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时,排挡的桌椅还东一摞西一摞的,三男一女正如织网的蜘蛛般,穿梭着将之分散摆开。我们站在边上,等那几人将一切都摆整齐了,就近选了角上的位置坐了。点好了菜,孩子已将饮料买了来倒进杯子,还有他的啤酒。我从那倒不满的饮料杯口处才明白从一坐下来就不自在的原因——桌子原来是歪着的。
这个排档占用了人行道,又在十字路口,该是为了方便骑车或盲人的缘故吧,又想要做得隐蔽漂亮,就将本高出路面一拃多铺了格子地砖的人行道早早的斜着往一侧角里低了下去,要和那矮了一截将要横穿的路面接上。我们坐的这桌子虽然离那路口还有段距离,但脚下却已有了不易觉察的斜坡,所以无论将桌腿的位置如何移动,都无法放得很平,而边上的位置又很局促,再没有往里挪动的可能。
我坐立不安,四处张望,拿其它的桌子来对比。他看出我的焦躁来,问怎么了,我说这桌子不平,太让人不爽了。
他笑了起来,说这不小事情么,换个位子不就得了。
我说我早看过了,其他的位置靠里面的等会肯定挤,出来进去的不方便,靠边上的除了咱这个,如果下起雨来,肯定多少会有雨水斜刷进来,反更不好。
他就低了头找东西来垫桌腿,里外兜转了几个大圈,找了半截筷子,一个啤酒盖,又在路边踢来一块巴掌大的水泥碎块,都不能将这桌子垫得稳妥。我说算了,将就了吧,不也就一顿饭么。
其实,这个时候就算不将就也没了办法,其他稍好的位置一忽儿都已经坐满了人了,赤膊卷腿吆五喝六的。这生意也真让人嫉恨,不知哪来这许多的吃货。
这顿饭真吃得窝囊,惹了一肚子难抑的郁闷,菜也没一处如意的:毛血旺里没有粉条鸭血分明是猪血替了,干锅土鸡没炖烂咬得牙齿生疼塞了满牙缝的肉丝,丝瓜毛豆里的毛豆半生不熟的嚼得满嘴豆腥气……
回来后草草收拾了侧脸躺在床上,心里仍郁郁难平。
他照例上床得晚,躺下后嬉皮笑脸的也将脸侧着正对我的脸做出含情脉脉状。那张已经很多皱纹的脸横在眼前一尺不到的地方,失去了比例,毛孔和皱纹触目惊心的放大在眼前,模糊而陌生。故作殷勤的笑里分明堆砌出层叠的虚伪,偏又在鼻孔外侧粘了块米粒大的鼻屎,更让这张脸显出不堪的猥琐。心里不由一阵嫌恶,想当初,眼前的这张脸曾多么光滑如玉并迷倒过多少女人啊。
我从床头抽一张纸巾出来扔给他,说,拜托,将你的鼻屎擦掉吧。
他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不能利索,擦了几遍都不对位置,见我直摇头,就将纸巾递过来,说别指手画脚了,你来帮我擦不就得了。
我心下的火一下腾了起来,将纸巾扔回他脸上,说,凭什么我来,我的眼屎你怎么看不见,你何曾替我擦过?
他将脸上的笑硬生收起,惊愕的问我,什么眼屎?
我更加气恼,这人终是无药可救的,凡自己所做过的不好地方,从不会记得,哪能指望得了他诚心回头?
那次的聚会不是很正式,人也不多,几个男人和几个女人。
有女人的聚会,要么很热闹要么很拘谨,或者表面上热闹,暗里却有涌动的刀光剑影,举手投足都有无尽的招数在里面,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轻言顾盼间,剑气乱舞香脂纷飞高下难判。
那粒该死的眼屎正是在那要紧关头出现在我面前的洗手间镜子里,像一枚恶心的臭弹。我手扶台沿颓然欲倒,苦苦支撑一晚上的高贵和矜持轰然而倒。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这么大的一粒眼屎,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坐在我身边却浑然不见,只有两个答案一个解释:两个答案是看见和没看见,一个解释是无论看见或没看见,眼里和心里都没有我。
就是这样,他的眼里心里从没有过我,否则哪会有那许多的事情出来。
起先是他的父母。婚后和他的争吵,从门外偷听发展到破门而入一致对外(我),以及后来对我们的盘剥和对他弟妹的偏袒。作为家里的长子并在家人看来颇有作为的他,在家里说话绝对是有分量的,但他就是不张口,每次都垂着个头磙子压不出一个屁,让人恨得牙痒,任由家庭里的关系发展到现在的水火不容。
他的婚外情,从初见端倪到一根绳子牵出一头牛,再到牵出几头牛。他从来都不承认,不离婚是为了孩子
,而是强调说因为还爱着我,这种谎言和诺言,我不知已经听过多少次。最近一次更是好笑,他说要在我的面前做得坦荡,往后一心对我,为表心意,竟然将八九年前的一桩悬案、我一直怀疑而没能确认的、曾严加拷问过已经将要淡忘的事情全盘端出来给我:一个仍经常和我联系的朋友,八九年前真的将他引上过她的床。
虽然我一直坚持认为这是铁定的事实,但当真确认后仍是那么的极具讽刺和无法忍受。我不理解他告诉我的目的。我不认为他单纯的是想往后能过安稳日子,或者,他干脆是出于打击我的目的——他一直用他的不消停来煎熬我。就算不是如此,他也不过想将这脏水端了出来泼洒开来给我看,明里表明他的赎罪态度想求得宽大处理,暗里却是丢给我来收拾而求了他自己的解脱,并日后也有了好对付我的话。这一招完全出乎我意料,以往我问他的一些事,哪怕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了都要强辩一番或者翻脸不认账的,这次主动讲出来了,正回应了我一再强调的不允许欺骗隐瞒,反倒是将了我的军了。心下着实恼恨。
后来的许多日子,他也真好似悔过自新了,每天按时回来,进门脸上挂着笑,时不时问候个温饱寒热的,能取消的聚会都取消了,和我一同应和着肥皂剧的剧情唏嘘欢笑……
其实,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好的时节,但我早当那些好已经风干化灰扬尘了,对这后来的刻意承欢反觉得肉麻,再拿不出好的颜色对他。我早习惯了耳朵里痒了自己挖,马桶堵了自己捅,买袋米回来自己拎上楼。如你眼里没了这个人,对这人就没了指望,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来的。以上内容来自danwei56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