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我在凌晨时分给你写信,我睡不着,最近烟抽的越来越厉害了,我不停地咳嗽,我怀疑我是不是得了肺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毕业,你知道的,我今年大四。乔,我最近一直生活在迷惑之中,实际上,我一直是。你知道吗,我喜欢这黑夜,他们都睡了,很安静,我贪恋这安宁。我知道这样的安宁不会长久,因为天很快就会亮,我又要忍受聒噪。乔,我想去找你。
按了发送键之后,我摸黑爬上床。用被子蒙住头,蜷曲在里面。
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给乔写信。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中午,更多的是晚上。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段话,无头无脑的,支离破碎的一些语句。
乔是我网上认识的男子。一个干净的男子。习惯用海蓝色的手帕。喜欢用白色的床单。有轻微的洁癖。在一家IT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喜欢宅在家里,上网,阅读,听纯音乐。是理工科出身。不会带女人在家过夜。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敞开心扉的说话,事实上我在生活中从来不会这样对一个人诉说,现实与我有疏离感。
乔,我在坐北朝南的教室里给你写信。我的朋友Y和她的男友分手了,他们相恋五年,最后却以对对方实实在在的恨而结束。Y对我说,他给所有人说他从没爱过她。没有比这句话更让人伤心的了。这比触目惊心的五这个数字更让人撕心裂肺。乔,到底有没有永恒的东西?我想没有比时光更坚硬的东西了。乔,给你写完这封信我就要走了,也许这节课还没下,我的生活一直不守规则,这次,也一样。
给乔写完信,一节课刚好下。我拿着包走出教室门,转过身对我的同学挥手再见。我看见了秦生的惊讶,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疯女人。还有暖颜,她依在秦生身边笑靥如花。阳光温软,一切安好。
我在火车站候车的时候接到秦生的电话。
北念,你要去哪儿?
出去走走吧。
你,能不能不走?
我挂断秦生的电话。
火车站,候车的人,麻木的脸。我看厌了这样麻木的脸。只有流浪汉的表情是鲜活的。
过安检的时候,一个男人踩掉了我的鞋,我脱下鞋,拎在手里,安检的警察让我把鞋也要扔在传送带上。
乔,此时我在候车室里给你写信。火车是六点开。现在是四点我就坐在这儿等。我怕有什么变故。人生有太多的突如其来,我必须早做准备。
北念,你不要走。我爱的人是你。秦生的电话。此时我已在车上。
那暖颜呢?我也爱暖颜。
我会告诉她的。
那你杀了她吧。
电话里传来忙音。
乔,此时我在西安的网吧里给你写信。现在是晚上八点,我晚上准备在这儿过夜了,一晚上我可以看好几部电影。
小念,明天我去接你。乔给我简短的回信。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感觉到腿撕裂的疼,脱掉鞋,盘腿坐在小沙发上,眼睛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乔,你现在一定睡了吧。我喜欢那个电影里的女孩。她叫斯雅。她是酒吧的三陪。她是纯洁的。她是有真性情的女子。
小念,我知道你们骨子里有相像的东西,所以你喜欢她。
乔,你怎么还没有睡?这不符合你的作息。
小念,我是担心你。
秦生,此时你应该在梦中吧。
第二天的下午我来到了乔所在的城市,昆山。南方的城市,自有它的温润,有它精致的美。
乔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南方水土孕育的男子,不说话也透着温柔。
小念,你来了。
嗯。
乔想帮我拿东西,发现我除了随身携带的包之外没有带任何东西。
小念,你和我了解的一模一样。永远不给自己留后路。
乔带我到他的住处。一百多平的房间,干净的纤尘不染。我走进房间脱掉鞋坐在地毯上。乔给我拿来饼干,进洗手间烧洗澡水了。
我突然一阵困倦。坐在地毯上,脸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一张大床上,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
乔进来了。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我一看表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了。
放心,我昨晚睡的沙发。
你是第一次带女人回家过夜吧?
是啊。乔笑了,孩童般纯净的微笑。
昨晚你嘴里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秦生。
好了,你醒了,我要上班去了。冰箱里有吃的,我煲了汤在厨房,你呆会儿自己喝。说着,乔已经关上门走了。
我打开落地窗帘,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又赶紧拉上。
在地板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打开乔的电脑。桌面上有一个命名为小念的文件夹。打开。全是我写给他的信。心里抽搐的疼。
晚上我用乔冰箱里仅有的食材做了简单的晚饭。乔回来了。他进门看见桌上的饭菜,眼里有明亮的东西闪烁。我知道,乔,是缺少温暖的人。我们,都需要大量的温暖。
乔放他喜欢的音乐给我听。他是个安静的男子。我们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起听音乐。不说话。无须说话。我们懂得彼此。懂得彼此的寂寞,没有方向的。
夜里,我睡床,乔睡沙发。因为我这个陌生的女人,乔委屈了自己的睡眠。半夜的时候我想喝水,乔起身倒给我。
睡床上吧。我说。
乔楞了一下。借着窗子透过的光线,我又看见了乔明亮的眼睛。
他上来躺在我的身边。扳直我蜷曲的腿。他在我耳边说,小念,你知道吗,你睡觉的姿势像一只受伤的充满戒备的小兽。我摸着他的手。修长的手,寂寞的手指。他从背后拥着我,我翻转身缩进他的臂弯,我开始流泪。不住地流泪。乔搂紧我,像搂一个婴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乔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多么温柔的男子,可是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们只是缺少温暖,然后彼此给予对方温暖。身体的温度。
秦生打来电话。北念,你回来吧,我想你。
我开始流泪。然后挂断电话。
我在网上找工作。我不准备回去了。
乔在每个傍晚买回好多食材,我照着菜谱认真的做菜给他。乔在外面看书,我在厨房做饭。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还要在一起生活直到白头。乔在每个我失眠的晚上扳直我蜷曲的腿,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臂弯。用手蒙住我流泪的眼睛。直到东方泛白。
秦生给我发短信说他来到了昆山。他来找我了。他抛弃整座城市为了一场徒劳的爱恋。而我,何尝不是。
他的疲惫,他执拗的眼神。他是执着的,不顾一切的男子。我抱着他,他的肩头在颤抖。我带秦生找到旅馆,那晚,我没回乔的住处。
乔打来电话。他是不是来了?
恩。
你会跟他走吗?
我会。
你明白,只是徒劳。
他给我承诺,就算是徒劳。
谢谢你,给我的温暖。
我跟着秦生回到了学校。暖颜来接我,我们。暖颜,知足温柔的女子。和秦生认识二十三年。恋爱九年。她的眼里从来没有过其他男人。
我,暖颜的朋友。秦生,我第一个爱上的男子。
暖颜对我说,除了他,我不知道该跟别的男人怎么相处。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离开他,我是残缺的。
他对我说他爱上别人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他。
他究竟还是告诉她了。
毕业。秦生申请了出国。我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暖颜任职于广告公司。
秦生说,北念,等我三年。
我不间断地给秦生写信。用带有蓝色花纹的信纸。我告诉他走后,我和暖颜相依为命。我告诉他我有多么想他。
有时候我写好几页信纸的话。有时候一张白纸,滴有我的眼泪。
我怀了秦生的孩子。在信里我没有告诉他。
暖颜约我出去喝咖啡。看到我微微隆起的肚子。
秦生走后,暖颜的气色一直不好,今天看见她的气色稍微好转,我很高兴。
暖颜笑着对我说,她的上司三番五次的骚扰她。
我说,你可以打电话给他老婆。
暖颜说,我要不要搬过来照顾你。
在这个城市里,我和暖颜是相依为命的蚂蚁。我是她的亲人。她是我的爱人,朋友。我们的挣扎,贫穷,孤单,黯淡在霓虹里。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我的孩子。
暖颜去了洗手间。有不知名的小花吹落在我的肩膀,我轻轻地拿下来,放在掌心。有怡人的清香,沁人心脾。我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想起了秦生。
秦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卫生间的门口挤满了人,有人说拨120.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冲到卫生间门口,拨开人群。看到暖颜。倒在血泊中。手腕还有血汩汩流出。
我抱着暖颜,这个颓败的女子。没有秦生,她真的会枯萎。
为了节省开支,我搬到了更小的房子里。房东是一个中年女人,脾气很好。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我仍旧在工作。我必须要工作,要不我会饿死。房东女人老问我孩子的父亲呢,我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为了孩子,我戒了烟。
严重的失眠。在夜里给秦生写信。我告诉他暖颜死了。
秦生回信说,北念,等我回来,我会让你过的很好。
我告诉乔我怀孕了。乔提醒我要吃什么东西,不应该吃什么。乔依旧一个人,住很大的房子,在饭馆吃饭,回家听音乐,阅读,不带女人回家过夜。
我问乔,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不会有人很容易直入我心。
你还有感情洁癖。我说。
除了一个人。乔说。她和我只生活了两周。她会做好吃的菜。她在夜里总是蜷着腿睡觉。她相信男人的诺言。她一往无前,即使是在逃避。
乔,你是优秀的男子,你会幸福的。
小念,你没有告诉他你怀了他的孩子吧?
我没有回答。
乔是懂我的人,自始至终。
乔在我失眠的夜里,陪我整晚整晚的聊天。我知道我只是寂寞。乔给我发温暖的图片。枫叶。日出。海。还有,小孩。
我问乔,比时间更坚硬的东西是什么。
乔说,是人心。
乔,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养活她。
北念,你是坚强的女子,你会的,你会是个好母亲。
秦生,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七月,孩子出生,是个女孩,有浓密的头发,像我。幽蓝色的眼睛,像秦生。我给她起名七月。
我依旧给秦生写信,我告诉他我过的很好,只是很想他。
他回信说,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外国女子,他爱上了她。
七月一岁的时候,我带她去看海。她第一次叫我妈妈。
秦生,离你许给我的三年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