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西雅的酒馆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门口的玻璃门上几个用红油漆喷的大字,30平米的一楼摆放着三两个排骨凳,二楼几张床和几个小橱柜,柜里面预备着各种雨衣,可以随时供怕下雨淋湿的客人选用。那些漫游木仓手、元素师、驱魔师勇闯地下城挨了打,每每花50G,买一个钟的时间,--这是韩服的事了,现在国服每个钟要涨到80G,——靠小厅的排骨凳坐着,慢慢地享受按摩;倘肯多花70G,便可以买几个三两三的杯子,到二楼趴着小床享受拔罐的乐趣;如果出到200G,那就能把二楼的窗帘拉上...但这些英雄,多是寒酸,平时连修理费都要跟林纳斯讨价还价,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那些副本暴力男,爬上二楼的小床,大手甩出200G,要一个钟的时间,慢慢地拉上窗帘...
我从十二级起,便在索西雅的店里打工,索西雅说,笑容不够媚,怕侍候不了那些勇士,就先观察一个月再说。那些副本暴力男,虽然容易侍候,但翻来覆去把床弄跨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在楼下调侃半小时,看过我们店的钟和他们的手表是否对得准,然后才上楼,在这兼督下,想偷懒也很难。所以过了几天,索西雅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赛丽亚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在一楼做事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在一楼做事。虽然没惹什么口角,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索西雅是一副凶脸孔,没有好脾气;只有鬼泣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鬼泣是唯一要求站着按摩的勇士。鬼泣一直都是鬼手一族里的精英勇士。在鬼泣达到18级后,为向酒馆里的索西雅展示自己深沉昏暗的沧桑男人的一面,他毅然选择了有“背景”的鬼泣这个职业。在赖皮的魔法阵的庇佑下,鬼泣一次又一次地从格兰之森偷取蓝色及紫色武器,然后拿到诺顿公司去换点G来店消费。鬼泣一到店,所有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鬼泣,你肋骨又少一根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包钟一小时”便排出200G。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火女的内衣了!"鬼泣满脸通红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扯火女的内衣,背扣都不给解扯着就跑。”鬼泣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我没有……我没有扯火女的-…我扯的是冰女的!”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差一点,太紧,死结”,什么“从侧面更容易脱扣”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拥有诡异阵法的鬼泣曾经拥有过一把传承太刀,但因他太过贪心,终究在凯丽处点+13爆了;于是在小摊买把45G的太刀,弄到小副本都刷不了了。幸而习得几套好阵法,又会一闪这个BUG技能,带带新人、刷点猫妖的骨粉,勉强混点修理费。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带新手刷副本带不到两张图,便自拔网线,连人带G一起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带刷副本的新手也没有了。鬼泣没有G不敢来我店里,便免不了偷偷火女冰女内衣的事了。但他在我们店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有时没有现钱,暂时记在床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床板上拭去了鬼泣的名字。
鬼泣点一个钟,从二楼下来,旁人便又问道,“鬼泣,你当真会一闪么?”鬼泣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PK榜前10都捞不到呢?”鬼泣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网络延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索西雅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索西雅见了鬼泣,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鬼泣自己知道不能和她们谈天,便只好向我们低等级的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知道鬼泣的一闪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知道,……我便考你一考。一闪的用途有几种?”我想,天空都刷不了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鬼泣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回答罢?……我告诉你,记着!在和对手PK的时候,你抓住机会放一闪,闪一下丫半管血就飞了,过后你开满阵,呆里面不出来,等一闪的CD时间,冷却后再跑出去找丫闪!闪完接着放阵呆里面等CD时间,这样轮回过后丫肯定不死也断条腿了”我暗想这家伙就一无赖呢,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听你说,你丫要是碰见大木仓怎么办?你呆里面不出来他大老远抬起炮就轰你”鬼泣显出极不高兴的样子,将捆着链子的左手甩了甩后,点头说,“错了!错了!一闪有多种用法,你知道么?当年你们老板娘看见我一闪过后就在山后小土丘后面以身相许了!你想看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鬼泣刚用手抹了抹角的口水,准备继续对我讲,见我毫不动情,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失望的样子。
有几回,门外的圣骑士、剑魂听得笑声,也赶来凑热闹,围住了鬼泣。他便给他两每人点了一个钟。圣骑和剑魂下楼后,仍然不走,眼睛都望着鬼泣。鬼泣着了慌,伸手将腰间钱袋捂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我自己还没上楼呢。”直起身又看一看钱袋里的钱,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圣骑和剑魂也在笑声里走出了店门。
鬼泣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入秋前的两三天,索西雅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床板,忽然说,“鬼泣长久没有来了。还欠190G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在店坐着的机械师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中腿折了。”索西雅说,“哦!"“他半夜摸上人家窗台上去扯人家内衣。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扯到街头身上去了。她的东西,扯得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被街头夜半觉醒一通暴打,一把网住动弹不得,接着一打暴雨梨花针打成马蜂窝,跟上砖头猛拍下体,完毕之后还被摁倒在地上^%#%^$^&*%^...那叫一个惨哪~`..”“后来呢?”“后来中腿折了。”“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你看哪个带把的从街头房里出来不是摸着墙角硬拖出来的?”索西雅也不敢再问,仍然慢慢的算她的账。
入秋之后,北风是一天比一天凉,看看将近阿拉德大陆的冬天;我整天的烤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午,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二楼一个钟。”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鬼泣便在排骨凳上对着二楼楼梯口坐着。他脸上苍白而且瘦,已经极度萎靡;穿一件破马甲,盘着两腿,左手捆着根残破的铁链;见了我,又说道,“二楼来个钟。”索西雅也走过来,一面说,“鬼泣么?你还欠190G呢!"鬼泣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你跟我上二楼吧。”索西雅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鬼泣,你还有本事来这里么?"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没扯人家内衣,你的中腿会断么?”剑圣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索西雅,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索西雅都笑了。我走过去搀扶着他上,一步一跌地爬上了二楼。他从裤袋里摸出200G,放在我手里。不一会,他抽泣着下楼了,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走出了店门。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鬼泣。到了年关,索西雅取下床板说,“鬼泣还欠190G呢!"到第二年的开春,又说“鬼泣还欠190G呢!"到入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鬼泣的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