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认识晨晨那年,我刚刚搬到苗圃村,那时候我六岁,是个调皮捣蛋不用负责任的年纪。住在我旁边的是个老太太,人长得像个没了气的皮球,蔫蔫皱皱的。她全身最强悍的就是从不离手的龙头拐杖,听附近的捣蛋鬼们说,没有几个没被那龙头敲过的,敲得脑袋当当响,老太太还是要把训教唠唠叨叨地说完。
老太太家门前种着很多漂亮的花,每次从那儿经过时我都用手指频繁敲着裤腿儿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不摘几朵觉得亏,摘了又怕被她发现,就在这种没有多少道德和理智参与的思想斗争里,我终于迈上了那节高高的石台,掂着脚踩在上面把手伸向了我认为开得最大最艳的一朵花。
如果这时候刮阵风我都会飘飘悠悠地晃起来,更别说突然一声呵斥。
干什么呢!
啪嗒!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在头与脚处于离地面同一高度时,伴随着几下“嘟嘟”地戳地声一根龙头拐杖出现在眼前。孩子的第一意识就是跑,这相当于猫急了会抓人的本能反应。我翻了个身拔腿就往前冲,却被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先行一步拽住了我的耳朵,一个老人能练出这样的本领也确实不容易,或许还特别离不开捣蛋鬼们的配合和屡教不改。
我被老太太拽着耳朵慢慢站起来,虽然很疼但我仍然能觉出她那只手的粗糙感,这是她很老了的有力证明。
一些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跑过来看热闹,或许是面对曾经敲过自己脑袋的拐杖谁也不敢上前的缘故,总之我像一只无助的小兽没法被拯救。老太太的说教从小姑娘应该有小姑娘的样子开始讲起,一直讲到现在是小偷以后就是大偷,甚至她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就是因为有过拿人东西的前科。
我瞪着那些开得无比嚣张的花,发誓总有一天要把它们连根拔掉,再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跺。
就在我叫苦连天的时候,从围观的孩子里钻出一个黄色头发的小男孩儿,他蹑手蹑脚地绕到老太太身后,趁其不备抽走了她手中的拐杖。老太太打了个趔趄勉强站稳,我只觉得耳朵又重获自由了尽管又热又麻。
男孩把拐杖靠在墙上,满脸坏笑着跑到很远,看老太太迈着小步子一点点地走过去。他应该觉得自己是个英雄吧?是个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我跑到认为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回过头想看看救我的人。老太太拿到拐杖以后,愤愤地指着男孩说,晨晨你个臭小子,看我不去你妈那告状,你就等着又挨打吧!
晨晨。如果没看到那小子本人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孩。一头自然黄的头发,干净好看的脸,笑容里有点坏却很讨人喜欢……正在发愣的时候,他冲我挥挥手,你发什么呆呀,过来呀!
恭喜恭喜。晨晨对我伸出手,我也莫名其妙地把手递过去,他说,恭喜你正式成为苗圃村的孩子,你已经通过考试了。
什么?
没被那老太太修理过的都不算苗圃村的孩子。对了,你叫什么呀?
七七。
哈哈。
笑什么!比你那名字强多了,分不清男的女的。
晨晨不但没生气,还扭着小腰学女孩细声细气地说话,七七,七七。
我当时只觉得他比老太太还可怕,六岁的时候我认为精神病是会传染的。于是我打了个冷颤,转过身一路狂奔回家。后面是晨晨扯着鸭公嗓子的笑声,弄得我连谢谢都不想跟他说了。
(二)
妈妈给我在苗圃村的学校里报了一年级,那时候晨晨已经在那儿混两年了,他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人物,在广播里读个检查呀,站在主席台上作个检讨呀,每次都是思想深刻觉悟很高每次都是不长记性。开家长会的时候如果晨晨的妈妈都回来了,那么学校一定是要关大门了。
晨晨自豪地说我已经八岁了。一副大男人的样子但在当时很让我崇拜。我们每天一起放学回家,多半时候是开小差溜进果园里玩耍。晨晨总是带着不同的朋友在身边,其中有两个最要好的,是仲夏和冬小雪。
这两个人向来势不两立,见面如果不打一架就觉得很对不起自己。仲夏总是抱怨冬小雪柔柔弱弱的样子,冬小雪却从认识仲夏的第一天开始就留着长指甲随时准备还击。每每这时,晨晨就把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说,还是咱俩好。我用两只手把他推得远远的,他就再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后来我再也不推开他了,后来晨晨跟我在一起时就总喜欢用一条胳膊搭着我的肩膀。那时候只觉得重,什么感觉也没有。
果子成熟以后,我们更是每天都溜进园子里大吃特吃,其破坏程度不次于被孙悟空毁掉的蟠桃林。有时候嘴里塞得满满的就要撒腿往外跑,那些戴着大草帽的林管一旦被他们抓住,不是拉耳朵就是拽着你回家告状。我们总是凭借身材优势成功地钻出一个又一个小豁口溜之大吉,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着张牙舞爪的林管吐舌头。但上天也有不照顾弱小的时候。
有一次,晨晨和仲夏爬到树上摇下很多果子准备带走,我抬着头问晨晨,这么多怎么拿呀?仲夏脱口而出回了我一句,让冬小雪把裤子脱下来,把两条裤腿系上就能装了。说完还仰天长笑了几声。冬小雪咬牙切齿地瞪着仲夏,随手抓起地上的果子冲他扔去,我们正闹得起劲,晨晨突然叫了一声,快跑!林管来了!
晨晨从树上跳下来,拉起我就跑,我手中的果子散落一地,像一个个被遗弃的财宝。跑出一段路之后,我无意回了一下头,结果却看见冬小雪远远地被落在后面。我赶紧叫住另外两个人,晨晨一看也急了,冲着仲夏喊道,你怎么不拉着她呀!
谁知道她那么笨呢!仲夏反驳说。
成了你们别吵了,先躲起来。
我们猫在一棵枝繁叶茂的矮树后面,这时冬小雪已经跑不动了,索性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蹲下,没过一会儿,林管赶了上来。
仲夏小声嘟囔着,这回她完了。
林管走到冬小雪身边,看她拿着小树枝在地上画画,于是问她,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玩呢。冬小雪声音可爱得像喵喵叫的小猫,听得我都想起鸡皮疙瘩。
别在这儿玩了,赶紧回家,以后不许来了啊。
哦。叔叔再见。
冬小雪拍拍手站起来,满脸得意摇摇晃晃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我看见林管走远了,拽了拽张大嘴巴的仲夏,仲夏一副“这样也能过关?”的表情,根本不能做到心理平衡。晨晨撵到冬小雪身边,一个劲地奉承说成啊你,你成啊!仲夏却始终嘟着嘴,语气里特别不舒坦一字一句地说:装!可!爱!
(三)
放假之前,我最终在晨晨的协助下把老太太的花全弄死了,踩的时候我一点没心疼,到是晨晨,一脸惊讶地瞧着我。后来老太太就很少出门了,即使碰见我们也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栽花的地方一直空着,也没人整理,堆得满满的都是花朵干黄的尸体。
我放假了,可爸爸妈妈依然要上班,于是他们每天把我锁在家里,从他们的意识上觉得,这样我就不能瞎跑了。但他们忘了,我还有晨晨,在我心里他总是神通广大,他无所不能。
我把大椅子靠着墙根摆好,大椅子上面再放上小椅子,然后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一条腿跨上墙头,身体和胳膊一起用劲,一翻身,就骑了上去。这时候晨晨和仲夏已经在墙外面等着我了,晨晨踩着石头把自己垫高,双手推在墙上撑着身体,我踩着他的肩膀慢慢往下溜,快碰到地面的时候仲夏会抱我一把。直到假期结束之前,我们的配合已经绝佳了。
冬小雪也是如此被解救出来,尽管她每次都咿咿呀呀的十分费劲,但在仲夏冷嘲热讽地刺激下,总算每次都不负众望。
晨晨会赶在爸妈下班之前把我送回去,所以我每天要踩两次他的肩膀,我说晨晨你以后不长个儿了可别找我啊!我用手比划着我们的个头儿,看啊看啊,我现在都快跟你一边高了。晨晨不分轻重地使劲往下按我,疼得我啊啊乱叫,他说那你别长个儿啦,七七你不能比我高!
在我的童年里,苗圃村好像只有我和晨晨两个人,我知道我们都不坏,我也知道我们谁也离不开谁。我很想让晨晨亲口对我说“这辈子我们都不分开”,这无关誓言,也无关爱情。我只是明白总有一天我们都要长大,等到那时,我能用这句话当理由永远做一个跟随晨晨的小尾巴,他甩都甩不掉的。
后来,我梳起了马尾辫,晨晨就总是拉拉扯扯的让我对他又气又恨,我嘟起嘴恶狠狠地说晨晨我再也不理你了。这时他就跑过来哄我,在我身上抓痒痒,我一笑他就更美了,晨晨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搞定。他还霸道地说,七七,这辈子我都缠着你,只有我能欺负你。
(四)
晨晨依然把一条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乐呵呵地看仲夏和冬小雪斗嘴,而有所改变的却是我。每当我与晨晨接触时,心里总会泛起一些微妙的感觉,我不敢看他了,可我觉得这种回避眼神的过程很甜美。面前的仲夏和冬小雪怎么折腾都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把精神都集中在晨晨身上,他怎么就像是我全部的幸福呢?
冬小雪依然留着长指甲随时准备对仲夏发起攻击,不同的是,每当冬小雪把仲夏抓伤时,她总会比任何人都着急,满屋子地寻找创可贴。但冬小雪从不说抱歉,仲夏也从不对她额外的关心说谢谢。仲夏依然冷嘲热讽地刺激着冬小雪,可有一次他却在晨晨无意对冬小雪吼了两句时急了。事后,我们都笑了,笑得心照不宣,笑得有点朦胧。
那一年,我十六岁,晨晨十八了,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了。
我和冬小雪并没有很深的交情,但我们总能以女孩子的第六感轻易撞击到对方桃粉色的心情,直到有一次冬小雪开门见山地问我:七七,你是不是喜欢晨晨啊?我没有回避,点点头,于是也反过去问她:你对仲夏呢?冬小雪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晨晨和仲夏早已经退学,在苗圃村里干着颠倒黑白的工作,当时我和冬小雪还在读高中,所以对我们而言,能自己挣钱了的晨晨和仲夏是不折不扣的有出息的人。
只要有时间,他们就会在校门口接我和冬小雪放学,我们去附近的烤肉馆吃五毛钱一串的羊肉串,喝大杯的珍珠奶茶,并排站在又不宽敞又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看夕阳西下。天蒙蒙黑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同一个岔口分开,晨晨和仲夏去上夜班,我和冬小雪回家写作业。
日子就在这种安逸与平和中过去了,没有波澜,变换得只是四季交替。
(五)
苗圃村传出拆迁通知的时候,不远处的另一个村子已经开始动工了,我们听着轰隆隆的机器声,傻呵呵地想着即将完成的大楼该有多美。四个人的脑海里都没出现过“分离”这个词,我们好像比任何人都坚定不会分开。晨晨坐在高高的土墙上,他已经能熟练地玩弄手中的烟卷了,仲夏总说烟是寂寞的,还时常顺便摸摸自己手臂上的烟花,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俩,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晨晨指着远处的工地问,盖楼能挣很多钱么?
那当然。冬小雪整了整头发,我妈天天唠叨,等我们家房子占了能拿好几十万呢,你想想,几间平房都拿这么多钱,一个大楼啊,那得多少钱啊!
那我以后就当盖楼的,挣好多钱,再也不窝在这个小村子里。
晨晨从土墙上跳下来,话说得跟真的似的,当时我们都微笑着,觉得他只是随便一说。晨晨一个人向村子里走去,不时地抽着烟,我看见他的背影有些颓败,于是又突然想到仲夏说过的寂寞。长大以后我们都不怎么爱说话了,就连笑容里都有几分保守和沉着,长大以后我们为什么都觉得寂寞呢,我们明明还在一起啊!
拆迁的消息还是在村里沸沸扬扬的,但始终没人通知我们搬家。后来远处的大楼盖好了,我们依然塌实地住在苗圃村。再后来,我和冬小雪为了高考开始了没日没夜的黑色生活,日子过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也就更无暇顾及晨晨和仲夏,我们很少再聚,他们也很懂事似的不来打扰。
很久以后的某个时候我总是在想,十六岁以后的时光我们到底在干什么?脑海里为什么留不下丝毫记忆?到是那些童年的往事在心里根深蒂固。那片诱人的果园里又活跃着另一群孩子,他们轻易地爬上果树,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却想着我们曾经的笑声。逃避林管用的豁口已经被野草覆盖,我侧着身子试了试,再也不能轻松地钻过去了,原来它一开始就这么小呢!
小时侯翻过的墙,现在再也不敢搭着椅子踩上去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胆量都随着时间的流逝飞到了九霄云外。即使站在不太高的地方,我也是环抱着晨晨的脖子让他把我接下去,而每次晨晨都笑着说,比小时侯踩我肩膀那会儿沉多了,减肥吧!
是否还记得那个有着龙头拐杖的老太太,对于她的花,我现在满心都是惭愧。种花的地方常年荒废着,风不吹,雪不盖,好像是故意把罪证留给我。老太太再也不能用拐杖去教训谁了,听说她病了很久,卧床不起。
有关十六岁以后,极像一张灰蒙蒙的纸,仿佛有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过……
(六)
高中毕业以后,是纯粹轻松又无聊的假期,考试之前眼含热泪地对自己说,毕业以后要狠狠地玩,把死掉的快乐全都找回来。而今真的毕业了,却又一反常态的平静,快乐到底是什么呢?短时间之内,快乐就是晨晨和仲夏请客吃的一顿饭,四个人举杯,热烈庆祝我和冬小雪顺利结束高三,且精神基本正常。后半句话是晨晨加的,他说很有必要。
那天我们都喝了很多酒,窝在包间里疯玩疯闹忘记了白天黑夜,我们拿着话筒大声地吼着周华健的《爱相随》,晨晨语无伦次一个劲儿地问,什么什么那么宝贝,哪怕用一生去追,七七,这辈子我都缠着你,是我把你从老太太手里救出来的,只有我能欺负你。
话音刚落,便听见了仲夏沉重的摔门声,我以为是他喝多了不舒服,于是跟了出去。
仲夏靠在墙上,低头抽着烟,这时候冬小雪也跟在我后面跑了出来,可他没看见。我走过去拍拍仲夏,问他好点了没,仲夏突然转个身,把我挤在墙上,我第一次与他的眼神如此接近,里面有我的影子在跳跃着。
七七,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小时侯我们一起玩开始,为什么救你的是晨晨不是我,为什么?仲夏把头埋在我肩膀上,又紧紧地抱着我,他哭得让我不知所措。我使劲回头去看冬小雪,她一脸“不能原谅”的表情看着我,冬小雪痛苦地扯着头发,脸红红的。
仲夏,仲夏,你喝多了,快起来,你这样小雪会不高兴。
我不管,我没喝多,我很清楚自己对小雪的感情,我只把她当妹妹看,我是很想保护她,可这与对你的感情有区别。
仲夏很激动,像是被什么刺激着,他说心里很压抑,我觉得我什么局面都维持不了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或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仲夏突然吻了我,我叫着试图把他推开,我喊小雪,你还在那站着干嘛,可她只会一脸木讷地歪在墙边,根本对我不加理睬。这时晨晨听到声音冲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他把仲夏拽开,两个人借着酒劲儿撕打在一起。
我跑过去拉冬小雪,却被她用力甩到一边,她愤愤地看着我,我无言以对。
(七)
假期结束之前,我瞒着家人住到了晨晨那,我说晨晨,七七想做你的女孩,只想为你而美丽。晨晨半躺在床上把我搂过去,不断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于是我告诉了他我小时侯的秘密。
“在我的童年里,苗圃村好像只有我和晨晨两个人,我知道我们都不坏,我也知道我们谁也离不开谁。我很想让晨晨亲口对我说‘这辈子我们都不分开’,这无关誓言,也无关爱情。我只是明白总有一天我们都要长大,等到那时,我能用这句话当理由永远做一个跟随晨晨的小尾巴,他甩都甩不掉的。”
晨晨,这辈子我们都不分开,现在,这与爱情有关。
晨晨没说话,翻个身抱我躺在床上,我闭上眼睛,见到了满园沉甸甸的果子,见到了老太太的龙头拐杖和她的那些花儿,而晨晨,则被放在了我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任由谁,也不能取代。
我们再也没联系过仲夏和冬小雪,他们或许和我们一样都在寻找着一处出口。我考上了离家一所不近不远的大学,走的时候,坚持不让晨晨送。
晨晨,假期我会回来看你,我会好好学习,毕业以后……
七七,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没有我也要好好的,记得,你在我心里始终那么听话那么那么的美好,我,深深地喜欢你。
(八)
上了大学以后,出奇地喜欢仰望天空,我面朝苗圃村的方向,站立得像个守望麦田的稻草人。晨晨没有再找过我,我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怕耽误我学习,这种自我安慰一直持续着,直到收了冬小雪的信,满心疑问地打开,瞬间沧海桑田。
七七,晨晨让我给你写封信,告诉你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死心吧!
他还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七七,我从来没有非常喜欢过你,但我也不讨厌你,可直到仲夏那么痴情地对你表达他的感情的时候,我根本受不了你在我面前的招摇和被他们两个同时宠爱。从小时候到现在,我穿得比你好,长得比你高,长大以后比你漂亮,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可是七七,我就是不明白,我只爱仲夏一个人,可任凭我对他怎么好,他都只把我当妹妹,我根本不稀罕这个妹妹,我甚至宁愿像你一样平凡无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记得从前,我们总去园子里偷果子,后来有一次,只有我和仲夏去玩,你知道我跑得很慢,结果被林管抓住,那时候仲夏特别勇敢地跑回来保护我,他把我护在身后,与面前的大人对峙着一点不退缩。结果,林管急了,把仲夏举起来挂在树上,还一个劲儿地戏弄我们说我们是小毛孩儿。那时侯仲夏依然拳打脚踢地对林管比划着,直到树杈承受不住,断了,把仲夏重重地扔在地上。
我过去扶他,他忍着疼说没事没事,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欢。长大以后我才知道那种喜欢的感觉是什么,可我永远没有机会跟他表达了。
你还记得么,晨晨那个挣大钱的梦想,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妈妈一直说他没出息。晨晨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妈妈又对他失去信心,所以晨晨总想着有一天能挣很多钱,离开苗圃村去过风风光光的日子。而晨晨选择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我通过自己的关系能让他从一个小小的销售经理成为开发商,晨晨自己也非常努力,他现在根本没力气去对待你所谓的真爱。
真爱?七七,你除了会对晨晨说“这辈子我们都不分开”你还能为他做什么?你的爱可以换来他的满足吗?
我知道我得不到仲夏,我也知道晨晨爱的是你,这些事我们都很明白。晨晨生病的时候不停喊你的名字,我过去抱着他,他就把我当成了你……七七,我和晨晨是要结婚的,所以我现在把这些都告诉你,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你不要再搬到苗圃村。
我撕了冬小雪的信,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我很彷徨,不知道晨晨到底有没有说过,“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记得,你在我心里始终那么听话那么那么的美好,我,深深地喜欢你。”
(九)
我再次回到苗圃村,已然物是人非,有人告诉我仲夏每天都在果园旁边等我,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过去了。仲夏变得很英俊,眼神里却是落寞和消沉,他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我的出现在他意料之中。
七七,我每天都在等你,我想亲自跟你告别,我想出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儿,想得到你的祝福。
仲夏,祝福你,人这一辈子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做自己想做的,我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我也想离开苗圃村,只是你看,这片果园依然那么美。
晨晨和冬小雪在别处买了房子,结婚以后就住那了。
……
你让我把话说完。七七,晨晨是爱你的,可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或许我们什么都不必猜。七七,别责怪小雪,她是最需要被人疼惜的,如果可以,原谅她。我们都被戏弄了,可我们都不坏,七七,再让我抱你一次,可以吗?
我在仲夏怀里泣不成声,一些破碎的声音哗啦啦地散落在周围的空气里,大段大段的记忆在脑海里重复上演,故事的主人公扭曲着表情,影象翻滚,可我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他们都在笑着。记忆里有他们用四双小手搭起的天,童言无忌的言语以及那么真实的快乐。我想奋力追回那些东西,却没有一丝力气。
仲夏走了,我也准备离开。我拿着一包花籽站到老太太门前,正在犹豫的时候从门里走出来一个跟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我上前打招呼,得知她是老太太的孙女,是回来为奶奶办理丧事的。我一怔,又赶紧表明来意,希望她的门前能像从前一样开满漂亮的花,至少在苗圃村尚未拆迁时,这儿是美丽的。
女孩接过花籽,连连感谢着,她说奶奶一定会喜欢。我愿如此。
(十)
又去仰望天空时,发现它灰蒙蒙的,极像一段模糊的生活,仿佛发生过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纵然一切在变或是没变,我也始终坚持着做过的一切都不会错,亦如那份执迷不悔的爱,尘封在心中,成为信仰和无尽的思念。
晨晨说,只有我可以欺负你。
晨晨,谁都欺负我的时候只有你不可以,我会伤心难过的,因为我是那么深深地,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