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白玉老虎》
第四章 活 埋
毒药与暗器
“蜀中唐门”并不是一个武功的门派,也不是一个秘密帮会,而是一个家族。
鄙是这个家族却已经雄踞川中两百多年,从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任何一个帮会的子弟门
人,敢妄入他们的地盘一步。因为他们的毒药暗器实在太可怕。
他们的暗器据说有七种,江湖常见的却只有毒针、毒蒺藜,和断魂砂叁种。
虽然只有叁种,却已令江湖中人闻风而丧胆,因为无论任何人中了他们的任何一种暗
器,都只有等死,等着伤口溃烂,慢慢的死,死得绝对此其他任何一种死法都痛苦。
他们的暗器并不是没有解药,只是唐家的解药,也和唐家的毒药暗器一样,永远是江湖
中最大的秘密之一,除了唐家的嫡系子孙外,绝对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就连唐家的嫡系子
弟中,能有这种独门解药的,也绝对不会超过叁个人。如果你受了伤,你只有去找这叁个人
才能求到解药。
那时候你就遇到一个不但非常严重且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叁个人是
谁?
巴算你知道了他们是谁,也找不到他们。就算你能找得到他们,他们也绝不会给你解
药。
所以你如果中了唐家的毒药暗器,就只有等死,等着伤口溃烂,慢慢的死。很慢很慢。
赵无忌还没死。昏迷中,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颠簸起伏,就好像怒海惊涛中的一片叶子。
鄙是当他醒来时,他却平平稳稳的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上。
轩辕一光就站在床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有趣又很严肃的表情,使得他这张本来就长
得很奇怪的脸,看起来显得很滑稽。看见赵无忌睁开了眼,这个充满传奇性的人就像孩子般
笑了。
他眨着眼笑道:“你知不知道我也跟自己打了个赌?”
赵无忌舐了舐乾裂苦混的嘴唇,用虚弱的声音问:“赌什麽?”
轩猿一光道:“我赌我自己一定能够保住你这条命。”
他的眼睛里发着光,笑得比孩子还愉快,又道:“这次我总算嬴了!”
赵无忌已经开始吃一点用人参和燕窝熬成的甜粥。他嘴里一直在发苦,苦得想呕吐。
吃完甜粥後,才觉得舒服些。
粥煮得很好屋子里的布置也像这甜粥一样不淡也不咸,恰到好处。他相信这绝不会是轩
辕一光的家,一个逢赌必输的赌徒,也许还会有栋很好的房子,却绝不会有这麽样一个家。
等他的体力稍为恢复了一点之後,他就忍不住问:“这是什麽地方?”
轩辕一光道:“这是第八个地方。”
“第八个地方”是什麽意思?
赵无忌不懂。
轩猿一光道:“昨天一夜之间,我已经带你跑了七八个地方。”
他骑了一夜马,骑得很快这就是赵无忌为什麽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在海浪中一样。
他找了七八个有可能替赵无忌治好伤的人,但是别人只要一听见伤者中的是唐家的独门
毒药暗器,就只有对他说“抱歉”了!
轩辕一光又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为什麽还能够活着?”
赵无忌道:“为什麽?”
轩辕一光道:“第一,因为那叁个姓唐的龟儿子并不是唐家的高手,用的暗器都是唐家
嫡系子弟挑剩下的渣滓。”
他并没有夸张:“打在你身上的那个毒蒺藜若是精品,现在你已经烂成了一堆泥。”
赵无忌苦笑。
轩辕一光道:“第二,因为这里的主人怡巧有一颗天山的雪莲子,又恰巧是我的好朋
友!”
天山雪莲子,正是武林中人人公认的解毒圣药,无上珍品,价值远较体积比它大十倍的
珍贵宝石还要贵重得多。
这里的主人居然肯为一个陌生人拿出这样珍贵的药物来,虽然是轩辕一光的面子,赵无
忌对这个人却还是同样感激。
轩辕一光道:“第叁,当然是因为我已经跟自己打了个赌,不能让你死,”
赵无忌忽然点了头,道:“因为你想知道我为什麽总是能掷出叁个六来?是不是用了什
麽手法?你想弄清楚,你那次输得是不是很冤枉?”
轩辕一光瞪着他:“你知道?”
赵无忌道:“我当然知道。”
轩辕一光道:“难道你是故意这麽做的?”
赵无忌道:“我当然是故意的。”
轩辕一光道:“为什麽?”
赵无忌道:“因为我找不到你,就只有想法子要你来找我。”
轩辕一光道:“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找你?”
赵无忌笑道:“不弄清楚这件事,你一定连饭都吃不下去。”
轩辕一光大笑:“好,好小子,你真有两手!”
赵无忌道:“何止两手而已?”
轩辕一光忽然不笑了,板起脸瞪着赵无忌,道:“你究竟是不是用了什麽手法我那次究
竟输得冤不冤枉?”
赵无忌微笑道:“你猜呢?”
轩辕一光忽然跳了起来,跳起来足足有一丈高,大声叫道:“好小子,我辛辛苦苦的救
了你这条小命,你就这样子报答我?”
赵无忌并没有被他吓住,笑得更愉快:“不管怎麽样,当时你既然看不出来,就得认
输。”
轩辕一光怒道:“难道你没有看见我输出去的那些金子?”
赵无忌道:“那是你输给萧先生的,莫忘记你还输了点东西给我。”
轩辕一光道:“我输给你什麽?”
赵无忌道:“输给我一句话。”
轩辕一光的记忆力好像忽然变得很坏,摇头道:“我记不得了!”.赵无忌道:“你应
该记得的,你说只要我能掷出个豹子,你就随便我怎麽样”
轩辕一光再想赖也没法子赖了,他并不是个赖皮的人,记性其实也不坏。
他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大吼道:“你要怎麽样要我嫁给你做老婆?”
赵无忌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找一个人。”
他眼睛里露出热切的希望,又道:“你说过,你不但输钱的本事大,找人的本事更是天
下第一。”
轩辕一光又有点高兴了,“天下第一”这四个字,总是人人都喜欢听的。
他立刻问:“你要找谁?”
赵无忌用力握住手,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一字字道:“上官刃。”
轩辕一光好像吓了一跳:“大风堂的上官刃”
赵无忌点头,额上已因悲愤仇恨沁出冷汗。
轩辕一光道:“你就是赵简的儿子,所以要找上官刃报仇?”
赵无忌已经点头,黯然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都会记住,我并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人,可是我一定要找到上官刃.”
轩辕一光说道:“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赵无忌道:“一点都没有!”
轩辕一光不说话了,在屋里兜了十来个圈子,忽然大声道:“好,我替你去找,只不
过……”
赵无忌道:“不过怎麽样?”
轩辕一光道:“你找到了他又怎麽样?以你这点本事,连唐家叁个不入流的小王八蛋都
几乎要了你的命,你凭什麽去对付上官刃?”
赵无忌沈默着,过了很久,继续道:“这一点我也已想到!”
轩辕一光道:“哦?”.赵无忌道:“自从我到了萧先生那里之後,就已经知道这世上
的武功远此我想像中多得多,我的武功却远此我自己想像中差得多!”
轩辕一光道:“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赵无忌道:“我是想报仇,不是想去送死。”
轩辕一光道:“你并不笨!”
赵无忌道:“所以你只要能替我找到上官刃,我就有法子对付他!”
轩辕一光道:“要找上官刃,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无忌道:“我知道。”
轩辕一光道:“他自己一定也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事,见不得人,一定会改名换姓,找个
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去躲起来!
赵无忌道:“我只希望你能在一年之内给我消息!”
轩辕一光道:“你能等一年?”
赵无忌道:“有的人为了报仇,十年都可以等,我为什麽不能等一年?”
他的态度很镇定,已不再是个被仇恨蒙住了眼去乱冲乱闯的无知少年。
他显得充满了自信和决心。
轩辕一光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出手,在他的肩上用力一拍,道:“好,一年之後
你再到这里来,我一定有消息给你”
他不让赵无忌表示感激,立刻又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你是不是用了手
法?”
赵无忌道:“我的确用了点手法,却不是郎中的手法。”
轩辕一光道:“你用的究竟是什麽手法?”
赵无忌道:“是种绝不会被人揭穿的手法,就算我告诉别人我是用了这种手法,别人也
只有认输!”
轩辕一光道:“为什麽?”
赵无忌点点头,道:“你有骰子?”
轩辕一光道:“当然有。”
巴像是大多数真正的赌鬼一样,他身上也带着他最喜爱的赌具。
他最喜欢的是骰子,随手就掏出了一大把。
赵无忌拈起一粒,道:“骰子上每一面都刻着点数,每一面的点数都不同,六点这一
面,通常此五点那一面重些。”
轩辕一光道:“为什麽?”
赵无忌道:“因为点子上的漆,要比做骰子的骨头份量重些。”
他又补充:“如果是用玉石做的骰子,六点那一面就要此五点轻了”
他观察得的确很仔细,轩辕一光整天在骰子里打滚,这道理却从末想到过。
赵无忌道:“这种轻重之间的差别当然很小,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就算能注意到,
也觉察不出,可是一个久经训练的人就不同了!”
轩辕一光道:“有什麽不同?”
赵无忌道:“如果你常常练,就可以利用这种份量上的这一点差别,把你想要的那一面
掷在上面,也就是说,你想掷几点,就可以掷成几点!”
轩辕一光张大了眠睛在听,就好像在听封神榜中的神话。
赵无忌道:“我从八九岁的时侯就开始练,甚至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带叁粒骰子到被窝里
去掷,每天也不知要掷多少遍,一直练到二十岁,我才有把握绝对可以掷出我想要的点子
来!”
轩辕一光怔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说道:“你怎麽会想到要练这种玩意儿的?”
赵无忌道:“我们家一向不许赌钱,只有在过年前後才开禁几天,却还是不准小孩子去
赌。”
他点点头又道:“就因为不准我们小孩去赌,所以我们反而越想去赌。”
这种心理轩辕一光当然很了解。
赵无忌道:“那时候我的赌运很不好,每年都要把压岁钱输得精光,我越想越不服气,
发誓要把输出去的钱都嬴回来!”
轩辕一光道:“後来,你当然赢回来了。”
赵无忌笑道:“我练了两叁年之後,手气就刚刚开始变好了,到後来每人在掷骰子的时
候,只要一看见我走过去,就立刻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轩辕一光抚掌大笑,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只要想一想赵无忌那种“威风”,这个逢赌必输,输遍天下无敌手的赌鬼,就变得像孩
子一样兴奋欢喜。
赵无忌用眼角瞟着他,然後道:“只可惜你现在才开始练,已经来不及了!”
轩辕一光立刻不笑了:“为什麽?”
赵无忌道:“因为大人的手没有小孩那麽灵巧,也没法子像小孩那麽样整天都睡在被窝
里面掷骰子。”
轩辕一光一把抓住赵无忌,道:“你看在这方面还有没有法子补救?”
赵无忌不说话,只摇头。
轩辕一光怔了半天,忽然又大笑,就好像又想到了什麽得意之极的事。
赵无忌忍不住道:“难道你想出了法子补救?”
轩辕一光只笑,不说话。
门是开着的,门外忽然有人在轻轻咳嗽,一个衣着清雅的中年美妇人,扶着一个小女孩
的肩走进来,嫣然道:“是什麽事让你这麽开心?”
小女孩一双大眼睛摘溜溜乱转,吃吃的笑道:“我刚才听见大叔说要嫁给这位赵公子做
老婆,现在赵公子一定已经答应了!”
熬人瞪了这孩子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贝见这妇人走过来,轩辕一光居然变得规矩了起来,甚至显得有点拘束。
赵无忌猜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轩辕一光已经对他说:“这位梅夫人,才是真正救你命
的那一个人”
那小女孩子抢着说道:“真正救他命的人是我,娘早已把那颗雪莲子送给我了。”
梅夫人又瞪了她一眼,捡衽道:“小孩子没规矩,赵公子别见笑。”
赵无忌赶紧站起来,想说几句客气感激的话,又不知应该怎麽说。
这种救命的大恩,本不是几句感激话能够表达得出的。
梅夫人道:“若不是大哥及时把赵公子伤口上的腐肉割掉,就算有雪莲子,也一样没法
子解得了赵公子的毒。”
她嫣然一笑,又道:“这也是赵公子吉人天相,才会有这种种巧合。”
小女孩又插嘴说道:“只可惜他脸上以後一定会留下个大疤来,一定丑得要命。”她吃
吃的娇笑,道:“幸好,他不怕娶不到老婆,因为,至少还有大叔要嫁给他。”
赵无忌也笑了。
一这小女孩聪明伶俐,绝不在那一只生兄弟之下,却好像比他们还要调皮,还要会说
话。
她的母亲虽然在瞪她骂她,目光和语气中却连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只有欢喜和慈
爱。
巴连赵无忌都觉得很喜欢,忍不住要问道:“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眼珠子苒了转,忽然摇头,道:“我不能告诉你。
赵无忌道:“为什麽?”
小女孩道:“因为你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女孩子怎麽能随便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男
人?”
轩辕一光大笑,道:“好宝贝,你真是个宝贝。”
小女孩忽然一下跳到他的身上,要去揪他的胡子:“你为什麽要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我
要你赔的。”
原来她就叫做宝贝。
梅宝贝。
赵无忌记住了这名字,也记住了这母女两个人,她们的恩情,他一辈子都没有忘记。
宝贝道:“我也知道你叫赵无忌。”
赵无忌向她一笑:“以後,你还会不会认得我?”
宝贝道:“我当然认得,因为你脸上一定会有个大疤。”
赵无忌心里忽然多了几个结。
这绝不是因为他脸上多了块疤,更不是因为他肩外少了块肉。
这些事他根本不在乎,根本没有想。
鄙是另外有件事,他却不能不想。
梅夫人为他们准备的消夜精致而可口,最後赵无忌觉得愉快的是:她并没有留下来陪他
们。
一个聪明的女人,总会适时的避开,让男人们去说只有男人听得有趣的话。
她也许并不能算是个很好的母亲,因为她对孩子显然有点溺爱。
但他却无疑是个理想的妻子。
鄙是她的丈夫呢?
赵无忌没有看见她的丈夫,也没有听他们提起过她的丈夫。
难道她已是个寡妇?
贝她对轩辕一光的温柔亲近,轩辕一光对她的体贴尊重,他们之间的关系显然很不寻
常。
他们究竟是什麽关系?是不是有一段不能对外人诉说的感情?
这些事赵无忌很想知道。
但是他并没有问,因为他心里有件别的事让他觉得很忧虑,甚至有点恐惧。
那就是唐家的毒药暗器。
这些“被唐家嫡系子弟挑剩下的渣滓”,已经如此可怕,叁个唐家门下的普通角色,已
经几乎要了他的命。
这一点他只要想起来就难受。
现在唐家和霹雳堂已经结盟,上官刃的随从中,居然有唐家的人。
他们之间是不是已有了什麽秘密的勾结?上官刃会不会躲到唐家去?
他当然不能到唐家去搜人,他根本没有证据,何况他就算有证据也不能去找。
以他的武功,就只怕连唐家的大门都进不了。
想到了这一点,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他只希望轩辕一光能替他找出上官刃确实的下落来,他伺机行刺,全力一搏,才会有成
功的机会。
他的仇恨,绝不是单凭一时血气之勇就能够报得了的。
有酒,很好的酒。
受了伤的人不能喝酒,喜欢赌的人不会太喜欢喝酒,一个人喝酒更无趣。
所以酒几乎没有动。
赵无忌倒了点茶在酒杯里,向轩辕一光举杯:“这次我以茶代酒,下次再陪你喝真
的。”
轩辕一光道:“只要再过两叁天,你就可以喝真的了。”
赵无忌道:“我耽丁了那麽久。”
轩辕一光道:“你急着要走还是急着要赶我走,替你去找人?”
赵无忌笑了:“我两样都急。”
轩辕一光道:“你急着到那里去?”
赵无忌道:“我要到九华山,等人去找我!”
轩辕一光道:“等谁?”
赵无忌道:“我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可是我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一
个能破唐家武功的人,这个人,就是他。”
轩辕一光道:“他用什麽破?”
赵无忌道:“用剑。”
轩辕一光冷笑,道:“你有没有见过唐家的独门暗器手法“满天花雨”?”
赵无忌没有见过,却听说过。
拜说,这种手法练到登峰造极时,一双手可以同时发出六十四件暗器来,分别打向六十
四个部位,无论你怎麽躲都躲不了。
轩辕一光道:“除非他一个人有十只手,十把剑,才能够破得那一着满天花雨。”
赵无忌道:“他只有一双手,一把剑,可是已经足够了。”
轩辕一光眼睛忽然发亮,彷佛已猜出了他说的这个人是谁。
赵无忌又道:“他的剑法之快,我保证连你都没有看见过。”
轩辕一光故意冷笑,道:“就算他的剑法真快,也未必会传授给你?”
赵无忌道:“他当然不一定要传授给我,因为他随时可以杀了我。”
轩辕一光道:“如果他不想杀你,就一定要传你剑法?如果他不想传你剑法,就一定要
杀了你。”
赵无忌道:“就是这样子的。”灵山开九华
曲平在和风山庄大厅外那面光可人的屏风前先照了一下自己的样子,对一切都觉得满意
了之後,大才步走了过去。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修长而健壮,一张永远不会令人觉得衰
老疲倦的娃娃脸上,总是带着真诚而讨人喜欢的笑容。他的装束既不太华丽,也不寒酸,他
的举止和谈吐都很得体,绝不会让人觉得憎恶讨厌。从外表看上去,他无疑是个毫无瑕疵的
青年人,他的身世和历史也无可让人非议之处。他的父亲是个名气并不响亮的镖师,可是在
退休之前却从末有过失镖的纪录,退休後就回到家乡,开场授徒,虽然没有教出过什麽出类
拔萃的弟子,却也没有误人子弟。他的母亲温柔贤淑,是乡里间闻名的贤妻良母,而且会做
一手好针线。在冬日苦寒时,贫苦人家的小孩子们身上,总是穿着他曲老太太亲手缝制的棉
衣。他的家世不显赫,可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一向很受人尊重。他今年二十叁岁,独身未
婚,除了偶而喝一点酒之外,绝没有任何奢侈浪费的不良嗜好。十六岁那年,他就进了他父
亲早年服务过的那家镖局,叁年後就升为正式的镖师。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家镖局也是隶属於
大风堂的,他也顺理成章的投入了大风堂,拜在司空晓风属下的一个分舵舵主的门下。没有
多久,他的才能就使得他脱颖而出,被司空晓风亲自擢升为“分司”。分司虽然没有固定的
地盘管辖,却在叁大堂主的直属之下,薪俸和地位都和分舵的舵主完全一样,有时权力甚至
更大。他负责的事务是联络和传讯,其中还包括了侦访和交际。因为他的特殊才能并不是杀
人,也不是武力。他的人缘极好,无论到什麽地方去,都很快就能交到朋友。而且他观察敏
锐,反应极快,做事从不马虎,如果要他去调查一件事,他更不会令人失望。司空晓风对他
的评论是:“这孩子,总有一天会成为分堂堂主的。”他见过赵简赵二爷几次,今天却是他
第一次到和风山庄来。今天是司空晓风特地叫他来的,据说是因为“一点私事”。如果堂主
私人有事要他处理,那就表示他已进入这组织的核心。他外表虽然极力保持平静,却还是掩
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早就听说赵二爷的千金是个有名的美人,而且至今云英末嫁,自从赵二
爷去世,赵公子离家之後,掌理和风山庄的就是这位赵小姐。“我如果能够成为和风山庄的
乘龙快婿……”.这是他心底一个秘密的愿望,他很少去想,因为只要一想起来,他的心跳
就会加快。今天是七月初五,距离赵简之死,已经有整整四个月。自从四月之後,就没有人
再听到过赵公子赵无忌的消息。赵无忌竟失踪了。天气很热。和风山庄的大厅虽然高大宽
敞,坐久了还是会冒汗。卫凤娘亲自将一块用井水浸得很凉的面巾送到司空晓风面前,请他
擦擦汗。她一向温柔体贴,最近一段日子里,更表现出她的坚强和能干。她默默的帮着千千
治家,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摆过一点女主人的架子。一个女人所能具有的全部美德,你都可
以在她身上找到。鄙是她未来的夫婿“失踪”了。司空晓风心里在叹气为什麽红颜总是多薄
命。千千身上还戴着重孝,经过这几个月来的苦难磨练,使得她终於完全长成。现在她已不
再是以前那刁蛮任性的小泵娘,已经是个完全可以独立自主的女人。这种改变使得她看来更
成熟美丽。她发育得本来就很好,很久以前就要用一根布带紧紧东起胸。这使得她自己很气
自己。每当她发现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偷看她时,她就会无缘无故的生气,气得要命。
外面已经有人传报。“第一堂堂主下的分司曲平求见。”司空晓风早已解释过!“是我叫他
来的,两个多月以前,我就叫他去打听赵无忌的消息。”千千立刻问道:“他已经打听出了
什麽没有?”“这正是我要问他的,”司空晓风说:“所以我找他来,让你当面听他说。”
曲平走进来的时候,笑容诚恳,态度稳重,可是,千千对他第一眼的印象并不好。她不喜欢
这种衣裳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的男人。她总认为这种男人太做作,太
没有性格。像她哥哥那种酒脱不羁,敢作敢为的男人,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男子汉。幸好曲
平并没有像别的年轻人那样,用那种眼光去看她,而且一开始就说出了重点!他道:“叁月
二十八日那天,还有人看见过赵公子,那好像就是他最後一次露面了。”司空晓风道:“那
天他是在什麽地方露面的?”曲平道:“在九华山一家叫“太白居”的客栈里。”他又道:
“他先在镇上买了些乾粮和酒,将坐骑留在太白居,托客栈的掌柜照顾,还预付了十两银子
的草料钱。”司空晓风道:“这麽样看来,他一定是到九华山去了。”曲平道:“大家都这
麽想,只不过……只不过……”千千看着他,厉声叫道:“只不过怎麽样?”她的态度实在
很不好,只因为她从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曲平看出了这一点,立刻回答:“他上山之
後,就一直没有下来过。”千千道:“你怎麽知道?”曲平道:“因为那小镇是入山的必经
之路,他那匹坐骑,直到现在还留在太白居,我亲自去看过,那是匹好马。”对赵无忌这样
的男人来说,一匹好马的价值,有时几乎就像是个好朋友。曲平道:“所以我想,如果赵公
子下了山,绝不会把那麽样一匹马,留在客栈里。”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可是客栈的
韦掌柜并不着急,因为十两银子的草料,至少可以让那匹马吃上一年。”千千皱起了眉,
道:“一年?难道他早已准备到山上去过一年。”曲平道:“所以我就带了十二个人到山上
去找,大大小小的佛寺严洞都去找过,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千千道:“难道他一上
了山之後,就凭空失踪了?”曲平沈吟着,道:“也许他根本没有上山去,因为山上所有的
寺庙我都去问过,他们都没有看见过赵公子这麽样一个人。”像赵无忌这麽样一个人,无论
走到那里,都应该很引人注意的。司空晓风道:“那天有些什麽人看见过他?”曲平道;
“那附近有不少人都认得赵公子。”司空晓风问道:“他们怎麽会认得他的?”曲平好像并
不想说出原因,可是一看见千千的脸色,立刻就改变了主意。他说得简单而扼要:“从叁月
初八到叁月二十叁日那半个月里,赵公子已成了附近一带十叁个城镇里有名的人。”他眼中
彷佛也带慕之色,接着道:“因为那半个月里,他一共掷出了叁十九次“叁个六”,几乎把
所有的赌场都嬴垮了,连号称“赌王”的焦七太爷,都曾经栽在他手里。”他本来不想说出
这些事,因为他已知道赵无忌那时候还在服丧时期,本来绝对不应该到赌场里去掷骰子的。
鄙是他不想让千千认为他有所隐瞒,他已看出了千千的脾气。能够在一两眼就看出一个人的
性格和脾气,正是他最特别的才能之一。凤娘的脸色立刻变了,千千已叫起来:“他怎会到
赌场里去赌钱?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她狠狠的瞪着曲平,又道:“你一定是在胡说八
道。”曲平没有辩驳,也不想辩驳,他知值最聪明的法子就是保持沈默。司空晓风果然已替
他说话了:“他绝不敢胡说的,赵无忌当然也绝对不会是这麽荒唐糊涂的人,他这样做,一
定有他的用意。”其实他当然知道赵无忌这麽做是为了要“钓出”轩辕一光来。他也知道赵
无忌为什麽要上九华山去,是去找什麽人。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说出来,也许他认为说出
来之後,千千反而会更担心。千千又瞪了曲平两眼,才问道:“叁月二十八日之前,他在那
里?”曲平道:“叁月二十叁日的中午,他在县城一家新开张的川菜馆子“寿尔康”和两个
赌场老板吃饭,手刃了叁个蜀中唐门的子弟。”他接着道:“我已调查过他们的来历,除了
一个叫唐洪的,是唐二先生的侄孙外,其馀两个人,都是唐家的旁支。”千千冷笑一声道:
“唐家的人,到了我们地盘上来,居然要等到我哥哥杀了他们之後,你们才知道,你们平常
是在干什麽的?”曲平又闭上了嘴。千千终於也发觉这句话,不但是在骂他,也伤了司空晓
风,立刻就改变话题,问道:“他杀了那个人之後,到那里去了?”曲平道:“从叁十叁日
到二十七日这五天,也没有看见过赵公子的行踪,直到二十八日那一天,他才在九华山下露
面。”千千道:“然後他就忽然不见了?”曲平道:“是!”千千又忍不住冷笑,道:“这
就是你打听出来的结果?”曲平道:“是。”司空晓风淡淡一笑,道:“如果他只能打听到
这些,我想别人末必能打听出更多。”千千忽然站起来,大声道:“我为什麽一定要叫别人
去打听,我自己去”司空晓风道:“可是这里的事”千千道:“我哥哥的事比什麽事都重
要。”司空晓风当然也知道她的脾气,所以并没有阻拦她,只问.“你准备带些什麽人
去?”千千还没有开口,凤娘忽然也站起来,道:“她要带我去”她的态度虽然温柔,却很
坚决道:“因为她不带我去,我自己也会去的。”“昔在九江上,遥望九华峰,天河挂绿
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挥手,谁人可相从,君为东道主,於此卧云松。”这是诗仙李白的
名句,九华山和这位谪仙人的渊源极深。寰宇说:“旧名九子山,唐李白以九峰如莲花削
成,改为九华山。”山以诗仙而名,山上而下以“太白”为名的地方很多。“太白居”就是
其中之一。现在赵千千和卫凤娘已到了太白居。“这就是赵公子的马,”太白居的掌柜再叁
强调说:“我们从来不敢缺一顿草料。”这位胖胖的掌柜无疑是个老实人,千千也看出他说
的是老实话。赵无忌的马,被养在一个单独的马厩里,马也养肥了,只不过总显得有点无精
打采的样子,彷佛也在思念着它的主人。贝见千千,它居然也认得,欢喜的轻嘶着,用头来
顶千千的颚。千千却已几乎落泪。她回头去看凤娘,凤娘远远的站在一棵孤零零的银杏树
下,眼泪早已流满了面颊。赵无忌究竟到那里去了?为什麽一去就全无消息?是吃饭的时候
了。她们并不想吃饭,也吃不下,饭菜却已经摆在桌上等着她们。六菜一汤一碟鸡丝炒豆芽
一碟金钩白菜一卤猪肝切片一碟酸菜炒辣椒、一碟清蒸鱼、一碟醋溜鱼片、一大碗黄瓜川丸
子汤。这都是很普通的家常菜,她们看见却吃了一惊。因为这六样菜正是她们平常最喜欢吃
的,十顿饭中至少有九顿都少不了。这家客栈的掌柜怎麽会知道她们喜欢吃什麽?千千忍不
住问道:“这些菜是谁叫你做的?”掌柜的陪着笑脸,说道:“是西跨院的一位客人,他说
他知道姑娘们喜欢吃这几样菜。”
千千的脸立刻气得发红,道:“那位客人是不是叫曲平?”
掌柜的点了点头,还没有开,千千已经跳起来,大声道:“你叫他到这里来,赶快来,
越快越好。”
曲平来,来得很快。
千千看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板着脸道:“你跟着我们到这里来干什
麽?”
曲平道:“我是奉命而来的。”
千千道:“奉谁的命?”
曲平道:“司空堂主。”
千千道:“他叫你来干什麽?”
曲平道:“来照顾二位姑娘。”
千千冷笑道:“你凭什麽认为我们需要别人照顾?”
曲平道:“我只知道奉命行事。”
千千道:“你怎麽知道我们想吃些什麽?”
曲平道:“司空堂主既然要我照顾二位一这些事我都应该知道。”
千千狠狠地的瞪着他,忽又冷笑,道“看起来你倒真像很会办事的样子。”
曲平不开口。
千千道:“你能不能替我做件事?”
曲平道:“请吩咐。”
千千又跳起来,大声道:“你能不能走远一点,走得越远越好。”
夜,灯下。
千千好像还在生气,虽然她平常也很会生气,但没有这次气得久。
凤娘柔声问:“你在气什麽”
千千道:“我讨厌那个人。”
凤娘道:“我倒看不出他有什麽太让人讨厌的地方。”
千千道:“我看得出。”
凤娘没有再问下去。
她知道如果她再问:“他有什麽地方讨厌?”
千千一定会说:“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讨厌。”
一个人如果要讨厌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巴好像一个人如果要喜欢一个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一样。
有时候没有理由就是最好的理由。
所以凤娘只淡淡的说了句:“不管怎麽样他总是司空大爷派来的,你总得给司空大爷一
点面子。”
这句话很有效。
凤娘一向很少说话,可是她说出来的话通常很有效。
千千的态度已经有点转变了,就在这时侯,她们听见了一声惊呼。
一声很多人同时发出来的惊呼。
赵千千和风娘住在後面一座跨院间客房里,再往後回去,就是这客栈掌柜和伙计们自己
住的地方了,惨呼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凤娘不是喜欢多事的女人,可是一听见惨呼,千千就冲了出去。
她也只好跟着出去,她不想一个人耽在这陌生而冷清的屋子里。
後面的院子比前面简陋得多,也小得多,只有一间屋里燃着灯。
屋子里很窄,只能摆一张木桌和几张板凳,桌上还摆着饭菜。
蓖栈的掌柜夫妻和四个伙计刚才正在吃饭,吃着吃着,掌柜的忽然倒了下去。
别人去扶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缩成了一团,不停的抽搐,一张嘴歪斜肿胀,像是被
人狠狠打了一拳。
他的妻子已经快急疯了,跪在地上,拚命去挖他的嘴,叫他把那根鱼刺吐出来。
每个人都已想到一定是鱼刺有毒,却想不到一根鱼刺怎麽会毒得这麽厉害。
千千她们赶到的时候,这胖胖的掌柜脸已发黑、眼珠已凸出。
等他的妻子把鱼刺挖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已经不会动了。
“都是这根该死的鱼刺。”
他的妻子又急又害怕又愤怒,恨不得一口把这根鱼刺嚼碎吞下。
千千忽然大喝:“吐出来,赶快吐出来。”
掌柜娘子又吃了一惊,嘴里的鱼刺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大家这才看出,这根鱼刺并不是鱼刺,而是一根针,比绣花针还小的针。
针尖在灯下闪着惨碧色的乌光。
千千拾起只筷子,挟起这根针,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这是唐家毒针?”
掌柜娘子骇极而呼:“这怎麽会是毒针?鱼里面怎麽会有毒针?”
呼声凄厉嘶哑,她的脸忽然也开始扭曲,接着人也缩成了一团,完全跟他的丈夫倒下去
时的情况一样。
伙计们看着她,都吓呆了。
千千大声道:“你们有谁吃过鱼?”
伙计们脸上立刻露出恐惧之极的表情,他们每个人都吃过鱼。每个人都蹲了下去,用手
拚命挖自己的嘴,想把刚吃下的鱼吐出来。
他们吐出的只不过是一口口酸水,就算他们能把鱼刺吐出来,也来不及了。
忽然间四个伙计中已有叁个倒了下去,身子立刻缩成了一团。
没有倒下去的那个伙计也已吓得全身发软,连裤档都湿了一片。
千千道:“你没有吃鱼?”
这伙计牙齿打战,结结巴巴的说:“我吃吃了一样,没没有吃醋醋”
桌上果然有两种做法不同的鱼,一碟清蒸鱼,一碟醋溜鱼片。
他只吃了清蒸鱼,没有吃醋溜鱼片,毒针就在醋留鱼片里,针上的剧毒,把一碟子鱼片
都染成了致命的毒鱼,只要吃了一片,就必死无救,掌柜的咬到毒针,所以发作得最快。
唐家的独门毒药暗器,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掉在一碟醋溜鱼片里。
这是谁下的毒,想毒死谁?
桌上有六碟菜,一碗汤。
除了这两味鱼外,还有一碟鸡丝炒豆芽、一碟金钩白菜、一碗卤肝切片、一碗酸菜炒辣
椒、一大碗黄瓜川丸子汤。
这桌菜本是替千千和凤娘准备的。
掌柜的一向很节省,没有人在的房子里,连灯都舍不得点燃,当然舍不得浪费这一桌好
菜。
千千她们既然不吃,他就把老妻和伙计们找来一起享用。
这桌菜就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贝着这些无辜的人即将惨死,凤娘全身颤抖,倚在墙上流泪。
“原来他想毒死的是我们。”
这桌菜是曲平特地为他们准备的,曲平为什麽要毒死她们?
难道他也已和唐家的人在暗中勾结千千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是跟我去还是在这里
等”
凤娘道:“你你要到那里去?”
千千道:“我要去杀人。”
凤娘眼捩又流下。
她一向憎恶流血和暴力,她不敢看别人杀人,可是她更不敢留在这里。
她忽然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为什麽如此软弱?
她掩着脸冲了出去,刚冲出房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赫然正是曲平。
七月的晚上,繁星满天。
淡淡的星光照着曲平的脸,他脸上那种诚恳的笑容已不见了,显得说不出的残酷邪恶。
千千听到凤娘的惊呼赶出来时,曲平已捏住凤娘的手。
“放开她。”
曲平冷冷的看着她,连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千千想扑上去,又停下,凤娘还在他手里,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勉强使自己保持镇定,压低声音问:“你为什麽要做这种事?”
曲平的眼睛全无表情,冷冷道:“因为我要让你知道,你并没有什麽了不起。”他的声
音冷如刀割:“你只不过是个被你老子宠坏了的小娘子而已。”
谁也想不到这种话竟会从平时那麽斯文有礼的一个人嘴里说出来。
千千也气得全身发抖。
搬暗的角落里却忽然有人在拍手,吃吃笑道:“说得好,这女娃儿看起来倒真像个婊
子,在床上动起来一定很带劲!”
黑暗中有两个人。
比较高的一但宽肩凸肚,满脸淫猥的笑容,眼睛正瞪在千千的腰下。
比较矮的一个脸色阴沈,一只小而尖的眼睛看来就像是条毒蛇。
两个人的腰带上都佩着革囊,右手上却戴着只鹿皮手套。
鄙是千千的眼睛已红了,什麽都不管了,解下了扎在腰带下的软鞭,一个箭步就窜了过
去。
虽然赵二爷并不赞成女孩子练武,可是这位大小姐却在偷偷的练。
和风山庄里本就有不少高手,她哥哥偶而也会偷偷教她几手,加上她又特别聪明,这几
年来挨过她鞭子的人可真不少。
只可惜这两个人并不是和风山庄的门下,也用不着故意让她。
毒蛇般的矮子忽然毒蛇般伸出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手,反手一抓,就抓住了鞭梢。
千千虽然吃惊,还不太在意,她的鸳鸯只飞腿也埸倒过不少人。
她双腿齐飞,踢了出去。
等到她发现自己的武功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麽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足踝已经被一只大手抓住。
比较高的这个人用一只手抓住她纤巧的足踝,把她的腿慢慢往上抬,脸土的笑容更淫
猥,吃吃的笑着道:“这姿势倒不错。”
千千虽然还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子,可是这种话不管多纯洁的女孩子都能听得憧的。
她又羞又急又恨,一口水往他脸上啐了过去。
“猪!”
这人脸色变了,变得说不出的狞恶可怕。
曲平大呼:“不可以。”
这人却已经一拳打在千千的胸脯上,一阵奇异的剧痛,痛得她眼泪涌出,全身抽紧,连
叫都叫不出来。
这人的眼睛却发出了光,又开始吃吃的笑,又想挥拳打出去。
他的拳头,却被那较矮的一个人伸手拦住。
这人着急道:“老叁,你让我先干了这臭姨子行不行?”
老叁道:“不行。”
这人道:“为什麽不行?”
老叁道:“因为我说不行。”
这人叫了起来:“你是不是一定要老子把这个细皮白肉的女娃儿让给那个龟儿子?”
他们说的本来是普通话,可是他一发脾气,就露出了乡音。
老叁沈下脸,冷冷道:“你既不是老子,他也不是龟儿子,是我们的朋友。”
他们的朋友,当然就是曲平。
大个子虽然并没有把曲平当朋友的意思,对这个老叁却好像有点畏惧,虽然气得连脖子
都粗了,却还是放开了千千。
唐力道:“我们不远千里从蜀中赶到这里来,只因为我们有笔账要跟赵无忌算一算。”
千千忍不住问道:“你要找他算什麽账”
唐力道:“我们有一个兄弟死在他的手里。”
他们的兄弟就是唐洪。
唐力道:“唐洪要杀赵无忌,所以赵无忌杀了他,这本来是很公平的事,可是他实在死
太惨。”
想到唐洪扭曲残破的体和脸上的恐惧之色,他眼睛里的怨毒更深:“我知道你们一个是
赵赵无忌的老婆、一个是他的妹,我本来应该杀了你们,让他也难受难受。”
千千道:“你为什麽不动手”
唐力道:“因为我们和这位姓曲的朋友做了件交易。”
千千道:“什麽交易?”
唐力道:“用你换赵无忌。”
他阴森森的笑笑,又道:“这交易也很公平,我们要的是赵无忌的脑袋,他要的却是
你,要你陪他睡觉。”
千千转着头,狠狠的瞪着曲平,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
曲平却好像看不见。
唐力道:“我们并不想剥下你的裤子,要你陪他睡觉,这要靠他自己的本事,可是你们
最好也老实些,千万不要捣乱生事,更不要想逃走,否则我只好把你们交给唐猛。”
他淡淡的接着道:“唐猛对付女人的法子,我保证你们连做梦都想不到。”
一想到唐猛那双淫猥的眼睛和一双脏手,千千就想吐。
唐猛又吃吃的笑了:“我也喜欢你,尤其喜欢你的腿,你的腿又长又结实。”
他捡起一根木柴,轻轻一拧,乾燥坚固的木柴就立刻散裂扭曲。“如果你敢玩一点花
样,你的腿就会变成这样子。”
千千也不能不承认,这个人手上的力量实在很吓人。
但是唐力却一定比他更可怕,女孩子落人这麽样两个人手里,简直还不如死了的好。
唐力道:“我希望你们也不要想先死,因为我保证你们一定连死都死不了的。
千千咬着牙,说道:“你到底想怎麽样?”
唐力道:“我只要你们乖乖的跟着我们,等我们找到赵无忌,我就把你们交给曲朋友,
那时不管你们想干什麽,都跟我们没关系了。”
千千道:“他能找得到赵无忌?”
唐力道:“他答应过我们,叁天之内,一定替我们找到赵无忌。”
他又用那只毒蛇般的眼睛瞪着曲平:“你是不是这麽样说的?”
曲平道:“是。”
唐力道:“我希望你说得到就能够做到。”
曲平道:“我一定做到。”
唐猛又吃吃的笑道:“如果你做不到,不但你的身体会忽然变得非常糟糕,这两个女娃
儿的身体,也会变得很难看的。”他特别强调“身体”两个字,对别人的身体,他一向很戚
兴趣。
千千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就好像全身都爬满了蚂蚁。她也希望他们能找赵无
忌,她相信赵无忌一定有法子对付这些人的,她对赵无忌一向有信心。唐力瞪着她,道:
“现在我是不是已经把每件事都说得很明白了。”
千千只有点头。唐力道:“那就好极了。”
他又问曲平:“赵无忌是不是真的躲在九华山上面?”曲平道:“是。”
唐力道:“我们明天一早就上山,今天晚上就歇在这里。”
他转向凤娘:“你到厨房去弄点东西给我们吃,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会烧一手好
菜。”
千千抢着道:“我陪她去。”唐力道:“你不能去?”千千道:“为什麽?”
唐力道:“因为你生病了。”这句话没说完,他已闪电般出手,点了千千的穴道。他的
出手快而狠,千千的武功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个孩子。
唐力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道:“现在我只想舒舒服服吃一顿,再喝一点酒。”
唐猛吃吃的笑道:“这主意好极了。”
非人间
凤娘缩在屋角里,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只觉得疲倦、伤心:而且绝望。
他们并没有绑住她,也没有点住她的穴道,他们根本不怕她逃走。
那个淫猥而变态的猪,甚至还说不定在希望她逃走。
她已在心里发了誓,绝不逃,绝不做任何一样会激怒他们的事。
她只希望千千也能和她一样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只有逆来顺受。
鄙是,以後怎麽样呢她们要忍受多久她连想都不敢想。
屋子里的两个座位已经被唐力和唐猛占据了,喝过酒之後他们就像猪一样睡着。
巴连曲平都被他们点了穴道。
他们用一根绳子,把他和千千绑在一起。
唐猛吃吃的笑道:“只要你有本事能动,随便怎麽动都没有关系。”
曲平不能动。
唐猛又笑道:“看得到吃不到,这滋味一定不太好受。”
他很得意,这本来就是他的主意,他坚持要把曲平的穴道也点住。
现在还没有找到赵无忌,我们为什麽要提早让他先占便宜?
曲平居然还微笑道:“没关系,我不急。”
千千不敢张开眼睛。
她只要一睁眼,就会看到曲平那张无耻的伪君子的脸。
曲平的脸距离她的脸还不到半尺。
不管千千怎麽用力挣扎,他们两个人的身子还是紧紧贴在一起。
她恨不得亲手活活的扼死他,她从末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男人。
鄙是一种男人身上独特的热力和气味,又使得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觉得很乱。
她只希望能把这一夜赶快熬过去,明天又怎麽样呢?
她也不敢想。
极度的疲倦和悲伤,终於使凤娘昏昏迷迷的睡着了。
鄙是她忽又惊醒,全身立刻僵硬。
一只粗糙的大手,正在她大腿上滑动,沿着她腰肢滑上去,笨拙的解她衣钮。
她想叫,想吐。
她吐不出,又不敢叫,她知道如果激怒了这条猪,後果只有更糟。
鄙是,这只手的活动,已愈来愈不能忍受。
平生第一次,她想到死,只可惜她连死都死不了。
衣钮已被解开。
粗糙的手掌,已接触到她的细嫩皮肤,一阵带着酒臭的呼吸,慢慢移近她的脖子。
她已无法再控制自己,全身忽然开始不停的发抖。
这种颤抖更激起了这男人的情欲,他的手更疯狂,更用力忽然间,手被拉开,人被拉
起。
唐猛在怒吼:“这个女娃又不是那个龟儿子的,老子为什麽不能动?”
唐力的声音冰冷:“滚回床上去,好好睡觉,否则我就打断你的这双脏手”
唐猛居然不敢反抗。
凤娘用力咬着嘴唇,已咬出了血,现在全身忽然放松,终於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那只毒蛇般的眠睛,正在黑暗中盯着她,居然伸出手来替她擦眼泪。
对这个男人,她也不知道是感激?是憎恶?还是害怕?
她怕他得寸进尺,更进一步。
幸好唐力的手轻轻一摸她的脸後,就立刻站起来走了。
她仿佛听见他在轻轻叹息。
第二天一早,凤娘就起来煮了一大锅粥,先满满盛了一碗给唐力。
这次唐力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冷的说:“吃过了粥,我们就
上山了。”
芭华四十八峰并峙,如九朵莲花。
四十八峰中,天台最高,入山第一站为“霞天门”,过此之後,山路更险。
他们经“涌泉亭”、“定心石”、“半宵亭”:大小仙桥:再过“望江楼”、“梅檀
林”、“经八十四梯凌紫霞”:看到了地藏菩萨的肉身塔殿。
他们对菩睡并不感兴趣。
他们终於登上天台峰,只见流水行云,万山叠翠,巨石嶙峋,耸削壁立,黑石苍苔,错
叠成趣,石缝间透出青松,也不知是人工所栽?还是天工?
要登上天台绝壁,还得穿过层云雾。
凤娘的脚已经走破了,头发已乱了,衣裳已被汗水湿透。
阴壑里的疾风,像是利箭一样吹来,吹在她身上,她全身都在发抖。
鄙是她既没有埋怨,也没有叫苦。
唐力看着她,忽然道:“我们一定要到绝顶上去。”
凤娘道:“我知道。”
唐力道:“你一定上不去。”
凤娘垂下头,道:“我……我可以试试。”
唐力道:“用不着试。”
千千道:“我背她上去。”
唐力道:“不行。”
千千道:“为什麽不行?”
唐力道:“因为我说过,你们连死都死不了。”
在这种地方,不管从那里跳下去,都必死无疑。
千千道:“难道你要把她留下来。”
唐力道:“她可另外找人背上去。”
千千道:“找谁?”
唐力道:“除了你之外,随便她找谁都行。”
唐猛抢着道:“我来。”
唐力冷笑,不理他,却去问凤娘:“你要谁背你上去?”
凤娘想也不想:“你。”
云雾凄迷,几尺外就看不见人影。
凤娘伏在唐力背上,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找你?”
唐力道:“不知道。”
凤娘道:“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太坏的人。”
唐力道:“我是。”
凤娘道:“那你为什麽要救我?”
唐力沈默,过了很久,才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凤娘道:“真的。”
唐力的声音冰冷:“我救你,只因为我已经被人阉割,根本不能碰你,所以我也不想让
别的男人碰你。”
凤娘怔住。
她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男人会把这种事说出来。
唐力冷冷道:“如果我还行,现在你已经被我强奸过十次。”
凤娘不知道别的女人听见这种话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她心里只有种谁都无法了解的怜悯和同情,这原本是人类最高贵的感情。
她正不知道应该说什麽话来安慰他,眠前已豁然开朗。
他们终於登上了天台峰的绝顶。
一片平岩,一片丛林,一片巨石翼立,一片危崖上刻着叁个大字。
“非人间。”
这里是人间还是天上是天上还是鬼域不管这里是什麽地方,都绝不是人间,因为极目苍
茫,都看不见人影。
唐力已放下凤娘,用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盯着曲平:“再上去还有没有路?”
曲平道:“没有了。”
唐力道:“你是不是带我们来找赵无忌的?”
曲平道:“是。”
唐力道:“赵无忌在那里?”
曲平指着那片“非人间”的危崖,道:“就在那里。”
危崖那边却看不见人,这里本不是人间。
曲平道:“那後面还有秘密的洞穴,赵无忌就躲在那里。”
唐力道:“他为什麽要躲到这种地方来?”
曲平道:“因为他害怕。”
唐力道:“怕什麽?”
曲平道:“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要报父仇,否则,任何人都会看不到他。”
在江湖中,不共戴天的仇恨,是为人子者不能不报的。
曲平道:“他也知道他自己绝不是他仇人上官刃的敌手。”
唐力道:“所以他怕去报仇,怕找到上官刃?”
曲平道:“他怕得要命。”
唐力道:“所以他才躲到这里来?”
曲平冷冷道:“人间已经没有他立足之地!”
唐力道:“我希望你说的是真话。”
曲平道:“不管是真是假,都马上就会揭穿,我为什麽要说谎?”
唐力道:“好,你带我们去。”
曲平道:“我不能去。”
唐力道:“为什麽?”
曲平道:“我出卖了他,他只要一看我,就一定先杀了我。”
他苦笑又道:“赵无忌的武功虽然并不高明,要杀我却不难,那时你们当然也不会救
我。”
唐力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能杀你?”
曲平道:“反正你们只要一转过那片崖石,就可知道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他不在那
里,你们再回来杀我也不迟。”
唐力盯着他,慢慢的伸出两根手指,去点他腰下的软穴。
曲平完全没有闪避。
唐力的手忽然旋螺般一转,已点在千千的玄机穴上。
他用的手法并不重,但是非常准。
千千立刻软瘫。
曲平也已倒下,因为唐力的手又一转,也同样点了他的玄机穴。
唐力冷冷道:“你应该知道,唐家不但有独门暗器,也有独门的点穴手法。”
曲平知道。
唐家的独门点穴,也和唐家的独门暗器一样,除了唐家子弟外,无人可解。
唐力道:“所以如果我不回来,你们也只有在这里等死。”
等死此死更惨。
凤娘忽然道:“如果你找到赵无忌,能不能让我们见他一面。”
这句话她已想说很久,她没有说,只因为她一直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麽样的後果。
唐力凝视着她,那只毒蛇般的眼睛里,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凤娘垂下头,凄然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仇恨会怎麽样了结,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唐力冷冷道:“只要能再见他一面,你死也心甘情愿?”
凤娘用力咬着嘴唇,慢慢的点点头。
唐力眼睛里的表情更奇怪,也不知是仇恨是悲伤?还是嫉妒?
千千看着他俩,眼睛里的表情也很奇怪。
她也在等着唐力的答覆。
鄙是唐力什麽话都没有说,用力系紧了腰畔的革囊,戴上了鹿皮手套,脸色阴沈得就像
是高山上的冷雾。
然後他就走了,连看都没有再看凤娘一眼。
唐猛却忽然回过头,道:“好,我答应你,一定让你再见他一面。”
他轻拍腰畔的革囊,吃吃的笑道:“只不过,那时他是死是活?我就不能担保了。”
天色潮暗。
凤娘孤零零的站在西风里,痴痴的看着危崖上“非人间”那叁个大字。
虽然是七月,山上的风却冷如刀刮。
唐家兄弟已转过危崖,他们是不是能找到赵无忌,找到了之後又如何?
她虽然不会武功,可是她也知道唐家独门暗器的可怕。
唐力临走时的表情更可怕,何况还有那个残酷变态的疯子。
他们绝不会放过赵无忌的,等到再见赵无忌时,只怕已不在人间了。
凤娘慢幔的转过身,看着曲平,黯然道:“大风堂待你并不薄,你为什麽要做这种
事?”
曲平不开口。
千千冷笑道:“他根本就不是人,你何必跟他说人话。”
凤娘垂下头,已泪流满面。
千千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刚才那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你真的是在替赵无忌担
心?”
凤娘转过脸,吃惊的看着她,头声道:“难道我还会替别人担心?”
千千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
凤娘不让她说下去,道:“你应该知道,加果赵无忌死了,我也绝不会活下去。”
千千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赵无忌死了,还有谁能活得下去?”
她又盯着凤娘看了很久:“不管怎麽样,你都是我的嫂子!”
凤娘道:“我活着是赵家的人,死了也是赵家的鬼。”
千千道:“那麽,我想求你一件事。”
凤娘道:“什麽事?”
千千道:“我靴子里有把刀,你拿出来。”
她靴子里果然有把刀,七寸长的刀锋,薄而锋利。
凤娘拔出了这把刀。
千千狠狠的瞪着曲平,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凤娘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要我杀人?”
千千道:“我知道你没有杀过人,可是杀人并不难,你只要把这把刀往他心口上刺下
去,只要一刀就够了。”
凤娘的脸色吓得惨白,握刀的手已经在发抖。
千千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嫂子,就应该替我杀了他。”
凤娘道:“可是……可是他们万一回来了……”
千千道:“如果他们回来,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我宁死也不能让这个无耻的小人碰到
我。”
凤娘不再流泪,却在流汗,冷汗。
千千连眼睛都缸了,嘶声道:“你为什麽还不动手?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被他们欺负?”
凤娘终於咬咬牙,一步步往曲平走了过去,用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她忽然觉得很奇怪。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来应该很怕死的,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之色,反而
显得很坦然。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种坦然的表情。
凤娘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曲平终於开口:“只有一句话。”
凤娘道:“你说。”
曲平道:“你定要想法子生堆火。”
凤娘奇怪:“为什麽要生火?”
曲平道:“唐家的独门点穴手法,没有人能解,可是不管多恶毒的点穴手法,最多也只
能维持一个对时,只要生堆火,你们就可以熬过去了。”
千千又在喊:“你为什麽还不动手?为什麽要听他的废话,难道你看不出他这是在故意
拖时间。”
这次凤娘却没有理她,又问曲平:“难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曲平笑了笑,笑得彷佛很愉快:“他们绝不会再活着回来了。”
巴在他说这句话的时侯,唐猛已经回来了?
夕阳残照,晚霞满天。
唐猛已攀过那片危崖,一步步向前走,夕阳正照在他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奇特而诡异,彷佛愉快之极,又彷佛恐惧之极。
千千大喊:“现在你还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凤娘咬牙,一刀刺下。
巴在她刀锋刺入曲平心口时,唐猛已扑面倒了下去。
巴像是一根死木头般倒了下去。
凤娘怔住。
千千也怔住。
曲平却在笑,鲜血已经开始从他的心口上往外流,他笑得居然还是很偷快。
巴在这时,危崖後又飞出条人影,凌空翻身,向他们了过来。
在夕阳最後一抹馀光中,正好能看到他的脸,和那双毒蛇般的眼睛。
他眼睛里彷佛充满了怨毒和悔恨。
凤娘呼,放松了手里的刀,往後退,唐力整个人却已扑在曲平身上。
曲平却笑得更愉快。
唐力喘息着,狠狠的盯着他,嘶声道:“你好,你很好,想不到连我都上了你的当。”
他忽然看见曲平心上的刀,立刻拔出来,狞笑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曲平微笑道:“幸好我死而无憾。”
唐力手里的刀已准备刺下去,忽然回头看了凤娘一眼,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
情。
巴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
然後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他们回来了,却不是活着回来的。
曲平脸色惨白,鲜血已染缸了他胸前的衣裳。
凤娘那一刀刺得并不太轻,只要再往前刺半寸,曲平现在也已是个死人。
想到这一点,凤娘的冷汗还没有乾,又已开始流泪。
因为她已想到,她刚才要杀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但她却还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一定要曲平说出来。
曲平道:“唐力虽然不是唐家的嫡孙,武功是唐二先生的亲传。”
拜说蜀中唐家的内部,一共分成十大部门,其中包括毒药的配方和提炼暗器的图样和制
造解药的制作和保管:以及警卫附设训练子弟分配工作巡逻出击。
这十大部门分别由唐家嫡系中的十位长老掌管。唐二先生就是这十位长老之一。
没有人知道他掌管的究竟是那一个部门,只知道他冷酷骄傲、武功极高。
在唐门十大长老中,他出来行走江湖的次数最多,所以名气也最大。
江湖中人只要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袍、头缠白布巾嘴里总是衔着根旱烟袋的老头子,不管
他是不是唐二先生,都会远远的躲开。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得罪了唐二先生的人,就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曲平道:“唐二先生独身到老,收的徒弟也不多,这个唐力不但为唐家出了不少力,而
且吃了不少苦,才能得到他的传授。”
凤娘心里在叹息,她知道唐力吃的是什麽苦。
对一个男人来说,世上还有什麽痛苦此被人阉割更不能忍受。
她的心一向很软,对於别人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她也会同样觉得很难受。
曲平道:“我知道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
他垂下头,黯然道:“我的出身平凡,又没有得到过名师的传授,这几年来,我的杂务
又太多,我连他叁招都接不下来。”
凤娘立刻又觉得对他很同情,柔声道:“一个人武功好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毕竟
不是野兽,并不一定处处都要依靠暴力。”
曲平勉强笑了笑,目中充满感激,道:“我也看得出唐猛是个疯子,绝不能让你们落在
他手里,所以我只有想法子带他们到这里来。”
凤娘道:“你知道他们一到了这里,就非死不可?”
曲平道:“上次我来找赵公子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叁个武功远比他们还高的人,死在
那片危崖下,我正想过去看他们的死因,就听见有人警告我,那里是禁地,妄入者死!”
他说得很简略,其实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还觉得心有馀悸。
他知道的也远比说出来的多。
那天死在危崖下的叁个人,都是成名已久,而且还归隐多年的剑客。
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仇。
他们的仇家是个在传说中已死了很久的人,可是以曲平的推测,这个人现在一定还活
着,就隐居在这片“非人间”的危崖後。
这个人的剑法,在叁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现在想必更出神入化。
他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曲平为什麽要露他的秘密?
人的隐私,本来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曲平已发誓绝不将这秘密说出来。
凤娘也没有再问,只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刚才心里一定很难受。”
曲平道:“为什麽难受?”
凤娘道:“因为我们不但错怪了你,而且还要杀你。”
她握住了曲平的手:“我也知道你刚才为什麽不解释,因为那时你就算说出来,我们也
不会相信。”
千千忽然冷笑,道:“你怎麽知道他现在说的就是真话?”
凤娘转过头,看着她,柔声道:“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也跟我一样觉得对他很
抱歉,也跟我一样难受,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千千闭上了嘴,连眼睛都闭上。
夕阳已消逝,黑夜已渐渐笼罩大地,风更冷了。
曲平道:“现在你一定要想法子生堆火。”
凤娘彷佛在沈思,没有开口。
曲平道:“唐力的身上,说不定带着火种。”
凤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麽,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
曲平道:“到那里看看?看什麽?”
凤娘边望着那一片在黑暗中看来宛如供荒怪兽般的危崖,道:“那里既然有人,赵无忌
说不定也在那里。”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走了过去。
曲平失声道:“那里是禁地,你绝不能去?”
凤娘根本不理他。
贝着她一步步朝那片“非人间”的危崖走过去,曲平的冷汗又湿透衣裳。
千千也急了,忍不住道:“那里真的是禁地,任何人进去都会死?”
曲平道:“嗯。”.千千道:“她是个女孩子,又不会武功那里的人难道也会杀她?”
曲平道:“那里是非人间,怎麽会有人?”
千千道:“既然那里没有人,她怎麽会死?”
曲平道:“一个人到了非人间,又怎麽能不死?”
有鬼
暗夜,荒山,非人间。
凤娘一步步走入黑暗中,终於完全被黑暗吞没。
曲平脸上虽然全无表情,眼睛里却有了泪光,就好像眼看着一个人掉下深不见底的万丈
绝壑中,却偏偏没法子去拉他一把。
千千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替她难受?”
曲平道:“嗯。”
千千道:“如果到那里去的是我,就一定不会有人觉得难受了,因为我只不过是个不知
好歹、蛮横无理的女人,死活都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曲平不说话。
千千道:“但是她却又温柔,又漂亮,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会喜欢她。”
她又在冷笑:“就连那个姓唐的都喜欢她,我看得出。”
曲平终於忍不住道:“别人喜欢她,只因为她心地良善,不管她长得有多美或者是难看
都是一样!”
千千道:“对,她心地良善,我却心肠恶毒,又不会拉住人家的手,故意作出温柔体贴
的样子,我……我……”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已流下面颊。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的,她心里又何尝不难受。
她正在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嫉妒悲伤时,忽然看见一个影子向她飞了过来。
一条淡淡的白色影子,彷佛是个人,一个很小的人。
如果这真是个人的影子,这个人一定是个小孩!
小孩怎麽会飞?怎麽会有这麽快的速度?
她正在惊奇,忽然觉得腰下麻了一麻,一阵黑暗蒙住了她的眼。
她立刻觉得自己好像有十年没有睡过觉一样,彷佛要睡着了。
她真的睡着了。
窗外阳光灿燎。
灿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一张亮如镜的桌子上。
屋子里每样东西都跟这桌子一样,光亮洁净,一尘不染。
千千醒来时,就在这屋子里。
她明明是在一个黑暗寒冷的荒山绝顶上,难道这是个梦?
这不是梦,她的确已醒了,完全清醒,她也看见了曲平。曲平本来是在看着她的,等到
她看到他时,就避开了她的眼睛,去看窗台上一盆小小的花。
黄花已盛开。
凤娘那间也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怎麽会到了这里?
窗台上也有这麽样一盆花。
这不是凤娘的屋子。
“凤娘呢?”
曲平没有回答,眼睛里却带着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的悲伤。
我们怎麽会到这里来的这里是什麽地方千千没有问,这些事鄱已不重要。
她并没有忘记曲平说的话,也没有忘记唐猛临死前的表情。
她一定要去找凤娘,不管那地方是不是人间都一样。
但是她还没有去,凤娘就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