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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杨木的时候,季青只有十五岁。十五岁的季青,那时候还是一个梳着娃娃头的初三小姑娘。那时候她的世界一片自然的颜色,绿的树,红的花,蓝的天,心底也是一片洁净的颜色。然而,自从认识杨木,她眼中的颜色一下子变得缤纷起来。明明是绿色的树,季青看着看着就会见上面生出各种颜色的花来,有火红的玫瑰,洁白的百合,黄色的向日葵……
杨木让她的世界顷刻间繁花似锦。
杨木是红月亮发廊的老板,二十七岁,干净清爽的男子。尤其修长的手指,如葱,如竹,在季青的发丝间穿拢迂回。这是季青所喜欢的,就像喜欢一个书包,一个文具盒。第一次,季青小小的心灵想要如此深切地拥有一个人。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夏天的黄昏,忽然起了风,伴着雷声与闪电,一会儿功夫天地间一片黑暗。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中。此时,季青正坐在红月亮黑色的旋转椅上,通过对面光滑的镜面,看杨木拿一把吹风机在自己的头顶盘旋飞舞。季青是个羞涩内向的女孩,对自己喜欢的人,她表达爱的方式只有一次次地去红月亮理发。这会儿,看杨木专注地为自己打理头发,已经是她最满足的事了。其实杨木,这个成年男子看季青就是一枚青涩的叶子,犹如春天刚刚从树梢钻出的嫩黄色的叶芽儿。他只是奇怪这个小姑娘每次来都点名让自己理发,他甚至搞不清楚像季青这么小的孩子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倾盆大雨。水泻般从昏暗的天空洒下来。店里橙黄色的灯光中放的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柔和的靡靡之音中有一种暧昧的气息在涌动。季青享受这一刻的寂静。这是属于她和杨木两个人的世界。忽然玻璃门“哐啷”一声被撞开,紧接着一人闪入门内,夹着冷气与冷雨。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身黑,衣服被雨打湿了拧在身上,额头有圆滑的雨珠滴落下来。因为天气冷,她的嘴唇发白,没有一点血色,哆哆嗦嗦着说,杨木,我冷。
这时候杨木早已经撇下手中的活儿留季青独自一人枯坐在那里,自己进里屋拿了一条毛巾被裹在那女人的身上,桃桃,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来了?一会儿我去接你就行。声音的责备中还有一种爱怜。
那女子抬起亮灿灿的眼,调皮地说,就是想你了,就是来看你。说着踮起脚后跟在杨木的额头上丢了一个吻,然后进了里屋。
镜子中的季青,她看到自己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头发遮住了眼睛,只留有很小的一块缝隙。她的天空忽然就如同外面黑沉沉的夜,她的心忽然就如同外面哗哗的雨,啪啦啪啦被打得生疼。她明白,之于杨木,她只是一个过客,像雨像风,过后会了无痕迹,终究散了去。此时心底对杨木的热情,随着这场雨连同那个女子的到来,一并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七年。
七年的时间让季青从花蕊到花朵,次第花开的声音里,杨木的影子一直伴随左右。可是季青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原来思念一个人,也是可以忘记的,因为这思念里有太多的不确定与模糊。
再见到杨木是在一个灯饰店里。季青有一个爱好,她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小台灯,那种散发出各种颜色的光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能让季青感觉到温暖的厚度,特别在夜里,它们像妈妈的手,能抚慰自己的孤单。她看上了一款粉红色的心形小台灯,服务员在给她试看的时候,她欢喜的不得了。
正要付款的时候,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可以给我那盏灯吗?我付双倍的价钱。寻着声音望过去,季青看到的是杨木,比七年前身上多了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此刻他正望着服务员进一步解释说他的女儿今天过生日,想要爸爸的一个小台灯做礼物,偏偏女儿最喜欢粉红色。可以吗?权当成全一个父亲的心意吧。他又一次询问道。
你还是问问这个小姐吧,是她早定好的。要不你们商量一下?服务员看向季青。
可以的,可以的。季青忙不迭地说,小朋友过生日最喜欢大人送的礼物了。今天刚巧赶上了,这个台灯算做我送的吧。祝她生日快乐。说着拿出钱便给了服务员。
杨木阻拦着不让,说哪能让你花钱呢,能把它让给我就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多一个人祝福她吗?
最终的结果如季青所想,她用一个小台灯换取了杨木的名片和杨木对自己的好感。她忽然感激老天还是把杨木送到了自己的身边,在黑月亮消失的七年里,她寻遍了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然后就在她念念不忘的脚步中渐渐模糊了他的面容。只是今天,她对于杨木,完全陌生。
现在,季青拿捏着手中的名片,想了千遍还是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喂,是杨先生吗?现在的杨木已是一家装饰公司的总经理。
哪位?我是杨木。杨木声音冰冷,听上去完全公事化。
我是季青。
哦。那端好一阵子沉默,想起来了,是给我女儿生日礼物的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我突然想起你应该请我吃一顿饭的,作为感谢。原先准备好的话这会儿却结巴起来。
哦,是吗?呵呵,好的。他的语气中有明显的敷衍。或许像他这样的人身边不缺少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已习惯了这样无聊的纠缠。
那顿饭吃的无趣之极。季青心里想好的美丽在他面前却变成了苍白,苍白里透着凉意,这凉意在杨木的眼里就成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平视,他根本不会抬起薄薄的单眼皮向上去仰视坐在眼前的女子。
为缓解气氛,杨木讲了一个笑话。说一个何医生向护士包小姐求爱,包小姐一口拒绝,何医生吃惊地问为什么,那包小姐说,我嫁了你,往后生个孩子岂不成了荷包蛋了!
季青听了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假若他们之间相处非常融洽和谐,那么这个笑话就是锦上添花,好上加好。但问题是现在极尽冷场和尴尬,这个笑话就好比冬天下了一场霜而不是雪,雪能赏心悦目而霜虽然有那么一层白但终究缺少了神韵与灵肉,所以反倒令他们之间更有了一种不自然的虚情。
那么,你的女儿呢?一定是个快乐的小公主了,而不是“荷包蛋”?季青问。
当然,她是我的心肝,是我的宝贝,是我的未来。我以后的日子都是她的。
你太太呢?你的日子应该是她们母女的啊。
我们离婚了,那场婚姻耗尽了我所有的爱。我现在就是一个爱的残废。
哦。
沉默。
饭后出来,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下起了雨。雨不大,丝丝缕缕的,像团团软线缠住了身体的各个部分,又像蜘蛛网一样慢慢包裹了季青的心怀。因为她听到杨木说了一句很不解风情的话,他说他家中有事要先走一步就不送她了。季青听后只能说,有事你就先走吧,正好我也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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