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二的时候,我拥有了一台迷你收音机,从此,那小小的、蓝色的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成为了我读书时代最温暖的陪伴。
每天醒来,我就会第一时间打开它,用声音和这个世界相连。那个年纪,网络还没有盛行,学业的牵绊也不允许我们守在电视机前。因此,除了用仅有的零花钱买几盘卡带之外,听音乐的最好方式,就是通过那些音乐电台。收音机整天开着,我在它发出的唦唦声中醒来或入睡,好像无论什么声音,通过这小小的机器播放出来,都染上了特别的味道,悦耳又动听。我开始养成习惯去收听固定的调频,也慢慢地记住了许多主播的声音,好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般熟悉。
有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自习课,插上耳机,我把其中一条耳机的线从袖口一直穿到领口,再塞进耳朵里偷偷地听。fm97.4的点歌节目一直在播英文歌,主持人韩力偶尔说几句话,声音柔软又动听。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响着,周围每一个同学都埋头写着作业,而这一切本是寻常的画面,却将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化作一种难以推辞的蛊惑。
那一刻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坐在电波那端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晚上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我望着那个近视、扎马尾、放进人群中就立马不见的普通中学生微微笑了笑。我啊,不过是和大多数十五岁的女生一样,每天踩着单车上下学,对未来没有任何把握。可是,音乐老师总喜欢叫我领唱,路上问路的陌生女生也在转身离开前笑笑地说:“你声音很好听耶。”那么,或许、说不定、可能,也有一天,就会有奇迹发生在我身上?
回到房间,我写了一封给韩力的信,寄到电台,讲述着我的期望和梦想。这封信像是投递一个无以名状的期望,在扔进邮筒的那一刻,仿佛一个沉甸甸的石头掉进浩瀚的海洋,只是带着热情的一份抛掷,哪敢奢望会得到任何回应。
可是几天后,我却突然在节目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好听的、熟悉的女声一字一句地说:亲爱的小暖,如果你在听这档节目的话,那么我想告诉你,所有的梦想都值得坚持。希望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可以和你成为同事。
我妈正在炒菜,惊恐地看着我抱着收音机泪流满面。这么多年之后,韩力并不会知道自己当初的那一句话,给这个十五岁的女生带来了多大的影响。但是,就算依旧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这句电波中传来的祝福,将“电台”理所应当却又好像不明所以地和“梦想”这个夸大、遥远的词,紧密相连,成为了好像可以抵达的远方。
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勇气去幻想未来了。
有那么几次,爸爸开车经过电台里提过无数次的“建外大街14号”北京广播电台,我都会趴在车窗上,望着那栋在长安街沿线上的大楼,想象着那些让我筑梦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愿有了更清晰的模样:好想在未来能够去那里工作。
青春的豪言壮志,得到了家人郑重的珍视。爸爸说:那我们约定,到那一天我会像现在这样,开着车把你送到这里,然后我在车里等着听你的节目。
从此,电台里的声音成为了生活的伴奏。我开始留意主播们说话的语调、语速,这一切是我一个人的角色扮演游戏,他们介绍完一首歌曲,我也会配着音乐,自说自话地叙述一次,然后将它们录下来。
我想,能量槽总有一天能储蓄到满格,说不定,就会拥有我要的未来。
还好,我从未放弃
高考时,我的第一志愿毅然是播音和录音专业,可出分的那一天,心底所有的引以为傲,都崩塌淬灭。并不擅长读书的我,只落入了一所普通的高校读传播学,和播音系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开学第一年,看着模特班、主持班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在练唱、发声,每个声音都像是对我的讽刺,让我低着头落荒而逃。久违的自卑又重新回归到生活里,除了遥远的梦想,我突然发现好像我什么也不曾拥有。
傍晚五点,学校的广播台会定期播音乐或读新闻。我总是假装不经意地在这个时间去洗衣服,因为那里能最清晰听清节目。我是难过的。就连学校的这个喇叭都离我那么遥远,又更何况电波那端的距离呢。
所以我在日记本里写:梦想如果太远,就换一个吧。可是过一会又把本子掏出来,把那一页狠狠撕掉,我问自己:如果梦想能轻易被放弃,我还好意思说它是梦想吗?
大二那年,广播台最后一次对外招生,宿舍的姑娘兴奋地冲过来告诉我消息。我的心底开始有兔子蹦跶着打鼓,忐忑,害怕,期待,这些情绪成为一手心的汗。
要去试试吗?这个问题,反反复复敲打着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宿舍已经到了熄灯时间,女孩们都沉沉地睡着,我爬起来,戴上耳机,将这些年录的音频又听了一遍。其实答案早就有了,不过只欠缺一份勇气。而这份勇气,在这些稚嫩的、带着无数瑕疵却也无比真诚的音频里,被我找到了。
我对自己说,就当作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真的不适合这条路,那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我报了名,然后带了一篇自己写的文章,走进了学生会的教室。面前坐着六个学长学姐,是台长、副台长和四个组的组长。我尽可能投入在文章的内容里,读完,向他们礼貌地鞠躬,转身离开。没有人发现,我拿着笔记本的手,其实一直在颤抖,就连纸张都被汗水揉烂了。
走出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脑海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人说:哎,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另一个人却反驳说:谁说的,肯定会有好消息。心底那只昨天在敲鼓的小兔子,今天开始死命奔跑,期待和害怕,交织成复杂的情绪。我想,全力以赴过后,也只有得失随缘,听天由命。
直到我收到那条录取短信。
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大学生活里一个小小的光亮,和很多真正考入电台、与话筒为伴的人相比,渺小而微不足道。可是那一刹那对我而言,却是梦想第一次重重地、真实地照进现实,看完短信抬起头,我甚至觉得整条走廊的灯光都因此而蒙上了电影里才有的光辉。
我的声音,终于要通过话筒,从电波传出去了。
第一次例会结束时,台长说,当时面试结束后,四个组的组长都想把我招到自己的部门。我给他讲过我之前的忐忑,而他告诉我:你呀,总是不相信自己,但事实向你证明了,你真的可以。
眼眶里有差点掉下来的眼泪。我点点头,郑重而真诚,将这几年的期盼化作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是青春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几近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留给了录音设备和那个十几平方的广播台空间。我自学录音软件,买书,把电台里的节目片花都录下来当作资料和范本。我下载了几个g的音乐,将它们按照详细的分类放进不同的文件夹。那些年对电台的关注以及对音乐喜好的养成,让我播的节目在两周内得到了最多的关注。一个月的时间,我被升为组长,半年升为副台长,一年后,我坐在学校的广场上,以广播台台长的身份,面试大一的新生。秋天的风吹过,云舒展成自由的形状,我等待着更多如我一样对声音怀有梦想的学弟学妹们加入。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们,实现梦想的感觉是这么的好。
还好,当时从未放弃。
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
毕业后,我误打误撞进了图书公司,编辑过几本书,做过一年的青春文学杂志,又转去做了企划和市场推广,带着作家们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周转于校园和书店之间。
电台这个梦想一直藏在心里,看似没有进展,却始终陪着我前行。
《声音旅行》在陕西交通广播开始播出的时候,每个周一的下午,都会增加一些陕西地区的微博粉丝。而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我也会上传到网络中,通过我的微博发布。然后手机客户端的有声电台应用开始盛行,我将它们汇总在“荔枝fm”的app中,节目也开始有了更多的形式,不定期更新,偶尔读读文章,偶尔讲讲旅行。
很多个下班后的夜晚,我会在卧室里关掉手机,躲进声音的世界。我用大学时学过的软件,制作着一期期节目,用并不昂贵的话筒,记录着千金不换的时光。然后早晨醒来,打开荔枝fm,看着听众的留言,当作一份灿烂的早安。
那个曾经渺小自卑的自己,就此成为了很多人耳边的陪伴。《声音旅行》分享着旅途的回忆,以及那些一路上录下的声音。《暖文章》节目则播送着一篇篇柔软温暖的文章,让文字拥有温度。《梦想家》是一档访谈节目,我赶往那些有梦想的人身边,和不同职业、不同身份的人们聊着青春与梦想的交付。《暖歌单》每周五准时更新,每期一个音乐主题,邀请听众在这一刻戴上耳机,放慢心情,专注听歌。
做这档个人的网络电台,就像追一档喜欢的剧集,固定时间等待综艺节目的播出,每个月定时买最新一期的杂志,成为了生活里充满热情、持久不变的习惯。
每期节目的录制过程,占据了很多的时间精力。二十分钟的节目,往往要用五六倍的时间定主题,选歌,写文案,录制,剪辑。而三十分钟的访谈,要录一个小时的内容,然后剪两三个小时,才能让交谈的内容有更集中的表现,节目达到足够好的效果。
可是,一切都很值得。
八月,北京的盛夏在夜晚化成温柔的风,出租车开过闪烁着橙黄色灯光的长安街,我打开微博,看到一位听众发来的私信。她说:小暖,我在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车程中将你所有的节目都听了一遍。你做着我梦想做到的事,谢谢你散发的光芒,提醒我,梦想,是用来实现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轻轻柔柔,却在那一刻轰然成为一场下在眼睛里的雨。
夜幕中漫长的公路好像开不到尽头,我在想,如果那个十五岁的我,能知道未来的这一刻,会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成长路上,她是不是就会更勇敢一点?
梦想总会在生命的某个转角,与你不期而遇
荔枝fm的收听率慢慢上升,从十万到五十万,再到一百万、两百万,越来越多的认可都向我证明:我好像终于对得起十年前那个留给自己的梦了。
在泰国北部的拜县旅行,坐在街头的餐馆里和服务生聊天。他端上来一杯泰式奶茶后,笑着用英文和我说:“你的声音真好听啊。”
我想起年少时,曾经在街头也这样得到过陌生人的称赞,可那时的我,却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连表达感谢的勇气也没有。这一次,就像是弥补当年的缺失,我回应他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然后我补充了一句:“在北京,我是一个电台主播。”
是啊,我想我是的。虽然如今的我,并没有常驻直播间,成为话筒的真正主人,但梦想,是平凡世界里的英雄向往,它是一个挂在心中的御守,带来着幸运,让很多温暖、珍贵的陌生人,在茫茫人海中与我相遇,将耳朵交给了我的嗓音。
我终于开始明白,追逐梦想的路途中,所有磨砺都是化了妆的礼物,不要为自己设限,抛开迷茫和恐惧做成的束缚,勇敢一点,不要放弃,梦想便总会在生命的某个转角,与你不期而遇。
而这个梦想也带我实现了当初的心愿。后来,在各种机缘下,我真的走进了那年让我仰慕许久的北京广播电台,以嘉宾的身份去做客直播节目。而我的爸爸也兑现了那年的约定,在电台的楼下,坐在车里,听我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这个年少的梦想,经过了这些年的生根发芽,它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肯定,却成为了落入现实生活中的真实陪伴。
或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梦想早已变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白日梦。它在光怪陆离的现实社会里,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那个年少时一提起就奋不顾身想去努力实现的梦想,就像青春期爱着的人,恨不得用尽全部力气去付出和给予,却一不小心,在茫茫人海大千世界,丢得无影无踪。可是,梦想就是繁复世界里的支撑点,它不该是这个也行、那个也可以的选择,它必须是百分之百的交托,是唯一,没有之一。它渺小却充满力量,足以陪伴你走过那些脆弱的时当。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遇到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决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无论它们在时是让你痛彻心扉还是心力交瘁,每次经历最终都会化作养分,住进你的生命里,催促你成长。
只要拥有在迷茫时仍拼尽全力奔跑的勇气,梦想总会成为翅膀,带你飞越千山万水,前往你想去的任何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