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之春来了。” 我这么说是因为碰见了赵忠祥,他在CCTV5里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解说词,“雨季一过,交配的季节又到了。”——他的声音富有磁性,话里话外充满了生活的哲理,叫我怦然心动。
“你只是发春。” 姗姗这么说是因为她觉得我是个禽兽。每到春天,小禽兽们一般都挺来事儿。 但不论怎么说,春天还是来了。姗姗来迟。却终究抑制不了学校里,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的小黑丝大白腿。 我和姗姗站在一区的门口,啃着梅菜扣肉大烧饼。她啃完自己的,又丧心病狂的想抢夺我的烧饼。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开玩笑。你又不是我女朋友,凭什么给你。我说。 她觉得有道理,于是收起塑料袋,说,叶小白,你说得对。不凭什么。你这个王八蛋。 校门口,大街上,黑丝美腿来往不休。我们拿着各自的行李,靠在破烂的铁门前,观赏着这令人血脉喷张的一幕幕。我啃完手中的烧饼,问身边的姗姗说,突然想到的,为什么你不穿黑丝袜?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生气了?
她说,关你屁事。 我说,可以换句台词吗?
她说,好啊。 我说,是什么?
她说,关你屁事。 ……
认识姗姗,也是在一个多事之春。那一年春光明媚。我被教室里白花花的大腿晃得眼晕,于是离开教室,用一个足够忧伤的角度,45度角弯着腰——想必大部分男性朋友能够表示理解——爬上了楼顶。听见楼上隐隐传来唱歌声。 Oh,such a perfect day……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那天的春光,很奇怪的是耳边总会有个小人儿,高高兴兴,唱着歌。和每一个容易闷骚的男生一样,我的回忆召之即来,小人儿却挥之不去。 我推门进去,劈头盖脸的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岳小姗。你呢。 我说,叶小白。你在唱什么歌?
她说,lou read 的《perfect day》,好听吗? 我说,歌不错,你唱得也好听。
她嘻嘻笑。笑完问我,你有事儿吗? 我想了想,说,没事。夸一个人,应该不算事。是吧?
我们就这样从事儿这个词说开了,我们讨论了很久,也讨论了很多的事儿。事儿太多,多得最后全变成了在讨论生活。 她说,生活,就是多事,就是多事。说完她就哭了。 我说,我们,就是事儿逼,就是事儿逼。我就想什么都不做,生活非他吗给我来一堆事儿。什么叫事儿逼,就是事儿多给逼出来的。 她觉得有道理,笑了起来,推推我说,叶小白,你说得对。 叶小白说的差不多都是对的。我得意洋洋,摇头晃脑。
鬼才信。 干嘛不试试?
好呀。 于是,我们就这样开始了一段爱情。
谈过恋爱的大概都懂,没谈过恋爱的,想想应该也能懂——爱情是很甜蜜的。我哥谈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那时他就这样告诉我:爱情像蜜一样甜。因此,甜蜜的爱情在春天最容易发酵,在大学这个封闭的糖罐里更是如此。有些人,胆子大,迎着和曦的春风,屁颠颠去结了婚,这是酵成了面包,从此爱情与生活纠缠不清。还有些人,胆子更大,在春春意盎然的日子里屁颠颠去开房间,这是酵成了避孕套,若是避孕套一个不小心,势必搞出人命。从此爱情与生活照样纠缠不清。 和我谈恋爱的女生叫姗姗,本名岳小姗。但我喜欢叫她姗姗。每当我这样叫起她,都有种姗姗来迟的感觉。众所周知,等待的时间长了,每一个到来都将是惊喜。我们打光棍得久了,到最后巴不得去同性恋,也是这个理。 我在一个春天爱上她。当然,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懂什么叫作爱,但是究竟又有谁懂呢?唯物论教育下的我们几乎只懂做爱,唯物得连爱情都可以是物质的。 我又用另一个春天决定离开她,因为这个春天我即将大学毕业。糖罐碎了,摔出满满一罐头的苍蝇,这就是大学毕业生的真实写照。 还有个说法是姗姗告诉我的。她说,上大学,上大学,上到最后还不是大学上了我们。 我说,是啊,可是我们都很享受呢。 这就是我和她的区别所在,她天生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活着是受罪,幻想哪天爬到楼上跳下去。而我是个纯粹的大学生,我会这么想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学些什么,大学生差不多都这个样子。 我说她无非是活腻了。——我想劝她少想太多。 她说,你没腻啊? 一语中的。我讪讪说不出话。 后来,她那动不动想就死的本领被人发掘,一夜之间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文学社的社长。一般来说,搞文学的都挺忧郁,所以想想,其实这职务还是挺适合她的。有段时间我去找她,她都会拿着本本子,敲着脑袋问我,你说人死掉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说我没死过…… 你这人真没意思。
那你说。 哎呀,我不是也没死过。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我决定原谅她。毕竟搞文学的就是容易矫情。 但是我显然忽略了一点,搞文学的人还有个离谱的特点,那就是坚持。姗姗相当的坚持,她坚持在某个学期之后,这样要求自己:每天三篇日记,分别是,上午一篇,中午一篇,下午一篇。每天还要写三首短诗,分别是,天空一首,大地一首,海洋一首。 受她的影响,我也开始动手写点什么。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我的小说的开头。我构思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男主角是我,女主角是她,他们好相爱好相爱。再后来,叶小白毅然的死了,因为姗姗总问他死是怎么样的,怎么样的。叶小白说死就是烦死啦。然后就死了。姗姗一看,自责(也可能是畏罪)的哭了起来,哭啊哭,哭得动情无比,接着就哭死了。 我兴高采烈的把这篇小说拿给姗姗,没想到姗姗看完后比以前更忧郁,更文艺青年了。她说,叶小白,我去你吗的。 我们在某个姗姗来迟的春天开始造爱,之前说过了的,文艺青年特别是文艺女青年的特点就是爱坚持。她强忍着痛,一声不吭的在我肩上印下一排牙印,才抬起头骂道,叶小白,我…… 怎样?我捏着她的腰。我知道她怕痒,果然,她没了声音,但她很快找到了反击的方法——她也捏住了我的腰。所幸我常年习武,腰间全是精肉,她一捏,滑了,惊叹道,哇,原来你滑溜溜的。 ——瞧这话说的! …… 我爱她吗?和很多个春天一样,那一年天刚入春,她问我。 我说,大概……爱。
她说,不是做的那种。 我摇摇头,说,没学过。
她说,其实我懂,照校规反着做就是了。然后她想了想,说,我爱你吗? 我说,我不知道。
她笑说,你果然不爱我。 女人,无理取闹的女人。我痛定思痛,盘算在下一个春天做出另一番回应。
第二个春天很快到来。莺飞草长,春暖花开。是时候了。她摸着自己的马尾,站在芦苇前问我,你热爱死亡吗? 我说,爱。 我思考片刻,说,个屁。
我们在很多个春天的交替间,爬遍了福大可以爬的。她喜欢登高,并且病态般得享受着恐高症带来的快感。她曾无数次和我站在中楼的天台,望着图书馆前的一览无余,感叹说,如果飞下去多好。连蹦极的钱都省了。 和她在一起是一件压力山大的事。她喜欢死,认为死是清高的一件事。但矛盾的是,她就是不肯死……或者说,是不肯轻易死。她总说,死是多么的伟大,我们活一辈子,就为了这件事!这是生命的终极意义。 她热爱死亡,同时却也热爱生活。她是个天真的女孩儿。而我,很多时候我根本不懂我。我也不屑弄懂我这样一个俗物,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信奉爱情。我至始至终都相信,和她的感情只不过是大学时期必经的一场游戏。 春天之后,又是春天。我不知道是春天容易让人回忆还是春天总有值得回忆的事,但我对姗姗的回忆确实仅限于大学的最后一个春天。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很大部分原因是我们发春得迫不及待。 我和她靠在一区大门上。她说,事儿又来啦。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是的,我和她毕业了。 你找到事儿做了吗?我问她。 没有。
那我养你吧。 她说,我不信呢。
她又说,你太狡猾了,你以前说你说的差不多都是对的,但你偏偏没说包括这句。我想你也没包括上面一句。 她还说,叶小白你这个王八蛋。你谈完恋爱,却全身而退。我谈了恋爱,谈到最后爱情却不知所踪。这就叫谈恋爱,谈,恋,爱?
我尴尬说,我很抱歉。不过,大学生不都是这样谈的? 她说,都不叫恋爱,不叫恋爱。我们根本没爱过。——我有些无奈,她搞文学搞多了,自己都有些神经了。但我不能这样侮辱爱过我的人儿。我只能一厢情愿的替她解释:她就是想甩了我,然后大步奔向美好新生活。而且,貌似我和她想一块去了。 吃完最后一个梅菜扣肉饼。我们分别了。走向各自的公交站牌。 走出没多远,她突然回头叫我名字。喂,叶小白。 我疑惑的看她。她说,我真要走了。我妈给我找了个工作。 我说,嗯。并且接踵而至的伤感起来。 或许我不该回头。就在回头的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情。我重新爱上了她,而她也最终看破了爱情。我想,我们都是姗姗来迟,就像春天一样。 春天没有结束。她只是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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