹豫了一下。他对我的实力是信任的,但是现在他要去救的是他的妻子。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也走到我们身边。

“我和阿甘佐一起去。”吉格沉声道:“如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定做不到。”

沙葬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一秒钟,然后道:“好,阿甘佐,一定要把修月带回来。”

“我知道。”我拍拍腰间的大剑。这是我向沙葬做出的承诺——一个我没能兑现的承诺。

虽然明知道当时就算是沙葬亲自去了,结局也是一样,然而我依然对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比的愧疚。

沙葬在剩下的亲卫队中又抽调了一百人给我们。圣歌基地距离斑鸠基地大约有七十公里,军车全速前进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天族人,是沙葬的贴身卫士之一。

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沿途的景象,无线电中一直传来沙葬和修月的对话,向我们转达着圣歌基地的激烈战况。爆、炸和轰鸣声不绝于耳,但是修月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现在我手下的部队人数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阵亡。我已经开始用毒蛇炮进行防守,你放心,在最后关头我会销毁文件,保证不让它们落到巴卡尔手里。”

“坚持住!阿甘佐去接应你了!”沙葬几乎是扯着脖子喊。

“哈,他会打仗吗?”修月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模糊不清:“嗯?他也听着呢?阿甘佐,能听到吗?你要快一点,但是接近的时候要注意隐蔽,敌人在西北方向的包围似乎薄弱一点,可以从那里突入。对,有龙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天族人,你应该能应付的来……”

忽然,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刺耳的爆鸣声,然后就全是噪音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在燃烧,恨不得直接飞到圣歌基地。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硝烟,听到木仓炮的声音了。这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已经不足二十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无线电中传来了修月的声音:

“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全员阵亡,毒蛇炮的弹药即将用尽,空战机械已经被击毁,这是我最后的通话。无线电设备的波长被敌军的机械师屏蔽,我现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阿甘佐,现在立刻停下你的部队向后撤离。”

然后我听到沙葬的吼叫:“你要干什么!?坚持住!阿甘佐马上就要到了!”

我也冲着无线电大吼:“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修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敌人已经突破了圣歌基地的大门,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我不会做俘虏的。”

不祥的预感在头脑中升起,修月平静地说着:“阿甘佐,不要来,对方的将领是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是杀死沙葬姐姐的那个人。我现在要替沙葬向他复仇了。”

“住手!”沙葬绝望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听起来仿佛浸着血,修月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它们来了。沙葬,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天地之间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在圣歌基地的方向,地平线上忽然闪出一道强光。这道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明。几秒钟之后,身下的坚实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颤动起来,无声的低沉巨响沿着大地传来。

“曦天使……”我身边的天族人司机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这时,如同雷鸣般的巨响才从空气中传来。后来得知,当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的距离只有十一公里多一点,的确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可惜,还是太晚了。

在最后的时刻,修月启动了被称作“曦天使”的自爆机械,曦天使的威力将以圣歌基地为圆心,半径七公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除了赛格哈特本人在最后关头躲入地下逃得一死之外,它所率领的近两万龙人和五千余名为巴卡尔效忠的天族人都成了修月的陪葬品。这几乎是巴卡尔属下部队的全部主力。赛格哈特本人虽然没有死于曦天使的爆、炸,但是也受到了重创。一直到巴卡尔被打、倒,它也没能再恢复过来。

修月的牺牲很突然,给沙葬的打击也很大。而我和吉格,更是根本无法去面对极度痛苦中的沙葬。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当曦天使的愤怒逐渐平息之后,我们先是赶到了圣歌基地原来所在的地方,希望能够找到修月的一点遗物。但是我们什么都找不到。地面上的砂石热得烫脚,即使隔着厚厚的靴底也能感到脚下传来的热量。爆、炸的核心区域,地面已经被液化,凝固后变成一大片镜子一样光滑的平地,可以照出人影,当时根本无法踏足。这一大片区域是深黑色的,圆形,从天空中看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后来这个地区被天族人称作修月之眼。

我茫然地站在修月之眼的边缘,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已经答应了沙葬要把修月安全的带回去,可是现在我连她的遗体都找不到。我和吉格,还有和我们一起来的沙葬的卫士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脚下的热力逐渐冷却,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冷。

最后,车上的无线电响了。沙葬的声音空阔而悲凉。

“回来吧,阿甘佐。大家都回来吧。”

在修月前往圣歌基地增援的时候,与圣歌基地相反的方向上也有一支部队,这支部队的统领者是帕丽丝。她在收到了修月的求援之后第一时间赶往圣歌基地,但是她离得太远了,当她赶到斑鸠基地的附近时,从公共频道里听到了修月最后的遗言。我跟吉格回到斑鸠基地时,帕丽丝已经在基地里等着我们了。

“你回来了。”帕丽丝直接朝我走过来。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眼前一花,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板上,一侧脸颊完全麻木了,口腔里弥漫这血腥的气息。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帕丽丝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慢慢爬起来,低下头。

“你这个废物!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帕丽丝失态地冲我大吼,我只能低着头,道:“对不起……”

“跟我道歉有个屁用啊!?”帕丽丝跺着脚,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横拉硬拽地扯到面色惨白的沙葬面前:“你跟他说,跟他说!!”

我能说什么?沙葬是如此的信任我,而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沙葬按住帕丽丝揪着我衣领的手,低声道:“不,这不是阿甘佐的错。”

“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平静地死在床上。”

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拉起我的手,我看到卢克西的眼睛,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悲哀。当天更晚一些时候,更多的将领都赶回了斑鸠基地。修月最后的一段话是在公共频道中留下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去安慰沙葬,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话。只有暝,拉着沙葬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坐着,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一支接一支的吸烟。隔间的门开着,我们静静地站在外面,看着缭绕的烟气从门口飘出来,仿佛不舍于人世的魂魄。

帕丽丝事后没有再责备我,她也清楚这不是我的错,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挽救修月的生命,无论是谁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件事情,每个人都没有再责备我。

除了我自己。

最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夜歌背着她那杆特大号的巨木仓急匆匆地穿过围在隔间门外的人群,走到门口,站住,举手行礼,然后大声道:“报告!”
沙葬低哑的声音穿过烟雾传出来:“什么事?”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维利克特已经宣布加入我们的部队,并服从沙葬将军的调遣!”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天族人们都立刻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语气中带着和悲伤气氛不协调的兴奋,就连沙葬也说了一句:“太好了。”

我轻轻拉拉夜歌的袖口,问道:“维利克特是谁?”

“天界第一神木仓、手,人称木仓神的男人。”至少有四五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我得知,维利克特是个一贯独来独往的人,他自己虽然也是反抗者,但是却拒绝加入任何反抗组、织,只是一个人飘忽不定地四处打击巴卡尔的部队。据说他曾经创造过七分钟内消灭巴卡尔一个营兵力的惊人战绩,是各个反抗组、织竭力拉拢的对象。然而他为人十分高傲,对任何一方的拉拢都不屑一顾。

第二天清早时分,维利克特来了。一夜未眠的沙葬亲自去迎接这个传奇人物。

维利克特大约三十岁上下,一头华美的银发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黑色的宽大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他身材极高,相貌堂堂,英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般锋芒四射。

“我听说了尊夫人的事情,很遗憾。”维利克特声音洪亮,他大步走向沙葬,向他伸出手。沙葬也伸出手,道:“谢谢……”

但是维利克特没有和他握手,而是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这是巴卡尔欠下的血债,我们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虽低但是很清楚的声音。

“我早说过你们太小看巴卡尔了……”

卡拉斯的声音被一声木仓响打断。维利克特依然拥抱着沙葬,但是左手平伸,手中的木仓口上一缕青烟飘荡。

卡拉斯痛哼一声蜷缩起来,后来我们知道,他的左右双肩各被一颗子弹击穿,左右两只耳朵也各被开了一个耳洞。

反正我当时只听到一声木仓响,而且维利克特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我曾经和暝讨论过维利克特的木仓法。同为漫游木仓手出身,暝的木仓术也很强,我与他交过手,深知他的厉害。但是暝自认比不上维利克特。
  “有多大差距?”我问。暝想了一下,问道:“如果让你不用武器,空手和帕丽丝打一架,你有多大胜算?”
  我苦笑:“我能剩下两根完整的骨头就算她手下留情了。”
  暝点点头:“对,我和维利克特的差距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大。”
  也许暝是在谦虚,但是我也承认至少当时他的木仓法比不上维利克特。然而数十年后,暝的女儿凯丽已经成为和维利克特不相上下的木仓神,这倒是我未曾预料的。只可惜凯丽虽然有超出她父亲的木仓法,却缺乏她父亲那样的气度,仅仅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爽朗乐观的性格而已。
  我还亲手摸过维利克特用的那对左轮手木仓,他的左轮木仓比一般的左轮木仓要大上两号,很重,遍体装饰着精美的花纹。维利克特告诉我,这对名为死亡舞步的左轮木仓的机簧是特别强化过的,寻常的木仓手用这种木仓射击,反震力可以将手腕震断。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最终沙葬同意我随夜歌统领的分队前往前线。我觉得我必须去做点什么,而且我也确实无颜再在斑鸠基地里面对沙葬。维利克特虽然加入了沙葬的队伍,但是依然坚持独来独往,不加入任何一支部队,也不和别人一起行动。
  其实维利克特除了高傲之外。也算是个很豪爽而细心的人。有时我曾经想过,如果帕丽丝是男人,那她就是另一个维利克特。这两个性格相近的人倒是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贝亚娜也领导一支小队战斗在前线。常年统领虚祖退魔团的贝亚娜看上去虽然只是少女,但其实已经年过百岁,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她的作战经验是最丰富的。所以她所带领的部队也一直是反抗者军队中的王牌,战绩一直超过游击战高手帕丽丝。这让帕丽丝很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卢克西也曾要求一起去前线,但是被我们所有人联合劝止了。这种情形下,卢克西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们不敢让她冒一点风险。
  圣歌之役中,修月以生命为代价摧毁了巴卡尔军的主力,这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战场主动权。在之后的五个星期里,巴卡尔军几乎是节节败退。我和夜歌所在的部队约有一个整编团的兵力,在向易丹推进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减员。巴卡尔军中的天族人部队无一例外的一触即溃,甚至有些部队直接望风而降。龙人部队虽然会殊死抵抗,但是无奈它们的数量太少——大部分龙人都在圣歌一役里为修月陪葬了。
  在我们所在的战线上,东边大约一百公里之外就是贝亚娜所在的斗神王牌团,而更前线是帕丽丝统领的尖刀营。巴卡尔军的天族人之所以不堪一击,主要原因之一是在大多数接触之前,他们的统帅已经被帕丽丝所暗杀。帕丽丝几乎是在巴卡尔统治区的核心活动,这让我对她的安全一直极为担心——我知道我无法承受再失去任何一个伙伴的打击。不过帕丽丝自己却对这种极度危险的工作甘之如饴。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那种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然后出其不意地毒蛇般咬上一口就跑的作战方式。
  偶尔我们会在无线电里聊天。帕丽丝多半是在快活地抱怨。
  “维利克特那家伙,昨天晚上我们去夜袭巴卡尔的第三十七和第三十九军团指挥所,我带着四个人潜入,他自己一个人去,结果他倒先来增援我们了,真是叫人火大啊……”
  诸如此类的。
  然而我们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肥肉里偶尔也有两块硬骨头。
  在我上前线之后第五个星期,我们就碰上了一块。那是一个整编建制的加强团,曾经直属于赛格哈特,这个团有八个营的兵力,几乎是我们的一倍。绝大部分是龙人,还有少量的石巨人。
  石巨人是反抗者最头痛的对手,它们数量虽少,但极难消灭,而且不知疼痛,不知恐惧。
  令人挠头的是,这些龙人军队在精神上绝对服从于巴卡尔,而且每一个龙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就算首领被暗杀,它们也不会士气低落,照样在战斗中奋勇直前。贝亚娜带领的部队正在战线的另一端阻击一支试图朝我方战线纵深方向推进的驱逐者旅,暂时无暇分身,而其他部队也各有任务,我们只能单独面对对手。
  更糟糕的是,这里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无法埋伏,甚至无法诱敌。
  “看起来只有硬拼了。”修月对着放在一只压缩饼干箱子上的作战地图皱了半个小时眉毛后,无可奈何地说。
  “石巨人的弱点是内核。”我曾经在天空之城的高塔中和这种对手战斗过。修月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们的火力很难穿过石巨人厚厚的装甲准确击中内核。你的剑术更有用一些,但是要同时对付这么多石巨人,也够头疼的。”
  面对两倍于自己的敌人,我们只能凭借车辆和匆匆挖出的壕堑打阵地战,然后伺机分散敌人,逐一消灭。当然,说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实战爆发后,战局不是单凭事先的计划所能够左右的。
  根据部队里机械师间谍机器人的报告,敌军已经挺进到距离我方不足十公里处,按照目前敌军的行军速度,最多一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开始接触。
  夜歌走出帐篷,向传令兵下达了指示,然后默默地在一个土堆上坐下。
  “阿甘佐。”她忽然叫我。我站到她身后,夜歌没有看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话,我连暝都没有对他讲。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对你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女人打交道不是我的强项。
  “我很累。”夜歌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战斗,一直战斗到现在。说真的,我很羡慕修月,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我不是说丧气话,只是压力很大,太大了。有时候我会想,能够在战场上战死,也是一种幸福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开始慢慢的语无伦次,最后,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起来。我静静地站在她背后,看着这个坚强的女人发泄自己的悲伤。最后她停止了哭泣,站起来,擦干眼泪,转过来看着我。
  “刚才我说了什么了吗?”除了眼睛有点肿,已经看不出夜歌有哭过的痕迹。我摇摇头:“不,你什么都没说。”
  夜歌笑笑:“嗯,加油吧。等我们胜利之后,我可能会和暝去人界玩哦。”
  “欢迎你。”我也笑笑,握紧了剑柄。 遥远的地平线上,征尘卷起的战云浮上天空。而我们这一边的防御工事也基本准备完毕。夜歌亲自率领一个木仓炮师营,依托着覆盖厚厚装甲的车辆做着最后的准备。跟在夜歌身边,强自压抑这紧张。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绷紧的弦,一碰就会引起变动。
  石巨人的身影在战尘中浮现。尽管离得很远,但是依然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龙人军团紧跟在石巨人背后,用石巨人巨大的身体作为掩护,缓慢地向我们的阵地逼近。我数了一下,光是我能看见的就接近一百个。这种数量的石巨人一旦突入阵地,将是最恐怖的噩梦。
  “测距两千米。”夜歌的眼睛紧贴着激光发射器的瞄准镜,通过无线电向其他木仓炮师下达命令。
  “蓄电激光炮准备!”
  能量开始凝结,一百个木仓口上发出幽蓝的光芒,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皮肤发痒的静电。
  石巨人移动的速度似乎不快,但这是错觉,是因为它们的体积庞大的关系。实际上它们在全速前进,时速接近四十公里,很快了。远远的看起来,像是一堵正在向我们移来的城墙。
  “测距一千五百米,瞄准胸口的部位,各单位三人一组分配目标,每五人留一人补射!”夜歌的声音平静沉着。
  “测距一千米。发射!”
  空气颤动了一下,所有激光发射器的木仓口同时“嗡”地响了一声,积蓄的能量在瞬间释放,耀眼夺目的蓝色光箭划破长空直射过去,石巨人立刻倒下去一片,但是更多的石巨人仍然保持这原速向我们推进。
  “测距七百五十米,第二次发射准备,蓄能百分之七十五!”
  空气中的静电再一次劈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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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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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报 只看该作者 14楼  发表于: 2009-07-20 0
“测距五百米,发射!”
  第二次齐射之后,石巨人的城墙被打开了几个缺口。这种距离下我已经能够看清石巨人后面龙人们丑恶的面孔。
  “格林组射击,其它人准备近战!狙击手,自由射击!”
  震耳的密集木仓声响起。格林机木仓是战场上恐怖的绞肉机,这种机木仓的多木仓管轮换射击结构让它能够在一分钟内发射近一千枚秒速超过两千米的高速弹丸,五十挺这种机木仓的一次齐射足以绞碎任何数量的正面冲锋。但是格林机木仓的子弹对于石巨人的杀伤力非常有限,子弹不足以贯穿它们厚重的身躯,尽管被打得如同蜂窝一样,石巨人的速度依然不会减慢。龙人们在石巨人的掩护下呼啸着冲过来。当机木仓声平静之后,狙击步木仓零星的响声凸显出来。这种武器的射击密度远不如格林机木仓,但是精度极高,基本上每一木仓响起就有最少一个龙人倒下去。然后步木仓和自动手木仓的木仓声大作,为这场死亡的乐章画上一个高音。
  从敌人进入最大射程到开始近战肉搏,一共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期间夜歌表现出了一个优秀战地指挥官的全部素质,然而一旦开始近战,天族人的劣势立刻显现出来。手木仓和步木仓在近战中优势不大,手炮的射速很慢,对付单个的龙人还行,再多就应对不暇。夜歌将手中的狙击步木仓熟练地拆成三部分,插到背后背着的大木仓上,然后擎出两口手炮。手炮是手木仓的演化版本,沉重厚实的炮身通过一个固定装置固定在使用者的手腕上,射程很近,然而威力和反作用力都较大,适合夜歌这种臂力出众的人拿来近战。
  在进入肉搏近战之前的一瞬间,夜歌忽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甘佐,我已经怀孕了。”
  “什么!?”我头上的冷汗刷的下来了。夜歌低声说道:“暝还不知道,如果我死了,就地烧掉我的尸体,不要让暝看见。”
  后来得知,夜歌当时已经有了两个月左右的身孕,在外表上还看不出来。暝也不知道。她自己也是在临上战场之前才发觉的。夜歌害怕自己战死后,暝如果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会无法承受打击,所以才要求我在她死后毁去她的尸体。
  一头龙人跳上了夜歌身前吉普车的引擎盖,手中的锋利长戟当头落下。夜歌左手手炮火光一闪,那龙人的整条脖子都被炸得粉碎,向后倒去。但是更多的龙人越过石巨人的掩护扑了上来,接着石巨人也冲入了阵地之中。三头龙人发疯一样朝夜歌冲过来,我左手一把将夜歌扯到自己身后,右手长剑一抡,三头龙人同时溅血倒下——现在我对付龙人也已经轻车熟路了,它们都是只会冲锋的二愣子,在防守方面几乎完全依赖自己身上早就退化得差不多的鳞片——等于不会防守。
  “混蛋!”我第一次骂了夜歌:“那你还上战场!?”
  “我也是刚知道!”夜歌一炮将一头逼近的龙人的脸轰烂。我忽然理解了在战斗爆发前她忽然表现出来的软弱。女人无论多么刚强,母性也是温软的。
  “你给我撤到后面去。”我硬碰硬地接了一头龙人的一击,然后巨剑剑身一振,用格挡时的反推力把它推倒,在它肚皮上补了一剑,夜歌两手手炮齐射,把四五头怪叫着扑来的龙人逼退,然后大声道:“说什么傻话,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后撤啊!”
  这种混战中确实没法撤退,我长剑落下把一个龙人的脑壳劈成两半,再顺势一脚把尸体踹飞出去,道:“那,至少为了你的孩子,你得活下去!”
  夜歌没有答话,更多的龙人冲进了阵地。
  在肉搏战的开始,我还能听到密集的木仓响,但是木仓声越来越稀疏,天族人战士只能凭借防御工事与龙人周旋,零星地开木仓射击。而在近战之中,手木仓这类的轻武器对于石巨人完全无可奈何。手炮可以在石巨人的身体表面轰出一个巨大的大坑,可是这并不能对石巨人造成有效伤害。
  “弹药组!用感电手雷!”夜歌一边指挥一边挥起手炮,用厚重结实的炮身砸在一个龙人的脑壳上,把它打得趴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它的后背,一炮炸断它的脊椎。腥浓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我口干舌燥,卡赞的身体感觉到了杀戮的气息,开始兴奋起来。
  轰然一声巨响,我们前面作为掩体的吉普车被一拳击飞,石巨人逼了上来。夜歌尽量往高处移动以便掌握战局,同时不断地下达着指令。但是这也让她成为了龙人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我挥舞着巨剑在她身边游走,尽力击退扑上来的龙人。
  就算是战死,我也不能让她死在我之前。我已经愧对了沙葬,我不能再愧对暝。
  不能再愧对任何人。
  舞剑吧,自由自在地舞蹈。
  畅饮吧,让剑锋开怀痛饮。
  献祭吧,奉上肉体与灵魂。
  战斗吧,荣耀之光照耀死者的殿堂!!
  我大喝一声,飞身跃起,一剑将石巨人的头颅砍成两半,然后在空中就势扑向地面上正朝着夜歌冲去的龙人们。锐利的剑锋从一头龙人的左颈刺入,穿透它的身躯,剑气将它的内脏震成一团肉酱,把它的骨头碾成齑粉。剑身穿过尸体直刺入大地,力量导入地面,把周围的龙人一并震得跌倒在地。我抽剑,蓄力,在它们错愕地爬起来的一瞬间挥出。
  剑锋如同我延长的手指,我能感到它正穿过骨骼,穿过肌肉,穿过血管。骨骼断裂,肌肉断裂,血管断裂,鲜血如同雾雨般落在我的脸上。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狞笑。
  事后回忆起来,我当时并没有被卡赞所侵蚀。我的灵魂依然完全控制这那个身体。我沉溺于屠杀的快乐,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和立场。
  事后记载这场战斗的天族人的书中这样写道:剑豪阿甘佐为了保护夜歌,阵斩龙人三十头,石巨人两个。
  每次暝和我说起这件事,我们都大笑。那本书的作者为了不让我的形象高过暝和沙葬,刻意隐瞒了真实的情形。事实是。事后在我和夜歌脚下,龙人的尸身堆积如山,能够拼凑完整的尸体超过两百具。
  在那一刻,保护夜歌的欲望让我完全掌控了卡赞肉体的力量。
  在那一刻,我就是新的卡赞。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在一对一的格斗中,我的实力远超夜歌,然而身处战场之上时夜歌能起到的作用确实比我更大。我所能做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杀掉不断冲过来的龙人,但是夜歌在奋战时仍然可以冷静地判断战场的整体局势,并下达正确的指示。这是我所不具备的素质,一个将领所应该有的素质。
  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龙人的数目越来越少,但是我们对石巨人依然束手无策。夜歌尝试过用感电武器来对付它们。所谓感电武器是把冲过电的玻璃子弹包裹在绝缘层内,射出后绝缘层破裂,电能释放。这是弹药专家们的拿手好戏,对付龙人很有效,就算子弹没有击中要害,电能也会让龙人的身体麻痹;然而石巨人却不吃这一套,弹丸内储藏的电能不足以击穿厚厚的石质躯体,无法对核心部位构成威胁。其实不要说子弹,即便是充满了蓄电玻璃针刺的感电手雷也对这厚厚的石头身体无能为力。
  只要核心不被破坏,石巨人就一直可以活动。就算我砍掉它的脑袋,它的胳膊依然挥舞不休。
  终于,龙人的攻击稀疏下来。而我的双臂也开始感到疲惫——即便是卡赞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在我和夜歌周围,堆满了残缺的龙人尸体,但是当有石巨人袭击过来时,我还是要拉着夜歌躲远。一对一的话我还有把握干掉石巨人,可是众多的石巨人一拥而上时,我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两个石巨人高举着大拳头一左一右地朝我们冲过来,我一剑把缠在身边的两个龙人劈得打着旋退开,反手巨剑横扫,砍在一个石巨人的肋下。剑锋与石头擦出一串火星,借着这一剑的力量,我一把扯住夜歌的胳膊拉着她跳开。夜歌身在空中,左手手炮开火,又在那石巨人的脖子上炸开一个缺口。两个石巨人撞在一起,声势直如天崩地裂一样猛恶,如果我们俩没有跳开,已经被碾成两团——或许是一团肉饼了。但是这两个大家伙看起来夷然无损,一转头又朝我们扑过来。我们只能一边游走躲避一边斩杀龙人。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夜歌恼火地叫着,手中手炮连射“这玩意要怎么对付?我又不是石匠!!”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近百个石巨人在我们的阵地中横冲直撞,天族人只有躲开它们,可是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石巨人永不疲惫。
  对付血肉之躯,总有办法。但是对方是石头的时候就头大了。夜歌说得对,我们又不是石匠,再说就算是石匠,也对付不了这会活动的家伙。
  石匠,石匠,我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那是在虚祖修行的时候,一次撒勒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弟子出游,在郊外看到有工人们正在开凿一条山路。那座山的山体是坚硬的巨石,锤斧锛凿砸在上面之能留下浅浅的白印。工人们的方法是架起火来烧,等石头烧红之后撤掉火,立刻泼上醋。在高温中的石头迅速冷却时,会因为冷热不均的内应力而自行炸裂。
  天界几乎没有山,所以想来天族人也没有这种经验。
  “我说,你们有可以让东西迅速冷却的手段吗?”我架住一个遍体鳞伤的龙人刺过来的长戟,夜歌一炮轰碎它半个脑袋,大声道:“有,弹药师有速冻弹和冰冻手雷,但是恐怕这些石头人不怕冷!”
  “先烧然后冻!”我吼道。
  夜歌是聪明人,立刻了解了我的意思。她马上通过无线电下达了指令。
  “木仓炮营后撤拉开距离,用火焰喷射器扫射石巨人,弹药组准备冷冻武器!”
  很多时候,只要找对了方法,就可以轻易克服一些看起来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战场上形势立转,一条条火舌从四面八方舔舐着石巨人的身躯。这些军用喷火器的威力远非虚祖石匠们架起来的柴堆能比,石巨人的身体很快被烧得通红。
  然后,嘶嘶作响的冷冻手雷和冰冻弹的密集弹雨让燥热不堪的空气又变得严寒刺骨。
  “至少它们会感冒。”夜歌喘着粗气。我们几乎一直是边跑边打,她毕竟是个女人。我笑笑:“看着吧。”
  石巨人炽红的体表立刻覆上一层白霜,它们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但是很快,效果就显现了出来。随着喀嚓喀嚓的脆响,石巨人们粗重庞大的身躯开始碎裂成巨大的石块,四分五裂地落到地上,溅起掺着血泥的尘埃。
  事实上碎裂成块的石巨人依然没有死掉,但是它们已经不能动了,跟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夜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微笑着和我对视一眼。
  接下来清剿剩余龙人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失去了石巨人掩护的龙人们完全暴露在天族人的木仓口下。阵地内匆匆挖好的战壕和散落的车辆、甚至是石巨人的碎块都阻碍它们肆意冲锋。当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战斗结束了。
  这是一场还算不错的歼灭战。对方几乎全灭。我方有一定的伤亡。毕竟骁勇的龙人不是老实的活靶子。不过伤亡人数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清理战场的工作自有普通士兵去做,夜歌疲惫地靠着一辆翻到的吉普车坐下,连一直背在身后的大木仓都卸下来放在一边了。
  “阿甘佐,那个……”她的脸有点红:“我怀孕的事情,先别告诉暝。”
  “门儿都没有。”我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她还想继续留在前线指挥,我可不会答应。
  果然,暝和沙葬知道夜歌有身孕之后,不顾夜歌的强烈抗议,硬是把她从前线调回了后方。暝是亲自来“押送”她回去的。
  “这次要多谢你了。”暝拉着我的手说。我笑笑:“太见外了。都已经被你拉到天界来了,就别跟我客气了。”
  夜歌调回后方之后,我在了前线,自知不是指挥员的材料,我要求沙葬再派一个指挥者来接替夜歌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居然是一直独来独往的维利克特。 维利克特也许是个优秀的战地指挥官,也许不是,我已经无从验证了。因为自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巴卡尔的部队开始了灾难性的溃退。除了龙人主力部队几乎在修月之眼一战和不久前我与夜歌所指挥的战役中损耗殆尽外,还要归功于几天前,一个机械师战斗小组复仇性质的行动,他们向驻扎在博丁的一个巴卡尔军团驻地发射了一枚改良型的曦天使,曦天使的威力将整个军团彻底抹煞,据说连建制都取消了。这枚改良型曦天使是用一种名为“火箭”的高速飞行机械运载的,如同一颗巨大的子弹,无需人力操控就可以自行摧毁远处的目标。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们每天就是不停地向前推进战线。最高纪录一天一夜推进了一百四十公里。很快,龙穴易丹就矗立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然而在这个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刻,后方却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据说——只是据说,沙葬和暝之间产生了裂痕。
  在我而言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沙葬和暝不但一直是最亲密的战友,而且私人关系上也和亲兄弟一样密切。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之间会有矛盾。然而这种传言愈演愈烈,终于到了我无法坐视不理的程度。
  据说他们已经开始公开的争吵,甚至有一次彼此拔木仓相向。这样的消息令我坐卧不宁,最后我告诉维利克特,我必须回到斑鸠基地去一次。
  “这样的传闻我也听说过。我跟他们俩没有私交,也不方便过问。你回去看一下也好。这样下去军心可能会动摇。”维利克特同意了我的要求。
  就这样,我再一次回到了斑鸠基地。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暝放走了卡拉斯。据说沙葬对此极为恼怒。
  这让我本就焦虑的心中更是充满了阴云。如果暝和沙葬之间真的发生了冲突,我的立场应该如何?
  我没法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当我回到了斑鸠之后,心中的阴云立刻消散了。
  暝和沙葬一起出来迎接我。暝还是老样子,沙葬更瘦了一些,两个人站在一起时,还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我能感到这种亲密是真实的,绝非作假。
  卢克西也瘦了一些,不过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气。当她知道自己的鬼手不仅仅是邪恶的象征,同时也是天族人争取自由的希望之后,她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对鬼神研究的最后结点,吉格一直留在斑鸠,指导接替修月工作的机械师们。有吉格这样对鬼神熟稔的人帮助,加上修月在生前就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部分,鬼神引发装置已经完成,并且进行过几次理论实验。
  夜歌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嘟着嘴,似乎还在生我的气,怪我不该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暝。然而即将为人母的心情毕竟还是喜悦而期待的。现在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要隐瞒也隐瞒不了了。
  当晚我们共进晚餐的时候,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听说你们俩,呃,吵架了?”我小心地问道。暝和沙葬相视一笑,一起点头。
  “嗯,确实吵架了。”沙葬说:“不过只是一点小矛盾。关于战后的权力分配问题。”
  暝倒了一杯酒,道:“沙葬的意思时,要组建军人政府,在短时间内强化政权,建立新的秩序;我以为应该组建议院,由人民代表决定国家事务。”
  “结果呢?”我问。我对政治不了解,但是我不希望他们为了这个最后分道扬镳。
  “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顺其自然吧。就不了了之了。”暝笑笑:“不管最后会怎么样,我们都会彼此支持的。”
  “当然。”沙葬笑着端起酒杯和暝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我的心也落了下去。
  “哎呀我的天哪。”我拍拍自己的脑门:“你们两位啊,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有谣言说你俩都已经彼此掏木仓了。”
  “怎么可能嘛。”夜歌笑了。
  我的心中安稳了,然而晚饭后,另一种不安占据了我的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不安十分强烈。令我难以成眠,于是我索性穿上衣服出去走走。
  基地外面,万籁俱静。
  天界的夜色极美,月亮比在人界看起来大得多,也亮得多,在这水一般的月光下,仿佛一切都浸透了银色。我慢慢地在月光下溜达着,竭力想从那一丝不安中找到一点线索。
  暝和沙葬之间的小小分歧,依照他们的性格,肯定是在私下的交谈中提起,又在私下的交谈中解决的。这种私下的谈话,是怎么被添油加醋了之后,又传到外面的?我的心中灵光一动,正准备去叫醒沙葬来问问,忽然,我注意到一块岩石后有些异样。
  一个哨兵蜷伏在那块岩石后,乍开始我以为他是睡着了,但是我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探手一摸,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但是已经没有脉搏和呼吸。致命的伤口是在腰部,一枚粗大的青铜锥插进后腰,截断了脊椎。
  我警觉起来,拔剑提气,跳上一处高地。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第二具哨兵的尸体。
  我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向基地入口跑去。
  事后想起来,也许正是散播出去的谣言救了暝和沙葬的性命。那一夜如果我不在基地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次刺杀,其实在这之前我们针对巴卡尔的部队高级官员已经实行过几次刺杀,但是对方从未用同样的方式予以反击。主要原因是以前的天族反抗者们的组织极为零散,就算刺杀掉三五名指挥官,也无法对反抗者构成大的损害。
  但是现在不同,一旦沙葬或暝被刺,整支反抗军可能会在霎时间土崩瓦解。
  基地入口处的金属门还是好好的,但是我丝毫不敢大意,直接仗剑冲入基地的大厅,放开嗓门大叫道:“吉格!!吉格!!有入侵……”
  我之所以先叫吉格,是因为现在在基地中以吉格的实力最强。万一来的人我应付不了,有吉格在会好办很多。但是我还没有喊完,黑暗中忽然斜冲出一道身影,朝着我直扑过来。我想都不想,挥剑当头斩下。
  那身影竟然并不躲闪,双臂向上一举,两掌一拍,“啪”一声将我的剑夹住。我奋力拔剑,剑身居然纹丝不动!
  这时借着微弱的光线我才看清,那并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号的石巨人,个子不高,只比我稍稍高一点,但是极为粗壮,真是无法想象这家伙怎么悄无声息地溜进来的。比四个我合起来还要粗的胸膛上,两条巨大的手臂高高扬起,夹住我的长剑。无论我怎样用力,竟都无法将剑从它手中夺回来。就在我与它僵持的时候,它那张粗陋的石头脸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我刚意识到那是它的嘴巴,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我本能地松开双手向后一躺,一枚扁平的金属锥擦着我的鼻尖掠过,“砰”一声钉进我背后的墙壁里。
  看起来外面的哨兵似乎就是被这东西杀害的。我就势朝旁边一滚,翻身跳起来。那小型石巨人的动作极为灵敏,两手一翻抓起我的长剑,向我拦腰扫来。我缩腹疾退,险险避开这一剑,石巨人就势一剑刺向我胸口。我再退,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石巨人又一次高举长剑,迎头朝我斩下,但是它的手刚举起,一道雪亮的白光就射穿了它的手腕。
  这东西应该不会感到痛苦,但是它的手指活动似乎是依靠手腕里某种传导装置来操控的。手腕受伤,五指一松,长剑已经落地。但是它的拳头还是当头砸了下来。我感到周身一阵阴寒,还未反应过来,吉格已从侧面冲过来,拉着我闪开这一击,借势反手一刀挥出,一条沉重的石头手臂已经落在地上。石头巨人身体里发出一震喀啦啦的噪音,摇晃着向我们扑过来。吉格将我退到自己身后,长刀一横,挡在我身前。
  然后我听到木仓响。那石巨人的身子猛然顿住,身体向后躬紧,全身都被一股熊熊烈焰所包围。接着火焰顿消,一层白霜覆盖上的它的身躯。
  石巨人僵立片刻,然后哗啦一声碎成碎片。大厅里的灯亮了,其它警卫们这才赶到。
  沙葬阴沉着脸站在石巨人的残骸之后,手中的木仓口还冒着烟。更远一些的地方,夜歌穿着睡衣,手里端着激光发射器,暝正把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
  这时我头上的冷汗才流下来。
  “看来把你们都吵醒了。”我捡起长剑。吉格收起刀,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东西?”
  “巴卡尔的暗杀用兵器,石刃拉泽尔。”沙葬皱着眉头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头脑中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猛然间豁然开朗。我走过去,低声道:“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暝和沙葬之间的小小的争吵,被夸大之后恶意地传播出去,这种事情,应该只有一个人才会做。
  卡拉斯。
  卡拉斯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但是被我们俘获后这么久,巴卡尔完全没有营救他的动向,尽管卡拉斯为巴卡尔的怪异行为开脱过,但还是令人不得不生疑。不过如果认为卡拉斯是巴卡尔故意安插在我们之中的眼线,那么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卡拉斯的身体被帕丽丝下了禁制,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但是他肯定还是用某些特殊的我们不了解的手段与外界联系,宣扬对我们不利的信息。
  但是不久之前,暝也对他产生了怀疑,看在卢克西的份上又不好杀了他,只好将他放走。
  因为已经无法再在斑鸠基地内部取得情报,所以他刚一走,暗杀者就来了。
  听过我的分析,沙葬道:“阿甘佐说的有点道理。不过这种手段相当的低劣,想来不会是巴卡尔本人的主意。”
  暝点点头,说道:“这可能是巴卡尔下属军部的主意,根据我们的了解,巴卡尔本人并不屑于采取这类手段。所以我们也没往这方面想。”
  我看了看已经碎成碎片的拉泽尔,道:“不管怎么说,加强警备吧。这家伙还挺难对付的。”
  “它的目标是沙葬?”吉格仿佛是自言自语,忽然他一抬头,双目圆睁。
  “卢克西!卢克西呢!?”
  我的心一紧,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卢克西没理由不被惊醒。我立刻拔腿朝卢克西的房间跑过去,沙葬和吉格紧跟在我后面。夜歌也要去,但是暝拦着她,不让她跑。
  卢克西的房门是紧闭的。
  我敲敲门,大声道:“卢克西,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
蘇格蘭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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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去了!”我又叫了一声,然后一脚踢开门卢克西平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毯。她大睁着双眼,但是一动都不动。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
  在她的床头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天族人。
  看到这个天族人的脸,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相信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会打个里冷战。
  也许他本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现在,这张脸的四分之三都被一块可怖的疤痕覆盖着,只有右眼附近的一块完好无损。他的左眼暴突出来,完全没有嘴唇,牙床和牙齿直接露在外面。
  在他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
  他右手中有一把手木仓,木仓口顶着卢克西的喉咙。
  “啊哈。”看到我们进来,这天族人毫不惊惶地笑笑,笑容宛若活鬼:“看起来,拉泽尔那个笨蛋失败了嘛。”
  我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吐出,强行压抑住扑上去的冲动,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天族人笑着道:“你管我是谁。”
  然后他用木仓口用力戳了一下卢克西,卢克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都给我把武器放下。”他微笑着,用木仓口挑起卢克西身上的薄毯。
  我的心沉下去。但还是乖乖地把长剑丢到地板上。然后吉格也把他的长刀一起丢下。
  卢克西的胸口上,放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暗灰色方块。天族人冷笑:“看起来,这个小姑娘就是你们敢于向巴卡尔大人挑战的本钱呢——叫那个女人把狙击步木仓放下。”他举起左手,手中紧握着一个金属机械物。
  “你们都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他得意地笑:“这是一个松发式的起爆装置,只要我的手松开……”他用木仓口指了指卢克西胸前的那东西,然后又把木仓口抵在卢克西的喉咙上:“这枚小型定向爆破的炸弹就会炸穿这女孩的心脏哦。”
  “我认得你。“沙葬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啊,呵呵。”那天族人又笑了,他很爱笑,每次他一笑,我都感到心里一冷。
  他那张没有嘴唇的嘴巴笑起来令人胆寒,而且不管他怎么笑,双眼都中一直发出麻木而凶残的神情。
  “我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认出我这个样子,那就一定是你了,沙葬。”
  暝忽然也高声叫了起来:“啊!你是海德伦!”
  天族人咧开嘴巴,露出两排雪白牙齿之间的黑洞:“呵呵,海德伦早就已经死了,现在我的代号是‘狗’。怎么样,巴卡尔大人的狗,这是个不错的名字吧?”
  沙葬痛心地摇摇头,道:“海德伦,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海德伦,或者说,狗,低声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嘛。说起来我真的要感谢你呢。本来我是打算让你也尝尝我当年所受的一切痛苦,可惜啊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你妻子修月,这真是最大的遗憾。”
  “闭嘴!你这个叛徒!”暝低吼,握紧双拳。
  斑鸠基地里的人此时都已经被惊动了,门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没人敢跨进卢克西的房间一步。
  看上去,这个叫狗的家伙与沙葬他们从前有过很深的积怨,不过这种时候我也没法多问。
  “叛徒?我是叛徒?”狗沉声笑道:“我是叛徒,原来我是叛徒!”他又狠狠用手木仓戳了卢克西的喉咙一下:“我叫你们把木仓都他妈的放下,我数到三!一!二!”
  一片木仓械落地的声音。狗满意地点点头:“呵呵,这就对了。我警告你们,别惹我火大哦。”
  “你究竟想做什么?”沙葬问道。
  “我嘛,我得到的命令,只是杀掉你和暝,顺便把这个小姑娘也一起干掉。不过看来拉泽尔那个花岗岩脑袋还真是没用啊。”狗笑笑:“现在我只要杀了这个小姑娘就好。当然,我不会在这里杀掉她,我要你们安全地把我和她送出去,然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送命……”
  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忽然开口道:“你想都别想。”
  “嘿嘿,你算那颗葱!”狗冷笑:“看来你是人界来的,不了解我的可怕啊。你想让这小姑娘就这么死在你面前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看着我?”
  从吉格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可怜的狗已经死定了。一股氤氲的紫气慢慢从他脚下升起,他的肌肤从下到上缓缓地变成了青紫色,可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鲜血开始从他的嘴巴,从他的鼻孔,从他的耳朵和眼角渗出,可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然后,紫色的妖气覆盖上了他的双目。
  “啊!”狗惊叫了一声:“灯!把灯打开!这么黑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只要我的手一松开……”
  “能松开的话,你尽管松开好了。”吉格不紧不慢地说道,俯身拾起流光星陨刀。
  鲜血大股大股地从狗的两排牙齿之间涌出,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我们都能看见,半透明紫灰色的狰狞鬼神就缠绕在他身上,鬼神的双手牢牢地抓紧了他的双手。
  他握着木仓的右手痉挛性地张开,手木仓掉到地上。而拿着松发式引爆器的左手一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突,血管破裂,但就是松不开。
  “真是个失败的暗杀者。”吉格提刀走向狗:“你的废话太多了。”
  然后他一刀斩断了狗的脖子,让那颗丑陋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叫机械师来,把爆炸物弄走。”吉格甩掉刀锋上的污血,轻蔑地看着脚下那双已经失神的眼睛。紫色的鬼神正俯下身去,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血迹。
  爆炸物很快被排除掉,卢克西受了不小的惊吓——任何女孩子半夜醒来时看到狗那张脸,都会吓得不轻——或许帕丽丝是个例外,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就一拳砸过去了。
  基地里的医生为卢克西注射了镇定剂,让她再次沉沉睡去。暝、沙葬、夜歌和我就坐在她的床边守护着她。
  “说说吧。”我说:“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之前认识?”
  暝和沙葬都低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尸体已经被处理掉。最后,暝开口道:
  “他……海德伦,是我们以前的上级,永夜之歌的上一任船长,修月之前最优秀的机械师。”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沙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永夜之歌上了。
  我们的父母和我们一样是反抗者,我们的先辈,世世代代都在反抗着巴卡尔的统治。当然,他们都死了,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的父母也死于巴卡尔之手。不,并不悲伤,那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海德伦把我们养大,像兄长,像父亲一样照料我们。然后,十一年前,呵,海德伦变了。
  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不再如从前那样坚定。后来的事情你们可以想到,他决定接受巴卡尔的策反,从一个反抗者变成听命于巴卡尔的走狗。
  那时我们都年轻,年轻气盛。我和沙葬无法接受海德伦的决定,所以我们联合了其他的船员,从永夜之歌上放逐了海德伦。当然,有战斗,海德伦是当时最优秀的机械师,但是我们人很多,最后,他被烈火烧伤了,跳进了大海,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现在,他真的死了。
  海德伦的故事乏善可陈。无论是天界还是人界,无论是天族人,人类还是精灵,总有人无法坚持自己的信念。偶尔再想起这个人时,也许我会为他遗憾,但不会悲伤。
  我在斑鸠基地里停留了几天,然后,和所有人一起前往易丹西方的古都根特,准备与巴卡尔做最后的决战。本来我和暝都反对沙葬也亲自前往前线,但是沙葬执意如此。
  “我留在安全的后方又有什么用?这一次不能打倒巴卡尔的话,不管我在哪里我们都完了。”
  他这样解释道。是啊,这是最后的决战,沙葬要投入全部的力量。我们也就不再阻止他。
  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跟卢克西和吉格在一起。沙葬一直强调,在这最后的时刻,卢克西的安危比他自己要重要的多。她是击败巴卡尔的唯一希望。
  根特与易丹是完全不同的城市,给我的感觉更加接近于人界的建筑风格——特别像是虚祖的建筑。陈旧的街道两侧是稀疏的带有宗教风格的低矮平房,间或有一座陡然升起的高塔,整座城市古朴而平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反抗军的总指挥部所在地。当我们到达这里时,这里已经驻扎了一个旅的兵力,并且还有更多的反抗者部队在向这里集结。
  一切都索然无味。平静的蓝天,平静的空气。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打扰这古都的宁静。
  无事可做,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沙葬甚至不再去看战报。因为天界其它地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有易丹,这个耸立了千年的龙巢,还耸立在东方的平原上。
  最后的目标。
  这是黎明前的寂静。之后,是天族人压抑了一千年的悲伤和愤怒的爆发。
  四天后,贝亚娜和帕丽丝也来到了根特。又过了一天,维利克特的部队也来了。
  如果巴卡尔是一个人,现在我们已经打败他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条龙,龙王。
  就算我们击败了他所有的军队,只要他自己还活着,我们就永远没有取得胜利。他可以轻易地杀死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一个又一个地杀掉。我们必须联合起来,集中最强的力量,一举将他消灭。
  决战将至,我的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该来到的,总归要来到。
  十二天之后,沙葬麾下所有的部队集结完毕。接近十三万人的大军陈兵于易丹平原,虎视着巴卡尔的龙巢。
  易丹依旧平静如初。据渗透进城里的密探报告,巴卡尔的王宫一如既往,甚至没有军队调动的迹象。虽然巴卡尔的军队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毕竟还有亲卫队。可是现在他连亲卫队也没有调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说,他完全不在乎我们。
  易丹城中的天族人开始陆续秘密撤离。我们的计划是先用曦天使对易丹城进行远程打击,然后由帕丽丝带领的先锋部队率先攻入皇宫,清剿龙人部队的残余,再发动盖波加,配合贝亚娜与巴卡尔做最后的决战。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战术。是否可行,以及会出现什么变化,还都是未知。
  那个夜晚,我一夜未眠。没有兴奋,没有恐慌,没有激动,只是平静。
  如果一切顺利,这将会是巴卡尔统治下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坐在一座平房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耸立着的易丹城。
  那里灯火明灭。与天空中的星辰融为一体。
  有个人从我背后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是沙葬。
  “我以为你会和暝在一起。”我说。
  “嗯。”沙葬低声道:“我这一生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你就要取得胜利了。”我笑笑。沙葬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的易丹。
  “我从没想过我可以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过了很久,沙葬才低声说。
  “你就要看到了。”我轻轻拍拍他的肩。沙葬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如果我真的没有能看到最后的胜利,把我的骨灰洒在修月之海吧。”
  我没回答他。沙葬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再看口,转身离开了。
在我并不算很长的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巴卡尔,是我面对的第一个使徒。
  虽然并不是最后一个。
  第二天黎明时分,易丹城内的天族人已经撤离完毕。反抗军也已经完成了对城市的包围。看上去一切迹象都表明我们已经胜利在望。在那个凉爽的清晨,一切仿佛都朝着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然后,机械师部队在向易丹城的中心发射了一枚改良型曦天使炸弹。我看着那枚曦天使拖着火焰和浓烟的尾迹,向着易丹城飞去。
  然后,它在空中爆炸了。
  明亮的闪光如同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令人一时间睁目如盲。冲击波和热浪从空中袭来,将爆炸投影点下方的部队在刹那间摧毁。爆炸的位置距离预定的爆炸点差距约有二十公里,高度也比预定的高度要低。这枚曦天使没有能够对易丹造成任何伤害,反而重创了我们自己。
  “见鬼!”沙葬冲着无线电咆哮:“机械营,你们搞什么鬼!?”
  “我们的发射数据没有偏差,曦天使升空后受到了不明力量的干扰!”
  “什么不明力……”
  沙葬忽然停止了吼叫,呆呆地看着远方的易丹。
  我们的指挥部是在一处高地上,在朝阳的光芒下,可以清楚地看见远方的易丹城。
  我也看到了。
  在易丹城的中心,忽然升起两片黑色的阴云,浓重而优雅地遮挡住视野中大约三分之一的天空。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然而我立刻就发现,那其实不是云。
  那是一对翅膀。
  那是巴卡尔的龙翼。
  随着一声低沉的震彻天地的咆哮,暴龙王巴卡尔显出了它的真身。昂起的龙首仰天无声咆哮,然后是庞大的身躯和修长的尾部。如果算上距离带来的视差,巴卡尔的身体很可能并不比天帷巨兽小多少。两翼振动,掀起一片铺天盖地的狂风。几辆较轻的车辆被这阵狂风吹得翻转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巨龙从易丹城中腾空而起。在它身下,宏伟的易丹瞬间坍塌成一片废墟。这种景象过于震撼以至于我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和惊讶。全身赤黑色的巨龙高高地飞向天际,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看清狰狞龙首上那双金红色的双眼,以及粗大双腭之间的巨大锋利的龙牙。在两排锋利的龙牙之间(每一颗龙牙至少有一座房子那样高!),不断地滴落着大股大股的熔岩。巴卡尔在空中威严地盘旋了一圈,然后昂起龙首。
  “疏散!全军疏散!!”沙葬发疯一样向着无线电狂吼,然而已经太晚了,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巴卡尔猛然垂下头,张开的巨口中喷射出一股炽热的熔流。熔流的冲击点距离我们所在的指挥部大约有六七公里远,这么远的距离之下我们还是感到令人口干舌燥的热浪,那里的平原立刻被冲出条深深的沟壑,沟壑又立刻被熔岩充满。那里驻扎的正是刚才发射曦天使的机械师部队——现在只剩下一片熔岩海。
  这是地狱一般的景象。巴卡尔的力量,绝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
  焦臭的气息随着炽热的风暴传来。巴卡尔在空中又盘旋了一圈,降低了一些高度。这时其余幸存的部队开始纷纷用远程武器向巴卡尔射击,然而不论是导弹还是激光束,巴卡尔都混不在意。足可以夷平一座小山的炸弹在它的胸膛和腹部上爆炸,只能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激光束在厚重的龙鳞上吱吱作响,却无法穿透鳞片。
  “很好。”巨龙的声音仿佛直接震动着我们的骨髓。
  “在这漫长的一千年之中,你们所做的是最好的。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巴卡尔说道,我忽然明白了卡拉斯说过的话。
  巴卡尔的力量,绝非我们可以对抗。在它面前,我们与一群蚂蚁并无区别。
  它甚至不需要采取什么战术来对抗这席卷了整个天界的反抗浪潮,它只需要用纯粹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我们。
  “在泰拉以外的地方,巴卡尔不能维持这个状态很久。”贝亚娜忽然说道。她可能是我们之中对于巴卡尔最了解的人:“只要对它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就可以强迫它变回人类的形态。”
  “使用盖加波吧。”她说着望向卢克西。
  卢克西点了点头。
  鬼神力量诱发装置是一套很复杂的机械,装在一辆装甲车上。卢克西坐上特质的靠背椅,将左手伸进能量转化器的凹槽中。这时,巴卡尔悬停在了空中,双翼轻轻的挥动着,每挥动一次,就卷起一阵割面如刀的狂风。
  接着,它又一次昂起了头。这次,它面对的是我们的方向。
  “疏散!”沙葬对着无线电下令。
  在巴卡尔向着我们喷出熔流的瞬间,我身后响起了卢克西痛苦的呐喊声。
  我无法转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铺天盖地的岩浆迎面冲来。
  然后,时间似乎在这个时刻静止了。在我所在阵地和熔岩流之间,空间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熔流无声地被吞入另一个未知的时空之中。
  接着,一条巨大的手臂从那裂缝中出现,一拳狠狠地打在巴卡尔的头上,将它打得从空中直坠下去。
  裂缝继续扩大,钢铁的巨人从裂缝中出现,在它的胸膛上溅满了滚热的熔岩,它却毫不介意。
  它的脚踏上天界的大地,整个大地都为之一沉。
  盖加波从它五个世纪的沉睡中醒来,迈向它最终的目标。
  巴卡尔坠落在易丹的废墟上,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龙首昂起,向着钢铁巨人喷出一股熔流。盖加波毫不介意地挥手一档,将熔流挡开。飞散的岩浆如同在空中下了一场火雨。
  “全军后撤!”沙葬下令。是啊,这时候,这种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能插上手的了。
  “盖加波无需操纵么?”帕丽丝呆呆地看着远方。
  “它的使命就是击败巴卡尔,不需要外力的指挥。”沙葬低声说,然后跳上了一辆装甲车。
  “你要干什么!?”我问道。
  “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贝亚娜跟在沙葬身后上了车。然后帕丽丝也走过去。
  “我也一起去。这种事情,这辈子未必有机会见到第二次呢。”她笑着说,笑容里有令人不安的疲惫。
  “我也去。”吉格说。
  “还有我。”暝说着走到车门前,但是一只手温柔地把他挡住了。帕丽丝道:“你还是算了吧,至少替夜歌想一想,你想你的孩子出生时没有父亲吗?”
  暝的脚步犹豫了。或许在他的一生中都从未犹豫过,但是现在他犹豫了。沙葬沙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暝,你留下吧。”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上了车的人,其实并没有打算回来。
  我呢?我要去吗?我扭头看了一眼卢克西,那辆车敞开的车门中,卢克西瘫软在鬼神力量诱发装置上,仿佛正沉沉地睡去。我下定决心,踏上了装甲车的踏板。
  “暝,留下吧。卢克西就麻烦你照顾了。”
  暝还在犹豫着,手抓着装甲车车门的把手。帕丽丝一把打掉他的手,然后大声道:“开车!”
  反抗军开始有秩序地疏散,只有我们所乘的这辆车朝着那个曾经是易丹的地方驶去。沙葬开车,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
  “你为什么也要一起来呢?”帕丽丝问吉格。吉格抱着刀,坐在帕丽丝对面的长椅上,反问:“你呢?总不会真的是因为好奇心吧?”
  “巴卡尔欠我的,我一定要狠狠揍它一顿才能解恨。”帕丽丝笑着挥了挥拳头。吉格也笑了:“我不跟着来,你跑了怎么办?”
  “你呢?阿甘佐,你为什么要跟着来?”帕丽丝问我。
  我也笑了笑:“我就是想离近点看看。”
  这当然不是我的心里话。这种时候没必要说实话。
  沙葬也好,帕丽丝也好,我总不能让你们独自去死。
  大地震颤着,两个庞然大物在遮天的尘雾中激烈地撕打。金属的手臂与覆盖着鳞片的利爪不时从灰尘中出现又消失,间或有一股熔流喷射而出。密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盖波加能对付得了巴卡尔?”我忍不住问道,虽然我早知道那个答案,但是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两个超越了人类想象的存在势均力敌。
  “计算的结果是,巴卡尔会获胜。”沙葬低声说。在鬼神力量诱发装置研究期间,反抗军的科学家们根据斑鸠基地里保留下来的数据又做了无数次的精密计算,结果证实了五百年以前塔内巴得出的结论。盖波加将会以微弱的差距败给巴卡尔。
  贝亚娜一声不吭,抱着膝盖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漆黑的双眸中看不到任何感情的变化。
  很快我们到达了这可怕战场的边缘。已经无法再靠近了,盖波加和巴卡尔搏斗时发出的惊人威力摧毁了周围的一切,沙葬把车停在距离两个巨兽约一公里远之外的一个土丘上。我们下了车。
  呼啸的气流扑面而来,狂风卷起沙尘和巨石。龙吼与机械物摩擦时发出的巨响震天动地。
  “盖波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快要到上限了。”沙葬大声说。他只有用喊的我们才能勉强听清他的话。
  他的话音刚落,盖波加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感觉仿佛是大地的一部分忽然射向空中,视野中的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那巨大的金属身躯所遮蔽。
  然后,它两拳高握,向着身下的巴卡尔狠狠砸了下来。
  脚下的大地一沉,然后猛然弹起,把我们都震倒在地上。地面如海浪般隆起又落下,巴卡尔痛楚的吼叫,骨骼断裂的声音顺着地面和空气传来。接着,一双巨大的龙翼挥起,将盖波加狠狠地掀翻。巴卡尔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翻身跳起来,双翼一震,一股狂风迎面而来,我双手握剑深深插入脚下的岩石中稳住身子,耳中只听到身后装甲车翻倒被吹飞时发出的破碎声。
  巴卡尔腾空而起,但是盖波加抓住了它的尾巴。巴卡尔低下头,大股的炽热熔流直喷向盖波加的身体。
  吉格和我一样将流光星陨刀插在地上,不同的是,他只用右手固定着身子,左手拉着帕丽丝的手。帕丽丝拉着沙葬,沙葬拉着贝亚娜。这场景有点好笑,可是这种时刻我笑不出来。
  盖波加全身喷射出电火花,全力将巴卡尔拉下来,张开双臂箍住巴卡尔的脖子,巴卡尔的双翼狠命地抽打着盖波加的身体,金属破裂的声音和电火花的爆鸣声连成一片。
  接下来,随着一声空洞的轻响,盖波加消失了。
  巴卡尔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地面又是一震。烟尘慢慢落定,时间在沉寂中流逝,我们谁都没有动。
  它死了吗?还是说……
  只是短暂的休息……
  巴卡尔慢慢昂起龙头,他的右眼瞎了,空洞的眼眶中凝结着大片大片黑色的血污。身上的鳞片支离破碎,左侧翅膀无力地垂在背后。宽阔的胸膛上明显地凹进去一大块。
  是我的错觉吗?它的身体好像比刚出现时缩小了很多。
  然后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错觉,它确实变小了。正如贝亚娜所说,要维持巨大的体型需要充沛的体力,巴卡尔现在已经重伤,所以不得不缩小体型。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它还是很大。
  巴卡尔尝试着动了一下左翼,然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放弃了。它一瘸一拐地向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两排牙齿间,浓红的龙血混合着岩浆滴落。
  “真是一场好战斗。”巨龙低语,声音震动空气:“不过,有什么用呢?现在,你们要承受我的愤怒了!”
  “不,是你要承受我的愤怒了!”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庞然的杀气弥散开来,杀气犹如实质,压迫的我无法呼吸。贝亚娜这个混蛋丫头,要变身不能事先说一声么?
  斗气卷起狂风,贝亚娜的身体开始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她的身体浮上半空,与巴卡尔遥遥相对。
  空间在贝亚娜身边扭曲坍缩,最后凝成她手中小小的黑色球体。
  “是你为你在泰拉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巴卡尔!”
  斗神的声音回响在天空和大地之间,震耳欲聋。然后,贝亚娜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射向巴卡尔的胸膛。
  “泰拉人!怎么……”巴卡尔的话音未落,帕丽丝已经扑过来一把将呆呆看着的我压倒在地上。
  “趴下!你不要命了!?”
  随着帕丽丝的话,强光淹没了世界上的一切。
  坍缩的空间与巴卡尔的身体互相湮灭,释放出的能量可能远远超出曦天使的威力。只是贝亚娜将这难以置信的可怕力量全部导入了巴卡尔的身躯中,我们才没有像煎锅里的蚂蚁一样被烤干。这才是斗神真正的力量,毁灭一切的力量。尽管贝亚娜尽力约束了这股力量,我还是感到后背上仿佛掠过一道又一道的火焰般炽热,头发和眉毛都已经被灼得蜷曲起来,每次呼吸都好像吸进一口火焰。
  “别抬头……”帕丽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然后被另一声爆鸣吞没了。
  这爆鸣声或许很响,但是在我听来并不算太惊人——它已经超出了人类听觉的极限。仿佛是从我的心脏中发出的。
  接下来,一切归于寂静。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前仍然一片昏花。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之后,视觉才慢慢回复。我们站起来,看到巴卡尔——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巴卡尔了。巨龙腹部以上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一只残破的龙翼掉落在身侧,只剩下两条粗壮的后退和一条修长的尾巴。巨大身躯上的断口平滑整洁,甚至没有血渗出来。
  它的血液已经被蒸发掉了。
  然后,随着着巨大身躯的轰然跌倒,贝亚娜变回原型的娇小身躯也从空中陨落。
  “贝亚娜!”帕丽丝叫了一声,朝着龙尸的方向跑去。我,吉格和沙葬紧跟在后面。
  “哈,你终于还是看到了这一天。”我一边跑一边对沙葬说。沙葬没回答,只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是风,风把灰尘吹进我眼睛里了。”
  我知道他在此刻想起的,不仅仅是修月。
  贝亚娜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色白的像一块冰,只是胸膛的轻微起伏还表示她仍然活着。巨龙的尸体如同山一样静卧在旁边。吉格俯身抱起贝亚娜的身体,但是贝亚娜立刻睁开了眼睛。
  “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帕丽丝狠狠地踹了龙尸一脚:“唉,到底没能亲自揍你一顿。”
  我笑笑,从怀里拿出帕丽丝交给我的手镯还给她。
  “看来,你可以自己保管这东西了。”
  帕丽丝接过来,点点头,然后看了吉格一眼。吉格把贝亚娜放下,扶着她站稳,然后冷冷地道:“虽然你有了皇室的赦免令,但是以后如果你再不改悔,我还是会……”
  “还是会亲自抓住我对吧?”帕丽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走吧。”沙葬疲惫地看了龙尸最后一眼,然后掉头向回走。对我们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巴卡尔死了,他必须在天界重建秩序。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后来的事实证明,要在天界重建秩序,可能比打倒巴卡尔更困难。
  我们的车子早就已经毁掉了,所以只能靠双脚走回去。走出几十部之后,我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怪异的轻响。
  吉格忽然大叫一声,双臂一震,一把将自己身边的帕丽丝和沙葬推开。他并没有回头,事后回想,只能归功于他多年练就的生死直觉。
  两道雪亮的光芒从他身边掠过,一道光芒擦着他的鬼手射过去,令一道光芒直接命中了他的右肩,将他的整条右臂齐肩切落。鲜血飞溅中,我转过身,看到龙尸轰然坍成一堆灰烬,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灰烬中慢慢站起来。
  吉格一头栽倒在地上,帕丽丝扑过去扶起他,沙葬拔出手木仓。
  “这就走了吗?我们的游戏刚刚开始嘛。”那身影缓缓向我们走来。
  高大,赤裸,全身覆盖着淡棕色的鳞片,一张古拙的面孔上,右眼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窟窿。
  “你是……”沙葬的手在发抖,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在发抖。
  “巴卡尔……”
  “你们做得很好,值得夸奖。”那人点点头,现在连我也看出来了,他是巴卡尔,他就是巴卡尔。
  “为……为什么会这样……”贝亚娜道:“我……我明明杀了你了……我明明杀了你了!”
  巴卡尔笑了。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为什么啊,泰拉人。”
  巴卡尔空空的右眼眶中,一团小小的肉块扭曲蠕动,逐渐呈现为圆形,黑白分明。他眨了眨眼,右眼又完好如初。
  “这……这再生能力……”贝亚娜恍然大悟:“生命之水!你果然还是领悟了生命之水的力量!”
  “说得对。”巴卡尔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自己面前的整个世界:
  “我是永生的,我是不朽的,我是无法被击败的!!!”
  然后他忽然伸手向贝亚娜一指,一道光束直射而出。
  他的动作太突然,而贝亚娜此时连走路都很困难。
  光芒洞穿了贝亚娜的胸口,贝亚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颓然倒在我身边。我连忙把她抱起来,血顺着我的手臂流下去,温暖粘涩。
  “真是……好不甘心啊……”贝亚娜低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我的手臂中慢慢冷下去。
  “混蛋!”帕丽丝怒吼道,仿佛一阵狂风般掠向巴卡尔,一拳直击巴卡尔的脸。巴卡尔左手轻轻一挥,好像是在赶开一只苍蝇,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帕丽丝倒着飞向我,直接砸进我的怀里,把我也击倒在地。
  她的右臂完全扭曲了,嘴角渗出鲜血。
  “见鬼,好强……”帕丽丝咳嗽着,又呕出一口血。
  “快跑吧,阿甘佐,这家伙太强了……”帕丽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沙葬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向巴卡尔举起手中的手木仓,开木仓。
  不紧不慢地射击。子弹射在巴卡尔身上,只能溅起一串火星,然后弹开。沙葬射光了弹匣中的子弹,然后换另外一支木仓,打完了所有的子弹。
  接着,他垂下双手,仰头看着天空。
  “对不起,修月,我已经尽力了。”
  极度绝望之后的平静和淡然。
  “是啊,勇敢的天族人。”巴卡尔笑笑:“你已经尽力了。不过我不会杀死你。”
  “我会让你活下去,活着亲眼看着我用这双手粉碎你的一切梦想,活着亲眼看着我奴役你的同胞,活着去承受你最不愿意承受的痛苦。”
  “跑吧,阿甘佐,回到人界去。”帕丽丝低声说道:“我可以拖住他一小会,不会超过一分钟,你快跑吧。”
  她的右臂垂在身体旁,摇摇晃晃,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连着。
  我拔出剑。
  指向巴卡尔的胸膛。
  吸气,前冲,挥剑斩出。
  剑锋取向巴卡尔的左侧颈,巴卡尔只是轻轻抬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我的全力一击,他用一根手指就挡住了。
  接下是一阵天旋地转,清醒后我发现我躺在帕丽丝脚边,整个右半边身子痛的厉害,肩膀肯定脱臼了,而且断了不止一条肋骨。
  “傻瓜,这次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帕丽丝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我身边。
  “真是无奈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帕丽丝说我们完了,那我知道,我们真的完了。 如果巴卡尔只是单纯的强大,不管他有多强大,我们总不会放弃击败他的希望。
  但是现在,他是永生不灭的。就算我们击败他一万次,他还是会站起来。但是他只需要击败我们一次,我们就永远不再有机会。
  现在,他已经击败我们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拥有卡赞力量的手,然而这双手面对巴卡尔也依然无可奈何。一个不朽的敌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能对抗的极限了。
  贝亚娜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我旁边。片刻之前,她还是强大无比的斗神,然而现在她已经带着永远的遗憾和不甘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用左手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每次呼吸胸口都如同被万千刻尖针攒刺般痛苦,血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渗出来。巴卡尔轻描淡写的一击就对卡赞的身体造成了如此可怕的伤害,我们真的已经完全绝望了。
  巴卡尔此时虽然化为人形,然而他带来的压力远远超过巨龙的形态。当他还是一头龙时,我们知道我们总有希望打倒他。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帕丽丝……”
⺌_┊尐寶o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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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去上班,咱去幼儿园!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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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一个……路过……
鱼与熊掌者,二者咱想兼得!
qwe557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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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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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F?~~~·
5299674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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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中校
┃,&牽着゛亇哒掱 . ●`劃岀¬朶.灬 /(.'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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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右臂已经被巴卡尔的光束斩断,断口处,鲜血凝成大块大块的黑色血痂。他的脸色更白,白到发蓝。
  流光星陨刀插在他脚下,但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挥刀的右手。
  “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帕丽丝苦笑着。这时候一切恩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们的路都已经到了尽头。
  “你刚才说……”吉格痛苦地喘息着:“你说,你可以拖住巴卡尔一分钟,是吧。”
  “嗯,以他的实力和我目前的状态,一分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帕丽丝用左手按着右肩,低声说道。
  “那么。为了我,为了阿甘佐,为了沙葬,也为了你自己……”吉格蹒跚地走向巴卡尔:“麻烦你,拖住他一分钟吧。”
  “你要做什么!?你不是他对手!”帕丽丝道。吉格虚弱地笑笑:“我自由想法。去吧。”
  帕丽丝点点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就直冲向巴卡尔。
  “来多少次,也是一样!”巴卡尔无声地冷笑,但是帕丽丝的身形忽然向左错开,然后是向右,只是绕着巴卡尔游走,似乎是在寻找攻击的机会。但我知道,帕丽丝虽然看起来依然灵活,然而重伤的她现在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她所做的只能是干扰巴卡尔的注意力而已。
  吉格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鬼手的手腕上。鲜血涌出来。吉格举起鬼手,让血液流过自己鬼手上的符文。
  他低声的念诵着一个个鬼神的名字,每念出一个名字,手臂上的一个符文就发出一片朦胧的金光。
  “刀魂之卡赞,侵蚀之普戾蒙,残影之凯贾,冰霜之萨亚……”
  随着他的诵念,一个接一个的鬼神浮现在巴卡尔周围。巴卡尔轻蔑地笑笑:“鬼神?这种力量对我是没有意义的——讨厌的苍蝇。”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横臂一扫,帕丽丝一声闷哼,第二次向着我飞过来,跌进我的怀里。
  “真他妈见鬼,有一分钟么?”帕丽丝说完猛地呕出一口血。
  “没有,但是够了。”吉格低语:“瘟疫之罗刹,冥炎之卡洛……巴卡尔,不要小看鬼神的力量……”
  “你要干什么?”
  这句话同时被巴卡尔和帕丽丝问出来。
  “我是个固执的人,为了我的目标,我曾经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情。现在,让我用这最后一击来赎罪吧。”吉格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垂下鬼手,慢慢面向巴卡尔跪倒:“帕丽丝,这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所以,好好看着,然后,代替我活下去吧……”
  “哼,鬼神的力量对我来说是……”巴卡尔轻蔑地伸出手指,指向吉格,能量在他的指尖上凝结。
  “一击就结果你。”
  “你错了。”吉格低声说,然后,他把鬼手猛然插进地面。
  “被结果的人,是你!”
  大地忽然变的柔软起来,以吉格的鬼手为圆心,数百步方圆的地面忽然化作冒着恶臭气泡的紫黑色沼泽。一种不祥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那是恐惧与狂暴的气息,古老而邪恶。
  “我要将你永远封印在时间的尽头!一个凭借你自己的力量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地方!”吉格大吼:“和我同归于尽吧!我以灵魂承载者的名义呼唤你!以我的灵魂和生命为祭品呼唤你!”
  “第七鬼神,暴走之普尔拉朽!!!”
  光束从巴卡尔指尖射出,但是立刻消失在紫黑色的雾气之中。一切能量在这片沼泽中都被湮灭吞噬,在这最后的瞬间,我从巴卡尔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恐惧。
  “不……这不可……”巴卡尔低声道。
  吉格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金色的双眼中,带着解脱后的轻松与空灵。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吉格。
  漆黑的巨兽从沼泽中探出头颅。
  扭曲,邪恶,异样,带着妖异和狂暴的幽蓝光芒的丑恶头颅,无比的邪恶,无比的古老,无比的原始,最纯粹的恐惧与邪恶的化身,一切噩梦和悲伤的源头。
  巨兽的上腭张开,呼出数百亿年积淀的恶臭与腐朽的气息。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条砖石、机械、腐败的肉体与一切不祥之物扭曲结合成的大鱼,它仅仅露出了头颅的上一半,从露出的部分来判断,它的整个身体可能比巴卡尔的巨龙形态要小一些,但是其古老和邪恶却远远超过巴卡尔所带来的震撼。
  这就是普尔拉朽,灵魂承载者最大的秘密,永远封印于记忆深处的鬼神。它诞生于时间开始流动之处,憎恨之母,罪孽之王。只有一个灵魂承载者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呼唤它时它才会出现,然后退缩回自己在时间源头的巢穴之中。被它吞噬的灵魂将永远被痛苦和绝望煎熬,永远无法挣脱时间的枷锁。
  一个用任何力量都无法打破的真正的绝望的囚牢。
  普尔拉朽一口将吉格和巴卡尔一起吞下,然后无声无息地沉入沼泽的深处。
  吉格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是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沼泽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们身下是粗糙的砾石和砂土。一切恐惧、不祥、绝望、憎恨和狂暴都消失了。仿佛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幻。
  还有吉格和巴卡尔。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结束了。
  吉格召唤出的鬼神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只有卡赞还留在那里。他向我们走来。
  “阿甘佐。”卡赞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这里就要毁灭了。巴卡尔的反魔法力场将要消失。力场消失时产生的内应力会撕裂整个天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我的力量已经不多,召唤普尔拉朽耗费了我大部分力量,而现在我又失去了力量的源泉——直到下一个灵魂承载者与我签订契约。我的力量只能把你们尽量送回暂时安全的人界,至于会送到那里,我也无法决定。”
  “你还真是好心……”我低声道。
  “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卡赞说。
  然后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后来发生在天界事情就是被记载于历史之中,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天界分崩离析成三块大陆和无数的岛屿。
  天空之塔断裂,悬空城大部分都崩裂毁灭,只有少数悬空城幸存,它们降低到了人类可以从人界到达的高度,就好像忽然出现的奇迹。
  但是还有一些事情,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的。
  沙葬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活太久。一心想要组建军政府在天界建立秩序的沙葬在几年后被极端自由主义者暗杀。
  暝和夜歌隐居在后来被称作诺斯匹斯的大陆。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后来,随着以维利克特等人为主要力量的自由武装组织卡特勒的崛起,天界再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这是沙葬和暝都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但是,历史的发展自由其规律,不是几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而改变的。
  我暂时的失去了一些朋友,永远的失去了另一些朋友。
  不过至少,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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