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和事看似平凡不过,却能在你记忆长廊里清晰可见,就如刻在长廓中的壁画,岁月无论怎样洗刷,它的画面都时时保持着原有的鲜活。我童年的记忆就是如此。
小时候我的家住在一个像军营的平房,平房共住了十多户人家。那时候的天觉得天特别的高、特别蓝,云飘的特别美。左邻右舍融洽的就像一家人。记得有时家里饭做好了,菜还未炒,肚子就像无数的饿虫咬得我哇哇直叫。为了填满饿虫的肚,我从自家盛上一碗米饭,左家串串,右家看看,一碗米饭就在各式丰盛的菜肴中很快见底。
我家房前有一块很大的坪,坪中有很多大小不同的梧桐树树,茂盛的树上有很多鸟巢。晨起,鸟从巢中跳出,唱着它不厌而美丽的歌,早早地就把沉睡的人呼醒。印象最深的还是那神采各异,常常散发出特有的馨香味的高高梧桐树。其树枝舒展,树叶如有菱的瓦在空中交叉,编织了一个天然的屋宇,稀疏的阳光透过间隔的小窗,撒下一道道温暖的光束,照在人的身上五彩斑斓。梧桐树的适应能力很强,不仅耐严寒,还能耐干旱,无论春夏秋冬,叶茂花开还是叶落花落,它都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展示着自己不同的精神风貌!
每到盛夏的傍晚,太阳拖着它那红红的火球回家了,却留下灼人的热气,把人们从各自的家中赶到梧桐树下。大男人们和小孩们有的光着膀,有的穿着各式背心和大短裤衩及小三角裤;妇人们穿着各异的圆圆短衫,如飘飘的大直筒裤时常发出好听的窸窣声;女孩们大多穿着短短的连衣裙。有的从自家提着水,泼在自家的门前,有的从自家搬出了长凳,架起了大竹板床。孩子们用水你泼我,我泼你嬉闹着。纳凉时,各自手上摇着大蒲扇,下棋、打牌,戏谈着各自的家事、人事......
这时,总会有一种“咚、咚”杵着拐扙的声音,从落山的太阳方向过来。拐扙很有节奏地敲打着闷热的地,声音是渐渐越来越响。嬉闹的孩子们顿住了手,同时兴奋地叫:“二瘸子来了!”他们呼地朝拐扙声跑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肩挑一担破旧的泔水桶,杵着拐扙,拐扙一杵,脚一点,一高一矮摇摇晃晃地慢慢走来。天无论多么热,他都戴着那顶四周积满污渍而翻白的军帽,一件四个口袋灰蓝色的上衣总粘在他的身上,扭扣始终扣不整齐;下身穿着一条翻白的军裤,裤脚卷起一上一下,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军鞋,一支残疾的左脚因变形只穿进一半。原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由于残疾而歪曲的腿,看上去只有一米六三左右。
孩子们调皮而嘻戏地跟在他后面:“喝,喝,二瘸子来了、二瘸子来了......”
纳凉的大人们都热情地与他点头打招:“二瘸子来了!”他那张黝黑的脸总是笑憨憨地应付:“刘师傅听说你升为六级钳工了,可喜呀!”“二瘸子家的猪又下崽了吧!”“快了,快了。刘嫂等那天宰猪的时候,我给大伙送些来。”就挂着厚实的笑容一直往前走。
他来到一个大泔水桶前,放下拐扙,将残疾的左腿微微上翘,右脚微蹲,右手使劲地将一大半桶剩饭剩菜的泔水,分开倒进了自己两个泔水桶里。然后支起拐扙,提着空空的泔水桶,一高一矮摇摇晃晃地,去公用的一个水龙头下洗得干干净净,又将其放回原处。
这时,总有一个孩子将事先准备好的凳子放在他的旁边。他慢慢坐下,把拐扙放在自己的右手旁,然后用右手弯曲的食指在他那沧桑的额上、脸颊上不停地刮着汗,对着孩子们说:“昨天讲到哪了?”一个孩子提醒他:“讲到面灰人娶老婆了!”他哈哈地笑:“对娶老婆了……。”他又开始聚精会神地于孩子们讲叙着昨天的故事。汗湿透了他的衣衫,身上散发着的汗馊味,一切都被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和天真无邪的笑声所遮掩。故事讲完了,二瘸子要起身走,右手边的拐扙不见了?他张开厚大的嘴唇笑哈哈的说:“是不是又要讲一个呀?”孩子们笑嘻嘻的拍着手:“对,再讲一个,拐扙就回来了!”
讲完了故事,孩子们很无奈的慢慢散离,跑到自家的木竹板床乘凉去了。二瘸子杵着拐扙,拎着一个布袋沉甸甸的布袋,一高一矮摇摇晃晃地进了一户人家。“二瘸子,你怎么又带东西来……”不一会,二瘸子杵着拐扙一高一矮摇摇晃晃地朝那户人家走出来,一边回头说:“王嫂,没什么,都是自己种的,快回去照顾王师傅吧!”王嫂追了出来:“二瘸子……”二瘸子回头招了招手:“王嫂,回去吧!”
望着慢慢远去的二瘸子背影,又让王嫂想起了一年多前的一天......
那天清晨,人们在沉睡中,被那熟悉的鸟鸣声呼醒,在迷糊暂醒的耳中,传来一种“沙沙”的铁铲子声和时不时“咚咚”沉重的杵拐扙声。邻居推开门,早晨的太阳直直地照着一个瘸子,他正一会蹲下来,右手握了一把大铁铲,左腿残疾向前斜伸,左手支撑着一只横立的拐扙,吃力地把拉圾推铲到坡下去。然后又慢慢把拐扙往上支起,人随着拐扙起来,“咚”拐扙杵一声,位置又挪了一下,就这样重复这种动作。往日那一堆堆象小山一样的拉圾和那黑压压一片“嗡嗡”飞扬的苍蝇,已被推下了山坡,给人麻木的视觉,突然延伸了一块长长的新平地。在一棵树下,被平整出来的地上放了一个桶,桶的树枝上面呆了一块排子,上面写着:“各位住户,如果方便,请今后将剩饭、剩菜倒入此木桶中,我将天天来此清洗,为此可减少苍蝇和老鼠,便于各位健康,也可给我饲养的猪增加一点美食,谢谢!”
正在忙碌的二瘸子,突然感觉后面有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他停住了手中的铁铲,立起身来,手支住拐扙,用衣袖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回过头来,用一双普通而有神的眼眨了眨,憨厚地笑了笑,然后一拐一扙地向邻居们走来:“不好意思,吵醒你们了!我叫二瘸子,我看你们常常把剩饭剩菜倒入拉圾里面,怪可惜的,又逗苍蝇和老鼠,所以我……”邻居们感叹:“这个二瘸子看来昨天晚上辛苦了一晚!”
二瘸子就这样与我们相识到熟。
几十年过去了,昔日的平房和一片梧桐树已被高楼所替代,可二瘸子那厚实的笑容和杵拐扙的声音及他述说的故事一直缠绕在我的眼前和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