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桌旁早餐,他除了时常彻夜不眠之外,早晨总是起得很晚 的。我站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拿起了昨晚那位客人遗忘的手杖。这是一根很精致而又沉重 的手杖,顶端有个疙疸;这种木料产于槟榔屿,名叫槟榔子木。紧挨顶端的下面是一圈很宽 的银箍,宽度约有一英寸。上刻“送给皇家外科医学院学士杰姆士·摩梯末, C.C.H.的朋友们赠”,还刻有“一八八四年”。这不过是一根旧式的私人医生所常用 的那种既庄重、坚固而又实用的手杖。 “啊,华生,你对它的看法怎么样?” 福尔摩斯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我原以为我摆弄手杖的事并没有叫他发觉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呢?我想你的后脑勺儿上一定长了眼睛了吧。” “至少我的眼前放着一把擦得很亮的镀银咖啡壶。”他说,“可是,华生,告诉我,你 对咱们这位客人的手杖怎样看呢? 遗憾的是咱们没有遇到他,对他此来的目的也一无所知,因此,这件意外的纪念品就变 得更重要了。在你把它仔细地察看过以后,把这个人给我形容一番吧。” “我想,”我尽量沿用着我这位伙伴的推理方法说,“从认识他的人们送给他这件用来 表示敬意的纪念品来看,摩梯末医生是一位功成名就、年岁较大的医学界人士,并且很受人 尊敬。” “好哇!”福尔摩斯说:“好极了!” “我还认为,他很可能是一位在乡村行医的医生,出诊时多半是步行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根手杖原来虽很漂亮,可是,已经磕碰得很厉害了,很难想象一位在城里行医 的医生还肯拿着它。下端所装的厚铁包头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因此,显然他曾用它走过很 多的路。”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说。 “还有,那上面刻着‘C.C.H.的朋友们’,据我猜想,所指的大概是个猎人会 [因为猎人(Hunter)一词的头一个字母是H,所以华生推想C.C.H.可能是个 什么猎人会组织名称的缩写字。——译者注];他可能曾经给当地的这个猎人会的会员们作 过一些外科治疗,因此,他们才送了他这件小礼物表示酬谢。” “华生,你真是大有长进了,”福尔摩斯一面说着,一面把椅子向后推了推,并点了支 纸烟,“我不能不说,在你热心地为我那些微小的成就所作的一切记载里面,你已经习惯于 低估自己的能力了。也许你本身并不能发光,但是,你是光的传导者。有些人本身没有天 才,可是有着可观的激发天才的力量。我承认,亲爱的伙伴,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不可否认,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快乐。因为过去他对 于我对他的钦佩和企图将他的推理方法公诸于众所作的努力,常是报以漠然视之的态度,这 样很伤我的自尊心。而现在我居然也能掌握了他的方法,并且实际应用起来,还得到了他的 赞许,想起这点我就感到很骄傲。现在他从我手中把手杖拿了过去,用眼睛审视了几分钟, 然后带着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放下了纸烟,把手杖拿到窗前又用放大镜仔细察看起来。 “虽很简单,但还有趣,”他说着就重新在他所最喜欢的那只长椅的一端坐下了,“手 杖上确实有一两处能够说明问题。它给我们的推论提供了根据。” “我还漏掉了什么东西吗?”我有些自负地问道,“我相信我没有把重大的地方忽略 掉。” “亲爱的华生,恐怕你的结论大部分都是错误的呢!坦白地说吧,当我说你激发了我的 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在我指出你谬误之处的同时,往往就把我引向了真理。但并不是说这 一次你完全错误了。那个人肯定是一位在乡村行医的医生,而且他确是常常步行的。” “那么说,我的猜测就是对的了。” “也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 “但是,那就是全部事实了。” “不,不,亲爱的华生,并非全部——决不是全部。譬如说,我倒愿意提出,送给这位 医生的这件礼物,与其说是来自猎人会,倒不如说是来自一家医院;由于两个字头 ‘C.C.’是放在‘医院’一词(在英文中,医院一词的字头也是H)之前的。因此,很 自然的使人想起了CharingCross这两个字来。” “也许是你对了。” “很可能是这样的。如果咱们拿这一点当作有效的假设的话,那我们就又有了一个新的 根据了。由这个根据出发,就能对这位未知的来客进行描绘了。” “好吧!假设‘C.C.H.’所指的就是查林十字医院,那么我们究竟能得出什么进 一步的结论呢?” “难道就没有一点能够说明问题的地方了吗?既然懂得了我的方法,那么就应用吧!” “我只能想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来,那个人在下乡之前曾在城里行过医。” “我想咱们可以大胆地比这更前进一步,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最可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 下,才会发生这样的赠礼的行动呢?在什么时候,他的朋友们才会联合起来向他表示他们的 好意呢?显然是在摩梯末为了自行开业而离开医院的时候。 我们知道有过一次赠礼的事;我们相信他曾从一家城市医院转到乡村去行医。那么咱们 下结论,说这礼物是在这个转换的当儿送的不算过分吧。” “看来当然是可能的。” “现在,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不会是主要医师,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在伦敦行医已有了相 当名望的时候,才能据有这样的地位,而这样的一个人就不会迁往乡村去了。那么,他究竟 是个做什么的呢?如果说他是在医院里工作而又不算在主要医师之列,那么他就只可能是个 住院外科医生或者是住院内科医生——地位稍稍高于医学院最高年级的学生;而他是在五年 以前离开的——日期是刻在手杖上的,因此你的那位严肃的、中年的医生就化为乌有了。亲 爱的华生,可是这里出现了一位青年人,不到三十岁,和蔼可亲、安于现状、马马虎虎,他 还有一只心爱的狗,我可以大略地把它形容成比狸犬大,比獒犬小。” 我不相信地笑了起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靠在长椅上,向天花板上吐着飘荡不定的 小烟圈。 “至于后一部份,我无法检查你是否正确,”我说,“但是要想找出几个有关他的年龄 和履历的特点来,至少是不怎么困难的。”我从我那小小的放医学书籍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医 药手册来,翻到人名栏的地方。里面有好几个姓摩梯末的,但只有一个可能是我们的来客。 我高声地读出了这段记载: “杰姆士·摩梯末,一八八二年毕业于皇家外科医学院,德文郡达特沼地格林盆人。一 八八二至一八八四年在查林十字医院任住院外科医生。因著文《疾病是否隔代遗传》而获得 杰克逊比较病理学奖金。瑞典病理学协会通讯会员。曾著有《几种隔代遗传的畸形症》(载 于一八八二年的《柳叶刀》),[《柳叶刀》(原文为Lance)是英国的一种医学杂 志,至今仍继续出版。——译者注]《我们在前进吗?》(载于一八八三年三月份的《心理 学报》)。曾任格林盆、索斯利和高冢村等教区的医务官。” “并没有提到那个本地的猎人会啊,华生!”福尔摩斯带着嘲弄的微笑说,“正象你所 说的观察结果一样,他不过是个乡村医生;我觉得我的推论是很正确的了。至于那些形容 词,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说过‘和蔼可亲、安于现状和马马虎虎’。根据我的经验,在 这个世界里只有待人亲切的人才会收到纪念品;只有不贪功名的人才会放弃伦敦的生涯而跑 到乡村去;只有马马虎虎的人才会在你的屋里等了一小时以后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 自己的手杖。” “那狗呢?” “经常是叼着这根手杖跟在它主人的后面。由于这根木杖很重,狗不得不紧紧地叼着它 的中央,因此,它的牙印就能看得很清楚了。从这些牙印间的空隙看来,我以为这只狗的下 巴要比狸犬下巴宽,而比獒犬下巴窄。它可能是……对了,它一定是一只卷毛的长耳獚 犬。” 他站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在向楼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的 语调里充满了自信,引得我抬起头来,以惊奇的眼光望着他。 “亲爱的伙伴,对这一点,你怎么能这样地肯定呢?” “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已经看到那只狗正在咱们大门口的台阶上,而且它主人按铃的声 音也传了上来。不要动,我恳求你,华生。他是你的同行兄弟,你在场对我也许会有帮助。 华生,现在真是命运之中最富戏剧性的时刻了,你听得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了吧,他正在 走进你的生活;可是,你竟不知道是祸是福。这位医学界的人物,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要向 犯罪问题专家歇洛克·福尔摩斯请教些什么呢?请进!” 这位客人的外表,对我来说真是值得惊奇的事,因为我先前预料的是一位典型的乡村医 生,而他却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长长的鼻子象只鸟嘴,突出在一双敏锐而呈灰色的眼睛之 间,两眼相距很近,在一副金边眼镜的后面炯炯发光。他穿的是他这一行人常爱穿的衣服, 可是相当落拓,因为他的外衣已经脏了,裤子也已磨损。虽然还年轻,可是长长的后背已经 弯曲了,他在走路的时候头向前探着,并具有贵族般的慈祥风度。他一进来,眼光马上就落 在福尔摩斯拿着的手杖上了,他欢呼一声就向他跑了过去。“我太高兴了!”他说道,“我 不能肯定究竟是把它忘在这里了呢?还是忘在轮船公司里了。我宁可失去整个世界,也不愿 失去这根手杖。” “我想它是件礼物吧。”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 “是查林十字医院送的吗?” “是那里的两个朋友在我结婚时送的。” “唉呀!天哪,真糟糕!”福尔摩斯摇着头说。 摩梯末医生透过眼镜稍显惊异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糟糕?” “因为您已经打乱了我们的几个小小的推论。您说是在结婚的时候,是吗?” “是的,先生,我一结婚就离开了医院,也放弃了成为顾问医生[顾问医生为医生中之 地位最高者。顾问医生停止一般医疗工作而专门协助诊断治疗一般医生难以诊治之疑难病 症。——译者注]的全部希望。可是,为了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来,这样做是完全必要 的。” “啊哈!我们总算还没有弄错。”福尔摩斯说道,“嗯,杰姆士·摩梯末博士……” “您称我先生好了,我是个卑微的皇家外科医学院的学生。” “而且显而易见,还是个思想精密的人。” “一个对科学略知一二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在广大的未知的海洋岸边拣贝壳的 人。我想我是在对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讲话,而不是……” “不,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 “很高兴能见到您,先生。我曾听到人家把您和您朋友的名字相提并论。您使我很感兴 趣,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想不到会看见这样长长的头颅或是这种深深陷入的眼窝。您不反对 我用手指沿着您的头顶骨缝摸一摸吧,先生?在没有得到您这具头骨的实物以前,如果按照 您的头骨做成模型,对任何人类学博物馆说来都会是一件出色的标本。我并不想招人讨厌, 可是我承认,我真是羡慕您的头骨。”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手势请我们的陌生客人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看得出来,您和 我一样,是个很热心于思考本行问题的人,如同我对我的本行一样。”他说道,“我从您的 食指上能看出来您是自己卷烟抽的;不必犹豫了,请点一支吧。” 那人拿出了卷烟纸和烟草,在手中以惊人的熟练手法卷成了一支。他那长长的手指抖动 着,好象昆虫的触须一样。 福尔摩斯很平静,可是他那迅速地转来转去的眼珠使我看出,他已对我们这位怪异的客 人发生了兴趣。 “我认为,先生,”他终于说起话来了,“您昨晚赏光来访,今天又来,恐怕不仅仅是 为了研究我的头颅吧?” “不,先生,不是的,虽然我也很高兴有机会这样做。我所以来找您,福尔摩斯先生, 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是个缺乏实际经验的人,而且我忽然遇到了一件最为严重而又极为特殊 的问题。由于我确知您是欧洲第二位最高明的专家……” “喝,先生!请问,荣幸地站在第一位的是谁呢?”福尔摩斯有些刻薄地问道。 “对于一个具有精确的科学头脑的人来说,贝蒂荣先生办案的手法总是具有很强的吸引 力的。” “那么您去找他商讨不是更好吗?” “先生,我是说,就具有精确的科学头脑的人说来。可是,就对事物的实际经验说来, 众所共知的,您是独一无二的了。东西 我相信,先生,我并没有在无意之中……” “不过稍微有一点罢了,”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摩梯末医生,最好请您立刻把要求 我协助的问题明白地告诉我吧。” 第二章 巴斯克维尔的灾祸 “我口袋里有一篇手稿,”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说道。 “在您进屋时我就看出来了,”福尔摩斯说。 “是一张旧手稿。” “是十八世纪初期的,否则就是假造的了。” “您怎么知道的呢,先生?” “在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那手稿一直露着一两英寸的光景。如果一位专家不能把一份 文件的时期估计得相差不出十年左右的话,那他就真是一位差劲儿的蹩脚专家了。可能您已 经读过了我写的那篇关于这问题的小论吧。据我判断,这篇手稿是在一七三○年写成的。” “确切的年代是一七四二年。”摩梯末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这份祖传 的家书,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交托给我的,三个月前他忽遭惨死,在德文郡引起了很 大的惊恐。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同时又是他的医生。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先生,很敏 锐,经验丰富,并和我一样地讲求实际。他把这份文件看得很认真,他心里早已准备接受这 样的结局了;而结果,他竟真的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福尔摩斯接过了手稿,把它平铺在膝头上。 “华生,你注意看,长S和短S的换用,这就是使我能确定年代的几个特点之一。” 我凑在他的肩后看着那张黄纸和退了色的字迹。顶上写着“巴斯克维尔庄园”,再下面 就是潦草的数字“1742”。 “看来好象是一篇什么记载似的。” “对了,是关于一件在巴斯克维尔家流传的传说。” “不过我想您来找我恐怕是为了当前的和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吧?” “是近在眼前的事,这是一件最为现实和急迫的事了,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做出决 定。不过这份手稿很短,而且与这件事有着密切联系。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把它读给您 听。” 福尔摩斯靠在椅背上,两手的指尖对顶在一起,闭上了眼睛,显出一副听其自然的神 情。摩梯末将手稿拿向亮处,以高亢而嘶哑的声音朗读着下面的奇特而古老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有过很多的说法,我所以要写下来是因为我相信确曾发生 过象我所写的这样的事。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听来 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听我祖父说的。儿子们,但愿你们相信,公正的神明能够惩罚那些有 罪的人,但是只要他们能祈祷悔过,无论犯了多么深重的罪,也都能得到宽恕。你们知道了 这件事,也不用因为前辈们所得的恶果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谨慎就可以了,以免咱们这家 族过去所尝到的深重的痛苦重新落在咱们这些败落的后代身上。 “据说是在大叛乱时期[指英国1642—1660年的内战而言。——译者注](我 真心地向你们推荐,应该读一读博学的克莱仑顿男爵所写的历史),这所巴斯克维尔大厦本 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无可否认,他是个最卑俗粗野、最目无上帝的人了。事实上, 如果只是这一点的话,乡邻本是可以原谅他的,因为在这一地区圣教从来就没有兴旺过。他 的天性狂妄、残忍,在西部已是家喻户晓了。这位修果先生偶然地爱上了(如果还能用这样 纯洁的字眼称呼他那卑鄙的情欲的话)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种着几亩地的一个庄稼人的女 儿。可是这位少女一向有着谨言慎行的好名声,当然要躲着他了,何况她还惧怕他的恶名。 后来有一次,在米可摩斯节[基督教纪念圣徒麦可(St.Michael)的节日(每年 9月29日)。——译者注]那天,这位修果先生知道她的父兄俩都出门去了,就和五六个 游手好闲的下流朋友一起,偷偷地到她家去把这个姑娘抢了回来。他们把她弄进了庄园,关 在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修果就和朋友们围坐狂欢痛饮起来,他们在夜里是常常这样干的。 这时,楼上的那位可怜的姑娘听到了楼下狂歌乱吼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脏字,已是惊恐万分不 知所措了。有人说,修果·巴斯克维尔酒醉时所说的那些话,不管是谁,即使是重说一遍都 可能会遭到天谴。最后,她在恐惧已极的情况之下竟干出来一桩就连最勇敢和最狡黠的人都 会为之咋舌的事来。 她从窗口出来,攀缘着至今仍爬满南墙的蔓藤由房檐下面一直爬了下来,然后就穿过沼 地直往家里跑去了,庄园离她家约有九英里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修果离开了客人,带着食物和酒——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东西呢——就 去找被他掳来的那个姑娘去了,可是竟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逃走了。随后,他就象中了魔似地 冲下楼来,一到饭厅就跳上了大餐桌,眼前的东西,不管是酒瓶还是木盘全都被他踢飞了。 他在朋友面前大嚷大闹着说:只要当晚他能追上那丫头,他愿把肉体和灵魂全都献给恶魔任 其摆布。当那些纵酒狂饮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家伙 ——也许是因为他比别人喝得更醉——大叫着说应当把猎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听他一说就 跑了出去,高呼马夫牵马备鞍并把犬舍里的狗全都放出来,把那少女丢下的头巾给那些猎狗 闻了闻就把它们一窝蜂地轰了出去,这些狗在一片狂吠声中往被月光照耀着的沼地上狂奔而 去。 “这些浪子们目瞪口呆地站着,不知道这样匆匆忙忙地搞了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过了 一会儿他们才弄明白了到沼地里去要干什么,接着又都大喊大叫起来了,有的人喊着要带手 木仓,有的人找自己的马,有的人甚至还想再带一瓶酒。最后,他们那疯狂的头脑终于恢复了 一点理智,十三个人全体上马追了下去。头顶上的月亮清清楚楚地照着他们,他们彼此紧靠 一起顺着那少女返家的必经之途疾驰而去。 “在他们跑了一二英里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沼地里的牧人,他们大喊着问他看到了他 们所追捕的人没有。据说那牧人当时被吓得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后来,他终于说他确实看 到了那个可怜的少女,后面还有一群追索着她的猎狗。‘我看到的还不止这些呢,’他说 道,‘修果·巴斯克维尔也骑着他那黑马从这里过去了,还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一声不响 地跟在他的后面。上帝啊,可别让那样的狗跟在我的后面!’那些醉鬼老爷们骂了那牧人一 顿就又骑着马赶了下去。可是不久他们就被吓得浑身发冷了。因为他们听到沼地里传来了马 跑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了那匹黑马,嘴里流着白沫跑了过去,鞍上无人,缰绳拖在地上。从 那时起那些浪子们就都挤到了一起,因为他们已经感到万分恐怖了,可是他们总还是在沼地 里前进着。如果他们只是一个人走在那里的话,无疑地早就会拨转马头跑回去了。他们就这 样慢慢地骑着前进,最后终于赶上了那群猎狗。这些狗虽然都是以骁勇和优种出名的,可是 这时竟也挤在沼地里的一条深沟的尽头处,竞相哀鸣起来,有些只已经逃之夭夭了,有些则 颈毛直竖,两眼直瞪瞪地向前面一条窄窄的小沟里望着。 “这帮人勒住了马,可以猜想得到,他们现在已比出发的时候清醒得多了。其中大多数 已经不想再前进了,可是有三个胆子最大的——也许是醉得最厉害的——继续策马向山沟走 了下去。前面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立着两根大石柱——至今还可以看到——是古时 不知是谁立起来的。月光把那块空地照得很亮,那因惊恐和疲惫而死的少女就躺在那块空地 的中央。可是使这三个胆大包天的酒鬼毛骨悚然的既不是少女的尸体,也不是躺在她近旁的 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而是站在修果身旁撕扯着他喉咙的那个可怕的东西,一只既大又 黑的畜生,样子象一只猎狗,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猎狗。正当他们看着那家伙撕扯修 果·巴斯克维尔的喉咙的时候,它把闪亮的眼睛和直流口涎的大嘴向他们转了过来。三个人 一看就吓得大叫起来,赶忙拨转马头逃命去了,甚至在穿过沼地的时候还惊呼不已。据说其 中的一个因为看到了那家伙当晚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落得个终身精神失常。 “我的儿子们啊,这就是那只猎狗的传说的来历,据说从那时起那只狗就一直可怕地骚 扰着咱们的家族。我所以要把它写下来,还因为我觉得:随便听到的东西和猜测的东西要比 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可怕得多。不可否认,在咱家的人里,有许多都是未得善终的,死得 突然、凄惨而又神秘。但愿能得上帝无边慈爱的庇护,不致降罚于我等三代以至四代唯圣经 是听的人们。我的儿子们,我借上帝之名命令你们,并且劝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要避免在 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地。 “〔这是修果·巴斯克维尔[此修果·巴斯克维尔为这篇家书开头所提到之修果·巴斯 克维尔之同名后代。——译者注]留给两个儿子罗杰和约翰的家书,并敦嘱二人万勿将此事 告知其姊伊莉莎白。〕” 摩梯末医生读完了这篇怪异的记载之后就把眼镜推上了前额,直望着歇洛克·福尔摩 斯。福尔摩斯打完呵欠就把烟头扔进了炉火。 “嗯?”他说。 “您不觉得很有趣味吗?” “对一个搜集神话的人来说,是很有趣味的。” 摩梯末医生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张折叠着的报纸。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要告诉您一件发生时间较近的事。这是一张今年五月十四日的 《德文郡纪事报》。是一篇有关几天前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简短叙述。” 我的朋友上身稍向前倾,神色也变得专注起来。 我们的来客重新放好了眼镜,又开始读了起来: “最近,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胜哀悼。据云,在下届选举中,此 人可能被选为中部德文郡自由党候选人。虽然查尔兹爵士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居住不久,但其 厚道与慷慨已深得周围群众之敬爱。值此暴发户充斥之时,如查尔兹这样一支名门之后,竟 能致富还乡,重振因厄运而中衰之家声,诚为可喜之事。众所周知之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 机致富。但他较之一直于到倒霉为止的人们聪明,他带着变卖了的资财返回英伦。他来到巴 斯克维尔庄园不过两年,人们普遍在谈论着他那庞大的重建和修幕的计划,然此计划已因其 本人逝世而中断。因他并无子嗣,他曾公开表示,在他有生之日整个乡区将得到他的资助, 因此,有很多人都悲悼他的暴亡。至于他对本地及郡慈善机关的慷慨捐输,本栏曾常有登 载。 “验尸之结果尚未能将与查尔兹爵士之死亡相关之诸情况弄清,至少尚未能消除由于当 地之迷信所引起之诸种谣传。毫无理由怀疑有任何犯罪成分,或想象死亡并非由于自然原 因。查尔兹爵士为鳏夫,据说他在某些方面表现精神状态有些反常。他虽有如许财产,但个 人所好却很简单。巴斯克维尔庄园中之仆人只有白瑞摩夫妇二人,丈夫是总管,妻子当管家 妇。他们的已被几个朋友证实了的证词说明:查尔兹爵士曾有健康情况不良之征象,尤其是 几点心脏症状;表现在面色改变、呼吸困难和严重的神经衰弱。死者的朋友和私人医生杰姆 士·摩梯未也提供了同样的证明。 “案件实情甚为简单。查尔兹·巴斯克维尔有一种习惯,每晚在就寝前,须沿巴斯克维 尔庄园出名之水松夹道散步。白瑞摩夫妇的证词说明死者之习惯确是如此。五月四日,查尔 兹爵士曾声称他第二天想去伦敦,并曾命白瑞摩为他准备行李。当晚他照常出去作晚间散 步,他常吸着雪茄散步,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在十二点钟的时候,白瑞摩发现厅门还开 着,他吃了一惊,于是就点了灯笼,出去寻找主人。当时外面很潮湿,所以沿着夹道下去很 容易看到爵士的足迹,小路的中间有个通向沼地的栅门。种种迹象都说明查尔兹爵士曾站在 门前,然后他就沿着夹道走了下去,他的尸体就是在夹道的末端被发现的。有一件尚未得到 解释的事实就是:白瑞摩说,他主人的足迹在过了通往沼地的栅门后就变了样,好象是从那 以后就换用足尖走路了。有一个叫作摩菲的吉卜赛马贩子,当时正在沼地里距出事地点不远 的地方,可是他自己承认当时酒醉得很厉害。他说他曾听到过呼喊声,但说不清是来自哪 方。在查尔兹爵士身上找不出遭受暴力袭击的痕迹,可是医生的证明中曾指出面容变形到几 乎难以相信的程度的、躺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朋友和病人的尸体——据解释说,这是一种在 因呼吸困难和心脏衰竭而死的时候常有的现象。这一解释已为尸体解剖所证明,说明存在着 由来已久的官能上的病症。法院验尸官也缴呈了一份与医生证明相符的判断书。如此结束究 属妥善,因查尔兹爵士之后代仍将在庄园居住,并将继续不幸为之中断的善行,因此,显然 此点具有极端重要性,如验尸官平凡的发现不能最后扑灭那些邻里相传的有关此事的荒诞故 事,则欲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就很困难了。据了解,如果说爵士还有活着的最近的亲 属的话,那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先生了。以前曾听说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 已进行调查,以便通知他来接受这笔为数庞大的财产。” 摩梯末把报纸叠好,放回口袋去。 “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有关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事实。” “我真得感谢您,”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能引起我对这件饶有兴趣的案件的注意。 当时我曾读过一些报纸的报导,但那时我正专心致力于梵蒂冈宝石案那件小事,在受着教皇 急迫的嘱托之下竟忽略了在英伦发生的一些案件。您说这段新闻已包括了全部公开的事实 吗?” “是的。” “那么再告诉我一些内幕的事实吧!”他靠在椅背上,把两只手的指尖对顶在一起。显 出了他那极为冷静的、法官似的表情。 “这样一来,”摩梯末医生一面说着,一面感情开始激动起来,“就会把我还没有告诉 过任何人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连验尸官都隐瞒了。因为一个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最怕在公 众面前显得他似乎是相信了一种流传的迷信。我的另一个动机,就象报纸上所说的那样,如 果有任何事情再进一步恶化它那已经相当可怕的名声,那么巴斯克维尔庄园就真的再不会有 人敢住了。为了这两个原因,我想,不把我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还是正确的,因为那样 做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对你说来,我没有理由不开诚布公,彻底谈出来。 “沼地上的住户们住得彼此相距都很远,而彼此居住较近的人们就产生了密切的关系。 因此我和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的机会就很多。除了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和生 物学家斯台普吞先生而外,方圆数十英里之内就再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了。查尔兹爵士是一位 喜欢隐居独处的人,可是他的病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而且对科学的共同兴趣也大大有助于 使我们两人亲近起来。他从南非带回来很多科学资料,我还常常将整个美好动人的傍晚和他 共同消磨在研讨对布史人[南非一种原始的、以游牧狩猎为生的种族。——译者注]和豪腾 脱人[南非黑人中的一个种族。——译者注]的比较解剖学上。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我看得愈来愈清楚,查尔兹爵士的神经系统已经紧张到极点了。他 深信着我读给你听的那个传说——虽然他经常在自己的宅邸之内散步,但一到晚上就说什么 也不肯到沼地上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你看来是那样的不可信,可是,他竟深信他的家已 经是厄运临头了。当然,他由上辈得知的传说确实使人不快。可怕的事就要在眼前出现的想 法经常占据着他的身心,他不只一次地问过我,是否在夜间出诊的途中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 西,或是听见过一只猎狗的嗥叫。后边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我好多次,而且总是带着惊慌颤抖 的声调。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傍晚我驾着马车到他家去,那是在这件致命的事情发生以前约 有三个星期的时候。碰巧他正在正厅门前。我已经从我的小马车上下来站在他的面前了,我 忽然看到他的眼里带着极端恐怖的表情,死死地盯视着我的背后。我猛然转过身去,刚刚来 得及看到一个象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他惊慌恐怖得那样厉害,我不得不走到 那动物曾经走过的地方四下寻找了一番。它已经跑了。但是,这件事似乎在他心中造成了极 为恶劣的影响。我陪着他呆了一晚,就在那时,为了解释他所表现的情绪,他就把我刚来的 时候读给您听的那篇记载托我保存了。我所以要提到这一小小的插曲,是因为它在随后发生 的悲剧中可能有些重要性,可是在当时,我确实认为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惊恐 也是没有来由的。 “还是听从了我的劝告,查尔兹爵士才打算到伦敦去。我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受了影 响,他经常处于焦虑之中,不管其缘由是如何的虚幻,显然已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我 想,几个月的都市生活就能把他变成一个新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台普吞先生非常关心他 的健康状况,他和我的意见相同。 可是,这可怕的灾祸竟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 “在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晚,总管白瑞摩发现以后,立刻就派了马夫波金斯骑着马来找 我,因为我就寝很晚,所以在出事后一小时之内我就来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我验证了所有 在验尸过程中提到过的事实。我顺着水松夹道往前观察了他的脚印,看过了对着沼地的那扇 栅门的地方,看来他曾在那儿等过人,我注意到由那一点以下的足迹形状的变化。我还发现 了,除了白瑞摩在软土地上留下的那些足迹之外没有其他足迹。最后我又细心地检查了尸 体,在我到达以前还没有人动过它。查尔兹爵士趴在地上,两臂伸出,他的手指插在泥土 里;他的面部肌肉因强烈的情感而紧缩起来,甚至使我无法辨认,确实没有任何伤痕。可是 在验尸的时候白瑞摩曾提供了一个不真实的证明。他说在尸体周围的地上没有任何痕迹,他 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我倒看到了——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不仅清晰而且是痕迹犹 新。” “足迹?” “足迹。” “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摩梯末奇怪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在回答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象耳语一样:“福尔摩斯 先生,是个极大的猎狗的爪印!” 第三章 疑案 坦白地说,一听到这些话,我浑身都发抖了,医生的声调也在发颤,这说明连他都被亲 口说给我们听的那件事所深深地激动了。福尔摩斯惊异地向前探着身,两眼显出当他对一件 事极感兴趣时所特有的炯炯发光的专注的眼神。 “您真看到了吗?” “清楚得就象现在我看见您一样。” “您什么也没有说吗?” “说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别人就没有看到呢?” “爪印距尸体约有二十码,没有人注意到。我想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传说的话,恐怕也不 会发现它。” “沼地里有很多看羊的狗吗?” “当然有很多,但是这只并不是看羊狗。” “您说它很大吗?” “大极了。” “它没有接近尸体吗?” “没有。” “那是个什么样的夜晚?” “又潮又冷。” “并没有下雨吧?” “没有。” “夹道是什么样的?” “有两行水松老树篱,高十二英尺,种得很密,人不能通过,中间有一条八英尺宽的小 路。” “在树篱和小路之间还有什么东西吗?” “有的,在小路两旁各有一条约六英尺宽的草地。” “我想那树篱有一处是被栅门切断了的吧?” “有的,就是对着沼地开的那个栅门。” “还有其他的开口吗?” “没有了。” “这样说来,要想到水松夹道里来,只能从宅邸或是由开向沼地的栅门进去罗?” “穿过另一头的凉亭还有一个出口。” “查尔兹爵士走到那里没有?” “没有,他躺下的地方距离那里约有五十码。” “现在,摩梯末医生,请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你所看到的脚印是在小路上 而不是在草地上吧?” “草地上看不到任何痕迹。” “是在小路上靠近开向沼地的栅门那一面吗?” “是的,是在栅门那一面的路边上。” “您的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还有一点,栅门是关着的吗?” “关着,而且还用锁锁着呢。” “门有多高?” “四英尺左右。” “那么说,任何人都能爬过来了?” “是的。” “您在栅门上看到了什么痕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怪了!没有人检查过吗?” “检查过,是我亲自检查的。” “什么也没有发现吗?” “简直把人搞得胡里湖涂;显然查尔兹爵士曾在那里站过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样子。” “您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从他的雪茄上曾两次掉下烟灰来。” “太妙了,华生,简直是个同行,思路和咱们一样。可是脚印呢?” “在那一小片沙砾地面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我看不出来有别人的脚印。” 歇洛克·福尔摩斯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敲着膝盖。 “要是我在那里该多好!”他喊道,“显然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案件,它为犯罪学专家 提供了进行研究工作的广泛的好机会。我本可在那片沙砾地面上看出不少线索来的;但是, 现在那些痕迹已被雨水和爱看热闹的农民的木鞋所消灭了。啊! 摩梯末医生,摩梯末医生啊,当时您为什么不叫我去呢!说真的,您该对这件事负 责。” “福尔摩斯先生,我无法既请了您去,而又不把这些真相暴露于世,而且我也已经说明 不愿这样做的原因了。同时,同时——” “为什么您犹豫不说呢?” “有的问题,就连最精明老练的侦探也是毫无办法的。” “您是说,这是一件神怪的事情吗?” “我并没有肯定这样说。” “您是没有肯定这样说。但是,显然您是这样想的。” “福尔摩斯先生,自从这件悲剧发生之后,我曾听到过一些很难与自然法则相符合的事 情。” “请举例说吧。” “我知道在这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有些人曾在沼地里看到过跟所说的这个巴斯克维 尔的怪物形状相同的动物,而且决不是科学界所已知道的兽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是一只大 家伙,发着光,狰狞得象魔鬼似的。我曾盘问过那些人;其中有一个是精明的乡下人,一个 是马掌铁匠,还有一个是沼地里的农户;他们都说了关于这个可怕的幽灵的相同的故事,完 全和传说之中的狰狞可怕的猎狗相符。您可以相信,全区都被恐惧所笼罩了,敢在夜晚走过 沼地的真可以算是大胆的人了。” “难道您——一个有着科学素养的人,会相信这是神怪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至今为止,我的调查工作的范围还仅限于人世,”他说,“我只与罪恶做了稍许的斗 争。但是,要接触到万恶之神,也许就不是我之力所能及的了。但是无论如何,您总得承 认,脚印是实实在在的吧。” “这只古怪的猎狗确是实在得足以撕碎人的喉咙了,可是它又确实象是妖魔。” “我看得出来,您已经非常倾向于超自然论者了。可是,摩梯末医生,现在请您告诉 我,您既持有这种看法,为什么还来找我呢?您以同样的口气对我说,对查尔兹爵士的死进 行调查是毫无用处的,而您却又希望我去调查。” “我并没有说过希望您去调查啊。” “那么,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 “希望您告诉我,对于即将抵达滑铁卢车站的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应该怎么办呢?” 摩梯末医生看了看他的表,“他在一个钟头零一刻钟之内就要到了。” “他就是继承人吗?” “对了,查尔兹爵士死后,我们对这位年轻的绅士进行了调查,才发现他一直就在加拿 大务农。根据我们的了解,由种种方面看来,他都是个很好的人。我现在不是作为一个医 生,而是作为查尔兹爵士遗嘱的受托人和执行人说话的。” “我想没有其他申请继承的人了吧?” “没有了。在他的亲属之中,我们唯一能够追溯到的另一个人就是罗杰·巴斯克维尔 了。他是兄弟三个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查尔兹爵士是最年长的一个,年轻时就死了的二哥就 是亨利这孩子的父亲。三弟罗杰是家中的坏种,他和那专横的老巴斯克维尔可真是一脉相 传;据他们说,他长得和家中的老修果的画像维妙维肖。他闹得在英格兰站不住脚了,逃到 了美洲中部,一八七六年生黄热病死在那里。亨利已是巴斯克维尔家最后仅存的子嗣。在一 小时零五分钟之后,我就要在滑铁卢车站见到他了。我接到了一份电报,说他已于今晨抵达 南安普敦。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您打算让我对他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让他到他祖祖辈辈居住的家里去呢?” “看来似乎很应该,不是吗?可是考虑到每个巴斯克维尔家的人,只要到那里去,就会 遭到可怕的命运。我想,如果查尔兹爵士在死前还来得及能和我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警告 我,不要把这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人和巨富的继承者带到这个致命的地方来。可是,不可否认 的,整个贫困、荒凉的乡区的繁荣幸福都系于他的来临了。如果庄园里没有个主人,查尔兹 爵士做过的一切善行就会全部烟消云散。由于我个人显然对这事很关心,恐怕我个人的看法 对此事影响过大,所以才将这案件向您提出来,并征求您的意见。”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 “简单说来,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您的意见是说,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使达特 沼地变成了巴斯克维尔家人居处不安之所——这就是您的意见吗?” “至少我可以说,有些迹象说明可能是这样的。” “是的。可是肯定地说,如果您那神怪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青年人在伦敦就会 象在德文郡一样地倒霉。一个魔鬼,竟会象教区礼拜堂似的,只在本地施展权威,那简直太 难以想象了。”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亲身接触到这些事情,也许您就不会这样轻率地下断语了。根 据我的理解,您的意见是:这位青年在德文郡会和在伦敦同样的安全。他在五十分钟内就要 到了,您说该怎么办呢?” “先生,我建议您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叫走您那只正在抓挠我前门的长耳猎犬,到滑铁 卢去接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然后呢?” “然后,在我对此事作出决定之前,什么也不要告诉他。” “您要用多长时间才能作出决定呢?” “二十四小时。如果您能在明天十点钟到这里来找我的话,摩梯末医生,那我真是太感 谢您了;而且如果您能偕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同来的话,那就会更有助于我作出未来的计 划了。” “我一定这样作,福尔摩斯先生。”他把这约会用铅笔写在袖口上,然后就带着他那怪 异的、凝目而视和心不在焉的样子匆忙地走了。当他走到楼梯口时,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 了。 “再问您一个问题,摩梯末医生,您说在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前,曾有几个人在 沼地里看见过这个鬼怪吗?” “有三个人看见过。” “后来又有人看见过吗?” “我还没有听说过。” “谢谢您,早安。” 福尔摩斯带着安静的、内心满足的神情回到他的座位上去,这表示他已找到了合乎口味 的工作了。 “要出去吗,华生?” “是啊,不过如果能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就不出去。” “不,我亲爱的伙伴,只有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我才会求助于你呢。真妙啊,从某些观 点看来,这件事实在特别。在你路过布莱德雷商店的时候,请你叫他们送一磅浓烈的板烟来 好吗?谢谢你。如果对你方便的话,请你在黄昏前不要回来,我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早上获 得的有关这极为有趣的案件的种种印象比较一下。” 我知道,在精神高度集中,权衡点滴证据,作出不同的假设,把它们对比一下,最后再 确定哪几点是重要的,哪些是不真实的时候,闭门独处,苦思终日,对我朋友说来是极为必 要的。因此我就把时间全部消磨在俱乐部里了,黄昏前一直也没有回到贝克街去。在将近九 点钟的时候,我才又坐在休息室里了。 我打开门,第一个感觉就是好象着了火似的,因为满屋都是烟,连台灯的灯光都看不清 了。走进去以后,我总算放下了心,因为浓烈的粗板烟气呛得我的嗓子咳了起来。透过烟 雾,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福尔摩斯穿着睡衣的身影蜷卧在安乐椅中,口里衔着黑色的陶制烟 斗,周围放着一卷一卷的纸。 “着凉了吗,华生?”他说。 “没有,都是这有毒的空气搞的。” “啊,你说得对,我想空气也确实是够浓的了。” “浓得简直无法忍受。” “那么,就打开窗子吧!我看得出来,你整天都呆在俱乐部里吧?”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说得对吗?” “当然了,可是怎么——” 他讥笑着我那莫名其妙的神情。 “华生,因为你带着一身轻松愉快的神情,使我很想耍耍小把戏拿你开开心。一位绅士 在泥泞的雨天出了门;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干干净净,帽上、鞋上依然发着亮光,他一 定是整天呆坐未动。他还是个没有亲近朋友的人,这么说来,他还会到哪里去过呢?这不是 很明显的事吗?” “对,相当明显。” “世界上有的是没有人看得出来的明显的事。你以为我是呆在什么地方的?” “这不是呆在这里没有动吗?” “正相反,我到德文郡去过了。” “‘魂灵’去了吧?” “正是,我的肉体一直是坐在这只安乐椅里。可是遗憾的是,我竟在‘魂灵’已远远飞 走的期间喝掉了两大壶咖啡,抽了多得难以相信的烟草。你走了以后,我派人去斯坦弗警局 取来了绘有沼地这一地区的地图,我的‘魂灵’就在这张地图上转了一天。我自信对那个地 区的道路已了如指掌了。” “我想该是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吧?” “很详细。”他把地图打开了一部分放在膝头上。“这里就是与我们特别有关系的地 区。中间的地方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周围是被树林围绕着的吗?” “是的。我想那条水松夹道,虽然在这儿并没有注明,一定是沿着这条线伸展下去的; 而沼地呢,你可以看得出来,是在它的右侧。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咱们的朋友摩梯 末医生的住宅就在这里。在半径五里之内,你看得到,只有很少几座零星散布的房屋。这里 就是事件里提到过的赖福特庄园。这里有一所注明了的房屋,可能就是那位生物学家的住 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姓斯台普吞。这里是两家沼地的农舍,高陶和弗麦尔。十四英 里以外就是王子镇的大监狱。在这些分散的各点之间和周围伸延着荒漠凄凉的沼地。这里就 是曾经演出悲剧的舞台,也许靠我们的帮助,在这舞台上还会演出些好戏呢。” “这一定是个荒野之地。” “啊,左近的环境可真太合适了,如果魔鬼真想插足于人世间的事情的话……” “这么说,你自己也倾向于神怪的说法了。” “魔鬼的*****人也许是血肉之躯呢,难道不会吗?咱们面临着两个问题:第一,究竟是 不是发生过犯罪的事实;第二,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罪行和这罪行是怎样进行的?当然罗,如 果摩梯末医生的疑虑是正确的话,我们就要和超乎一般自然法则的势力打交道了;那样,我 们的调查工作也就算是到了头了。但是我们只有在各种假设都被推翻之后,才能再回到这条 路上来探索。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咱们得关上那窗户了。很奇怪,我总觉得浓厚的空气 能使人们的思想集中。虽然我还没有到非钻进箱子去才能思考的地步,可是我相信,如果再 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势必会得到那样的结果呢。这件案子,你在脑子里思考过了吗?” “是的,白天的时候我想得很多。” “你的看法怎么样呢?” “太扑朔迷离了。” “这案件确有其独特之处。它有几个突出的地方。譬如说吧,那足迹的变化,对这一点 你的看法是怎样的呢?” “摩梯末说过,那人在那一段夹道上是用足尖走路的。” “他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傻瓜在验尸时说过的话。为什么一个人会沿着夹道用足尖走路 呢?” “那么,该怎样解释呢?” “他是跑着呢,华生——拼命地跑着,他在逃命,一直跑到心脏破裂伏在地上死去为 止。” “他是为了逃避什么才跑的呢?” “咱们的问题就在这里。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人在开始跑以前已经吓得发疯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据我想象他恐惧的原因是来自沼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最可能的是:只有一个 被吓得神魂颠倒的人才会不向房子而向相反的方向跑。如果那吉卜赛人的证词可以被认为是 真实的话,他就是边跑边呼救命,而他所跑的方向却正是最不可能得到救助的方向。还有就 是,当晚他在等谁呢?为什么他要在水松夹道而不在自己的房子里等人呢?” “你认为他是在等人吗?” “那人年事较长并且身体虚弱,我们可以理解,他会在傍晚时分散散步的;可是地面潮 湿而夜里又那样冷。摩梯末医生的智慧确是值得我大大赞赏的;他根据雪茄烟灰所得出的结 论,说明他竟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的时间,难道这是很自然的事吗?” “可是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啊!” “我不以为他每天晚上都在通向沼地的门前伫立等待。相反的,有证据能说明他是躲避 沼地的。那天晚上他是在那里等过的,而且是在他要出发到伦敦去的前一个晚上。事情已经 略具端倪了,华生,变得前后相符了。请你把我的小提琴拿给我,这件事等咱们明晨和摩梯 末医生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时再进一步考虑吧。” 第四章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们的早餐桌很早就收拾干净了,福尔摩斯穿着睡衣等候着约定的拜会。我们的委托人 对他的约会很守时刻,钟刚打十点,摩梯末医生就来了,后面跟着年轻的准男爵。准男爵是 个短小精悍、生着一双黑眼珠的人,约有三十岁模样,人很结实,眉毛浓重,还有一副显得 坚强而好斗的面孔。他穿着带红色的苏格兰式服装,外表显出是个久经风霜、大部时间都在 户外活动的人,可是他那沉着的眼神和宁静自信的态度,显现出了绅士的风度。 “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摩梯末医生说。 “噢,是的,”亨利爵士说道,“奇怪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即使我的这位朋 友没有建议今晨来找您,我自己也会来的。我知道您是善于研究小问题的。今天早晨,我就 遇到了一件实在想不通的事。” “请坐吧,亨利爵士。您是说从您到了伦敦以后已经遇到了一些奇特的事吗?”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福尔摩斯先生,多半是开玩笑。如果您能把它叫做信的话,这就 是我今早收到的一封信。” 他把信放在桌上,我们都探身去看。信纸的质地平常,呈灰色。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 旅馆”,字迹很潦草,邮戳是“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是头一天傍晚。 “谁知道您要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呢?”福尔摩斯用锐敏的目光望着我们的来客问道。 “谁也不可能知道啊。还是在我和摩梯末医生相遇以后,我们才决定的。” “但是,摩梯末医生无疑已经到那里去过了吧?” “不,我以前是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的,”医生说,“我们并没有表示过要到这家旅馆 去。” “嗯,好象有谁对你们的行动极为关心呢。”他由信封里拿出了一页叠成四折的半张1 3×17英寸的信纸。他把这张信纸打开,平铺在桌上。中间有一行用铅印字贴成的句子, 是这样写的: 若你看重你的生命的价值或还有理性的话,远离沼地。 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现在,”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能够告诉我,这究竟是 什么意思,究竟是谁,对我的事这样感兴趣呢?” “您对这件事怎样看法呢,摩梯末医生?无论如何,您总得承认这封信里绝没有什么神 怪的成分吧?” “当然,先生。但是寄信的人倒很可能是个相信这是件神怪的事的人。” “怎么回事啊?”亨利爵士急促地问道,“我觉得似乎你们二位对我的事比我自己知道 得还要多得多。” “在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您就会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了,亨利爵士,这点我保 证。”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目前还是请您允许我们只谈关于这封一定是昨天傍晚凑成 寄出的很有趣的信吧。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华生?” “在那个墙角放着呢。” “麻烦你拿给我可以吗?翻开里面的一版,劳驾,专登主要评论的那一面。”他迅速地 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篇重要的评论谈的是自由贸易,让我给你们读一读其中的一段吧。 “可能你还会重被花言巧语哄得相信,保护税则会对你的本行买卖或是工业具有鼓励的 作用,但若从理性出发,由长远来看的话,此种立法命定会使国家远离富足,减低进口总价 值,并降低此岛国之一般生活水平。” “华生,你对这事的想法如何呢?”福尔摩斯欣喜莫名地叫了起来,很满意似地搓着 手,“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可钦佩的情感吗?” 摩梯末医生带着职业的兴趣的神气望着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则将一对茫 然的眼睛盯住了我。 “我不大懂得税则这一类的事情,”亨利爵士说道,“可是据我看来,就这封短信来 说,我们已经有点离题了。” “正相反,我认为我们恰恰是在正题上呢,亨利爵士。华生对于我所采用的方法比您知 道得要多,但恐怕就连他也不见得十分了解这个长句子的重要性呢。” “是的,我承认我看不出来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可是,我亲爱的华生啊,两者之间的联系是这样的紧密,短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由这 个长句中抽出来的。例如:‘你’、‘你的’、‘生’、‘命’、‘理性’、‘价值’、 ‘远离’等,你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些字是由那里弄来的吗?” “天那!您太对了!唉呀,您可真聪明!”亨利爵士喊了起来。 “如果对此还有任何怀疑之处的话,‘远离’和‘价值’这几个字是由同一处剪下来 的,这个事实就足以消除怀疑了。” “嗯,现在……确实!” “实在,福尔摩斯先生,这完全是我料想不到的事,”摩梯末医生惊异地盯着我的朋友 说,“如果有任何人说这些字是由报纸上剪下来的,我也能够相信,可是您竟能指出是哪份 报纸,还说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论,这可是我所听过的最了不起的事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呢?” “我想,医生,您能区别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当——然了。” “但是,怎样区别呢?” “因为那是我的特殊嗜好,那些区别是很明显的。眉骨隆起,面部的斜度,颚骨的线 条,还有……” “这也是我的癖好啊,那不同点也是同样的明显,正象黑人和爱斯基摩人在您眼中的区 别一样。在我看来,《泰晤士报》里所用的小五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字体拙 劣的铅字之间,也同样具有着很大的区别。区别报纸所用的铅字,对犯罪学专家说来,是最 基本的知识中的一部分。不过,坦白地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次把《李兹水银 报》和《西方晨报》搞混了。但是《泰晤士报》评论栏所采用的字型是非常特殊的,不可能 被误认为是其他的报纸。 因为这封信是昨天贴成的,所以很可能在昨天的报纸里就能找到这些文字。” “我明白了,那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道,“剪成这封短信 的那个人是用一把剪刀……” “是剪指甲的剪刀,”福尔摩斯说,“您可以看得出来,那把剪子的刃很短,因为用剪 子的人在剪下‘远离’这个词的时候不得不剪两下。” “正是这样。那么就是说,有一个人用一把短刃剪刀剪下了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后用 浆糊贴了上去……” “用胶水。”福尔摩斯说。 “是用胶水贴在纸上的。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沼地’这个词竟是写的呢?” “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这个词。其他字都是在任何一份报纸里都能找得到的常用字, 可是‘沼地’这个词就不怎么常用了。” “啊,当然了,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您从这封短信里还看出些什么别的东西吗,福尔 摩斯先生?” “还有一二迹象是可供研究的。他为了消灭所有的线索,确曾费了极大的苦心呢。这住 址,您看得出来,是写得很潦草的。可是《泰晤士报》这份报纸除了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之 外,是很少有人看它的。因此,我们可以假定,这封信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写的,可是他 装成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 而从他尽力掩饰自己的笔迹这一点看来,似乎他这笔迹可能会被您认出或查出来。还 有,您可以看得出来,那些字不是贴成一条直线的,有些贴得比其他字要高得多。例如说 ‘生命’这个词吧,贴得就很不是地方。这一点可能说明剪贴的人的粗心、激动或是慌张。 总起来讲,我是比较倾向于后一种想法的,因为这件事显然是重要的,这样一封信的编纂 者,看来也不象是个会粗心大意的人。如果他是慌张的话,这就引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新问 题:为什么他要慌张呢?因为清早寄出的任何信件,在他离开旅馆以前都会送到亨利爵士的 手里的。写信的人是怕被人撞见吗——可是怕谁呢?” “现在我们简直胡猜起来了。”摩梯末医生说道。 “嗯,不如说是在比较各种可能性,并将其中最与实际相近的选择出来;这就是科学地 运用想象力,可靠的物质根据永远是我们进行思考的出发点。现在,还有一点,您无疑地又 会把它称为胡猜,可是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信上的地址是在一家旅馆里写成的。” “您根据什么这样说呢?” “如果您仔细地把它检查一下,您就可以看出来,笔尖和墨水都曾给写信的人添了不少 麻烦。在写一个字的当儿,笔尖就两次挂住了纸面,溅出了墨水。在写这样短短的一个地址 中间,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说明瓶中的墨水已经很少了。您想吧,私人的钢笔和墨水瓶是很 少会这样的,而这两种情况竟会同时出现,当然更是十分罕有的事了,您知道,旅馆的钢笔 和墨水却很难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咱们能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 旅馆去检查一下字纸篓,只要一找到评论被剪破的那份《泰晤士报》剩下的部分,我们马上 就能找到发出这封怪信的人了。啊!唉呀!这是什么啊?” 他把贴着字的那张13×17英寸的信纸拿到离眼睛只有一二英寸的地方仔细地检查 着。 “啊?” “没有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扔下了信纸,“这是半张空白信纸,上边连个水印都 没有。我想,咱们从这封奇异的信上能够得到的东西也就仅止于此了。啊,亨利爵士,从您 来到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嗯,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还没有。” “您还没有看到过有人注意您的行动或是盯您的梢吗?” “我好象是走进了一本情节离奇惊人的小说里似的,”我们的客人说,“见鬼,盯我的 梢干什么?” “我们就要谈这个问题了。在我们谈这问题之前,您再没有什么可告诉我们的了吗?” “噢,这要看什么事情是你们认为值得讲的了。” “我认为日常生活里的任何反常的事情都是值得提出来的。” 亨利爵士微笑起来。 “对于英国人的生活,我知道得还不多,因我的时间几乎全部都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 的。可是我希望失落一只皮鞋并不是这里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 “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我亲爱的爵士,”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这不过是放错了地方罢了。您回到旅馆以 后就会找到的。拿这种小事来烦扰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用呢?” “唉,是他问我除了日常生活之外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啊。” “很对,”福尔摩斯说,“不管这件事看来是多么的荒谬。 您是说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唉,还不就是放错地方了嘛。昨晚我把两只鞋都放在房门外,而今早就剩一只了。我 从擦这双皮鞋的那个家伙的嘴里也没问出所以然来。最糟糕的是,这双高筒皮鞋是我昨晚刚 刚由河滨路买来的,还没有穿过呢。” “如果您还没有穿过,为什么您要把它放在外面去擦呢?” “那双浅棕色的高筒皮鞋,还没有上过油呢,因此我就把它放在外边了。” “那么说,昨天您一到伦敦马上就出去买了一双高筒皮鞋吗?” “我买了很多东西呢,摩梯末医生陪着我跑来跑去的。您知道,既然我们要到那里去做 个乡绅,那么我就必须穿着当地式样的服装,也许我在美国西部所沾染的生活方式使我显得 有些放荡不羁了呢。除了其他东西以外,我还买了这双棕色高筒皮鞋——付了六块钱——可 是还没有穿上脚,就被偷去了一只。” “被偷去的似乎是一件不成对就没有用处的东西,”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承认 我和摩梯末医生的想法相同,那只丢了的皮鞋不久可能就会找到的。” “嗯,先生们,”准男爵带着坚决的口气说,“我觉得好象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点点滴 滴全都说了。现在,你们应当实现你们的诺言了,把我们大家所共同关心的事详详细细地告 诉我吧。” “你的要求是很合理的,”福尔摩斯回答道,“摩梯末医生,我想最好还是请您象昨天 给我们讲过的那样,把您知道的全部事实再讲一遍吧。” 受到这样的鼓励之后,我们这位从事科学事业的朋友便由口袋里拿出了他那份手稿,就 象昨天早晨那样地把全部案情叙述了出来。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并且 不时地发出惊奇的声音。 “嗯,看来我似乎是承继了一份附有宿怨的遗产,”在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他说,“当 然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关于这只猎狗的事,这是我们家最喜欢讲的故事了,可是我 以前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它。说起来,我伯父的去世——啊,这件事似乎使我内心感到十分不 安,而且至今我还没有能把它搞清楚呢。看来你们似乎也还没有十分确定这究竟是警察该管 的案子呢,还是一件牧师该管的事。” “就是啊。” “现在又出现了给我寄到旅馆的这封信。我想它大概和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这件事似乎说明,关于在沼地上所发生的事,有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多。”摩梯末医生 说。 “还有一点,”福尔摩斯说道,“那个人对您并无恶意,因为他只是向您提出了危险的 警告。” “也许是为了他们个人的目的,他们想把我吓跑。” “啊,当然那也是可能的。我非常感激您,摩梯末医生,因为您向我介绍了一个具有几 种有趣的可能性的问题。可是,亨利爵士,眼下的一个很现实的必须加以决定的问题,就是 究竟您是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好呢?还是不去的好。” “我为什么要不去呢?” “那里似乎有危险。” “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家的那个恶魔呢,还是来自人的呢?” “啊,那正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事啊。” “不管它是什么,我的答复是已经肯定了的。地狱里并没有魔鬼,福尔摩斯先生,而且 世界上也没有人能阻挡我回到我的家乡去。您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我的最后答复。”在他说话 的时候,他那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面孔也变得暗红起来。显然,巴斯克维尔家人的暴躁脾 气,在他们这位硕果仅存的后裔身上,还没有完全消失。“同时,”他接着说,“对于你们 所告诉我的全部事实,我还没有时间加以思考。这是件大事,只聚谈一次,谁也不可能全部 理解并作出决定来,我愿意经过独自静思以后再作决定。喂,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已是十一 点半钟了,我要马上回到我的旅馆去。如果您和您的朋友华生医生能够在两点钟的时候来和 我们共进午餐的话,那时,我就能更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多么地使我震惊了。” “华生,这样对你方便吗?” “没有问题。” “那么您就等着我们吧。我给您叫一辆马车好吗?” “我倒想遛一遛,这件事确实使我相当激动。” “我很高兴陪您一起散步,”他的同伴说。 “那么,咱们就在两点钟时再见吧。再见,早安!” 我们听到了两位客人下楼的脚步声和砰地关上前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突然由一个懒散半醒似的人变成了个说做就做的人了。 “穿戴好你的鞋帽,华生,快!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他穿着睡衣冲进屋内,几秒钟 以后就已穿好上装出来了。我们一同慌忙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在我们前面,向着牛津街的那 个方向约有二百码的地方,还看得到摩梯末医生和巴斯克维尔爵士。 “要不要我跑去把他们叫住?” “天哪!可千万别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你能陪伴我,我就极为满足了,只要你还愿意 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的朋友确实聪明,今天早晨实在是很适于散步的。” 他加快了脚步,使我们和他俩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然后就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 百码的距离,我们跟随着他们走上了牛津街,又转到了摄政街。有一次我们的两位朋友站住 了,向商店的橱窗里探望着,当时福尔摩斯也同样地望着橱窗。过了一会儿,他高兴得轻轻 地叫了一声,顺着他那急切的眼神,我看到了一辆本来停在街对面的、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的 双轮马车现在又慢慢地前进了。 “就是那个人,华生,来呀!即使是干不了什么的话,至少咱们应该把他看清楚。” 一瞬间,我看到了生着一绺浓密的黑须和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面孔,在马车的侧窗中 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间,他把车顶的滑动窗打开了,向马车夫喊了些什么,然后马车就顺 着摄政街疯狂地飞奔而去。福尔摩斯焦急地往四下里望着,想找一辆马车,可是看不到空 车。跟着他就冲了出去,在车马的洪流里疯狂地追赶着,可是那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经看不 到了。 “唉,”福尔摩斯喘着气,脸色发白,由车马的浪潮中钻了出来,恼怒地说道,“咱们 可曾有过这样坏的运气和干得这么糟糕的事吗?华生,华生,如果你是个诚实的人,你就应 该把这事也记下来,作为我无往而不利的反证吧。” “那人是谁呀?” “我还不知道。” “是盯梢的吗?” “哼,根据咱们所听到的情况判断,显然是自从巴斯克维尔来到城里以后,就被人紧紧 地盯上了。否则怎么那么快就被人知道了他要住在诺桑勃兰旅馆呢?如果第一天他们就盯上 了他的梢,我敢说,第二天还是要盯的。你可能已经看了出来,当摩梯末医生在谈那件传说 的时候,我曾走到窗前去过两次。” “是的,我还记得。” “那时我是向街中寻找假装闲逛的人们,可是我一个也没有看到,跟咱们打交道的是个 精明人啊,华生。这件事很微妙呢,虽然我还没有能肯定对方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但是我 觉得他是个有能力、有智谋的人。在我们的朋友告别之后,我马上就尾随了他们,为的是想 发现他们的暗中追随者。他可真狡猾,连走路都觉得不可靠,他为自己准备了一辆马车,这 样他就能跟在后边逛来逛去,或是从他们的身旁猛冲过去,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这手法 还有个特别的好处呢,果真他们坐上一辆马车的话,他马上就能尾随上他们了。但是,显然 也有一个不利之处。” “这样他就要听凭马车夫的摆布了。” “完全正确。” “咱们没有记下车号来,多可惜。” “我亲爱的华生,虽然我竟显得那样笨拙,可是你一定不会真的把我想象得连号码都忘 了记下来吧?No.2704就是咱们要找的车号。但是,它眼下对咱们还没有用处。” “我看不出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干些什么。” “在看到那辆马车的当时,我本来应该马上转身往回走。 那时我应当不慌不忙地雇上另一辆马车,保持相当距离跟在那辆马车的后面,或者还不 如驱车到诺桑勃兰旅馆去等。当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个人,跟着巴斯克维尔到家的时候,我们 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他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当时由于我的疏忽急躁,使得咱 们的对手采取了极为狡猾的行动,咱们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标。” 我们一边谈着一边顺着摄政街漫步前进,在我们前面的摩梯末医生和他的伙伴早就不见 了。 “现在再尾随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福尔摩斯说道,“盯梢的人走了,就不会再回 来了。咱们必须考虑一下,咱们手里还剩下哪几张牌,用就要用得果断。你能认出车中人的 面貌吗?” “我只能认出他的胡须来。” “我也能——可是我估计那可能是一绺假胡须。对于一个干这样细致事的聪明人说来, 一绺胡子除了能掩饰他的相貌外,是没有别的用处的。进来吧,华生!” 他走进了一家本区的佣工介绍所,受到经理的热情欢迎。 “啊,维尔森,我看您还没有忘记我曾有幸地帮过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 “没有,先生,我真的没有忘。您挽救了我的名誉,甚至也许还救了我的性命呢。” “我亲爱的伙伴,您夸大其词了。维尔森,我记得在您的人手里有一个名叫卡特莱的孩 子,在那次调查期间,曾显示出一些才干。” “是的,先生,他还在我们这里呢。” “您可以把他叫出来吗?谢谢您!还希望您把这张五镑的钞票给我换成零钱。” 一个十四岁的、容光焕发而相貌机灵的孩子,听从经理的召唤来了。他站在那里,以极 大的尊敬注视着这位著名的侦探。 “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给我,”福尔摩斯说道,“谢谢!啊,卡特莱,这里有二十三家 旅馆的名称,全都在查林十字街附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先生。” “你要挨家地到这些旅馆去。” “是,先生。” “你每到一家就给看门人一个先令,这儿是二十三个先令。” “是的,先生。” “你告诉他们说,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你就说你寻找一份被送错了的重要电报。明白 了吗?” “明白了,先生。” “可是真正需要你找的是夹杂在里面的一张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报》。这里 有一份《泰晤士报》,就是这一篇。你很容易认出它来,你认得出来吗?” “能,先生。” “每一次,大门的看门人都要把客厅看门人叫来问问,你也要给他一个先令。再给你二 十三个先令。在二十三家里你可能发现大多数的废纸昨天都已烧掉或已运走了,其中三、四 家可能将一堆废报纸指给你看,你就在那废纸堆里找这一张《泰晤士报》,但也很可能什么 都找不到。再给你十个先令以备急需。在傍晚以前你向贝克街我的家里发一个电报,报告查 找的结果。现在,华生,咱们唯一剩下要干的事就是打电报查清那个马车夫了,车号是N o.2704,然后到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去消磨掉在我们去旅馆之前的一段时间吧。” 第五章 三条断了的线索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 把我们纠缠其中的怪事在这两小时内似乎已被遗忘了,他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近代比利时 大师们所作的绘画。从我们离开美术馆直至走到诺桑勃兰旅馆为止,除了艺术之外他什么也 不谈。其实,他对艺术的见解是非常粗浅的。东西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正在楼上等着你们呢。”帐房说道,“他让我等你们一来马上 就把你们领上去。” “我想看一看你们的旅客登记簿,您不反对吧?”福尔摩斯说。 “一点也不。” 从登记簿上可以看出,在巴斯克维尔之后又来了两起客人。一起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 斯·约翰森一家;另一起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女佣人。 “这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约翰森吧,”福尔摩斯向守门人说道,“是个律师,不是吗? 头发花白,走起来有些跛。” “不是的,先生,这位是煤矿主约翰森先生,是个好动的绅士,年纪不比您大。” “您一定把他的职业搞错了吧?” “没有,先生!他在我们这旅馆已经住过很多年了,我们都很了解他。” “啊,行了。还有欧摩太太,我似乎记得这个名字,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可是在访一个 朋友的时候往往会遇到另一个朋友,这也是常有的事啊。” “她是一位病魔缠身的太太,先生。她丈夫曾做过葛罗斯特市的市长。她进城时总是到 我们这里来住的。” “谢谢您,恐怕不能说她是我的熟人了。” “刚才咱们所问的这些问题已经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华生,”在我们一起上楼的 时候,他继续低声说,“咱们现在知道了,那些对咱们的朋友极感兴趣的人们,并没有和他 住在同一个旅馆里。这就是说,虽然他们象咱们所看到的那样,非常热衷于对他进行监视, 可是,同样地,他们也非常担心会被他看到。啊,这是一件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实呢。” “它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它说明——天啊,亲爱的朋友,这是怎么的了?” 当我们快走到楼梯顶端的时候,正遇上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迎面走来。他气得脸都红 了,手里提着一只满是尘土的旧高筒皮鞋。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等到他说话的时候,若与早 晨相比,就显得声音高亢,西部口音也重得多了。 “他们这旅馆的人,好象看我好欺侮似的,”他喊道,“让他们小心点吧,不然他们就 会知道,他们开玩笑找错了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他找不到我丢了的鞋的话,那就得找麻烦了。我是最不怕开玩笑 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是这回他们未免有点太过份了。” “还在找您的皮鞋吗?” “是啊,先生,非找到不可。” “可是您说过,您丢的是一只棕色高筒的新皮鞋啊?” “是啊,先生。可是现在又丢了一只旧的黑皮鞋。” “什么,您恐怕不是说……” “我正是要说,我一共有三双鞋——新的棕色的,旧的黑色的和我现在穿着的这双漆皮 皮鞋。昨晚他们拿跑了我的一只棕色皮鞋,而今天又偷了我一只黑的——喂,你找到了没 有?说呀,喂,不要光是站着瞪眼!” 来了一个惊慌不安的德国籍侍者。 “没有,先生。在旅馆里我到处都问过了,可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好吧,在日落前把鞋给我找回来,否则我就要找老板去,告诉他,我马上就离开这旅 馆。” “一定能找到的,先生,只要您能稍微忍耐一下,我保证一定能够找到。” “但愿如此,在这个贼窝里我可不能再丢东西了——咳,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竟拿 这样小事烦扰了您……” “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引起注意的事呢。” “啊,您把它看得过于认真了吧。” “您对这件事怎样解释呢?” “我根本就不想解释它。看来在我所发生过的事情里,这要算是最气人和最奇怪的事情 了。” “也许是最奇怪的事情……”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您对这件事是怎样看法呢?” “啊,我不敢说我已经了解了。您的这件案子是很复杂的呢,亨利爵士。把这件事与您 伯父的死一联系起来看之后,我真不敢说,在我经手办理过的五百件重要案件里,是否有一 件能象这样的曲折离奇。可是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几条线索,料想其中必然会有一条能使我 们找到真相。我们也可能会在错误的路上糟蹋些时间,但是我们早晚总能找出正确的线索来 的。” 我们愉快地进了午餐,饭间很少谈到将我们拉在一起的那件事。饭后,福尔摩斯在起坐 室里问巴斯克维尔的意向如何。 “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什么时候去?” “周末。” “总起来说,”福尔摩斯说道,“我觉得您的决定还是聪明的。我完全可以证明,您在 伦敦已经被人盯上梢了,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在成千上万的人里,很难弄清这些人是谁,或 是他们怀着什么目的。如果他们怀有恶意的话,他们就可能给您造成不幸,我们恐怕也无力 阻止不幸的发生。摩梯末医生,您不知道你们今早从我家出来之后,就被人盯上了吗?” 摩梯末医生大吃一惊。 “被盯上了!被谁?” “不幸得很,这正是我无法奉告的事。在达特沼地,在您的邻居和熟人之中,有没有留 着又黑又长的胡子的人?” “没有——嗯,让我想想看——啊,对了,查尔兹爵士的管事白瑞摩是留有连腮黑胡子 的。” “啊!白瑞摩在什么地方?” “他总管那座庄园。” “我们最好证实一下,他是否确实呆在那里,说不定他正在伦敦呢。” “您怎么能证实这一点呢?” “给我一张电报纸。‘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备好了一切?’这样就行了。发给巴斯克维尔 庄园,交白瑞摩先生。离庄园最近的电报局在哪里?是格林盆吗?好极了,咱们再发一封电 报给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就写‘发白瑞摩先生的电报务交本人。如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 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一来,到不了晚上咱们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确在自己 的工作岗位上了。” “这样很好,”巴斯克维尔说道,“可是,摩梯末医生,这个白瑞摩究竟是个怎么样的 人呢?” “他是已故老管家的儿子,他们负责照看这所庄园至今已有四辈了,据我所知,他和他 的妻子在乡间是很受人尊敬的一对夫妇呢。” “同时,”巴斯克维尔说道,“事情很清楚,只要没有我们家的人住在庄园里,这些人 可就太舒服了,简直无事可作。” “这是实情。” “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究竟得到些好处没有?” 福尔摩斯问道。 “他和他的妻子每人得到了五百镑。” “啊!他们以前是否知道将来要拿到这笔钱呢?” “知道,查尔兹爵士是很喜欢谈论他那遗嘱的内容的。” “这事很有意义。” “我希望,”摩梯末医生说道,“您不要对每一个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的人 都投以怀疑的眼光吧,他也留给了我一千镑呢。” “真的吗?还有谁得到了呢?” “还有很多分给一些人的小笔款项和大批捐给公共慈善事业的钱。余产完全归亨利爵 士。” “余产有多少呢?” “七十四万镑。” 福尔摩斯惊奇地扬起了眉毛说:“我真没有想到竟有这样大的数目。” “查尔兹爵士是以富有闻名的,可是在我们检查他的证券以前,我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有 多么富。原来全部财产的总值竟约有一百万镑。” “天啊!一个人见了这样大的赌注,当然要拚命赌他一场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摩梯 末医生,假若咱这些位年轻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不幸的话——请您原谅我这不愉快的假设吧— —谁来继承这笔财产呢?” “因为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没有结过婚就死了,所以财产就应当传给远 房的表兄弟戴斯门家里的人了。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年长的牧师。” “谢谢您,这些细节都是很值得注意的。您见过杰姆士·戴斯门先生吗?” “见过,他来拜访过查尔兹爵士一次。他是个态度庄重可敬的人,过着圣洁的生活。我 还记得,他拒绝从查尔兹爵士那里接受任何产业,虽然查尔兹爵士曾强其接受。” “这个没有什么癖好的人竟要成为查尔兹爵士万贯家财的继承人吗?” “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因为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他还将继承钱财,除非现在的所有 者另立遗嘱——当然他有权任意处置。” “亨利爵士,您立过遗嘱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有时间呢,因为昨天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无论 在什么情况下,我总觉得钱财不应该与爵位和产业分离。我那可怜的伯父的遗志就是这样 的。如果主人没有足以维持产业的钱的话,他怎么能恢复巴斯克维尔家的威望呢?房地产与 钱财绝不能分开。” “非常正确。啊,亨利爵士,对于您应该马上到德文郡去的这个意见,我和您的看法相 同。但有一个条件,您决不能单独去。” “摩梯末医生和我一起回去。” “可是,摩梯末医生有医务在身啊,而且他家离您的家也有数英里之遥,尽管他对您怀 有天大的好意,恐怕他对您也是爱莫能助。不行,亨利爵士,您必须另找一个可以信赖的 人,能够永远和您形影不离的人一起去。” “您自己去可能吗,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事情到了发生危机的程度的时候,我一定尽可能亲自出马,但是您可以了解到, 我有着接受广泛咨询的业务和经常的来自各方面的请求,如果让我无限期地离开伦敦,那是 不可能的。目前就有一位英格兰的极为可敬的人物,正在受人威胁和污蔑,而只有我才能制 止这件后果严重的诽谤。您可以看得出来,现在叫我到达特沼地去是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那么,您打算让谁去呢?” 福尔摩斯用手拍着我的手背说道:“如果我的朋友愿意担任这件事的话,那末在您正处 于危急的情况之下,要想找一个人来陪伴和保护您,就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这一点也再 没有人能说得比我更有信心了。” 这个意外的建议,使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巴斯克维尔就抓住了 我的手,热情地摇了起来。 “啊,华生医生,您的厚意我真是感谢之至,”他说,“您了解我所处的境地,对于这 件事,您知道得和我一样多;如果您能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陪我,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即将投入的冒险,对我是永远具有吸引力的,何况我还受到了福尔摩斯的恭维和准男爵 把我当作伙伴看待的真挚之情的感动呢。 “一定,我很愿意去,”我说道,“这样使用我的时间是非常值得的。” “你得很细心地向我报告,”福尔摩斯说道,“当危机到来的时候——危机总是会来临 的——我将指示你如何行动。我想星期六就可以准备好动身了吧?” “这样对华生医生方便吗?” “很方便。” “那么,除非我另有通知,否则星期六咱们就在车站会面,坐由帕丁顿开来的十点三十 分的那趟车。” 当我们正站起来告辞的时候,巴斯克维尔突然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并且冲向屋角,由橱 柜下面拖出一只棕色的长筒皮鞋。 “正是我丢的鞋。”他喊了起来。 “但愿咱们所有的困难都象这件事一样地消失!”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摩梯末医生说道,“午饭以前,我已在这屋里仔细搜寻过 了。” “我也搜寻过啊!”巴斯克维尔说,“到处都找遍了。” “那时,屋里肯定没有长筒皮鞋。” “这样说来,一定是当我们在吃午饭的时候,侍者给放在那里的。” 那德国籍侍者被叫了来,可是他说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无论怎样问也是弄不清楚。 目的不明的神秘事件一个紧接一个地连续发生,现在又多了一件。除了查尔兹爵士暴死的整 个可怕的故事之外,在两天之内就意外地发生了一连串的无法解释的奇事:其中包括收到用 铅印字凑成的信,双轮马车里蓄着黑胡子的那个盯梢人,新购棕色皮鞋的遗失和旧黑皮鞋的 失踪,还有现在被送还的新的棕色皮鞋。在我们坐车回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沉默不语地 坐着,我由他那紧皱的双眉和严峻的面孔就能看出,他的心里正和我一样,在忙于努力拼凑 一些能够解释这一切奇异而又显然是彼此毫无关联的插曲的推想。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都 呆坐着,沉浸在烟草和深思之中。 刚要吃晚饭就送来了两封电报,第一封是: 顷悉,白瑞摩确在庄园。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是: 依指示曾去二十三家旅馆,未寻得被剪破之《泰晤士报》。歉甚。卡特莱。 “我的两条线索算是都完了,华生。再没有比事事不顺的案子更恼人的了。咱们必须转 换方向另找线索。” “咱们总还可以找到给那盯梢人赶车的马夫啊。” “确实。我已发了电报要求执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如果这来的就是对于我 的问题的答案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惊奇的。” 事实证明,门铃声带来的结果较我们希望的答案更加使人满意。因为门一开就进来了一 个举止粗鲁的家伙,显然他正是我们所要找的那个人。 “我接到总局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绅士要找No.2704车的车夫!”他说道, “我赶马车已经赶了七年了,从来没有听过乘客说一句不满意的话;我直接从车场到这里来 了,我要当面问清,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老弟,我对你没有丝毫不满,”福尔摩斯说,“相反的,如果你能清清楚楚地回答我 的问题,我就给你半个金镑。” 车夫听了咧开嘴笑着说:“啊,我今天可真赶上好日子啦。先生,您要问我什么呢?” “首先,我要问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需要的时候我好再去找你。” “约翰·克雷屯,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车是由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来 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将这些记了下来。东西 “现在,克雷屯,请你把今晨来监视这所房子而后来又在摄政街尾随两位绅士的那个乘 客的情况告诉我吧。” 看样子那人吃了一惊,并且还有点不知所措了。 “呃,这件事似乎用不着我再告诉您了,因为看来您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他说,“事 实是这样的,那位绅士曾经和我说,他是个侦探,并且说关于他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 “老弟,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呢,如果你想对我隐瞒任何东西,你就要倒霉了。你说你 的乘客曾告诉你他是个侦探吗?”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呢?” “在他离开我的时候。” “他还说过什么别的吗?” “他提到了他的姓名。” 福尔摩斯以胜利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噢,他提到了他的姓名,是吗?那可真够 冒失的。他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的姓名,”车夫说,“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朋友象听到马车夫的话时那样地大吃一惊。刹时间他惊愕得坐在 那里一言不发。然后,他又纵声大笑起来。 “妙啊,华生,真是妙极了,”他说,“我觉得他真是个和我一样迅速、机敏的人。上 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够瞧的——他的姓名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吗?” “是的,先生,这就是那位绅士的姓名。” “太好了!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搭上了你的车和那以后的事吧。” “九点半的时候,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说如果我能整天 绝对地服从他的指示而不提出任何问题的话,他就给我两个金镑。我很高兴地同意了。我们 首先赶到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一直等到两位绅士出来并雇上了马车。我们尾随着他们的马 车,直到停在这里附近为止。” “就是这个大门。”福尔摩斯说道。 “啊,这一点我不能肯定。可是,我敢说我的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停在街上等了一小 时半。后来有两位绅士由我们旁边步行过去,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福尔摩斯插言道:“这我知道了。” “当我们走过了摄政街约有四分之三的时候。忽然间,我车上的那位绅士打开了车顶滑 窗,向我喊着说,让我尽快地将车赶向滑铁卢车站。我鞭挞着马,不足十分钟就到了。他真 的给了我两个金镑就进车站去了。就是在他正要走开的时候,他转过身来说道:‘你如果知 道了也许会感到兴趣的,你的乘客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我才知道了他的姓名。” “原来如此。你以后再没有看到过他吗?” “他进了车站以后,就再没有见到过了。” “现在你怎样来形容一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马车夫搔了下头皮说道:“啊,他可真不那么容易形容。我看他有四十岁的样子,中等 身材,比你矮二三英寸,先生。衣着象个绅士,蓄着黑胡须,须端剪齐,面色苍白。我想我 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眼珠的颜色呢?” “不,我说不出来。” “别的你再也记不得什么了吗?” “嗯,先生,记不得了。” “好吧,那么给你这半个金镑。如果往后你能带来更多的消息,还可以再拿半镑。晚 安!” “晚安,先生,谢谢您。” 约翰·克雷屯格格地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带着失望的微笑向我转过头来。 “咱们的第三条线索又算是断了,刚摸着点头就又吹了。” 他说道,“这个狡猾的流氓!他摸了咱们的底,他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曾经找过 我,在摄政街察觉了我是谁,考虑到我已记下马车的号数,一定会去找马车夫的,因此他就 送来了这个戏谑的口信。我告诉你,华生,这一回咱们可真搞上了一个值得干一场的对手 了。我在伦敦已经遭到了挫折。但愿你在德文郡运气能够比在这里好一点,可是我真不放 心。” “对什么不放心呢?” “对派你去的这件事不放心。这事很棘手,华生,既棘手而又危险,这件事我愈看就愈 不喜欢它。是啊,亲爱的伙伴,你可以笑我,可是我跟你讲,如果你能安安全全地再回到贝 克街来,那我就太高兴了。” 第六章 巴斯克维尔庄园 在约定的那一天,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摩梯末医生都准备好了。我们就按照预先安 排的那样出发到德文郡去。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一道坐车到车站去,并对我作了些临别的 指示和建议。 “我不愿提出各种说法和怀疑来影响你,华生,”他说,“我只希望你将各种事实尽可 能详尽地报告给我,至于归纳整理的工作,就让我来干吧。” “哪些事实呢?”我问道。 “看来与这案件有关的任何事实,无论是多么的间接,特别是年轻的巴斯克维尔和他的 邻居们的关系,或是与查尔兹爵士的暴卒有关的任何新的问题。前些天,我曾亲自进行过一 些调查,可是我恐怕这些调查结果都是无补于事的。只有一件看来是肯定的,就是下一继承 人杰姆士·戴斯门先生是一位年事较长的绅士,性格非常善良,因此这样的迫害行为不会是 他干出来的。我真觉得在咱们考虑问题的时候可以完全将他抛开,剩下的实际上也就只有在 沼地里环绕在亨利·巴斯克维尔周围的人们了。” “首先辞掉白瑞摩这对夫妇不好吗?” “千万别这样做,否则你就要犯绝大的错误了。如果他们是无辜的话,这样就太不公正 了;如果他们是有罪的话,这样一来,反而不能加他们以应得之罪了。不,不,不能这样, 咱们得把他们列入嫌疑分子名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个马夫,还有两个沼地的农 民。还有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我相信他是完全诚实的,但是,关于他的太太,咱们是一 无所知的。生物学家斯台普吞,还有他的妹妹,据说她是位动人的年轻女郎呢。有赖福特庄 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是个情况未明的人物。还有其他一两个邻居。这些都是你必须加以特 别研究的人物。” “我将尽力而为。” “我想你带着武器吧?” “带了,我也想还是带去的好。” “当然,你那支左轮木仓,日日夜夜都应带在身边,不能有一时一刻的粗心大意。” 我们的朋友们已经订下了头等车厢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着我们呢。 “没有,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摩梯末在回答我朋友的问题时说,“可是有一件事, 我敢担保,前两天我们没有被人盯梢。在我们出去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留意观察的,谁也 不可能逃出我们的眼去的。” “我想你们总是在一起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以外。我每次进城来,总是要有一整天的时间是完全花在消遣上面的, 因此我将昨天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消磨在外科医学院的陈列馆里了。” “我到公园去看热闹去了,”巴斯克维尔说,“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麻烦。” “不管怎么样,还是太疏忽大意了,”福尔摩斯说,一面样子很严肃地摇着头,“亨利 爵士,我请求您不要单独走来走去,否则您就要大祸临头了。您找到了另一只高筒皮鞋了 吗?” “没有,先生,再也找不着了。” “确实,真是很有趣味的事。好吧,再见,”当火车沿着月台徐徐开动起来的时候,他 说,“亨利爵士,要记住摩梯末医生给我们读的那个怪异而古老的传说中的一句话——不要 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地。” 当我们已远离月台的时候,我回头望去,看到福尔摩斯高高的、严肃的身影依然站在那 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这真是一趟既迅速而又愉快的旅行,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我的两位同伴搞得较前更加亲 密了,有时还和摩梯末医生的长耳獚犬嬉戏。车行几小时以后,棕色的大地慢慢变成了红 色,砖房换成了石头建筑物,枣红色的牛群在用树篱围得好好的地里吃着草,青葱的草地和 极其茂密的菜园说明,这里的气候湿润而易于获得丰收。年轻的巴斯克维尔热切地向窗外眺 望着,他一认出了德文郡熟悉的风景,就高兴得叫了起来。 “自从离开这里以后,我曾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华生医生,”他说道,“可是,我从 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能和这里相比。” “我还从没有见到过一个不赞美故乡的德文郡人呢。”我说道。 “不光是本郡的地理条件,就是本地的人也是不凡呢。”摩梯末医生说道,“试看我们 这位朋友,他那圆圆的头颅就是属于凯尔特型的,里面充满着凯尔特人的强烈的感情。可怜 的查尔兹爵士的头颅则属于一种非常稀有的典型,他的特点是一半象盖尔人,一半象爱弗 人。以前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时候,您还很年轻呢,是不是?”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时他住在南面海边的一所小房子里,所 以我从来还没有看到过这所庄园。我父亲死后,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个朋友那儿去了。我跟 您说,对于这庄园,我和华生医生是同样地感到新鲜的,我是非常渴望要看一看沼地的。” “是吗?那样的话,您的愿望很容易就能实现了,因为您就要看到沼地了。”摩梯末医 生一面说着一面向车窗外边指着。 在那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野和顶端连成低矮的曲线的树林那面,远远地升起了一 座灰暗苍郁的小山,山顶上有形状奇特、参差不齐的缺口,远远望去晦暗朦胧,宛如梦幻中 的景色一般。巴斯克维尔静坐了好久,两眼盯住那里。我从他那热切的面部表情里看得出 来,这地方对他关系多么重大啊,第一次看到那怪异的、被同族人掌管了那么久的、处处都 能引起人们对他们深深回忆的地方。他穿着苏格兰呢的服装,说话时带着美洲口音,坐在一 节普普通通的火车车厢的角落里,可是每当我看到他那黝黑而富于表情的面孔的时候,我就 愈加感觉到他真真是那支高贵、热情的家族的后裔,而且具有一家之主的风度。在他那浓浓 的眉毛、神经质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里显示着自尊、豪迈和力量。如果在那恐怖的沼地 里,果真出现了什么困难和危险的事,他至少是个确实可靠的、会勇敢地担当起责任来的同 志。 火车在路旁的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我们都下了车。在矮矮的白色栏杆外面,有一辆两 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到来显然是件大事,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围 了上来,带着我们搬行李。这里本是一个恬静、可爱而又朴实的地方,但是,在出口的地 方,有两个穿着黑制服的、象军人似的人站在那里,却不由得使我感到诧异。他们的身体倚 在不长的来复木仓上,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是个身材矮小的家伙,相貌冷酷 而又粗野,他向亨利·巴斯克维尔行了个礼。几分钟之后,我们就沿着宽阔的灰白色的大道 飞驰而去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的两侧向上隆起,穿过浓密绿荫的隙缝,可以看到 一些墙头和屋顶都被修成人字形的古老的房屋,宁静的、阳光普照的村子后面出现了绵延不 断的被傍晚的天空衬托出来的阴暗的沼地,中间还罗列着几座参差不齐的、险恶的小山。 四轮马车又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岔路,我们穿过了被车轮在几世纪的时间里轧成的、深深 陷入地面的小巷似的沟道,曲折上行,道路两侧都是长满着湿漉漉的苔藓和一种枝叶肥厚的 羊齿植物的石壁。古铜色的蕨类和色彩斑驳的黑莓在落日的余辉之中闪闪发光。我们一直在 往上走着,过了一座花岗石的窄桥,就沿着一条奔腾叫嚣的急流向前走去了。水流汹涌奔 腾,泡沫喷溅,在灰色的乱石之间怒吼而过。道路在密生着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之中, 沿着曲折迂回的小河蜿蜒溯流而上。在每一转折处,巴斯克维尔都要高兴得欢呼起来,他急 切地向四周环顾着,一面向我们问着无数的问题。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美丽的,可是我总觉 得这一带乡间有一些凄凉的味道和明显的深秋的景象。小路上铺满了枯黄的树叶,在我们经 过的时候,又有些树叶翩翩飞舞地由头顶上飘落下来。当我们的马车从枯叶上走过时,辚辚 的轮声静了下来—— 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造物主撒在重返家园的巴斯克维尔家族后裔车前的不祥的礼物。 “啊!”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前面出现了满复着石南一类常青灌木的陡斜的坡地,这是突出在沼地边缘的一处地方。 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清清楚楚的,就象是装在碑座上的骑士雕像似 的,黝黑而严峻,马木仓作预备放射的姿势搭在伸向前方的左臂上。他在监视着我们所走的这 条道路。 “那是干什么的啊,波金斯?”摩梯末医生问道。 车夫在座位上扭转身来说道:“王子镇逃走了一个犯人,先生,到现在为止,他已经逃 出来三天了,狱卒们正监视着每一条道路和每个车站,可是至今还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呢。附 近的农户们很感不安,老爷,这倒是真的。” “啊,我知道,如果谁能去通风报信的话,就能拿到五镑的赏金呢。” “是啊,老爷,可是如果和可能会被人割断喉管相比起来,这种可能拿到的五镑钱,就 显得太可怜了。您要知道,这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罪犯啊。他是个肆无忌惮的人。” “那么,他究竟是谁呀?” “他叫塞尔丹,就是那个在瑙亭山杀人的凶手。” 那件案子我记得很清楚,他的罪行极端残忍,全部暗杀的过程都贯串着绝顶的暴行,因 而此案曾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兴趣。后来所以减免了他的死刑,是由于他的行为出奇地残暴, 人们对他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全发生了一些怀疑。我们的马车爬上了斜坡的顶巅,面前出现了 广袤的沼地,上面点缀着很多圆锥形的石冢和凹凸不平的岩岗,色彩斑驳,光怪陆离。一股 冷风从沼地上吹来,使我们都打起了寒战。在那荒无人迹的平原上,这个魔鬼似的人,不定 在哪一条沟壑之中象个野兽似地潜藏了起来,他内心充满着对摈弃他的那些人们的憎恨。光 秃秃的荒地,冷飕飕的寒风和阴暗的天空,再加上这个逃犯,就益发显得恐怖了。即使巴斯 克维尔也沉默了,他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丰饶的乡区已落在我们的后下方,我们回头遥望了一下,夕阳斜照,把水流照得象金丝 一般,照得初耕的红色土地和宽广的密林都在闪烁发光。前面赤褐色和橄榄色斜坡上的道路 益发变得荒芜萧瑟了,到处罗列着巨石。我们时而路过一所沼地里的小房,墙和屋顶都是用 石料砌成的,墙上也没有蔓藤掩饰它那粗糙的轮廓。我们俯望下面,忽然看到了一处象碗似 的凹地,那里长着小片小片的因年久而被狂风吹弯了的发育很坏的橡树和枞林。在树林的顶 上,伸出了两个又细又高的塔尖。车夫用鞭子指了指说道:“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庄园的主人站了起来,双颊泛红,目光炯炯地望着,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寓所门口。 大门是用稠密的、曲折交织成奇妙花样的铁条组成的,两侧各有一根久经风雨侵蚀的柱子, 由于长了苔藓而显得肮脏了,柱顶装有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的野猪头。门房已经成了一堆坍 塌的黑色花岗石,并露出了一根根光秃的椽木。可是它的对面却是一座新的建筑,刚建成了 一半,是查尔兹爵士首次用由南非赚来的黄金兴建的。 一进大门就走上了小道。这时,车轮因走在枯叶上而沉静了下来,老树的枝丫在我们的 头顶上交织成一条阴暗的拱道。穿过长而阴暗的车道,看到了末端有一所房屋象幽灵似地在 发着亮光,巴斯克维尔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吗?”他低声地问道。 “不,不是,水松夹道在那一边。” 这位年轻的继承人面色阴郁地向四周眺望着。 “在这样的地方,难怪我伯父会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了,”他说道,“足以让任何人恐惧 呢。我决定在六个月内在厅前装上一行一千支光的天鹅牌和爱迪生牌的灯泡,到那时您就要 再也认不得这个地方了。 道路通向一片宽阔的草地,房子就在我们的面前了。在暗淡的光线之下,我看得出中央 是一幢坚实的楼房,前面突出着一条走廊。房子的前面爬满了常春藤,只有在窗户或装有盾 徽的地方被剪去了,就象是在黑色面罩的破处打上的补钉似的。中央这座楼的顶上有一对古 老的塔楼,开有木仓眼和很多了望孔。在塔楼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式样更新的、用黑色花岗 岩建成的翼楼。暗淡的光线,射进了窗棂坚实的窗口,装在陡峭而倾斜的屋顶上的高高的烟 囱里喷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 “亨利爵爷,欢迎!欢迎您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来!”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由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打开了四轮马车的车门。在厅房的淡黄色 的灯光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走出来帮助那人拿下了我们的行李袋。 “亨利爵士,如果我要一直赶回家去您不会见怪吧?”摩梯末医生说道,“我太太在等 着我呢。” “您还是等一下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不,我一定得走,也许家中已经有事在等着我干呢。我本该留下来领您看一看房子, 但若拿白瑞摩和我比较起来,他却是个更好的向导呢。再见吧,不分昼夜,只要我能帮助的 话,就马上去叫我好了。” 亨利爵士和我一进厅堂,小路上的车轮声就听不到了,身后随着发出了沉重的关门声。 我们所在的房间确是华美,又高又大,因年代久远而变成了黑色的椽木巨梁密密地排着。在 高高的铁狗雕像后面,巨大的旧式壁炉里面,木柴在劈啪爆裂地燃烧着。亨利爵士和我伸手 烤火取暖,因为长途乘车,弄得我们都浑身麻木了。后来我们又向四周环顾了一番,看到狭 长的、装着古老的彩色玻璃的窗户,橡木做的嵌板细工,牡鹿头的标本,以及墙上所挂的盾 徽,在中央大吊灯柔和的光线照耀下,都显得幽暗而阴郁。 “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样,”亨利爵士说道,“难道这不恰恰是一个古老的家庭应有的景 象吗?这就是我家的人们住了五百年的大厅,一想到这些就使我感到沉重。” 当他向四周环顾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在他那黝黑的面孔上燃起了孩童般的热情。在他 站立的地方虽有灯光照射,可是墙上长长的投影和黑黝黝的天花板就象在他的头顶上张开了 一座天棚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进我们的居室以后又回来了。他以受过良好训练的仆役所特 有的服从的态度,站在我们的面前。他是个仪表非凡的人,高高的身材,相貌漂亮,剪得方 方正正的黑胡须,有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面貌。 “爵爷,您愿意马上吃晚饭吗?” “已经准备好了吗?” “几分钟之内就能准备好,爵爷。你们的屋里已经预备了热水,亨利爵士,在您作出新 的安排以前,我的妻子和我很愿意和您呆在一起,可是您得了解,在这种新的情况下,这所 房子里就需要相当多的佣人。” “什么新的情况?” “爵爷,我不过是说,查尔兹爵爷过的是非常隐遁的生活,因此我们还可以照顾得了他 的需要,而您呢,当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和您同居一起,因此您必然会需要将家事情况加以改 变。” “你是说,你和你的妻子想要辞职吗?” “爵爷,这当然要在对您很方便的时候才行。” “可是你们一家已经和我家的人同居了好几代了,不是吗?如果我一开始在这里生活便 断绝了这条由来已久的家庭联系,那我真要感到遗憾了。” 我好象在这管家的白皙的面孔上看出了一些感情激动的迹象。 “我也这样觉得,爵爷,我的妻子也是一样。说实话,爵爷,我们两人都是很敬爱查尔 兹爵士的,他的死使我们大为震惊,这里周围的环境,处处都使我们感到十分痛苦。我怕在 巴斯克维尔庄园里我们的内心再也不会得到安宁了。” “可是你想怎么办呢?” “爵爷,我确信,如果我们做点儿生意,一定会成功的。 查尔兹爵爷的慷慨大量,已使我们有可能这样去做了。可是现在,爵爷,我最好还是先 领您看看您的房间去吧。” 在这古老的厅堂的上部,有一周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要通过一段双叠的楼梯才能上 去。由中央厅堂伸出两条长长的甬道一直穿过整个建筑,所有的寝室都是开向这两条甬道 的。 我和巴斯克维尔的寝室是在同一侧的,并且几乎是紧紧相邻,这些房间看来要比大楼中 部房间的样式新得多,颜色鲜明的糊墙纸和点着的无数蜡烛多少消除了在我们刚到时留在脑 中的阴郁的印象。 可是开向厅堂的饭厅则是个晦暗阴郁的处所,这是一间长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阶把屋子 由中间分成高低不同的两部分,较高部分为家中人进餐之所,较低部分则留给佣人们使用。 在一端的高处建有演奏廊。乌黑的梁木横过我们的头顶,再上面就是被熏黑了的天花板了。 如果用一排盛燃的火炬把屋子照亮,在一个丰富多采、狂欢不羁的古老的宴乐之中,这严峻 的气氛也许能被缓和下来,可是现在呢?两位黑衣绅士坐在由灯罩下面照出来的不大的光环 之内,说话的声音都变低了,而精神上也感受到压抑。一排隐隐现出的祖先的画像,穿着各 式各样的服装,由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骑士起,直至乔治四世皇太子摄政时代的花花公子 止,他们都张目注视着我们,沉默地陪伴着我们,威慑着我们。我们很少说话,我很高兴这 顿饭总算是吃完了,我们可以到新式的弹子房去吸一支烟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里真不是一个能使人很愉快的地方,” 亨利爵士说道,“我本以为可以逐渐习惯于这样的环境呢,可是现在我总感觉有点不对 劲。难怪我伯父单独住在这样一所房子里会变得心神不安呢。啊,如果您愿意的话,咱们今 晚早些休息,也许在清晨时分事物会显得更使人愉快些呢。” 我在上床以前拉开了窗帘,由窗内向外眺望了一番。这窗是向厅前草地开着的,再远一 些又有两丛树,在愈刮愈大的风中呻吟摇摆。由竞相奔走的云朵的缝隙之中露出了半圆的月 亮。在惨淡的月光之下,在树林的后面,我看到了残缺不齐的山岗边缘和绵长低洼、缓缓起 伏的阴郁的沼地。我拉上了窗帘,觉得我当时的印象和以先所得的印象还是一致的。 可是这还不算是最后的印象呢。我虽感疲倦,可是又不能入睡,辗转反侧,愈想睡愈睡 不着。古老的房屋被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远处传来了报时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打着。 可是后来,突然间,在死寂的深夜里,有一种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鼓,清晰而又响亮。决不会 弄错,是个妇女啜泣的声音,象是一个被按捺不住的悲痛折磨着的人所发出的强忍着的和哽 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声音不可能是来自远处的,而且可以肯 定,就是在这所房子里。我就这样,每根神经都紧张地等了半小时,可是除了钟的敲打声和 墙外常春藤的窸窣声之外,再也没有传来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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