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班主任不久,一个叫陶乐乐的男生让我头疼不已。他总显得心事重重,并且始终拒绝我的接近。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孩子。于是,我决定周六去家访……
那天,我费了半天的劲,才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陶乐乐的家门。我轻轻敲了敲门,很快,陶乐乐的头探了出来:“周老师,你……你怎么来了?”他显得十分慌乱,说话结结巴巴。我笑眯眯地问:“怎么,不欢迎老师来么?”陶乐乐赶紧摇了摇头:“不是的,老师快请进!”
这是一间不足20平米的屋子,屋里有点潮湿,墙角摆着一张很宽的大床,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正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给男人喂药。女人的背后,摆着一台年代久远的缝纫机,上面堆放着许多衣服。我有些意外,这座繁华的城市,竟然生活着这样一个贫寒的家庭。
陶乐乐犹豫地说:“妈妈,周老师来了。”女人慌忙起身,招呼道:“原来是周老师呀,快请坐!”说罢,拿袖子在凳子上擦了又擦。这时,陶乐乐已经给我端来一杯白开水,然后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站在一旁。
女人急急地问:“周老师,乐乐是不是在学校犯错误了?”我笑着说:“没有,他在学校表现很好,我只是来随便看看。”女人长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不经意地望了望床上的男人,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脸部肌肉有些僵硬,看情形,多半是偏瘫了。
女人一边跟我说话,一边不停地帮男人擦口水。擦完了,又拿毛巾在男人脸上敷了敷。女人的动作十分麻利,显得有条不紊。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陶乐乐整天闷闷不乐的原因,真是苦了这孩子啊。
几分钟后,我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陶乐乐怯怯地望着我:“老师,真对不起……”我有点诧异:“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陶乐乐不吱声,目光中满是不安。我似乎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其实,老师喜欢每一个学生,你也不例外!”陶乐乐点了点头,目送着我慢慢离开。
第二天上午,我把几个班干部叫进了办公室,意味深长地说:“老师昨天才知道,陶乐乐的父亲瘫痪好几年了。他母亲每天给人缝补衣服,只为了挣一点生活费,实在太不容易了。所以,我希望今后大家都能帮助陶乐乐……”
谁知,班长朱岑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周老师,不对呀!陶乐乐的父亲不是残疾人,去年,他还来学校开家长会呢!”我惊呆了:“什么?”朱岑点了点头:“周老师,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还是我将他领到陶乐乐的座位上的呢。”这下,我彻底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昨天,分明是陶妈妈亲口告诉我的呀!
中午,我忍不住将陶乐乐叫进了办公室里:“乐乐,老师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爸爸他……瘫痪几年了?”陶乐乐警惕地问:“周老师,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尴尬地说:“是这样,老师想问清楚一些,然后,看能不能帮你申请助学金。以你的情况,早就应该拿到助学金的,为什么你一直不说呢?”谁知,陶乐乐气呼呼地说:“老师,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要什么助学金!我妈妈说过,生活再艰难,我们也不会低头的。”说罢,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自从那次谈话后,陶乐乐变得更加孤僻了。以前上课,他还偶尔举手发言,可现在,他总是闷不吭声,神情惊慌,仿佛心中藏着天大的秘密,生怕被别人知道。
那天下午,班长朱岑突然哭着来找我:“周老师,我再也不愿意替陶乐乐补习功课了!”我诧异地问:“为什么?当初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朱岑指了指受伤的膝盖说:“刚才,我只是随便问问他爸爸是不是真的瘫痪了,结果,他就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赶紧替他擦了点药,耐心地宽慰道:“也许,陶乐乐家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再给他一点时间吧,好么?”朱岑点点头,擦了擦眼泪,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越想越蹊跷。朱岑和陶乐乐,究竟谁说的是真的呢?从那以后,我又两次去过陶乐乐的家,我想将问题弄个水落石出。奇怪的是,每次都没人开门。没办法,我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一个月后的周末,我的皮鞋坏了。刚巧,街口有个撑伞的修鞋摊。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长相很老实。于是,我便提着皮鞋走了过去。
摊主仔细地拿着皮鞋看了又看,温和地说:“大妹子,3块钱修不修?”我有点难以置信:“什么,3块钱?”摊主以为我嫌贵,赶紧又退了一步:“这鞋挺难修的,要不2元5角也行?”我笑了:“师傅你误会了!我以为,修这鞋要十几块钱呢,你太便宜了!”摊主憨厚地笑了:“3块钱够了,真的!”然后,摊主递给我一只棉布拖鞋:“大妹子,大冷天的,你可别冻着了。”说罢,低头耐心地修起了皮鞋。
过了一会儿,巷子那头突然传来清脆的叫声:“爸爸,该吃午饭了?”很快,有个孩子兴冲冲地拎着饭盒跑了过来。我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竟然是陶乐乐。这时,陶乐乐也愣在了当场:“周老师,你……你怎么在这里?”摊主一听,也愣住了:“怎么,你就是周老师?”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生气地问:“陶乐乐,你为什么要骗老师?”陶乐乐的眼睛红了:“周老师,我没有骗你!”我指了指摊主:“你说,为什么也喊他爸爸?究竟谁才是你真正的爸爸?”没想到,陶乐乐“哇”地一声哭了:“周老师,其实,他们……都是我的爸爸!”刹那间,我惊得目瞪口呆。
终于,那个摊主尴尬地抬起了头:“周老师,别难为孩子了,还是我来说吧!三年前,乐乐爸爸突然偏瘫了。乐乐妈妈一个人既要养家,又要照顾男人,实在太辛苦了。后来,经人介绍,乐乐妈妈带着男人嫁给了我。从此,我在街上摆修鞋摊,她在家里替人缝补衣服,这才勉强维持生计。周老师,你能不能别往外说?乐乐已经很难受了,我不希望乐乐成为别人的笑柄,一辈子抬不起头……”
我实在想不到,在电视里发生的故事,竟然被我真实地遇见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陶乐乐那么孤僻?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早就明白事理了。他知道,别人都只有一个爸爸,可是,他却有两个爸爸。所以,他觉得丢人,觉得自卑……
我轻抚着陶乐乐的脑袋,哽咽着说:“乐乐,其实你比别人幸福!因为,你有两个爸爸,拥有两份深沉的父爱。”陶乐乐噙着眼泪,呆呆地望着我。我深情地说:“放心吧,老师发誓,永远不把这个秘密告诉第二个人!可是,你能答应老师一个约定么?”陶乐乐迫不及待地问:“什么约定?”我凝视着他,慢慢地说:“从今往后,要努力让自己快乐!因为,只有你快乐起来,别人才会跟着一起快乐,幸福的生活才有盼头……”陶乐乐想了想,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