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8年的冬天,是一个冷得可以冻瑟全民,呵气成冰的季节。我那时正在定南小城一个叫优俐玛的玩具厂混着一份文职的工作,当时刚在情场摔得粉身碎骨,于是每天心无意念,度日如年。
在我们老家,一个小县城的小山村里,要是谁家有个女儿在哪个就近的工厂混个文职,特别是那种能把邻里乡近的村民都能招进去干活的那种,算是种很有面子的事了,于是她的父母乃至她的亲戚,都会觉得脸上有光,家族有望。
我那时正属于旁人眼里风华正茂、扬眉吐气的鼎盛时期,被工厂派去深圳总公司培训回来后再次升级,手里管着十多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朴实工人,大到牛高马大身强力壮的搬运工,小到身材玲珑弱不禁风的收发电脑员。
我用一种近乎混吃等死的状态活着,每天机械性地重复着手里的琐碎事务,就快就迎来了09年的春节,那段时间我老是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有时是晚上打来,有时是上班时间打来,一讲便是至少半个钟头以上,主题却只有一个,就是希望我放弃当时的工作,去他那谋求发展。
那是一个怎样的亲戚呢,我说不上来,反正挺亲的,我小的时候因为上学的缘固被他们家收留过一年,他们家对我还算挺好,可以说视如已出,该吃的该说的做错事后该责备一样都不会少,于是长大后,我必然对他们一家人心存利惠感恩戴德,本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是一年365天相处出来的类似于家人般的情愫?我那个亲戚的老婆喜欢唠叨,个性十分好强,遇事喜欢大吼大叫,或许是因为当时的自己太年少无知,也做出过令自己长大后后悔却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比如当年在他们家时我洗衣服只洗自己一个人的,而且我不习惯他们城里人的生活方式所以从不拖地,更羞于出口的是当我那个亲戚老婆因为心情不顺对我多唠叨几句或者是因为什么事错怪我时,我就会在炒菜的时候故意在菜里比平时多放很多的油。就是因为我知道我那个亲戚的老婆最心疼钱,生活上任何地方都省吃俭用,可是我却是一个当我对别人有意见或不顺眼的时我就会针对别人最在意什么我就损她什么的人,这是我这么多年自己最接受不了也是最致命的性格缺陷。永远都是一副人前开齿笑颜背后算人于不义,更或者说好听点是忌恶如仇滴水不漏。
于是在他们家呆下来的365天里,循环渐进日积月累,盘点出来的总和是感激多于记恨,欢笑多于摩擦。我总在心里说等我长大有钱了我会报答他们一家人的,反正他们家也没有女儿。我会买很多好吃的,我会经常逢年过节去看望她们。甚至有一次,就是在他们家收留我的那段时间,好像是我那个亲戚的老婆当时对我说话的口气有了好转让我一下觉得生活有望了,那个瞬间我突然有个愿望就是要自己快快长大,然后赚钱去给我那个亲戚做一个当时很流行的漂亮的直发,给她买好一点的卫生巾。然后带她去大世界的购物广场买她很喜欢吃的麻辣。现在都很怀念,那时候我那么天真愚蠢的善良。
当我真正长大能赚钱的时候,他们却因为某种原因背井离乡,而且还是整家人一起,当时的我顿时孤独了下来,在我的潜意识里,他们就是我的第二对爹妈,充当着一种拯救我孤独灵魂的伟大角色,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会把我当成什么。
当离09年春节还有七天的时候,在他们无数个电话的催促和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反击下,我决定辞去那份相对“体面”的工作——去云南!那时的我真的是想出去走走,不是已经忘记宁波之旅的狼狈不堪,也不是一定保证这次的云南之行不会重导覆辙。而是我天生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是啊,我还那么年轻,即使犯了错误也会有大把的时间去纠正。我是1988年6月出生的,所以那时的我刚好才二十周岁零半岁,一个如花儿般的年龄,如果只盛开在一个狭小的世界里孤芳自赏,那到花儿枯萎化春泥的时候会不会自怨自艾,谢不瞑目。于是我再一次不顾领导的挽留,同事的不舍,还支付了工厂一笔因为受了培训而没有为工厂服务满三年的合同违约金。我脱下工衣,挥一挥厂牌,没带走半片雲彩。
09年的春节过得不好不坏,母亲说父亲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能一家人团圆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我的家是一个大家族,父亲一共有五兄弟,上辈下辈祖辈父辈加起来洋洋洒洒几十人能坐好几桌,年三十吃完饭洗碗的时候,透过厨房窗户听着声声鞭炮望着万家灯火,我握着手中因为喷了洗洁精而滑滑的碗,泣不成声,是啊,我断肠般放弃的异乡恋,换来了父母亲的宽慰和欢声笑语,换来了你们在家族威望上的体面,我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你们要我向左,我怎敢不停下向右的脚步?难道留下你们在我的背后撕声裂喊我的乳名?我怎么能做得到?
(二)
好几次想趁着气氛好点的时候告之他们我已辞去工作将去云南的打算,但都说不出口,感情变故后,心便变得很是不堪一击,而眼泪,更是很多时候无缘无故都会决堤,很多很多次失眠到凌晨,对着天花板抱紧唯一能给我温暖的棉被,问自己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好?才能好得似乎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才能好得让自己去相信一切从未发生过。那段时间我很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叶南海,那是一个半老不老的秃顶男人,也是08年冬天的时候经阿罗介绍给我认识的,认识他的时候他刚离婚,那时的他已经算是我们县城一个很有钱的人了,开着一辆我不认识的牌子的跑车,有着一大幢里面带家庭式桑拿房间的房子,而且下面那条街全是属于他名下的商铺。他所拥有的这些好像是因为他以前出生在一个很偏很高的小山村——岿美山,而后他们那个村走了狗屎运被某个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专家测出来说是里面的土壤含了极奇丰富的稀有金属,甚至有的地方的土壤还含有金,俗称金矿,于是政府本着村民的图一时之利让他们举村搬迁,就地开采,然后应付式地给了该村的每一家人一丁点的股份,最后允许该村的村民无条件地进入矿区打工。明明是卖了全村的人,却还要全村的村民为他们数钱。可是就是这一丁点的股份和打工的福利,给了许多像叶南海一样的村民第一桶金,都说愚蠢的人用人赚钱,而聪明的人用钱赚钱。于是稍微有点小聪明的叶南海便用自己的积蓄和人合伙开了个很小的矿山,于是乎,钱滚钱,矿滚矿,那个矿山是越开越大,他的老板身份也越做越大,后来才有了我上面所说的那些房子车子票子。
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漂亮,长得也很矮,可是那时的他却似乎对我情有独钟,每天都会几个电话几十条短信的问候我的工作和生活,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明白,这就好像吃腻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的人突然发现了一盘酸菜是不是会大开胃口,觉得非得吃上一筷子才为人生之快事?我就是那盘酸菜,而且还是一盘口味并不鲜美的酸菜。可是就算他再有钱,再有身份,也是一个大老粗,一个已经有一对儿女的中年秃顶男人,要我一个二十岁刚过的姑娘去做你的姨太太,做你两个孩子的后妈,怎么可能?纵然我没有如花似玉的相貌也有如花似玉的年龄,一个很漂亮的老太婆和一个长得很普通的小姑娘,哪个更值钱,肯定后者。而且就算我委曲求全嫁了他去享受他的荣华富贵,我的家人会允许吗?我要不要脸没关系,我爸那个人可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我怎么能为了那些虚无飘渺的金钱诱惑而去毁了他的半世英伦?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你追我可以,但我绝不会嫁你,等我享受完这些被追的华丽光环再把你抛到九霄云外,也不迟。
当我决定去云南的时候,我才决定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古老的台词无非就一种格式,比如个性不合取向不同八字相冲,外加几句祝福之类的虚假语言。我不敢告诉我的家人是因为我害怕家人听后痛苦扭曲的脸,而你的脸,就是面目全非痛哭流涕我也无所谓。不过我知道,他也不至于会。而且他的脸,好像具备着那些矿山老板大老粗的潜质,全是麻子。于是,我托阿罗转告我对他的没意思。阿罗那个女人,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把生的说成熟的,把我的本就抱着利用叶南海抚平我伤痛之心的本意,说成什么样的,我就猜不到了。
年三十的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叶南海打来的,他说一个人过年,好孤单,想有个完整的家。一个人过年???明明有他的爹妈、他的儿女一起,说成一个人,一家五口怎么可以浓缩成一个人?当时的感觉是男人真的好假,假得让人想吐年夜饭。不过后面他说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他说明天是大年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他想见我,想给我一个惊喜。我猜想着阿罗那个混蛋是不是还没给他打那个能断他念头的电话,不过也好,明天或许他会出现在我家门口给我送一大束花或者一大车很值钱的新年礼物。我是个虚伪的人,一向喜欢享受虚荣。
电话刚挂断又响了起来,是阿罗,还没等她响完第一声我就接了,然后虚伪地对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你,正想跟你打电话拜年你就打过来了,然后她笨得跟猪似的对我说谢谢妹妹。她告诉我,她已经打了电话给叶南海,还兴致昂然地给我传达明天他们要给我惊喜的新闻,我问她叶南海都已经知道他跟我没戏了还能有什么惊喜,她在电话那头发出了魔鬼般的笑声,笑而不答。是啊,阿罗那个人永远那么八卦,全世界都知道了的事,只是很久才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却会以为她才是全天下第一时间听到的人,而且还会被她定义为重大新闻。我想既然阿罗已经给他打了电话肯定不会有我意想中的那个惊喜了,也许只是大家最后聚聚吃顿饭什么的以示他有钱。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天寒下雨,我习惯性的赖床到很晚,有人来大脚踢我房间门的时候,我正在被窝里用手机看小说,心想是谁那么欠揍大年第一天就敢给我开那么不吉利的年更头?开门后正想破口大骂,见一个用羽绒服帽子盖住脸的女鬼站在门外,全身被雨淋得斑斑点点,还冒着热气。我把她拉进来的时候探头看了看外面,没有别的人。关门问她怎么来的,她甩下帽子说开的老叶的车,一边夸着跑车的高档性能一边用手抓着我爸刚从厨房端出来的鸡腿。她让我快穿衣服,然后跟她去县城,我说大年初一不可以出门,按农村的规矩要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守岁,她大骂屁呀,她从来不信,还大骂了一通鬼神之说,为了阻止她继续在我家粗鲁横天,经过老妈的允许,我早餐也没吃就抱了件很大很厚的羽绒服跟她上了车,看来我昨晚以为有人会拉一车礼物给我的梦想已经化成泡影,而且还亏了一只大鸡腿。回县城的车开得飞快,大年初一的乡村公路一路都没什么车,离县城二十公里的路,她仅用了十二分钟。原以为她会带我去餐馆吃个早餐什么的,可她却说二十一世纪了,八十年代的年轻人是不用吃早餐的,现在流行。我正想骂她狗屁是冲着你吃了只大鸡腿肚子不饿吧,但想想那天是大年初一,不能说脏话,而且餐馆根本没开门营业。就把话咽了下去。在我们农村,一年的头一天可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具体怎么个重要法,我也不知道。反正非常重要。
她带我来到我们定南县的县政府,说实在的,我们定南县是个小县城,但县政府可是建得非常壮观的,因为定南是江西的南大门,途经了京九铁路和105国道。托地域优势的福省里市里一路拨款批准定南把头脸化妆得漂亮一点,内在美不美是另外一回事,也许哪个村哪个角还有吃不饱饭的人,有买不起油的人,有上不起学的孩子,这些都不得人知。在那个新建的漂亮的壮观的宏伟的庄严的县政府门前,阿罗就这样流氓般地把叶南海的车往县政府的广场上一停,把车屁股对中县政府的大门,然后在路边的花坛里摘了两片带齿的叶子,分别刺破了我和叶南海的食指,把两滴本就流在两个不同身体里的血滴在了同一个只装了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子里,然后看着两滴血慢慢相融,最后她把那些水浇在了刚才被她摘了两片叶子的树上。她说从今年今月今天起你们俩就是兄妹,这棵浇了你们血水的树就是见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失恋,还在同一时刻多个亲人。然后我跟个木头人似的看着那棵尚未长大成树的树苗。叶南海拿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红包塞到我手里。他说这是哥的心意,我张大的嘴还来不及合上,阿罗就兴奋地抢过红包想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数,我看到大大的一沓红色老人头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六。于是马上才触电般的夺过来装进去还给了叶南海,其实我很喜欢钱,很爱钱,但他是我用身体里的血换来的财神爷,如果我的人格魅力就这样被这三五千给涂抹了,那不是太廉价了?我说不要,既然是兄妹,就不是用钱来论称的,我欣赏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钱,从此我跟你就是兄妹,希望你多照顾妹妹。然后他竟激动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呆若木鸡,那可是我跟他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让我如此措手不及。看着他打开车门把红包扔回车中驾驶座旁边的杂物箱,我心痛不已,我一直在想我真的是好虚伪好能装,明明很想要那钱却又偏偏没要,那些钱很可能比我两个月的工资还多啊。
还有一个事就是我后来一直很奇怪我跟叶南海结拜那天的那两滴在矿泉水瓶里相融的血,为什么会相融,我跟他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后来阿罗在一次口无遮拦时告诉我,她在那半瓶矿泉水里加了醋,才得于让我跟他的血相融于水,以示结拜的诚意。这种事世界上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所以说古时候滴血认亲只是个传说,虚假的传说,是弄虚作假骗爹骗娘的烂把戏。
(三)
当我被那个亲戚电话通知拿身份证去一个旅行社订机票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六了,正当我担心路途遥远途中无伴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和我同去云南的还有一个定南人,是他在那云南的一个朋友的亲戚,我大喜,问是男是女,他说是男的,我顿时兴趣全失,然后我问那个人多大年纪,我亲戚说三十多岁的样子,我直呼我命好苦。后来反过来想,那么远的路程有个人能相依为伴总好过一个人凄风苦雨,不管那个人长相美丑,年纪老少。更不管他是男是女。
订好了飞机票,在深圳的宝安机场登机,飞往昆明。因为是刚过完春节,票价贵得足于吓死一头牛,而且是一头大水牛,一千二百多,差不多是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航空公司是光明正大的土匪,而且是办了合法营业执照的土匪。一想到我要坐飞机了,既然大扫年前情场失意的阴霾,因为在我以往一直的潜意识里,飞机一直是娱乐工具而非交通工具。
当时订的是大年初九的机票。阳历是几月几号我忘了,像我们这种土生土长的村姑,一般只记农历,除了发工资那天会记一下阳历,其它的二十九天都是茫然的。大年初七,我们随同一些包车去东莞的老乡一起出发,那天是上午的九点多,我习惯性地没有跟家人告别。提了一个红色的旅行箱外加一个小小的手提包,上车前吃了两片晕车药,我感谢我爹妈给了我生命,却时常埋怨他们没给我一个身强力壮永不晕车的身体,所以每次坐车前的准备工作就是吃晕车药,而且这次坐车一点都不用担心会睡过头没人叫我下车之类的。如果实在到了目的地因为药性没过而叫不醒我,他们这么多人抬也会把我抬下车的。吃完药后我就在面包车的后备箱里放好行李,提前上了车,算是对车上呛人汽油味的预习。等了很久,那些婆婆妈妈的人都还没到齐,特别是一些老妇女,一直在车的旁边跟她们的小孩道别叮嘱,什么要认真读书,要听爷爷奶奶话之类的,在我听来都是废话,一些空洞的浪费口水的话,我的爹妈当年南下务工时无论是出发前还是平时打电话回来时从来不跟我说这些话,他们只告诉我,不要欺负弟弟,不要打架,不要乱花钱。至于读书认不认真,我小学和初中时候的成绩都永远是榜上有名,根本无需任何人担心。而且在我看来,越是认真读书的人长大后往往越没出息,因为他们习惯性死读书,读死书,最后读书死。正当等得我耐心都没了,药性发作刚要沉沉睡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我右边的车窗玻璃,很烦躁地睁开眼,叶南海!对!是叶南海!我兴奋地跳下车,以为他是来送我的,特别感动,正犹豫着该不该叫他哥的时候,他说你还没走吗?我来买早餐给我女儿吃,突然看到你在这车上。果然,他只穿了双拖鞋,而且好像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结拜的而已。聊了几句他就去买早餐,我们定南的特产小吃——汤皮,他一下买了五份,我问他一家人都没吃早餐吗,他说不是,都吃过了,只是女儿没吃,闹着非要吃这个,然后他把其它的四份都塞给我,说让我路上吃,我说不要,路上才三四个小时一会儿就到了,车上有点晕车也吃不下,他说你一同去的都是定南人吧,有伴我就放心了,吃不下就给他们吃,我说还是不用了人太多不知道分给谁,十多个人呢,他一个转身又要了十五份,并在旁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一大堆的水果,我记得很清楚,3块钱一斤的桔子和15块钱一斤的葡萄。我阻止都阻止不了,然后他把包好的十九份汤皮用一个大袋子装好送到车上,还说吃不完就给车上的人吃可以联络感情相互照应,果然是有钱人,对不认识的人都这么大方,还知道用钱能收买人心的大道理。车很快就启动,叶南海却一直站在车刚启动的地方像一个雕塑,连挥手都不懂,最后在我不断向后回头的频率里慢慢地变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怎么到的东莞的我全然不知,总之我被人摇醒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一个很窄的巷道前,迷迷糊糊地下车然后跟着那个我亲戚口中的我所谓的同伴上楼,他说那是他妹妹租的房,今晚我必须跟他妹妹住一晚,然后明天一早他会来接我一起去深圳宝安机场。我说好,一切听你的。我一向不喜欢陌生人,那天怎么过的我忘了,总之比度日如年还度日如年,晚上跟他妹妹睡一个床上,听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发出的如雷贯耳的鼾声,闻着整个房间因为多日不住人而发出的霉臭味,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个早我把叶南海买给我的一大包汤皮和水果都给了他妹妹以示对她收留我一晚的感谢,然后我们前往深圳宝安机场,从东莞坐车到深圳的福永汽车站,然后傻B似的两个人拖着行李箱从那走了很远的路去了机场,因为是第二天的机票,所以我们就打算在机场附近找家旅馆住下来,我记得登记开房的时候那老板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们,大概是不明白明明是孤男寡女却要伪装纯情开两间房浪费钱吧。可能是因为那段时间是客流高峰,当时那机场附近和旅馆一点都不用担心没人住,当天我们那么早去问了几家都说爆满,要不然就说只剩一间之类的。贵的大酒店一个晚上要好几百根本就住不起,好不容易找了家正合适的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深怕老板不喜欢我们会把我们赶出去。那天老板给了我们两间三楼的房间,虽说简陋了点但总算能住人,一间比较大,还配了个小小的电视机,另外一间倒像是用楼梯间改装的,刚容下一张床的位置,唯一的不满是两间都没有独自的卫生间,只有楼梯拐角才有间公用的。那个同伴主动地住了那间小的,把大的让给了我,其实我一点都不会感到不好意思,本来就应该这样嘛,我是女的而且年龄也比他小,中国的应试教育如果连尊老爱幼都没有灌输到受教者的脑中,是不是会被外国人笑掉大牙。
一切安顿好后我跟那位大叔就去了机场附近的市场随便逛了一下,或者说是去找便宜一点的快餐填饱肚子,找了几家餐馆都贵得离谱,不过最后还是黄天不负苦心人找到了一家十块钱一份的,看来买东西的时候时间充足一定要货比三家,回来的时候看见路边有人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就买了点桔子回旅馆吃,而且比定南卖得还便宜,一斤只要两块五。回到旅馆他看电视我玩手机,第一次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共处一室,觉得好别扭,但别扭又如何,必须忍受,我那时候一个劲的祈祷快点天黑快点天亮然后明天我就可以坐飞机。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总算走了,我检查了下窗户,有防盗网,下面是一片空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然后我看了下门栓,是那种老式的推拉式,锁上后觉得还是不放心,于是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床推到了门边顶住门,总算放心了,其实我倒不担心有什么坏人会把我扛走,而有点担心和我一起同行的那个大叔,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男人一般都很能装的,现在的社会永远只看得到人的皮而看不到人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二天要坐飞机的缘固,我既然睡不着,于是就窝在床上看电视,吃桔子,那天我不敢脱衣服睡,是穿着毛衣和牛仔裤睡的,也许是想明天起床的时候更方便,或是出门在外心里根本没有安全感。后来桔子被我吃得差不多了,沉沉睡去。半夜惊醒,原来憋着一泡尿,很急,都怪吃多了水分含量超标的桔子。看了看手机,才两点,怎么办呢,离天亮还很久,半夜一个人到楼梯口卫生间去上确实是没这个勇气,憋得我后来都肚子痛了,好担心会尿裤子,尿了裤子没关系,反正没人知道,只是要我洗裤子就麻烦了,大冬天的穿了保暖裤外加牛仔裤,洗起来太麻烦。开灯搜索了下整个房间,仅有的容器莫过于烟灰缸和矿泉水瓶,连个垃圾桶也没有。烟灰缸容量太小,怕装不下,矿泉水瓶口太窄我又怕装不进去。于是急中生智,把还剩不多个的桔子倒在了桌面上,用它来装尿,然后明天再倒到卫生间,于是我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蹲在地上恨不得膀胱里有个盖子可以拧开马上就能把满满的尿给倒出,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从来没在塑料袋里小便过,明明急得不行却尿不出来,几分钟后我关了灯,然后终于尿出来了,看来人还是不要干一些虽然不犯法但又不合常理的事,脸皮再厚的人也是会心虚的,把尿尿在塑料袋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除非是像我一样万不得已实在没办法,还是可以向自己的灵魂申请被原谅的。尿完后我顿时觉得人世间真美好,以后一定要好好珍惜每餐有饭吃每次有卫生间可以尿尿的日子。我把装了尿的塑料袋扎好后放在离床最远的那个角落,然后用矿泉水洗了手,上床继续睡,但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像是毒贩子在房间里藏了毒品般地担心随时会有警察闯进来。我起床,把装了尿的塑料袋放在了床底下,然后又关灯上床,还是睡不着。比刚才更担心有警察破门而入,于是重新开了灯,我打开窗户,把塑料袋从窗户上扔了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有深更半夜不睡觉跑外面追求浪漫的情侣在散步,如果有,不管是不幸砸在了你们的头上或是掉在了你们身旁,真对不住,我这样做也确实是因为是情非得已走投无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早餐,明明是九点二十分的飞机,却要八点刚过就赶去换登机牌,果真大叔和我都是如假包换实打实的乡下人。换了登机牌等了很久才上飞机,飞机果然是高档的东西,坐飞机不用像坐火车那样拼了命地往上挤,虽然花的钱多一些。不过事实证明钱还真的是好东西,起码可以买安逸买享受买虚荣。
谁说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要推翻这个改蛊惑千年的谬论,飞机上就有,而且绝对美味,也许很多人会说其实这钱已经被算在机票里了,不能这么说,因为那些点心和饮料应该属于赠品,你可以选择要或不要,还可以选择要A还是要B。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见脚下的房子和山地慢慢变小变少,感觉非常好。我那时候好想说我在几万英尺的高空我希望我可以去想念某个人,但那时的我内心空空如也谁也没去想更不允许自己去想。然后我看见我的周围都是云,突然感觉有点困了,因为那些云朵看起来好温暖,天真地想躺在上面应该很舒服吧。大概一个小时后空姐们穿着一样装束的制服出现在机舱里,手里端着免费的点心和饮料。我随便取了盒来吃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然后要了杯咖啡,那次是我第一次喝咖啡,一点都不好喝,苦苦涩涩的很像我炒菜时菜被烧焦的味道,而且那咖啡的颜色,有点像我爸上山回来后脱下的那双臭臭的解放鞋用水洗出来后的水,联想起来好反胃。于是我又要了杯橙汁,还是橙汁好,不仅颜色鲜明而且味道鲜美,我一口气又要了一杯。我的家乡赣南就是脐橙之乡,我是赣南人即使人在几千里的他乡几万里的高空也不忘为自己家乡的农产品事业做一份贡献,在飞机上喝上两杯橙汁也算。喝完后觉得自己是个很不错的不容易忘本的人。其实我最后还想再要杯椰汁的,因为我从来没喝过椰汁,听说那东西好喝得类似牛奶又胜似牛奶。但也许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又穿得太土的缘固,给我倒第二杯橙汁的时候那个眼角边有个痣的空姐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倒完后虽然说了句“请慢用”,但口气生硬眼神不屑。
飞机下降的时候心脏被吓得怦怦直跳,真怕开飞机的会因为昨晚没睡好打下瞌睡然后我们整个机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而且当时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坐了飞机去了云南,我好怕没人来为我收尸,我更怕我死后他们要老泪纵横肝肠寸断好长一段时间。当时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如果我能活着下降到昆明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在卫生间尿尿。