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萦绕着悠扬的钢琴曲,周身被豪华吊灯柔和的光笼罩,窖藏的红酒把绯红的羞涩晕上双颊……侍应生在餐桌间穿梭,温雅谦恭。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间或有一声轻笑。但它丝毫牵动不了我缠绕在你身周的眼神。
你举杯,笑着对我说:“老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必须隆重地庆祝一下!干杯,为我们的爱。”我也笑,举杯相迎。侍者送来了牛排,闪着银光的刀叉和精美的食物一起静静地躺在洁净如新的餐盘里。我第一次来这里,根本不懂得使用刀叉,你看出我的局促和不安,耐心地手把手教我,语气轻曼,我看到你眼里的光。亲爱的,你知道,我为你看我的目光陶醉。
我学着你的样子右手持刀,左手持叉,笨拙地将食物切成小块。你嘴角上扬,似乎很满意我对刀叉使用方式的领悟力。可是,我爱着的人儿啊,你可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更愿意做几道家常小菜,为你把酒添香,为你装饭盛汤,度普通的浮沉岁月,品平凡的人间烟火,正如我们的爱,无需刀叉的精致,只要如筷子般素淡,双双对对,不离不弃。你用疑惑的眼神看我:“为什么呢?宝贝,这些年我忙得无法照顾到家,家里家外都靠你一人支撑,真是辛苦你了。今天想趁着这个机会弥补一下我对你的亏欠。你看这里,优雅,贵气,我们也奢侈一把,就是为了表达对你的在意,对我们感情生活的重视……老实说,你是不喜欢这里,还是觉得我的诚意不够?”亲爱的,不许误会。我放下刀叉,用嗔怪的眼神看你。平日里你老说我喜欢讲故事,今晚音乐很好,气氛很好,我就给你讲两个爱情故事吧。这两个故事有着共同的女主角,她叫做苏青。
苏青十八岁坠入爱河,对方比她大了整整五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当部门经理。浓浓的眉毛,坚定的眼神,手掌厚实,肩膀宽阔,身边美女如云,可他的目光只追逐苏青——苏青的体质非常特殊,吃葱花会过敏,浑身肝硬化腹水治疗医院冒出小红疙瘩,他每一次约她下馆子吃饭,点菜的时候总是事先交代厨房,煮菜不要放葱花,有时候端上来的汤里漂着少许的葱花末,他都会很细心地一点一点拣出来;走路时永远走在她左边,说是把安全留给她;留意第二天的天气预报,提醒她添衣带伞;她心情不好时拼命给她讲笑话,即使自己也遇到了麻烦;手机通话结束时,体贴地等她先挂断……这样的宠爱如父如兄,容纳了她所有的骄矜跋扈,可是苏青却任性地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甚至连情侣间最平常的牵手拥抱都极少。我问她原因,她睁着大眼睛无辜地说,他是对我很好啊,好到无可挑剔,可是总感觉太淡太寡味,不像是谈恋爱,我心目中的恋爱是轰轰烈烈的,并不是现在这样左手握右手,亲密未满亲切有余。终于,当亲切也渐渐消弭的时候,苏青提出了分手,留给对方一个决绝的背影,任凭身后他的忧伤铺天盖地。
二十一岁的时候,苏青遇上了让她心动不已的他。苏青的日记里是这样描述他们的相遇:当我们四目相投的那一瞬,火花迸溅,周围的一起喧嚣归于宁静,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唯一。我知道,我爱了。看到他,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准备接受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为这场电光火石的相遇摇旗呐喊。苏青爱上了他,她爱得独占而排他:即便不能分分秒秒在一起,也要时时刻刻标明归属感——每天给他发短信,要求他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必须及时回复;加班的话,必须用公司的电话向她汇报;不允许保留别的女性朋友的联系方式,随时做好被查阅手机的准备;和朋友们聚会时每隔三十分钟报告并且身边要有证明人;不许接待年轻的女客户;必须记得他们相爱以来的每一个纪念日;回家时要接受她地毯式的搜索,她甚至像小狗一样去闻他身上有没有不明来历的气味……林林总总,琐琐碎碎,苏青全情投入,浑然忘我,却不曾留意到对方的眼光已经越来越寒,说话口气越来越淡,甜蜜的语言越来越少,心走得越来越远。终于,有一次他和同学一起聚会,苏青理所当然地跑过来,理直气壮对刚刚在和他亲热交谈的女同学说,这是我男朋友,请保持距离的治疗肝腹水时候,他发火了,忍无可忍地拉开她,接着对女同学致歉,再和目瞪口呆的召集者说清缘由,便把她带离了聚会现场。在一盏坏掉了的路灯下面,他冷静而坚定地提出了分手,说再也不要和她有任何交集,然后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不管不顾苏青的肝肠寸断,泪眼滂沱。
亲爱的,这是我见证的两场花样年华的恋爱,一场太疏离,一场太紧密,却无法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我轻叹:不是不去爱,而是太深爱,不知不觉深爱成伤害,叫人如何不放开?
你发了一下呆,低声喃喃说:“原来爱太深,也会成伤害,也可能被放开。”你跟着我轻叹,再问:“后来呢?”
后来,她来找我,你那时候刚巧到上海出差去了。
“哦,那她的心情怎么样?”你再问。
你见过娇艳欲滴的鲜花,正傲立枝头暗吐芬芳的时候偏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摧折的模样吗?当时的苏青就是那样的。
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诉说着那些点滴过往,诉说着她的要求并不高,可是为什么,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我无法回答。等她哭乏了,哭累了,我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枕头,说,饿了吧,我给你做碗面,便走进厨房。洗锅,烧水,下面,打蛋,添油,放盐,很快蛋蛋面就做好了。在用筷子从锅里夹起面丝时,不由得一愣,电光火石之间灵台一片清明,我笑了,心里有了绝妙的主意,我知道该对苏青说些什么了。
“哈哈,我很好奇,你用什么话语把她劝了过来?”你饶有兴致地问。
“很平常的道具。不过是一双筷子。”我端起红酒喝了一口,回答道。
“筷子吗?”你又一次发了呆,眼里波光迷离。
是的,筷子。那天,看着她萎靡的样子,心里真不好受。我逼着苏青吃面条,可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筷子,一口都不舍得往嘴里送。我拍拍她的手臂,苏青,你看这双筷子。这一根与另一根,既独立性病的表现又相依,彼此不用互相攀扯,也有相同的高度并排着,而一旦合成一双去夹菜,又能亲密无间地咬合在一起,这种妥帖的距离让人安心。爱,应如筷。这根是你,这根是他……
苏青怔忡地看我一眼,闷着头,盯着筷子。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姐,我懂了。
“乖了,那就快吃面吧!”我摸摸她的头发。
“好。”
看着她埋头吃面的样子,我心里宽慰极了。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爱的心痛亦然,刻骨铭心的经历会让人成长,我祝福她。
“苏青。苏青!”你勾着头回忆,“想起来了,苏青不就是前几天请我们喝结婚喜酒的那个女孩吗?”
“对,就是她。”
“看起来她很幸福啊。”你说。
“是的,因为她已经懂得了怎么样去爱。”我点点头,侧头看你。
你放下刀叉,专注地望着我,很久很久,才长吁了一口气,把手伸过桌子,握我的手在你手心,“亲爱的,我也会像筷子一样,那么刚刚好的,爱你。”
“嗯。”我看着倒影在你灿若星辰眼睛里的自己,笑意盈盈,幸福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