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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三四岁的时候,自尊心特别强,敏感,自负,却也脆弱。
我当然知道,父母下岗后到市场摆摊卖菜没什么丢人的,他们只是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挣钱养家。但由于年少虚荣,我还是不希望同学知道这件事。
开始,我根本不愿意到市场帮忙,害怕遇见同学,但天天看着父母早出晚归,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心里备受煎熬。于是,有空时,我就会硬着头皮去市场替换一下父母,让他们歇一小会儿。我心疼他们,也明白父母所有的辛劳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给我攒上大学的费用。父亲曾经说过,只要我能考上大学,砸锅卖铁也会供我。
只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暑假里的一天傍晚,我正和妈妈一起卖菜时,会遇见同学吴昕。她是我在班上最强劲的竞争对手,成绩与我不相上下。虽说同学两年了,但没讲过几句话,青春狂妄的年纪里,我们就像两只骄傲的孔雀,谁也不服谁,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我最看不惯她那一副娇滴滴、嗲声嗲气说话的样子。她每天进教室,先要用面巾纸一遍又一遍擦拭干净桌椅板凳后才会坐下。我是个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内心细腻敏感的女生。从她时不时瞟过来的不屑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并不喜欢我。
本来我们恪守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各自为阵,也就相安无事。没想到,我在市场卖菜的秘密居然被她发现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看见她时,我想躲已来不及了。她看到我,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嘴张得足以塞进一个肉包子。好半天后,她才惊讶地挤出一句话:“你在这儿卖菜?”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掴了一个耳光,气急败坏地说:“关你什么事?”
摊子前挤了几个买菜的大妈,她们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我心慌意乱,再没有往日里的利落,低低瞥了吴昕一眼,在她脸上仿佛看到了两个字: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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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开学,老师重新排座位,我们居然成了同桌。
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当时我就举手向老师表示反对,但吴昕却马上整理好东西搬了过来。“是想天天嘲笑我吗?还是想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我愤愤地想着。在她坐下来朝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时,我给了她一个白眼,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她果真把我在市场卖菜的事告诉了其他同学。有一天轮到我值日,自习课时,一个女生一直在与同桌说话,我走过去低声提醒她不要影响其他同学。那女生却扬起头,一脸不屑地指着我说:“你不就是一个卖菜的嘛!你以为你是谁呀?要你来管我?”
班上的同学闻声,齐刷刷地把目光集中过来,嘲讽、惊奇,各种目光交织在一起将我笼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马上钻进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张扬、自信的我居然会在闹哄哄的市场里卖菜。
我也傻了,脸上一阵发烧,连反击的语言都没有,心里有种撕裂般的痛楚。
吴昕听到后,慌忙跑过来,阻拦那个与我吵嘴的女生别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但她的目光却是躲闪的,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急促地喘息着,怒火中烧,目光如刀狠狠地盯着吴昕。她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在她走向我时,我狠狠地推了她一下。她没防备,一个趔趄,整个人摔在地上,仰面朝天。
应该很痛吧。吴昕可怜地哭了起来,“呜呜”的哭声让我有一丝愧疚。“谁让你多嘴!”我倔犟地说,心里却很慌乱,挺后悔自己的冲动。但让我当众扶她起来,向她道歉,我又做不到。
“真野蛮!居然动手打人。你本来就在市场卖菜,难道我说错了?”那个与我争执的女生不合时宜地火上浇油。几个女生扶起坐在地上哭泣的吴昕,不满地指责我,轻声安慰她,把我当成了空气。
我刚刚涌起的一点歉意即刻消失殆尽,只是在众多的指责声中,我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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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死了吴昕,用眼泪换取同情,颠倒黑白,让我在瞬间被大家集体孤立,就连那些平时和我交往不错的同学都不屑跟我一起了,他们说我没素质。
那段时间里,我成了孤家寡人,种种流言飞语如针一般刺得我心痛。我不仅恨吴昕,恨那个挑起事端的女生,还恨所有势利无情的同学。我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一定要去卖菜,难道除了卖菜就没有其他生计了?既然如此贫穷,为什么还要把我生出来?自那以后我成了一只闷葫芦,对谁也不愿意开口,对生活充满了厌倦,对身边的人也充满敌意。我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还变本加厉地开始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