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建平是第一次打假反黑时惟一一个被移送司法机关的裁判
中国职业联赛二十年，始于2009年的反赌扫黑绝对称得上是头号大事。不过可能有不少资历较浅的球迷并不知道，或已经忘记，在2001年的中国足坛，也曾经掀起过一场打假反黑的风暴，尽管它最后不了了之，但却让外界记住了一个名字———陈培德！时任浙江省体育局局长的他当时始终站在打假反黑的最前列，并对阎世铎等足协官员的失职进行猛烈抨击，并因此获得了“反黑局长”、“中国足球打假反黑第一人”的美誉，但这次打假反黑风暴却因为中途被叫停，让陈培德感到遗憾。
2012年，中国足坛第二波反黑风暴在经过两次审判后，两任中国足协一把手和多位足协大佬锒铛入狱，59名行业人士最终获刑，33人被终身禁足，多家俱乐部受罚……成都商报记者日前在浙江省体育局旁边的一家宾馆与陈培德谈到这次反黑战果时，早已退休的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兴奋。在陈培德看来，2001-2002年，中国足球错过了一次拯救自己的机会，所以在十年之后受到了更严厉的惩罚。成都商报记者 姜山 发自杭州
揭秘一场假球前后的三通电话
绿城(数据)老板宋卫平大哭：我花这么多钱搞球队，居然被出卖了
背景:甲B五鼠案拉开第一次打假反黑序幕
1993年，陈培德从浙江省省委副秘书长调任浙江省体委主任，次年中国职业联赛拉开大幕。2001年，为了给中国队冲击2002年世界杯让路，时任中国足协专职副主席的阎世铎别出心裁地制定了“2001年甲A只升不降，2002年甲A不升不降”的赛制，这导致甲B俱乐部在2001年全部陷入疯狂，争相要挤上这两年惟一一班升级的班车。2001年9月29日，甲B联赛成都五牛11比2大胜绵阳太极，引发各界高度关注。10月6日甲B最后一轮，成都五牛、长春亚泰和江苏舜天将争夺最后一个晋级甲A的名额，而已经升级无望的浙江绿城正是主场对阵长春亚泰。2001年最后阶段甲B的多场不正常比赛，史称“甲B五鼠案”，中国足球也因此拉开了第一次打假反黑的序幕。
多年之后陈培德在接受成都商报记者采访时回忆说，那天他正乘车前往杭州萧山机场，准备飞往深圳督战九运会跆拳道比赛。在路上他接到了时任江苏省体育局局长孔庆鹏的电话，“陈局，下午的比赛绿城可不能让球给亚泰啊！”孔庆鹏担心前身是吉林敖东的绿城会放水给同为吉林球队的长春亚泰。挂掉电话后，陈培德又致电绿城老板宋卫平：“绝不能放水！”宋卫平有些为难地回复：“亚泰已经托了关系来说情了……不过我还没有答应。”
这一天的两场关键比赛至今让人记忆犹新：成都五牛客场4比2击败江苏舜天、浙江绿城主场0比6惨败给长春亚泰，亚泰恰好以一个净胜球的优势力压成都五牛获得最后一个晋升甲A资格。飞抵深圳后通过宾馆电视看到这疯狂一幕的陈培德惊呆了，他马上拨通宋卫平的电话问责，没成想在电话里，身家数十亿的宋卫平居然号啕大哭：“陈局，我花了这么多钱搞球队，居然被出卖了。我准备马上召开新闻发布会，开除5名表现不正常的球员！”
揭秘第一次打假反黑被中途叫停
陈培德：有人找我谈过话让我见好就收，最后只有27名裁判被内部处理
背景：陈培德鼓励宋卫平揭黑，龚建平入狱
“甲B五鼠案”后几天，中国足协做出处罚意见，取消除上海中远外所有球队的升级资格，并将绵阳队降入乙级，五牛、亚泰、舜天和绿城等多家俱乐部的球员、教练受到停赛处罚。在接到处罚决定后，陈培德在浙江省体育局召开了媒体座谈会。他提出希望能从源头上根治足球的腐败，并指出中国足协不要只针对打假球的俱乐部，还要把扫黑和反贪的对象指向吹黑哨的裁判和足协官员。在陈培德的鼓励下，宋卫平面对央视《新闻调查》镜头大胆揭黑，披露了绿城在甲B联赛多次贿赂裁判的内幕，并曝出了当时搞定裁判的“行情”。同时，陈培德做通了宋卫平的工作，让他将掌握的裁判受贿证据上交中国足协，后来调查却突然被叫停，最终只有主动找到绿城退掉黑钱的国际级裁判龚建平因受贿37万被判刑十年。
说起龚建平，陈培德长叹道：“龚建平不应该是当时惟一一个受到制裁的裁判。他被批捕后，我还询问过调查组一位负责人，接下来不会就此‘关门’，他当时表示绝不可能，但后来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对于第一次打假反黑戛然而止，不了了之的原因，陈培德不愿深谈，他只表示：“来自上面的压力太大了。”据陈培德透露，当时有领导找他谈过话，让他见好就收。陈培德还向成都商报记者披露了一件秘闻，那是当年调查组一位负责人私下告诉他的，“当时除龚建平之外，还有27名被掌握了证据的裁判后来全部交由中国足协内部处理，这件事情当时连媒体都不知道。足协对他们不外乎是终身禁赛和停赛几年这两种惩罚，但处罚之后也就既往不咎了，他们也因此逃过了2009年开始的反赌扫黑风暴。”
揭秘“龚建平案”中的一封悔过信
陈培德：悔过信或是宋卫平炮制的，他想帮龚建平减轻罪行
背景:宋卫平揭发龚建平，绿城公布龚建平悔过信
龚建平是第一次打假反黑时惟一一个被移送司法机关的裁判，2003年1月29日龚建平因受贿37万被判有期徒刑10年，次年，龚建平因患血癌去世。“当时我劝宋卫平交出向裁判行贿的证据，但宋卫平还是很犹豫，他不止一次地说，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交出来，有好多的裁判会家破人亡。后来到了北京，他说我先拿出两个裁判的证据来，但最终只拿了一个，就是龚建平的。”陈培德讲述了当年龚建平案发的经过。为什么宋卫平选择了龚建平？“他的证据是最铁的，在打假反黑风暴掀起后，他找到宋卫平退掉黑钱时被拿到了直接的证据，而且他还找到阎世铎主动承认错误。”当年的“龚建平案”中一直有一个疑点，就是绿城俱乐部公布的那封《一个执法过杭州比赛裁判的自白》。据宋卫平称，这是龚建平退掉黑钱时写下的悔过信，但龚建平的律师和夫人一直否认龚建平写过这么一个东西。
对于这封悔过书，陈培德表示：“关于这件事情，我后来一直没有和宋卫平对质过，但我倾向于龚建平律师和夫人的说法，就是这封信是宋卫平炮制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就是刚才说过的，他不想让被他曝光的裁判家破人亡，在他要把龚建平的材料上交的时候，就想出两个办法来帮龚建平减轻罪行，第一是把龚建平接受绿城的8万元贿赂说成是4万元，第二就是写了这么一封悔过信，希望审判的时候可以作为龚建平自首的证据。但最终法院并未采纳，所以龚建平也没有获得自首的认定。”
据陈培德透露，龚建平的去世对宋卫平打击很大，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害了龚建平，从此变得低调和沉默。所以有人说，在第一次打假反黑中，只有两个受害者，一个是第一位退赃裁判龚建平；而另一个则是宋卫平，他一直都无法解开这一心结，始终活在内疚与自责中。
成都商报记者专访陈培德
“打假反黑时，我的司机每天都会检查车况”
成都商报：你最早产生打假反黑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培德：其实最早感到有问题的并不是足球，而是其他项目中的兴奋剂问题。我当初是抱着体育圈应该是块净土的罗曼蒂克想法出任浙江省体育局局长的，但随着经历的事情增多，逐渐大失所望，也有了很多的思考，再三向当时的国家体委写信反映情况，都没有得到回应。2001年甲B联赛最后阶段的乱象促使我又一次站了出来。
成都商报：在当年打假反黑的过程中，你曾经遭受过人身威胁吗？
陈培德：我的家人当时很担心我的人身安全，我的司机也在别人的提醒下，养成了每天出车之前先全面检查车况的习惯，就怕别人在上面做手脚。不过我还真没有受到过什么人身威胁，主要的压力是来自其他层面。
成都商报：在第一次打假反黑中，阎世铎一开始是很支持的，但后来态度上又出现反复。你怎么评价他当时的表现？
陈培德：阎世铎是一个做事比较高调，想干一番事业的人，但他对当时斗争的复杂性没有充分的估计，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另外，他的权力也很有限，制约他的东西太多。我曾经质问过阎世铎，但后来来看，也是冤枉了他，他在那个过程中其实也是很无奈的。
成都商报：你与南勇、谢亚龙都有过接触，两人在第二次反赌扫黑风暴中落网，你对此感到过惊讶吗？
陈培德：对南勇不惊讶，对谢亚龙感到意外。第一次反黑时，南勇曾两次带队来杭州为2007年女足世界杯考察场地，我全程陪同，就感觉他很冷淡，而且对当时足坛最大的热点打假反黑闭口不谈，我就清楚他的态度了。而谢亚龙一直对打假反黑是支持的，还专门给我打过电话，有一年我去北京，在饭堂遇到他，他专门把我请到包厢里，向别人介绍：“这就是反黑英雄陈培德。”所以我真没想到他最后也陷了进去。
成都商报：2009年第二次反赌扫黑开始时你是怎么看待的？有没有担心会重蹈第一次的覆辙？
陈培德：一开始当然有担心。
成都商报：对这次反赌扫黑的成果怎么看？
陈培德：应该说还是搞得比较彻底的，至少是取得了重大的阶段性成果。但对于现在的足球环境，我只能说是比过去干净了，但也不是完全干净，足球圈还是存在不正常现象。如果想要彻底解决足坛假丑黑问题，还是要从根本上去解决，包括管办分离、监督能不能到位等方面。
成都商报：你如何评价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已经走过的这20年？
陈培德：当初把中国足球作为体育改革的突破口，是没错的，不能因为后来出了很多问题就否定前面的选择。既然突破口没有错，我们就要坚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