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以后,我到芙蓉家找她。 “什么时候搬去香港?’我问。 香港电台成立了一个普通话台,特别到台湾挖角;他们看中了芙蓉,认为她温柔而感性的主持风格是香港电台DJ所没有的。芙蓉考虑一段时间,就答应了这个邀请,决定结束台湾的一切,到香港做节目。 “下个礼拜吧,”芙蓉说,“还有些衣服和唱片没有整理好。” “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不用了,小岛,你只要负责请假到香港来看我就好了。” “我发现搬家还蛮有趣的,很多遗忘了的东西自己会跑出来。以前的日记、从前朋友的来信,突然都出现了,我常常一边整理,一边掉进这些回忆里,东西也就越收越慢了。”芙蓉羞赧地笑了一笑,拿出一张泛黄的纸。“你看,这是武教官写给我的纸条。” 那年夏天,我们刚进校园,穿制服的校规还没有解禁,芙蓉却已经订做了一件迷你裙穿。那时候,芙蓉,阿枫、Snow和我已经走得很近了,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玩,成为班上的一个小团体,而这个小团体最常做的事,竟然就是躲教官。 我们有一个教官姓武,人长得十分挺拔威严,所有的学生都敬畏他三分,除了芙蓉。芙蓉的迷你裙让她成为武教官目光的焦点,和她在一起的我们也就想尽办法替她避开武教官的视线。 上下学及午餐的时候,我们就与武教官展开一场追逐武教官站在前门口,我们就走后校门;武教官守住后门,我们就迅速从前门进出。若不幸在校园里被他遇个正着,就很难躲开了。Snow的眼力最好,常常是他先发现了武教官,就要芙蓉躲到我身后,然后他和阿枫站在我左右,形成一道人墙,武教官就看不到芙蓉了。不然,就是我和阿枫装作争执,Snow假意劝解,让武教官先注意到我们,等芙蓉趁机溜开了,我们才停住争执,一溜烟跑走。 不过,我们再怎么努力,遇上男女分班的军训课,谁也没辄。常常是,下了课以后,我们从女生班军训教室前走过,看见芙蓉被教官留下来做基本训练。 “向后转!”武教官喊着。 “一、二、三……”芙蓉穿着她的迷你裙,一边数口令,一边做动作。 空荡荡的教室里,日光灯熄了一半,昏黄的夕照映在黑板上,照着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奇怪的是,武教官从不记芙蓉的过,他只是罚她留下来做基本训练,如此而已。于是,芙蓉依然穿着她的迷你裙,依然和我们一起躲着武教官,只是她有些和我们疏远了。 有一天,芙蓉约了我们见面,刚好Snow要打工,阿枫得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布庄,就只有我和芙蓉去淡水河畔看烟火。 我们避开人群,找了河畔一片空旷的草皮,并肩躺着。凉凉的晚风掠过,烟火表演就要开始了。 “嘭!”空中绽开了第一朵火树银花,那灿烂身影就像是一句回声般,倒映在我们前方的水面上。 “小岛,”芙蓉的声音从烟火声中传了出来,轻柔得有些不似平常,“我谈恋爱了。” “什么?”我坐了起来,以为她又在开玩笑,“不会吧?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呵。”芙蓉也随我坐了起来,甜甜地笑了,“刚开始的时候,连我都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告诉你们嘛。” “对方是谁?我认识吗?” 荚蓉点了点头。 “我们班的?” 她摇了摇头。 “隔壁班的?” 她又摇了摇头。 “我认识的……到底是哪一个?” 芙蓉深吸了一口气说:“武教官。” 漫天烟火闪烁在芙蓉的眼中,那是我看过的芙蓉最美丽的样子。 原来,芙蓉一直是喜欢武教官的,她穿了那条迷你裙,也是为了吸引武教官的目光。武教官慢慢地靠近,终于在人群敞去的校园里,牵着芙蓉的手,缓缓步向后校门的小山坡。 “他知道我喜欢吃西点,就常常带我到WednesdayCafe去喝咖啡。”芙蓉的心情好极了,“有一回,我们还在他家看书学做千层可丽饼呢。结果呀,烤出来的东西脆脆的,不像可丽饼,倒像松饼了,你说好不好玩?”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说:“芙蓉,这样好吗?他是教官耶……” “有什么不好?他又还没结婚,我也还没嫁人……”芙蓉说,“而且,他就像一个父亲一样,把我捧在手心,我喜欢那种呵护……我需要那种呵护……” “嘭!嘭!嘭!” 天空亮起来了,压轴的烟火像一道星河在天际流动,被那光映着,芙蓉的睑,像一个小女孩般的天真无邪。那时候的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却被芙蓉的勇气所感动;年轻的我们向往轰轰烈烈的爱情,这应当就是了吧? “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找出这张纸条,就突然全部涌上心头。”芙蓉说。 后来,有耳语传到校长那儿,校长二话不说,就在学期交换的时候,把武教官调走了。武教官只留下一张纸条,托阿枫转到芙蓉手中。 “你是个好女孩,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生。” “我从来不觉得.爱上教官是个错,但我对于他就这样走了,怎么也无法接受。” 那年,我们陪着芙蓉,哭过一季的春雨绵绵,直到,说她服自己,也说服我们,武教官是个不该爱的男人,地才又恢复了笑容。 “找到纸条的后几天,我又遇见武教官了。那天我到儿童乐园录小朋友嬉戏的声音,想在节目里播给听众听。就这么巧,在人群当中,我竟然看见了武教官。他驾着碰碰车,让一个小男孩坐在他的怀抱里,孩子快乐地尖叫着,他也笑开了;武教官老了一点,不再那么威严了。 “我站在那里,看着从前爱过的男人的脸,突然也被幸福包围了。那时候,我们走在小山坡上,他就是那样将我怀抱着。 “我想起来,我们没有说过再见。就等在碰碰车的出口,等他带着孩子,玩完游戏走过我面前。我蹲下来,递给孩子一包爆米花,跟他说,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因为,他有一个好爸爸。然后我抬起头,看着武教官,对他眨了眨眼,说,再见。 “就这样,时光仿佛回到那年穿迷你裙的夏天,我还年轻,武教官也还没老,我们坐在山坡上,看着夕阳落在山的那一边。” 芙蓉沉思了一会儿,说: “或许,我们爱过的人,都没有爱错,只是相遇的时间太早,或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