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科幻第一号粉丝——矢野徹_动漫剧场

淦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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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楼主使用道具楼主发表于: 2014-12-09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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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cember 9th

矢野徹
　
　　1953年8月的一天晚上，日本推理文坛名宿江户川乱步的家里忽然来了一位年轻人。这位年轻人声称自己与美国多位著名科幻人士往来甚密，最近更受邀赴美参加第11届世界科幻大会（World Science Fiction Convention，简称Worldcon）。他计划在会上介绍日本科幻的情况，所以特来拜访请教。

　　江户川乱步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位年轻人所说的话。因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日本与今天世界经济强国的形象完全不同，那时候日本刚刚战败不久，还处在美军占领状态下，民生凋落，百废不兴，连印书的纸张都严重不足，需要当做战略物资进行严格管理，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再加上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看他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富豪人家的子弟，甚至不如说根本是个没钱的穷苦青年。这样的人也能和美国的知名人士有什么交集吗？更不用说受邀参加什么世界科幻大会了。

　　然而随着谈话的进行，江户川乱步发现这位年轻人果然对美国的通俗小说情况知之甚详，言谈间更是拿出了许多书信请他一一过目，到这时候江户川乱步终于相信这位年轻人没有夸大其词，他受邀参加世界科幻大会并要做报告的事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这位年轻人，便是日后以日本科幻第一号粉丝自居、对日本科幻的普及与发展做出莫大贡献的矢野徹。

　　矢野徹于大正12年（1923年）出生于日本爱媛县松山市（插句题外话，夏目漱石就曾在松山市教过正冈子规）。矢野徹在神户二中的时候英语学得很好，所以考上中央大学之后不久，便被征召到陆军善通寺骑兵队，负责敌方的通讯监听与翻译。

　　这里需要介绍两点时代背景。其一，日本原先因为有英日同盟的关系，比较鼓励学习英语，比如星新一就曾拜在今日泊亚兰门下学习英文，上面提到的夏目漱石也是在爱媛县松山中学任教英文。但自从美日宣战之后，英语便被日本政府宣布为敌国语言，禁止教授。其二，在日本临近战败之前，国力崩溃，战斗力严重匮乏，因而军部广泛征召在读学生上阵作战，也就是所谓“学徒出阵”，许多学生因此死在战场上。相比之下，矢野徹也算是因为出色的英语能力而逃过了一劫。

矢野徹被征召之后不久，日本宣布投降，美军占领日本，他所属的骑兵队当然也被解散。家境贫寒的矢野徹为了维持生计，在美军驻扎的京都大建产业大楼找了一份烧锅炉的工作。然而当时没有任何人想到的是，没有这段烧锅炉的日子，日本的科幻也许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话说某天矢野徹来到锅炉房，正看见一个美国大兵往火炉里扔书，旁边还堆了很多书。这些书都是驻扎在这里的美军士兵从国内带来看完之后扔掉不要的。矢野徹感到这些书就这么烧掉未免太可惜，便去向美国兵讨要这些旧书，美国兵倒是爽快，笑着让他随便拿，于是矢野徹如获至宝，把这些书尽数拿回自己的住处，之后每天从神户到京都的上下班期间便埋头苦读。

　　这些书都是英文的平装书，纸质粗糙，价格低廉，当时被美国人称为“大兵文库”，内容倒是包罗万象，从莎士比亚到柯南道尔应有尽有。而其中便有改变矢野徹命运的一本书：劳伯特·纳珊(Robert Nathan) 的《The Enchanted Voyage》。Robert Nathan是美国三四十年代的著名诗人、幻想作家，他的小说《Portrait of Jennie》（珍妮的肖像）曾于1949年改编为电影，国内有周煦良的译本，此处作者的中文译名便是遵从该译本。这本书写了一个美国萧条时代贫穷的青年男女依靠食梦而活的幻想故事，这在当时同样为战后衣食生计所苦的矢野徹心中唤起了强烈的共鸣：原来，只要有梦，就能活下去。

　　被Robert Nathan领进幻想文学大门的矢野徹，又因为曾经在军队服役、接触到各式新武器的缘故，对于幻想文学下的科学幻想有着格外的兴趣。在日本战后的科幻圈人士中，许多人都是通过海野十三、山中峰太郎的少年故事接触到科幻这一门类的（当然，当时的日本并无“科幻小说”这一名号，海野十三等人的小说在当时被称作“科学小说”，这个词在晚清民国时期也有使用），但矢野徹对科幻的入门却和其他人明显不同。日后SF同人杂志《星群》在采访矢野徹的时候曾经问，为何他选择的不是推理小说、冒险小说，而是科幻小说，矢野徹回答：

　　确实有恋爱小说、犯罪小说、True Romance 、True Story等等，也有相应的杂志，还有推理小说、历史小说什么的。但是，不管哪种小说吧，要说能给人最新感觉的，到底还是科幻。科幻好看屌炸天！

　　不过，尽管对科幻小说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到底什么是科幻、它具有哪些特点、该如何去定义它、介绍它、推广它，当年的矢野徹总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干脆就给美国科幻杂志《颤栗冒险故事》（Thrilling Wonder Stories）和《惊悚故事》（Startling Stories）的主编写信，向他们请教科幻小说的系统研究法。而《惊悚故事》收到矢野徹的来信之后，直接以“来自日本的书信”为题将之刊登在杂志上。以此为契机，美国各地的科幻爱好者们纷纷给矢野徹写来热情洋溢的信件，寄来无数杂志书刊供他研究。其中更有像福莱斯特J·阿克曼（Forrest J Ackerman）这样的作家将自己作品的翻译权免费提供给矢野徹，同时还将他*****的其他作家，如范·沃格特（A. E. van Vogt）、Kris Ottman Neville等人的作品翻译权半价提供。

　　转眼时间到了1953年。在与美国科幻人士的书信交流中，作家爱德华·康纳（Edward Connor）提出邀请矢野徹作为日本代表来世界科幻大会介绍日本科幻的情况，而一直对矢野徹提携良多的阿克曼更是答应负担矢野徹在美期间的一切食宿费用以及他由美国返回日本的路费。受到这种破格待遇的矢野徹又喜又愁。喜的当然不用说，他愁的是两件事：第一，在世界科幻大会上该讲哪些内容；第二，虽然在美国不用担心露宿街头，但他还是穷得连去美国的船票都买不起……

　　先说第二件事。神户新闻的记者宫崎修二郎通过共同的朋友介绍，得知了矢野徹的窘境之后，将前因后果写成新闻报道刊登在报纸上，引起了战前太平洋航线豪华客船前任船长的兴趣，答应让他免费乘坐自己的货客运商船神川丸，矢野徹又向亲戚借了其余的路费，总算在4月23日拿到签证，前往横滨准备出发。不过，原定4月29日出发的航船因故延迟一周，趁着这点多出来的时间，矢野徹决定解决第一个问题，也就是找一位名家请教如何介绍日本科幻。他想到的人选，就是推理文坛的名宿江户川乱步，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篇的那一幕。

　　按照江户川乱步的介绍，科幻在当时的日本还远不是受关注的门类。虽然早在明治末年便有押川春浪写过少儿向的科学小说，二战前后也有海野十三、橘外男、香山滋等人创作类似的故事，但并没有专门的科幻杂志，诚文堂新光社计划翻译出版的《Amazing Storys》丛书也因销量不佳而被迫中止，当然也更没有科幻爱好者的团体。不过江户川乱步还是给矢野徹介绍了香山滋，好让他进一步了解日本科幻创作的现状。

　　从江户川乱步和香山滋处得到第一手资料的矢野徹，终于完成了世界科幻大会演讲的准备工作，经过15天的航程抵达美国。接待矢野徹的阿克曼比他年长10岁，原本担心这个战败国来的黄种人有些古怪的脾气和习惯，一开始还打算把他安置在别处居住，但见面之后迅速和这个开朗外向的年轻人熟稔起来，当即决定让他住在自己家里。就这样，矢野徹在美国足足住了半年，先后参加了洛杉矶的第六届太平洋海岸科幻会议和费城的第十一届世界科幻大会，逐渐意识到“说不定可以靠科幻谋生”，于是在11月4日回国之后，立刻将报告和参考资料寄给江户川乱步，同时开始致力于科幻的各种宣传推广活动。各家报纸、杂志，只要提供版面，矢野徹便热心撰写介绍美国科幻小说界动向的记事随笔；遇到有征稿、小说竞赛之类的活动，也积极创作科幻作品应征。

　　但是，恰如当年的叶永烈、今天的刘慈欣之于中国科幻一样，要真正推广科幻，首先还是需要具有号召力的著名作家；而为了给这样的作家以诞生的土壤，则需要杂志作为作家登场的舞台。于是，昭和29年（1954年）12月，矢野徹与太田千鹤夫（当时的日本科学小说协会理事长）、原田三夫（《儿童科学 / 子供の科学》杂志创刊人）等，一同发行了日本历史上第一本科幻杂志《星云》。这本杂志虽然仅出版一期，便因为发行上的问题而告夭折，但在那个星新一、小松左京、筒井康隆等后世科幻大师尚未走上创作道路的年代，这本杂志的出现无疑是划时代的创举，在日本科幻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今天日本科幻界最具含金量的两大奖项之一的“星云赏”的名字便是由这本杂志而来的。

　　杂志虽然夭折，矢野徹对科幻的热意并没有半分退减。而逐渐被认定为海外科幻第一人的他，也不断接到各种科幻相关的翻译、随笔、专栏的约稿。新婚时与妻子照子约定的存钱开一个小超市贩卖食品杂货的梦想，早已被矢野徹忘在了九霄云外。只不过，这时候的矢野徹依然没有决定自己将来的道路，究竟是该做一个翻译，还是该做一个小说家。

　　当然，翻译和写作两者原本并不矛盾，但矢野徹所想的却并非单纯的翻译或者写作这么简单。在他心里，始终存着一个要让科幻在日本大放异彩的梦想，无论翻译还是写作，他都希望自己选择的道路能够最大限度地推动科幻的普及。换句话说，如果做翻译可以介绍更多的科幻、吸引人来喜爱科幻的话，矢野徹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全身心去做；但在另一方面，他从江户川乱步处得到的教导是，缺乏本土的科幻领军人物，也会给日本的科幻普及形成很大的障碍。所以矢野徹一边翻译、一边积极推动各种活动，一边也在奋力写作各种小说文章，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他写的小说基本都卖不动……

　　就在这时，帮他做出选择的人物出现，这也就是小小说之王星新一。星新一在科幻同人志《宇宙尘》上发表了小说《高潮诱发器 / セキストラ》，矢野徹看到之后激动不已，第一时间赶去找三岛由纪夫，告诉他“天才出现了”；同时间，深感自己在文学上的造诣不可能与星新一比肩的矢野徹，从此也决定专心走翻译的路线。写小说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星新一他们去吧……

　　矢野徹一生翻译了不下百余部小说，诸如海因莱因的《星船伞兵》《严厉的月球》、赫伯特的《沙丘》等，都是由他翻译介绍到日本国内的，甚至在他因肠癌去世的2004年还翻译出版了 Brian Herbert 的《Dune: House Corrino》。同时矢野徹也并非从此再也不写小说，他的冒险时代剧小说《神之剑 / カムイの剣》还曾被拍成过动画片。《科幻世界》上也曾刊载过由赵海虹翻译的《纸飞船的传说》。

　　矢野徹对日本科幻做出的功绩可以说是无人能比的。他差不多是以一己之力缔造了日本战后科幻的黎明，同时又用自己的一生孜孜不倦地翻译引介大量英美科幻小说。江户川乱步将矢野徹形容为“科学小说之鬼”，而矢野徹自己则更喜欢自称为“日本科幻第一号粉丝”。而在这位“第一号粉丝”的面前，连一手打造了日本第一份科幻同人志《宇宙尘》、又创办了日本科幻大会的柴野拓美，也只得自称是日本科幻的第二号粉丝了。

　　最后再说两个小故事。矢野徹喜欢称自己是“高雅人士”，不过这里的“高雅”是带讽刺的，因为他极为讨厌那种一本正经的人物。他曾经把“SF”开玩笑地解释为“性伙伴 / Sex Friend”的缩写。据说他曾经和早川书房《SF Magzine》的主编福岛正实深夜闯进新宿站附近的建筑工地临时棚屋里大谈科幻，最后谈完各自回家之前矢野徹总是会冲去扑吻福岛，然后第二天必定会寄【印刷】着“昨日无礼了”字样的明信片过来权当道歉。另有一回科幻作家俱乐部的众人去吃猪锅，晚到的手冢治虫刚一进门，矢野徹就把自己正吃着的荞麦面塞去手冢的嘴里喂他吃，手冢治虫居然也就笑嘻嘻地一边说“正好肚子饿”，一边就这么吃掉了……日本科幻作家俱乐部成立之初，入会规则里有“比星新一高的不行、比小松左京胖的不行、比筒井康隆帅的不行”等条款，日本科幻评论家石川乔司说，应该再加一条：比矢野徹高雅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