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山，没有水，只有一片荒原。没有花，没有草，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

风把一些种子带到了这里。春天一到，种子吸饱了雨水，就干劲十足地长了起来。等到它们从土里探出头来，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片荒原。贫瘠的黄土地干得裂开了一道一道的缝，风肆无忌惮地在光秃秃的原野上流走，卷起一拔又一拔的沙尘。有的小树害怕了，刚伸出个头又缩了回去。有的小树长得太慢，没几天就被风沙掩盖了。只有一棵小树还在一个劲儿地向上，向上。它扭曲着身子，尽量避免与风正面冲突。东风来了，它向西长；西风来了，它向东长。每长一点，它的根就扎入地下一点。就这样，它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荒原上。它的叶子很多，也很小。下雨了，每一片叶子都充分张开，吸收尽量多的雨水。太阳来了，叶子又一片片收敛着，这样就不会被晒死。小树在荒原上努力而谨慎地生活着。狂风揭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泥土，却卷不走它；太阳晒干了荒原上每一寸土地，却晒不死它。

树对荒原再熟悉不过了。它知道下一阵风会从哪个方向来，会有多大。它知道下一场雨有多少，水源藏在地底的哪个位置。它跟荒原有一份默契。荒原里走过的每一个季节，它都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南边有一枝特别长，那是前年春天，荒原上刮了整整一个月的北风。西边有一枝特别短，那是去年冬天，西北风把最长的那枝给吹断了。地底下埋着一层树叶，那是它和荒原一起度过了一个平静的秋季。没有风，叶子没有被吹走，都静静地落在自己的根部。荒原上自从有了树，就有了荒原的历史，就有了生气。人们在荒原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正在盘旋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了那棵树，于是就走过来，四面看看，四面摸摸。就说，荒原太苦了，你看这树！树一听了就感动了，感动得想永远和荒原呆在一起。

终于有一天，一辆车在树旁停下来。车上跳下来一大帮人，拿着铲子、锄头来挖这棵树。他们把洞开得很宽很深，还是不能把树根完整地挖出来。他们一边挖，一边纳闷着，就这么一棵小树，根为什么那么大，那么长。他们实在没有更多的耐心，就干脆用锄头把那些挖不出的根斩断了。

树在另一个地方栽了下来。它身边有很多花，很多草，还有很多树。这些树都剪了同样一个发式，同一般高大，站得笔笔直直、整整齐齐。不知道它们有多大，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没有太多的阳光，叶子没必要长得那样乖巧；没有太多的风雨，枝条不必长得太张扬。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来给它们施肥，浇水，根长不长也不重要了。夜深地时候，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只有不明不白的灯光时不时地闪烁。再也没有人来看它了，没有人说它苦。当然，它不再苦。它觉得很没劲，自己好象大病了一场。有一天，一个醉鬼不小心撞到它，开口便骂一声：“该死的道旁树！”

它这下才知道，自己成了一棵道旁树。它身旁有一条路，通向一个它所不知道的地方。以前，它本是荒原的中心。那些热爱生命，崇尚生命的人们都走过来看它，在荒原上踩出一条一条的路。每一条路都通向自己，每一条路都是英雄路。

它深深地怀念起那片打小就生活着的荒原来了。现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了。但它知道，它残剩下的一些根还深深地扎在那里，没有人能全部挖走。

就让月亮照着吧！那里的月亮很温暖，那里的月亮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