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期间我们请洋洋的班主任老师吃了一顿饭。这顿饭算是谢师宴吧，本来应该安排在暑假，只是由于假期洋洋做手术等原因，一直拖到现在。
这是这三年来第一次，以前我们数次邀请，但老师都拒绝了，而且三年来老师没有接受过我们的任何礼物，包括教师节，仅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人肃然起敬的了。同时她是一位有三十多年经验的非常优秀的语文教师，学生里出过数位状元，教学水平远近闻名。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我们聊得很愉快。特别是洋洋跟老师说以前的很多同学趣事，本以为只是他们学生之间的秘密，毕业了才说的，但没想到绝大多数老师都知道，有的甚至比他知道得都全面。老师说：“你们这些孩子啊，都认为自己很聪明，但老师当班主任多少年了，什么样的孩子和事情没见过啊。。。。。。”
但就是这样一位老教师，席间她所流露出来的对目前教育的忧虑和无奈，更引起我们的共鸣，因为有些话是以前从没有听她说过甚至是流露过的，或许正是由于毕业了，顾虑少了，老师才说的吧。
首先我跟老师解释了一件事情，我说：“有件事我们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师，在这里解释一下。您很看好洋洋，也一直关注和培养他，但我们家长好像不怎么配合，明显孩子再加把劲就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但就是不再使劲了，我估计您也看着挺着急的。实际上洋洋可能不是非常清楚，但我们是有考虑的，我们在初中二年级，他成绩稳固以后，已经悄悄改变方向了，我们跟学校走的已经不是一条路。所以他并不是不使劲，而是把那部分劲使到别处去了，比如英语、体育文艺什么的，因为我们不希望他继续追求95分以上的成绩，我们觉得那没有必要。但当时又没有办法跟您解释这些事情，我们当时也是在尝试。。。。。。”
老师说：“我理解，而且我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班里有五十多个同学，我不能公开支持你们的这种做法，但我赞同你们这些家长的考虑，你们是对的。洋洋打网球、滑雪、旅游、读书，他做了很多别的事情，努力锻炼自己了，学习成绩还很优秀，这就行了呗，实际上对孩子怎么样才最好，我们这些老师最清楚了，比你们大多数家长都清楚，但现实中我们作为老师没办法这样做就是了。”
我说：“我可真没想到老师您赞同我的观点，我以为自己属于另类呢。”
老师说：“我们当老师的不怕这样的家长，配合问题倒是小事，但大多数家长，怎么说呢，说好听点就是太急，只盯着成绩，只想让孩子尽快提高成绩，有的甚至不想走提高的过程，最好一步登天，这可能吗？我们当老师的说什么，不听，出了问题有又全怪老师或是社会。比如我跟他们说不要过多依靠补习班，补习班的作用没有家长想的那么大，我给他们举洋洋的例子，他基本不上补习班，但你猜家长说什么，他们跟我说：不可能，谁谁谁说了，洋洋的补习班上老了，还净是找大学老师偷摸上。”
老婆也说：“是啊，我现在都不解释了，有好几次是关系好的家长打电话，责怪我不告诉她们洋洋上的学习班信息，我才知道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有好几个版本了。”
老师：“实际上大多数家长不知道，补习班这种事情的第一手资料没有比我这个当班主任的更了解的了。学习班情况、补习老师情况，你们觉得神神秘秘，对于我们这些当了几十年的老师来说太简单了，年年就那些，再怎么也跑不出这个圈子，一点也不神秘（电视台报道查处补习班的新闻，弄得好像破案似的，我们当老师的一看就笑）。这种事情是瞒不了人的，别说你上什么学习班，就是我的学生在哪个补习班里调皮捣蛋我都知道。而且不用调查，我的孩子上没上补习班，上什么样的补习班，我一看就知道，回答问题的思路、掌握的程度、考试的答卷上都能看出来。。。。。。但可惜啊，我说话家长不信啊。有的家长宁愿相信补习老师，宁愿相信家长之间的传话，但就不相信我的苦口婆心，哎。。。。。。我这么大年纪了，都快退休了，我能害这些孩子吗？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力不从心啊。。。。。。”
这时候洋洋说：“老师我理解你，我也很感谢你在语文和作文上给我们打得基础，到了高中我更感觉到你当初对我们的要求有多正确--------高中作文一下子要求加深了，班里又高手如云，用套话糊弄过去基本不可能了。我们高中的老师就说：考试技巧很简单，你们到了高三下学期我会教你们，但现在不打好扎实的作文基础，那些技巧根本没有用。”
老师：“对啊，高中跟初中的差别很大，特别是你们这样的重点高中，提高的幅度更大，所以这个时候基础和素质才是你们适应的根本。这个老师很清楚，所以我想尽力给你们打好这个基础，能同时兼顾两方面。比如你们有的同学***，虽然这次成绩不错，也考入了你们学校，但她适应起来会很难，这不是因为她不努力，而是因为她的思维很窄，每次写作文，只要出了题目，我基本都能知道她写什么，怎么写------初中主要看文笔和结构，但到了高中没有一定的深度，没有思想，想拿高分，就难了。”
我们问老师怎么评价洋洋的作文。
老师说：“他的作文文笔不属于很好的，但他有一个优点：有自己的思想。对于我们语文老师来说，有的时候批作文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很多人连错误都差不多，但洋洋和几个同学不同，他们用心写了，而且力求跟别人不同。我们几位语文老师有的时候也会猜，这个题目他们几个会写什么内容，会怎么写呢？如果撇开中考的应试问题的话，我们都知道，文笔可以慢慢磨练，但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旦思维僵化，那可就难办了。”
我听到老师这么说，联想到洋洋以前在这个问题上的困惑，说：“老师，这么看来你在这个问题上也很纠结啊。洋洋也遇到过这个问题，但我们是个人，而且大不了我们放弃一部分成绩，但老师你是面对几十个同学啊，你肯定要先掌握好平衡，而且是全班几十个人的平衡，这样的话可就难办了。”
老师笑了，点点头，说：“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吃力还不一定讨好，如果家长再不理解，我是没有办法给孩子掌握好这个平衡的。现在的家长越来越强势，急功近利不说，还不听你铛铛，动不动就找校长找教委。我现在接的这个初一，跟家长们商量，一二年级通过大量的练习打好基础，三年级再进行针对考试的套路化训练。你猜家长们怎么说，直接要求现在就针对应试训练，别耽误时间整什么基础了。。。。。。”
我理解老师的苦衷，我们这个时代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什么都扭曲着，而且越来越感到无奈。
当一个有良知的老师总是反复说一句“力不从心”的时候，我知道她坚持了很多年的一些东西也在慢慢崩塌。
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