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树揣着不知名的情绪驻足在了十字街,上北有家很好吃的冰淇淋店,南下有许多灰尘的小吃店,西走会路过一家缝纫店,再拐个弯走上十几米就到家了。秋树紧紧握了握拳头,放眼往东街望去,暗红和昏黄的灯光缠绕在一起,变成了不三不四的颜色,看着让人心乱如麻。秋树的目光投到了东街尽头处,真巧,尽头处的大叔也在看着秋树。 于是秋树决定,东奔。 “小学的时候有位班主任,女的。不记得为什么,就是有那么一天,她站在讲台上饱含深情地对不谙世事,个别脸蛋上还挂着鼻涕的学生们问道‘你们觉得老师是偏心的人吗?’学生自然饱含深情地回答说‘不是。’我以为对话就完结了,接着那班主任又一往深情地说‘是的,老师不是偏心的人’我就从那时候学会了质疑一切,包括教育。 中学的时候有位班主任,男的。也不记得为什么,就是有那么一天,他站在讲台上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扯着嗓门对着不谙世事,脸蛋上不挂着鼻涕的学生们豪迈地说‘人心本来就长偏了!我不偏心才怪!’那时我质疑多年的问题就不复存在了,并不是我一直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我需要一个人来回答罢了,不知道为什么。” 秋树说着这些的时候,大叔把注射完的针筒从大腿外侧拔了出来,然后扔掉。 秋树的臀部贴在床头,双腿向上交叠着伸展,然后贴在墙上。上半身摊在床上。秋树说这是完美的九十度和完美的曲线。大叔在床沿坐着,以秋树的视觉看过去,全都是倒着的。秋树枕着大叔被小台灯照得一半亮一半暗的倒着的脸庞,略生睡意。 大叔问秋树说:“你就专门想着这些东西,其他的呢?” 秋树弯了弯脚趾头,盯着天花板说:“其他的…同学么?不太能记得,知识么?狗玩意…”大叔笑出了声,伸出手摸了摸秋树的脑袋,又把手收了回去,起身说:“你要不想着那些狗玩意,考试时候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死不了。” “淘气。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吃完回去吧,不早了。” “你一会有客啊?” “没有,你明天不是值日么,早起” “狗玩意。” 吃完后秋树收拾了书包,秋树很喜欢这个书包,米黄色和红色结合的双肩包,几百块。大叔给买的。秋树和大叔道了别。身躯疲倦,懒得再伸出另一只手,于是把双肩包背成了单肩包,一手扯着肩带,一手开门。一不注意,脚踢到了门边的垃圾桶,垃圾桶晃了晃,没有倒,里边的针筒也晃了晃,秋树手握门把手,看了看桶里的针筒,继而开门,关门。 ADIS,听着挺酷的。 狗玩意。 秋树从东往西,穿过了口哨声,穿过了些许目光,穿过了红黄交织的光,心如止水。不禁想起了第一次的心乱如麻。男鸭站街,其实比女鸡站街要来得风情万种,更撩人心弦。 二 教育这东西对学生们说‘要学会质疑’,秋树觉得学生们首先要‘学会对教育这东西做质疑’。自从那位说着‘人心本来就偏’的班主任回应了秋树多年的质疑之后,秋树就不再去质疑任何事物,因为质疑这东西很累人,秋树就算被欺骗被欺负,无论怎样也不再做任何质疑,世界已经惨到让秋树懒得去做质疑,换句话说,秋树对这个世界已然绝望,没什么好质疑的。 ‘人心本偏’的班主任,秋树的物理老师。正如秋树热爱班主任一样,班主任也热爱秋树。只是秋树与班主任之间的谈话严肃得像是新闻联播,有感情,又没有感情。 秋树一手支着脑袋,盯着书上的物理公式,揣摩欧姆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耳边荡着班主任豪迈的公式讲解,其声波穿透力不可想象。 一时间,秋树突然想起了大叔,这已经是好几次想起大叔了。介于物理课和大叔之间,秋树觉得自己对不起班主任。秋树之所以热爱班主任,是因为班主任让秋树不再去对这个世界质疑。 秋树一点也不质疑自己爱大叔,没为什么。 那天秋树被班主任训了一顿,因为秋树对班主任说自己很好奇十字街东边那条路,还问了班主任有没有去过。真的不能怪秋树,那时候秋树完完全全以为,那条街满都是女人。班主任很生气地训着秋树,秋树却一点都不觉羞愧,倒是看着班主任泛红的面庞觉得好笑。训完以后,班主任对秋树说,那条街都是男人。 都是男人。 第一个恍惚间,心乱如麻,第二个恍惚间,心若刀割, 第三个恍惚间,心若阴部,高潮迭起。 物理反应? 生理反应。 狗玩意。 那会,秋树开始背叛了班主任。 三 大叔说他当初来到这街区只为赚钱,和万千妓女妓男一样,生活所迫。比起那些赚了上亿黑心钱的人他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只是未曾想一来就是十多年,十多年前还是个英俊无比的小伙子。秋树说十多年后大叔还是英俊无比的老伙子。大叔没有多说,秋树也没有多问。大叔沉默地在车后厢整理物件,那屋子里极少的物件。 白日没有乱七八糟的灯光,不如夜那般有着突兀的嘶吼声或是突然的棍棒声,夜的街道静时诡异无比,白日只剩一片冷冷清清。街道上的垃圾横七竖八的散落,像极了一场战打下来,横七竖八躺着的,随意堆叠的死尸,一动不动。秋树看着大叔那屋子,苍白无力得像刚做完手术。大叔上了车,发动引擎,同秋树驶离这东街。后视镜里那屋子像是没戴氧气罩,好不容易一场手术,眨眼间却轰然倒下。 大叔暂时搬到了西街,租了一处和秋树家离得很近的屋子。秋树偶尔的在大叔租住的屋子里睡上一晚觉。睡觉这词有双层意思。 秋树和大叔今晚一起睡觉。 大叔没有睡了秋树。 从没。 秋树起先对这件事进行了略微严肃的思考,后来随他去吧。大叔看出秋树的随意,便敏感了起来,有意无意间都对秋树保持距离。用秋树的话说,居然为了ADIS这狗玩意矜持了起来。 大叔煲好了一锅汤,秋树看着大叔掀起锅盖,一瞬间锅里的蒸汽全冒了出来,烟雾绕着大叔的身体舞来舞去。大叔盛好饭与汤,转身对秋树说,你可以过来吃了。秋树看着大叔隐藏在白色雾气里忽隐忽现的面容,一时间,觉得和大叔是对一起生活了很久的老夫老妻。 那时候,秋树总和大叔躺在床上讲些校园里的事,以及自己一些无厘头的观点。一时说累了就停下来,然后侧过身抱着大叔,隐约把脸埋在大叔的胸膛间。秋树很喜欢拥抱大叔。就像考拉拥抱大树一样。大叔用下巴轻轻靠着秋树的脑袋,伸出的手掌如千山万水间的往事,一一轻打在秋树的发丝里。 那时候,屋子外响起叫骂声,嬉笑声,在满是浑浊污秽的空气里,秋树不断地亲吻大叔,大叔不断地回吻。秋树替大叔脱去了上衣,大叔解开秋树衬衫上的纽扣,从上往下,拇指与食指触到了锁骨间,双乳间,腹部,私处,不觉间衬衫从双肩褪到腰肢,落在臀后…..秋树在这种轻微的指头触碰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班主任讲解的物理公式….秋树的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抚着大叔的躯体,大叔对秋树说,你的肚脐,很好看。于是紧紧相拥,只能紧紧相拥。 秋树明白,自己和大叔没有未来,大叔也知道。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没有将来,谈话便肆无忌惮,聊的甚欢。秋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但就在心里是爱大叔,只在心里,没为什么。 大叔和秋树说, 秋树,你不可以爱我。知道吗? 秋树说, 知道了,我不爱你。 四 好像过了十几年,大叔说他要走了。秋树什么也不问,什么都不必问。 秋树时常听见黑夜说,安心地睡吧,会有人来叫醒你,安心地睡吧,不会有人来叫醒你。秋树在看着床单上随意起的杂乱而似有序的褶皱里,安心地睡在大叔身旁。梦里带着满身贫瘠走在这时代芜杂里,用最原始的野性和最原始的双足,踏向死亡。秋树什么都不惧怕,什么都不眷恋。 酒之后,没来由的暴怒,秋树摔了大叔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大叔红着眼看秋树暴怒后在屋字里留下的满处狼藉。秋树只是暴怒,很清醒的暴怒。看着大叔煞红的眼球,秋树嘶吼着。屋子内的狼藉好像听到了此声嘶吼,震颤了两三下,大叔越过狼藉用力把秋树推倒在床边。秋树上半身紧贴着床,双脚着地。 大叔的双手紧紧按着秋树的肩头,双臂不停抖着。秋树看着大叔,发现大叔也变成了这屋子的狼藉,心里的狼藉。 大叔的眼泪滴在秋树的眼角边,顺流着太阳穴滚进了秋树的耳朵里。 大叔就那么俯身按着秋树,对秋树说, 你说,你不爱我。 我不爱你。 你说,你一点也不爱我。 我一点也不爱你。 秋树的双脚好似不知如何安放,跺着在地上四处探寻。 大叔奋力扒开了秋树裤子的腰头,腰头间的纽扣在撕扯间飞得很高, 落在地上,弹了几下,也成了一隅狼藉。 裤子连着内裤,愤怒地扯着,扯到小腿, 扯到脚踝,扯下。 大叔站在床边,双手挽着秋树双腿的膝关节处, 在温柔又暴力地撞击里,秋树听见黑夜说,安心地睡吧,你将不会再醒来。 狗玩意。 五 秋树从屋子里走出来,走着走着,天亮了。秋树突然想念起班主任的公式讲解,一路奔着到教室。书包不知丢到了何处。秋树推开教室的门,班主任从黑板里扭头侧看着秋树。 你来晚了,秋树。 秋树看着班主任的目光,想起自己依旧是对这个世界绝望的自己,从班主任的目光里,绝望到不做任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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