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流年暗偷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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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流年暗偷换

楼层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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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级: 上等兵
举报 只看楼主 使用道具 楼主   发表于: 2012-06-22 0
  流年暗转,伊始如苏,意为恍然隔一世,却不及细想人间流离已千年。

  他们说我叫阿离,出生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那是一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年代,是一个“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的年代,许是在轮回道路上太匆忙,投胎时没能寻到一户好人家就匆匆跳了,致使活得也是乱糟糟的。
  平安说他是随着父亲上山打猎时在山上看到我的,那时我坐在草丛间拿着一个硬得足以砸死人的馒头哭得惊天动地,阿爹收留了我,说,“平安,爹给你讨了个媳妇。”
  那时平安看着蓬头垢面的我一脸委屈,他重重地把我推开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死都不要!”我不怪他,九岁的孩子是很难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一见钟情的,何况一见钟情的对象还得缺了两颗门牙,话还没说全还漏风。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屋漏连逢连夜雨”,对于平安来说就是漏的雨全往他身上泼了。
  但我仅用了十年的时间就让平安悔青了肠子,平安爹常常抱着我说,“阿离的娘亲一定是一个美人,我们阿离也是一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即使阿爹已无数次将平安那天说给他定娃娃亲的糗样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我每次都很给面子阿爹对平安作泫然欲泣状,这一次终于看到平安如天边晚霞般绯红的脸。
  我不曾读书认字,阿爹说山上的猎户人家的女儿只需要懂得砍柴打猎生娃子就行,但我也知道平安的名字要多俗气有多俗气,而我的名字更是顺手拈来,被离弃的孩子。
  平安已经十九岁了,还未成婚,我不得不从他严重频繁的秋波得知原来他在等我长大,扪心自问我并无多大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寥寥几个男人,阿爹、平安,隔壁李叔、隔壁李叔家隔壁的赵叔,最近我还知道赵叔家旁边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年轻小伙。
  严格算来,平安父子就占据我十二年人生以来四个男人的二分之一,明显这是一个极重的比例。
  阿爹说小伙子是山上躲避战乱的,我不知道好男儿当为保护家国抛头颅洒热血,所以并不觉得躲避战乱绝非好男儿所为。我只知道,他不经常出门,我常常在猜想他不打猎那吃什么,后来我便知道善良的阿爹经常使平安送他食物,如今天阿爹与平安打了只野兔,就把兔子公平地分成均等的四份,让平安送去其中一份。
  我实在是好奇山下男人的模样,每每与阿爹去砍柴时若途中与过路人甲狭路相逢,阿爹总会拉我与他躲起来,直到马车声渐行渐远。我疑惑,问阿爹,阿爹解释说,山下的人喜欢抢漂亮的女娃给他们生娃子,阿娘就是被山下的土地主夺过去做小妾的,后来听说阿娘不堪受辱,行至洛水,投了河。
  我感叹阿娘的贞烈,明白好女子就得从一而终,这为我后来跳洛水埋下了伏笔。
  但我实在受不住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尾随着平安来到了小伙子的窗边,我蹑手蹑脚地靠近窗户望进屋子里去,小伙子家明亮而干净,因是无甚物件。
  我除了看见平安忙里忙外,劈柴生火烧水,并无察觉其他人影。我想平安真是一个宜室宜家的好男人,勤劳勇敢,我甚至可以展望自己的婚后生活,我主要负责生娃,余下的就全是平安的事儿了。
  眼前忽然闪过一抹如浓墨般浓黑的身影,我靠!住了那么久才知道原来这房子闹鬼!
  我张大的嘴巴但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捂住了,我先是闻到一股好闻的皂荚味道,接着就接收到了一个男人的恐吓。
  他压着声音说,“你要是敢叫一声我就把你倒着挂在树上纳凉。”
  他松了手,我紧张得回头,看见一个右眼带着黑色的罩子,且脸上有几道明显狰狞疤痕的男子,我惊讶得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我终于明白阿爹不让我下山的良苦用心。
  他应该是看到了我的惊讶表情,不然他为什么唇上挂着这么一抹弧度诡异得可称之为嘲讽的浅笑呢。
  我吁了一口气说,“嘘,我不热,”接着用下巴点了点平安所在的方向,轻声说,“我哥在给你煮肉吃!他要是看到我就会告诉阿爹,阿爹就再也不会给你肉吃的!”
  “为何?”他挑眉,疑惑。
  “因为你是山下来的男子,阿爹不喜欢我接触山下来的男子。”我耐心地解释,但省略了生娃子的事情,我十分害怕提醒他这一点,说实话,我觉得平安长得比他好看。
  平安起码四肢健全,五官端正,而他就没那么幸运了,少了一只眼睛,还长疤。
  他原本是弓着腰看我的,此时直了直身子,我发现他竟然比平安还高,比平安高的就是我的世界中最高的男人了。
  只见他微微侧首看了看正在煮兔肉汤的平安再玩味地看了我一眼,不无嘲讽地说,“你就是平安的小娘子?”
  我又看到了他唇角勾起了不合理的弧度,这使我感受到了被轻视的耻辱感,挺了挺胸脯拿腔捏调不无傲气地说,“正是在下!”
  他动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然而平安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他高声喊,“小兄弟,你在和谁说话?”
  我认真地竖起食指放置唇边示意他噤声,转身逃得无影无踪,我逃跑时曾回头一次,恰好看见他斜倚在墙上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心怦然一动,心里有种不同寻常的甜蜜在发酵,此甜蜜类似爱情。
  晚上睡觉时,他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挥着不散,此刻我的心尖上如敷着已经吸满了水的海绵。
  我是在卧床辗转难眠的时候被掳走的,嘴巴再次被捂住,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皂荚香味。
  他抱着我在林子间穿行,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子罅隙温和地落在他的脸上,他依然是白天的模样,长长的刀疤在月光下更显狰狞,但我不怕,其实他的肤质极好,与白月光相得益彰一片清凉。
  风吹过摇晃一地的竹影,我感受着人生的奇妙,我从不知道原来人与鸟一样,也会飞。不自觉抱住他紧了紧,他低下头对上我的眼眸,眼中水波荡漾如盈盈月光,甚是迷人。
  我坐在大石头上望着底下小河流水朗声道,“阿爹说得对,山下的人喜欢抢漂亮的女娃子。”
  他好笑,“那你阿爹可又说抢来作甚?”
  我傲气地别过头,从鼻子间发出重重的哼声,为报复他今日对我的不敬。
  “山下的人管你叫小孩子。”他咬着一根树枝,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那身粗麻布衣在他身上有种低调的华丽。
  “那山下的人管你这种人叫什么?”
  “淫贼。”他笑得不怀好意,但我一点都不害怕,“或者采花大盗。”
  其实我并不太懂他的意思,我知道花,也知道采花,所以我说,“我也是花呀?”
  “嗯,喇叭花。”他说完后忍不住笑起来,我斜着眼睛望他,脸上一副遭遇了神经病的表情。
  他问我名字,我说“阿离。”
  他缓声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离吗?”
  我不懂,但我希望是。
  那天晚上他教我读书认字,他把他咬过的树枝掰成两半,一支给我一支留着,他教我写“阿离”,教我写“顾长安”,还教我写“我喜欢你”,他这么教我,
  顾长安,我喜欢你。
  阿离
  而我,则红着脸一笔一笔地依样画葫芦,我想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拐弯抹角地向我表白,长安这人什么都好,在这里却显得有点磨叽。
  那晚的月光微凉如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月光。
  而那夜之后的光明,也是我这一生中最灰暗的颜色。
  我与长安一路玩笑着往家里走,忽然他停住了脚步警惕地望着前方,他猛地抬头我随着他的目光便看见了三个黑衣人自树上向我们俯冲而来,他们手中的剑闪着银白色的刺眼亮光,比昨晚的月光还要亮,晃得我的眼睛失神。
  长安抱着我移到安全的边上,闪过了黑衣人凌厉的攻击,他让我快跑然后回身准备与黑衣人战斗,我怔怔地仍不知所措,他却突然转头看着我,眼中的盈盈水光含着深情,他说,“倘若有朝一日你我能再相逢,你便嫁与我为妻,可愿意?”
  长安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我只是坚定地告诉他,“我等你。”



  我会等你,无论多久。
  他粲然一笑,耀若朝霞,“一言为定。”便往与我相反的方向飞走了。
  我哪里都不去,就站在原地等长安,但日落西山暮霭沉沉也不见长安踪影,我只好悻悻然地回家。
  远远地我就听到了平安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像呜咽的小兽,空气中血腥味与尸体的腐臭气味参差漂浮着,让我想起了野外久至的腐肉。
  一进屋子我便发现平安颓然地坐在地上,旁边躺着阿爹的尸体,阿爹的眼睛睁得极大,不甘心地看着我,他是不是想向我说些什么?
  我记得阿爹总是叫我吃肉,叫我长大后要和平安生娃子。不知道这一次他是不是也想对我说这些。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知道阿爹死了,隔壁家的李叔死了,隔壁李叔家隔壁的赵叔也死了,他们与阿爹一样,都是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我再也没见过长安,我隐约觉得这件事与长安脱不了干系,而那些从天而降的黑衣更是脱不了干系,但是我不知从何说起,我没有把我的想法告诉平安,我都不明白的事情平安也不会懂。
  平安名字起得好,所以他在这场厄难里他活了下来,他惯例去帮我掖被子却发现我房间里空无一人便出门寻了我去,才幸免于难逃过一劫。
  他看着我内心有很多疑问,我摇头让他什么都不要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了天,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我们失去了三个亲人。
  在这个世上,我只识得五个人,死了三个,一个不知所踪。
  也许,在山上住了十年,我们都忘了这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现在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我想等我长到十五岁、十七岁或者是二十岁,我会慢慢明白。
  安葬了阿爹与两位叔叔,我求着平安带我下了山。
  如果不曾下山我不知道我的世界会有什么不同,就好比不曾遇见长安,我的世界又会有如何不一样?
  这是一个很值得思考但我又来不及思考的问题。
  许多小楼依着河水而建,小楼里漂亮的姑娘穿着薄纱似的衣服凭栏招呼过路的公子哥儿,但他们从来都不搭理平安,我想是因为平安不是公子哥儿。
  我与平安初下山时吃了很多亏,后来平安去了富贵人家做帮工,而我则辗转来了小楼里成了侍奉姑娘们的丫鬟。许多姑娘都不喜欢我,说我长得妖里妖气,而妈妈则很赏识我,她常常问我想不想与她们一样过酒池肉林醉生梦死的生活。
  妈妈以为我会喜欢吃肉,但其实我这些年来吃的肉已经够多了。
  
  曾经我以为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就如太阳应该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而月亮则应该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那般理所应当,那么自然而然。
  后来我发现这世上除了有太多的迫不得已,还有一种叫作命的东西。
  命,是什么?
  中国人穷极一生又穷尽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的历史都无法为我解答的东西,我又怎么能够为你们做所谓的名词注解呢?老子也说,“玄,玄乎又玄。”
  我不适合讲故事,因为我总会把话题扯得很远,其实我想说的是小楼里的姑娘绿翘的爱情故事,绿翘与李生一见钟情,李生曾答应绿翘在绿翘正式挂牌的时候会筹钱替绿翘赎身,然而张员外看中绿翘姿色,等不到挂牌那天就一砸千金为绿翘赎了身,妈妈自然见钱眼开马上就答应了,绿翘求救无果便计划与李生私奔,但计划不够周密被妈妈发现,她困起了绿翘,每天只让我负责给绿翘送食。
  一天我端着饭菜行至绿翘房门,听见绿翘哭喊着说,“妈妈!放我走!我与李生是真心相爱的!”
  妈妈应是不屑绿翘的说法,我听到她挑高了声音不无讽刺地说,“哎哟,我的好女儿,像我们身世的风尘女还求什么真心相爱呢,说出去不是讨别人笑话吗!”
  绿翘不管妈妈如何说,“不会的,他说爱我,他会筹到钱带我走的!”
  妈妈无动于衷,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除了绿翘的哭声与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我忖度着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进去。
  “人分贵贱物分轻重,我们做妓女的命贱不贱,轻不轻?我们的命就是贱,就是轻!这就是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命”这个说法,但是妈妈没有解释。
  有些事你刚听的时候很难明白,但你始终会明白,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绿翘出嫁的那一天,妈妈看着绿翘渐行渐远的花桥不无惆怅地说,“在我们的生命中,爱的是一个人,与之结婚的又是另外一个人。”
  我想妈妈是觉得她没有对不住绿翘的,就如阿爹从不觉得他让我给平安生娃有对不住我那般。
  听了妈妈一席话,我恍然大悟!我终于明白阿爹为什么让我给平安生娃子了,或许阿爹早就知道了我并不会爱上平安。
  你问我阿爹与妈妈有无区别,我答不上来,只是妈妈养育绿翘是为了钱,阿爹养育我也有他的缘由,至少在这一点,他们是一致的。
  我看着绿翘渐行渐远的桃红色花轿子,好想对妈妈说,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绿翘没有过门,她在花桥上服毒自杀,是我给她买的毒药,绿翘说她已经是李生的人了,他们约好双双服毒自杀共赴黄泉做一对鬼鸳鸯。
  我答应了,我不愿意绿翘像我一样,做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那些天我都在思考绿翘有无在黄泉等到李生,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直到我见到了复活的李生。
  赵员外是在绿翘死后的三天来找妈妈讨钱的,他见绿翘未过门就死了,在家里想着气不过便来向妈妈讨个说法,张员外好说歹说,妈妈都不肯把吃下去的银子吐出来,她宁愿死!后来事情闹得很大,妈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回了一半银子,赵员外方才善罢甘休。
  赵员外前脚踏出小楼里,李生后脚跟上,妈妈一边低头算着银子一边咒骂绿翘晦气,我则在想这两个类似情敌的男人必曾狭路相逢,然狭路相逢又如何?
  如绿翘与李生的爱情,无果。
  他神情除了平静并无异状,倒是我咋呼咋呼地问,“你不是应该死了吗?”
  妈妈掐了我腰一把,瞬间换下了刚才一张晦气的脸挑高声音摇摆着腰肢笑得花枝乱颠地说,“李公子,好久不见呢!”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明明该死,可就是死皮赖脸地活着。
  
  我谨慎唯诺地讨生活,无风无浪到了十七岁,如果你问我这五年来发生了些什么呢?
  我会如实告诉你,这些年来平安渐渐地变了,他的世界已经变了另一番我不认识的模样。他偶尔也会来小楼里喝花酒找姑娘调****,开始在我面前说一些男女之事,常常望着我的身体若有所思,你发现从前那个耿直善良憨厚的平安再也寻不着踪影了。
  他的眼神和小楼里所有的男人都一样,除了龟公,我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心里无时不刻不时时刻刻都想起肤如凝脂的长安。
  长安在那天夜里就着白月光吻了我,他的唇薄而柔软,微凉。
  那晚,他把他的眼罩除下,把他脸上狰狞的刀疤除下,我这才发现长安的眼睛狭长而迷人,眼角处微微上扬,眼波流转处似有万种风情。
  不同于平安线条分明的粗犷,他精致的五官极其柔和细腻,他问我是否愿意跟他走,我说我有阿爹有平安。
  他沉默,我再问,阿爹与平安能不能一起走。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我很紧张,他就快看到我的灵魂深处了。
  平安步步走近,说着他曾对小楼里姑娘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平安是一个呆板没有新意的男人,我恐惧,如果我的生活中不曾有长安,那将是多么乏味和使人绝望。
  但是如果没有长安,我又不会觉得自己原先的生活是多么乏味冗长使人绝望。
  我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所谓的好与坏,并没有界限,只是有了对比所以自然就产生了。
  平安对我做的所有事我都没有反抗,我就像是只任他摆布的玩偶,事后他轻抚着我的身体暧昧地说,“你什么都不懂,我以后可以教你。”
  之后他就像餍足的野兽穿戴整齐后就离了场。



  我忍着身体的疼痛站了起来,机械地穿好衣服,步行至洛水,阿爹曾说女人须得从一而终,那么我的心既然给了长安就再也无法给别人,我望着漭漭大河思绪飞扬。
  在我纵身跃下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长安不再找我,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长安可能已经死了,我唇上居然扯上了一抹诡异的笑。
  原来,长安,我多么希望你已经死了。
  在我沉入了河底的瞬间,我思考着迄今以来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问题,我是谁,来自哪里,将往何处去?
  流离百世,我也不知道我在洛水河里待了多少年,只是曾有一次我潜上水面看人间世的风景,望见河岸边有翩翩的白衣少年伫立其间,他披散的长发如一缎上好的青丝,风掠过吹散了些许雾气,吹开了少年模糊的面容眉眼,少年貌美,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好生熟悉。
  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看我正看得出神。
  我们两两对望良久,不语,直到我潜下水底过我的悠闲自在的人生。
  多少年后越来越多的人行至洛水河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默默望着河中心,据说是有人在这洛水河中见到洛神,并写下了流芳百世的《洛神赋》。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我忽然醒起,原来我曾爱过他。
  只是曾经那么深刻,怎么就会忘了呢,怎么会恍惚失神却想不起来呢。我按着脑袋,觉着这个问题伤神。
  曾经有一次,一个脸上刻着如沟壑般深的皱纹发上印着霜雪般雪白的银丝的名叫孟婆的老人和我说,“这杯茶,你喝了就会忘记了前世俗尘往事。”
  我惶恐问道,“包括长安?”
  “自然。”
  我推开那杯茶,避之若魔鬼,“那我不喝。”
  她没逼我,因为我身后有许多人对这杯茶趋之若鹜。你说人多奇怪,活着怕死,死了又怕生前太多记忆牵绊着来世,可是若在这孟婆桥上喝了这孟婆茶,这辈子不就白活了吗?
  现在我明白,使你忘记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情的,不一定是孟婆茶,时间也可以。
  又是流离百世,辗转又是不知过了几个百年,我在洛水边见证了情人间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也看透了人世间那些阴晴圆缺聚首别离,才华横溢的诗人行至洛水总爱横槊赋诗吟诗作对,我依靠在船边偷师最终也成了一个张嘴荒唐言,蹙眉辛酸泪的知识分子。
  我每天都默念长安的名字,终于使顾长安这三个大字刻在了心上,如烙印那般深刻不能剔除。
  我花费了些许时间,终于懂得长安曾说过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如何意思,吾倾其一生运数为求与伊两情相悦,携手行至时间的尽头直至人生华发满头。
  原来长安曾对我说过这么温暖人心的话,只是我明白得太迟,我常常对河里的鱼儿说我与长安的爱情,鱼儿不懂,我望着它呼气时不断往上串的的圈圈,摇头叹气不无哀伤地说,“没文化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人间世我早已看厌看腻了,便潜回水底潜心睡眠,一天我在水底昏沉沉地睡着,忽然一阵滚滚而来的天雷把我吓醒,我恼怒得起身欲问何事哉,待潜出水面时看到天的那边有一群身穿银灰色盔甲头戴鲜花彩旗的人脚踏五彩祥云而来,他们在我面前停住,我怔怔地望着眼前景象一派茫然迷惑,忽而从人群中款款走出一名面若桃花唇若含樱的男子,他行走时衣袂飘飘,一起一落间似有不同寻常的风情,我能感觉他走过的地方已经鲜花开遍。
  这些年来他的容貌一直没变,与那时伫立江头的翩翩白衣少年无异,与那晚白月光下的长安无异,但是他没有阔别重逢的兴奋,只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他乃九重天外的司命神君,经过累世的视察,发现我一心于洛水河上潜心修炼,心诚感动上苍,今特奉玉帝之命接我去天宫受勋。
  “长安?”我看着他,喏喏说出。
  他不语,只静静地看着我,幽黑深沉的眸子似有漩涡,吸引着我一下一下地往下沉溺。
  “长安,我在洛水河不是为修炼,是为了等长安。”我声音缓而轻,从长安陌生的眼神里我不难猜出他已经把我忘记了,我与他都没有长出华发,容颜亦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两人的距离却已然咫尺天涯。
  “如今你忘了我,纵使成仙成佛又怎样。”我喉头哽咽,眼睛酸涩。
  “阿离君,你前身本为月宫的嫦娥仙子,因私自下凡与凡人后羿相恋为玉帝所知,故使我改写你的司命,使你受百世情劫。而阿离,正是你的第百世。”他语速平缓,神色安然,似在讲述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奈何我内心思绪翻滚如潮。
  “那长安呢,长安是谁?”长安在这件事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是我亟待知道的一个问题。
  “长安,是你的一个情劫。”
  “那你呢?”我指着眼前这张在我心里反复记忆的容颜,声音颤抖。
  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诡异得可称之为嘲讽的浅笑,如初见时的长安,我恍然隔一世,却不曾细想早已流离千年。
  他蓦然转首望着天上的流云,良久才说,“我是掌管着你的命数的司命,掌管着全天下人命数的司命。”
  他的侧脸线条依然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美好,这一刻我竟觉得他这份美好是那么的凄凄然。
  曾听一人说过,“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亮起来。”那么长安,是你凄凄然还是我心凄凄然?
  “神君,最为可笑的是你主掌着天下人的命运,却无法主掌自己的爱情。”我拒绝受勋,也没有回到水底,而是去了孟婆桥。
  我诚惶诚恐地端着那碗茶,与孟婆说,“那人不爱我,我还不如白活一场。”说罢便仰首将这碗茶喝尽,我爱的是长安,不是司命,如今长安已经死了,阿离也死了。
  我眼角渗出一滴泪,沿着我的脸颊落下,给我的下一世留了泪痣,我隐约听到孟婆若有若无的叹息,我隐约看到司命仓皇地走向我,我也似乎看到一道白光,白光处站着长安,他皱着鼻子和我说,“娘子,我等了你这么长,那么长。”
  我终于笑了,这是司命给我的,最好的结局。
  其实虽然我问了那么多,但结果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只要长安真的爱过我。
  不知多少世,不知谁把流年暗偷换,然而流年暗转,伊始如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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